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鳳奇緣 楔子
「我絕不答應讓那個女人進我們趙家的大門!」滿頭珠翠的貴婦人指著跪在地上的青衣女子叫嚷道,原本端麗的容顏因暴怒而變得有些猙獰。
「夫人,她已懷了我的骨肉……」身著錦袍的中年文士低聲懇求。
「你還好意思說!」貴婦人氣憤地打斷他的話。「你竟然趁著我懷文兒的時候,和這個賤女人暗通款曲……」
「鳳英不是什麼賤女人!」中年文士激動地辯駁,「她在跟隨我之前還是清清白白的!」
「還沒成親便勾搭男人就是賤貨!我們趙家容不得她!」
「這件事要怪就怪我,青蓮,你就念在我們夫妻一場,接納她吧!」
「原來你眼里還有我這個妻子?」宋青蓮悲憤地指著自己,「你還記得當初成親時是怎麼對我說的嗎?你說你會一心一意地對我,不會有二心的。怎麼還不到三年,你就把自己的話忘得一