投胎(上) 第四章
那輕盈舒適的喜悅感褪去後,禧珍忽然意識到,自己「來到」了一個不知名的地方!
平野上森然羅列著齊整的數千頂帳幕,以保護、也以瞻仰的形式,全數環繞著中心一頂碩大的帳幕,四周散布著許多面容嚴肅的官兵,昂首站立在帳幕四周彷佛在站崗守衛,中心那頂特大的帳幕四周人眾尤多,且有慢慢集結之勢……
禧珍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個地方。
然而她感到自己的身體正「飄浮」在傘空張望,見到下頭的那些官兵將領,她竟然有一股置身事外之感。這感覺便彷如她小時候坐在額娘懷中,見王府內為阿瑪祝壽所築的戲台,觀賞著戲台上那些粉墨登場的角色,只不過這回場景非常廣闊,漠北大地沒有局限。
闢兵陸續往中心齊聚,禧珍見到大帳前漸次圍繞成一大圈,以包圍的態勢,團團圍堵住一群男女。瞧他們的服色,這群人顯然下是官兵,而是外來的人。
禧珍心里想著繞到帳前,眨眼間她已經「站在」帳前,看到了那群團眾官兵的首領--
她一眼便認出了他!
這十年來,他的容貌幾乎完全不曾改變,只有那眼底的風霜經歲月浸潤,多了一股世故練達……
然而,兩人遠距千里,禧珍觀察這個地方,地勢形貌與江南相差十萬八千里遠,狀似她小時候听阿瑪描述過的漠北塞外風光--
她怎麼忽然能來到這個地方?又怎麼忽然見到他……永琰?
禧珍不覺深深迷惑起來,突然看到人群中一陣輕微騷動,然後一名中年男人走出大帳外開始高談闊論,接著另一名氣勢不凡的黃袍男子跟著步出帳外,站在中年男人身邊,微笑聆听那中年人正在說的話。
禧珍注意到永琰的目光,自那黃袍男子步出帳外便緊緊跟隨,且不時觀察著周遭的變化……
但是誰也料不到的,變故突然生起,人群中忽然竄出一名滿臉布滿胡渣的中年壯漢,大聲吼叫著往前沖撞!那壯漢手持短刀,在眾人圍捕包堵下仍然奮力朝前奔來,然後突然擲出手上短刀--
禧珍看到那把刀子朝前射出,卻彷佛慢動作一般,在空中呈彎月型朝前射出而後往下垂墜……
然後,她看到永琰挺身擋在那刀尖本來鎖定的目標之前--
不!她想喊叫,卻發不出聲音。
那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居然能感受到永琰所感知的痛苦!
禧珍想「奔」向前,然而她的「身子」卻忽然被定住,先前念之所至就能暢行無阻的能力完全喪失,她的「身體」突然間完全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看著刀尖沒入永琰的背心……
永琰!
禧珍含著痛苦的懸念,驟然間她眼前一黑,身體感到異常沉重!
接著她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揪住,不斷地往下墜落……
禧珍恢復意識時,看見自己正經過一條狹窄的黑暗甬道,在甬道的另一頭,她看見遍滿明亮的光。
不久後她走出甬道,就感覺到那一片無所不在的光包圍住自己,在這舒適明亮卻絲毫不刺眼的光中,她忽然覺得自己置身在漩渦中心,失去力量……
必過神後,她看到眼前是一條寬大的河流,她站一片平坦的草原上,遙望著河流的對岸,她的阿瑪跟額娘正在朝自己招手。
額娘!阿瑪!禧珍高興極了!她沒有料到自己還能再見到阿瑪和額娘,她快樂地朝對他們兩人揮手,然後河邊就忽然出現一條渡河的方舟,她疾步奔向方舟,期待著能到盡快到達河的彼岸……
「這不是妳該來的地方!」
蚌然,禧珍听到一個陌生的女人聲音這麼對自己說。
接著她便看到一名身穿白衣,長發披肩、面孔蒼白的女子急速接近自己。女子就像突然冒出來一般,驟然間已經來到她的身邊,然後拉起她的手,不由分說就往回走--
「不,我要找我的阿瑪跟額娘!」禧珍想掙月兌。
「總有一天,妳會與他們相聚的。」那女子道,她拉著禧珍的手不肯放松。
她們的步子很快,如同風一般。轉眼間大河就消失,禧珍回頭已經再也看不見她的阿瑪跟額娘……
永琰重傷後,高燒三日三夜未退。
在夢中他見到的人物皆穿著奇裝異服,而街道上橫沖直撞著一只只不知名的巨大鐵馬,那一幢幢大樓屋宇拔地而起、高聳雲霄,猶如傳說中的巨人堡壘……
然後畫面一閃,忽然間永琰感到自己騰空飛起,身子輕飄飄的蕩到了半空中,卻看見到另一個自己正躺在一間白色臥房內,一張白色床墊上。在空中的他,「看」到「自己」臉上怪異地蒙著一只透明面罩,身上插滿了許多不知名的條狀物,床邊並且圍著幾名身著奇異服色的男人女人,臉上布滿令人動容的哀傷與淚水……
然後他看見了那名女子。
蚌然間,他胸口揪緊,一股緊窒感扼住他的咽喉,令他屏息……
他感到自己與這名美麗的女子,似曾相識。
永琰看到她蒼白臉孔,緊貼著躲在床上的「他」的心窩,她哀莫的雙眼忽然淌下淚水,那滴淚滲進「他」的胸口,然後無疾而終。
接著,他的胸口突然劇痛……
痛苦中永琰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離開他現在所在的陌生地方--
永琰舍不得地眨眼,因為女子的影像在迅速遠離……
深沉的撕扯間,他莫名地覺悟,這是許久、許久之前……
曾經在自己身上,發生過的事。
「永琰!」
筆帝低沉有力的叫聲,終于把永琰從痛苦的夢魘中喚醒。
永琰茫然睜開眼,一時間不知自己身處何處。
「永琰,是朕!你已經清醒過來了!」皇帝小心翼翼地按住永琰的肩頭,以防他如高燒之時夢魘,突然神智不清坐起來狂亂揮舞雙手,而撕拉到傷處。
康熙皇帝深濃的眸光盯視著永琰,他的手正按在永琰的心窩,那顆醒目的朱砂痣上。
「皇上……」永琰終于清醒過來,他的氣仍然很弱。
筆帝騰出一手,慈愛地覆住他汗濕的額頭,此時永琰以為是自己錯看了……皇上的眼眶內居然泛出淚水?
「你……為朕,你受苦了。」皇帝嗓音嘶啞,因為他正壓抑著……
壓抑著心頭的波瀾萬千。
永琰雖為他而身受重傷,幾度在鬼門關前盤桓,然而即使臣子為君死,皇帝盡避內心惋惜,卻不至于到痛心疾首,然而永琰……
如果不是這一場災難,一樁埋藏在皇帝心中的憾事,將永遠沒有昭雪的時刻!
此時,站在皇帝身邊的阿南達神色有異,永琰昏迷這三日發生了太多事,然而這許多事只有知情者會為之深深震撼,王帳之外的人,只知永琰貝勒為救聖駕身負重傷,卻不明白永琰的負傷,巧巧地揭露了一樁不足為外人道的宮廷秘辛。
「皇上……那行剌者是否已被擒?」虛弱中,永琰仍關心行剌皇帝的刺客是否就縛。
因為這樣的關心,皇帝的神色顯得激動。「賽卜騰巴珠原已在哈密,被維吾爾族首領之子所擒,丹濟拉沒料到他竟然喬裝為厄爾特部眾齊來歸降,才會讓賽卜騰巴珠有可乘之機,前來行刺朕!當日賽卜騰巴珠已被擒並且立行斬首,你無須掛念。」皇帝的聲調仍力持平靜。
永琰听見賽卜騰巴珠已就縛,這才放心。
「皇上,為看顧永琰,您已三晝夜末闔眼歇息!如今永琰已經清醒,傷勢應已無礙,您應以保重龍體為念。」一旁阿南達出言規勸。
永琰听見皇帝為自己三晝夜末眠,他正要下床謝恩,皇帝已經先他一步--
「永琰不得下床!朕無妨,待今夜永琰病勢確定好轉,朕自會歇息。」皇帝不所動,聲調不若剛才激動,已稍稍平息。
在皇帝身邊數年,永琰明白這個主子的性子,一旦決斷就不容分辯。于是勸慰的話只到嘴邊,永琰沒有開口。
「你的身子還弱,盡快闔上眼,好好歇息。」皇帝慈愛地對永琰道。
永琰閉上眼前,清清楚楚看清了皇帝瞧自己的眼神……那並非往昔皇帝看望臣子的目光。
雖不可能,然而永琰確確實實感到,皇帝看著自己的目光……
竟讓他聯想起,他那已去世十年的阿瑪。
天幕的顏色好濃好黑,這是禧珍生平從沒見過的墨濃天色。
「他在這里面,他受了重傷。」那名帶領禧珍離開河邊的女子,沒有表情地對禧珍道。
隨後她在禧珍驚駭的目光下,「穿過」王帳。
進來吧!妳也能這麼做。
禧珍听見,女子在另一頭對自己「說」。
驚駭下,她伸出顫抖的手試著穿越帳幕……
起先是她的手指、緊接著是手臂、然後是肩膀……
終于,她整個人穿過了王帳。
三更天,入夜深濃,阿南達正倚著床榻打瞌睡,永琰已經睜開眼清醒。
他先看到阿南達,然後見皇上睡在床榻邊的臥椅上,他坐起來--
「永琰!」阿南達及時醒過來阻止他。
「皇上他--」
「皇上將王帳讓給你,在床榻邊足足守了你三晝夜!筆上他自個兒累壞了,卻堅持不肯臥床。」
「這怎麼成?」永琰一听,要坐起來。
「當然成!」阿南達按著他。「只要皇上高興,尋常臥椅便比龍床還要舒坦。」
阿南達話中有異,永琰雖重病卻听得明白。「阿南達,自古君臣有別,永琰豈能逾越君臣之禮?」
阿南達沉默半晌,見皇上仍熟睡,他才壓低聲道︰「君臣之禮該顧及,皇上的心思也該揣度,永琰,你一向比我聰明許多,這個時候就別再固執,此時就按我的意思……」他遲疑半晌才道︰「你難道沒能體會,皇上待你十分特別嗎?」
「阿南達,把話說清楚。」永琰沉下聲。
阿南達一窒,緊抿著嘴開不了口。
「讓朕來說清楚吧!」皇帝早已清醒,兩人對話听得一清二楚。
「皇上!」阿南達立即跪下。
永琰要下床,被康熙阻止。「你胸口這顆朱砂痣,太特別了!」皇帝突然道。
永琰一愕。那是一顆淚滴型的紅痣,就長在他左胸正上方,若按著那顆痣,恰恰就能感覺到紅痣下方他強而力的心跳。
筆帝的話,忽然令永琰回想起這連日怪異的夢魘內容,一幕幕逝過眼前……他憶起夢中那名女子的眼淚,彷佛墜落後就烙印在他的胸口,成為他胸口上的朱砂痣。
「這顆痣讓朕想起了一名紅粉知己……」皇帝盯著永琰的眼,瞇起眼道︰「她體有異香、容貌妍麗非常,朕……十分疼愛她。然而她的身分特別,雖在宮中服侍多年,因其先人為有罪包衣,因此世代人為辛者庫罪籍,是故以她的出身只能操持宮中賤役。然而朕著實……著實非常的喜愛她!」皇帝在永琰面前,毫無保留坦露這段往事。
永琰听說過這個傳說。而阿南達,當年他已是皇上身邊一等侍衛,這件事對他而言自然不是「傳說」,而是他親眼目睹。
「你感到十分奇怪,朕何以要告知你這段往事?」皇帝道。
「皇上能對臣暢所欲言,是為臣的恩寵。」永琰斂下眼,答得謹慎。
他隱約感到,這段「往事」與自己有關,然而這能與他有什麼關系?
「宮中規儀有絕不可逆犯之處,名分攸關,一名包衣宮女與宮中嬪妃絕不可混淆。」皇帝接下道︰「當年她懷了朕的孩子,不為太皇太後所允,她性格剛烈,朕萬萬料不到,她竟于產下皇子後在椒房內一頭撞死!」
永琰猛然抬頭,阿南達屏著氣垂下眼。
筆帝決心透露秘辛,他看著永琰,對他道︰「那孩子生下後朕不曾見過一眼,便被聖祖母命太監送往宮外,不久那公公忽然暴斃,朕當時不能保住自己的骨肉,更從此斷失這孩子的音訊!待聖祖母升天後,朕只能逼問當年接生的宮女。然而接生宮女也只知道,朕的皇子胸口正上方,有顆淚滴模樣的朱砂痣!然而多年來朕明察暗訪,卻始終沒有消息……卻不知道,朕遺失的皇子竟然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王帳內的氣氛陷入沉滯……
永琰瞪著皇帝,一時間他震撼于這驚人的訊息。
「你不信,是嗎?」皇帝黯然。「今夜朕說明往事,卻不能對你做任何處置。聖祖母思慮綿長,她已防範到我找出你來的那一天,因此當年便將你送交到安親王府,讓天下眾人皆知,你永琰貝勒是安親王三子!這樣即使有一天我知道你的存在,也不能將你納入宗室,否則將永會是皇家的笑柄!」
永琰一徑沉默著,他垂下眼咀嚼這番教人震撼的言語。
「朕承認,這一生唯一對不住的女子只有她!永琰,無論你信然與否,在朕而言……你與她,都讓朕畢生心痛!」皇帝的話已說得再坦白不過。
「皇上!」阿南達不忍。
筆帝握緊拳頭,然後又松弛。接著皇帝不再言語,僅看永琰一眼,便轉身步出王帳。
阿南達張大了口,卻欲言又止,嘆口氣後終于跟隨在皇帝身後走出王帳。
留下永琰,獨自咀嚼這突來的震撼!
禧珍看到那帶領自己前來的女子,已然淚流滿面。
你與她,都讓朕舉生心痛。
「他疼惜我和孩兒嗎?我還以為,他早把我們母女倆給忘了……」女子幽幽地道。
听見這話,禧珍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她竟然是永琰的生母!
經過方才這一幕,禧珍已經知道,那個看起來氣勢不凡的黃袍男子,竟然就是當今聖上!她更沒想到今夜在帳內,竟會听見這一段諱莫如深的宮闈秘辛。
筆上步出帳外後,禧珍看見女子已穿出王帳。
禧珍回頭看了永琰一眼,然後暫時拋下他,急忙緊隨女子出帳。
一出帳外,禧珍就看到女子「飄」近皇帝身邊,她正遲疑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撫模」著那與自己分離了數十年的愛人,憂愁的臉龐……
我再不怨你了。女子的聲調如在空谷中回響。她凝望著愛人的目光由起初的濃濃眷戀,而漸漸轉為平淡。
就在這個時候,禧珍看見女子陰黯的身體突然明亮起來,接著女子竟然飄到半空中,同時虛空里突然冒出其它光點,伴隨在女子左右,一起往上冉冉升空……
女子垂首對禧珍微笑,她蒼白的臉孔柔潤起來,慈愛地對禧珍道︰回去吧!必到妳該去的地方……
禧珍瞪直兩眼,眼睜睜看著女子身上所發的光與周遭光點漸漸融合,然後漸行漸遠,最後一同沒入黑幕中。
不知經過許久後她愕然醒來,回頭想進入王帳不料卻撞到額頭--
禧珍疼得緊閉雙眼……
等再睜開眼時,她卻看到自己仍舊盤腿坐在大石上,天還未暗,她來到林子里坐在這塊大石上歇息,彷佛才經過一眨眼的時間。
永琰自清醒後,傷勢已無大礙。
班師回轉京城後,對皇上,他仍恪守君臣之禮。皇帝與永琰,君臣間存在一股微妙的、兩人都不願戳破的,表相上的禮數。
永琰仍為皇帝身邊一等侍衛,然而他因長年追隨皇上征戰沙場,致使他十八歲那年父親為他與簡王府訂下的親事,遲遲不能行禮。就這樣年過一年,眼見漠北戰事沒有平息的跡象,簡王府的大格格不能再等,不得已下兩家婚約被迫解除,時至今日永琰竟然尚未娶妻。
然而恪瑤與簡福晉情同姐妹,簡王府的大格格既然娶不成,她便有意永琰娶進簡王府的小榜格,今年芳齡十六歲的瑞嫻。
「怎麼,你不喜歡她嗎?」當恪瑤听見兒子第三次以不同理由拒絕,她再也忍不住問道。
這幾日只要她一開口提及簡王府提親之事,永琰便以各種理由拒絕,恪瑤三番兩次被拒,開始懷疑起兒子的動機。
「她年紀與我相差太大,不適合。」永琰冷淡地道出原因。
他剛回府內,便在廳前讓母親攔下。
「你的大哥馬爾渾承襲安親王爵位前,早已娶妻生子,你卻拖到今日尚未娶妻,要等到什麼時候,你才能讓額娘放心?」恪瑤柔聲對她的小兒子道。
對永琰,她一向不曾說過重話,遑論打罵。連她的大兒子馬爾渾都曾跟她私下抱怨,額娘向著永琰的心是偏的。
「額娘操心的事太多了,」永琰對恪瑤道︰「孩兒的婚事我自有盤算,額娘不必憂愁。」
瞪著兒子英俊的容貌,恪瑤恍惚回想起,她第一次見到這個孩兒時的情景……
「怎麼能不憂愁呢?」恪瑤瞇起眼。「你整日在宮中,不曾听你提過哪位格格的事--」
「我要的女人,怎見得一定是個格格?」
恪瑤一愣。「你這話什麼意思?」她問的謹慎。
「額娘,我累了,明日還要進宮當值,不能陪您多聊了。」他站起來,打算回自己的屋內歇息。
他忽然想起,自己既然為安親王福晉所收養,當年太皇太後所行之事,王府福晉必然全數知情。
「皇上打算把你留在身邊多久?你不僅有戰功,遑論你曾為皇上擋過一刀,何況你的兄弟還是個親王!筆上對你難道不思追賞封爵?」恪瑤突然問。
「皇上自有他的盤算,關于這點,孩兒無法代皇上回答。」他淡道。
恪瑤不以為然。「整日听你提起皇上,怎麼你就只顧慮到皇上,額娘問你的話就都不能回答了?」
永琰斂下眼,淡淡地笑。「額娘,難道妳跟皇上吃醋了?」
恪瑤瞪大眼楮,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永琰咧嘴一笑,準備離開。
r,永琰!」恪瑤叫住兒子。
他停下腳步。
「你跟皇上告個假吧!」恪瑤突然說。
「告假?」他問。
「就是告假。額娘要你下江南,到杭州替我辦件事。」恪瑤眼色轉冷,臉上的表情嚴肅起來。
听母親提起杭州,永琰沒有表情。
恪瑤徑自往下說道︰「記得……你阿瑪在長沙,納入那個姓顏的女子吧?她生了一名小榜格,現就在杭州。」
「是嗎?」永琰態度冷淡。
「我想,到今年她的年紀該有十八了。」恪瑤訕訕地往下道︰「她既是個親王府格格,如今已逾越婚嫁年齡許久,咱們沒理由再將她留置,也該讓她早日出嫁,這樣你阿瑪他地下有知,也才能寬慰。」
「額娘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代我前往江南,親自把她給我接回京城!不過,別把她送進王府,我會在城西另行為她租賃一所別業。等她一回京,咱們便立即給她辦喜事!」
永琰听完恪瑤的話,僅淡聲問︰「听額娘的意思,已經為格格找到對象了?」
恪瑤撇開嘴,這些日子來頭一回打從心底笑得開心。「我心里的確已經有盤算了。」
永琰淡淡地問︰「額娘已經篤定,是那個府里的爺了?」
恪瑤笑道︰「是啊,就是潤王府的平貝子。」
潤王府?永琰眼色逐漸放冷。「據孩兒所知,平貝子不僅已年近半百,況且他已經--」
「已經娶過福晉了?」恪瑤冷笑。「無妨的!那個--那個叫禧珍是吧?憑她那樣的出身,身上還有一半漢族血統,能嫁給平貝子就該偷笑了!雖然是續弦,也算是撿個現成的便宜了!」
永琰凝視著他的額娘,沒有接腔。
永琰的沉默,讓恪瑤警覺地收斂起得意之情。「怎麼了,永琰?」她試探地笑問。
「額娘為何突然想到格格的婚事?」
「剛才我不是說過了--」
「听說前日府里來了一名相師,是簡福晉介紹的,名叫余一得?」他淡聲問起。
恪瑤一愣。她以為這個兒子只對皇帝的事感興趣,根本不管府里的事,沒想到永琰雖不常回府,竟對府里的事竟了如指掌……
她偏廳私下會見余一得之事,她的大兒子馬爾渾甚至全然不知情。
「你怎麼知道這事?又是哪個奴才多嘴了?!」恪瑤發怒,認定是她的屋子里的奴才嘴碎!
「額娘,孩兒關心您,您的事孩兒樣樣知情。」永琰盯著他的額娘道,語調溫柔,眼色卻冷淡。
恪瑤又是一愣,既而有些慌張地道︰「永琰,你額娘被病苦折磨這麼多年,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見那余一得!不過,他可是治好簡福晉多年心痛病的人--」
「我全明白。」他打斷恪瑤的話。
「你明白?」
他點頭,甚至露出笑容。
見到永琰的笑臉,烙瑤稍感心安。「你明白就好!你明白不是額娘心狠……是那個余一得,是他這麼說的--他說只要府里那年歲已滿十八的格格不盡快出嫁,就會克煞主母!」
「額娘的意思,孩兒全都明白。」他答。
「那麼,你同意替額娘到杭州,把她帶回京城成親?」
「當然。」、永琰道。
听見永琰的承諾,恪瑤至此才真正安了心。
安親王福晉突然累了,因為心安而感到濃濃的困意襲來……
永琰目送數名奴才,以軟轎扛著他的額娘回房歇息,而他矜冷的眸色內,隱藏著不為人知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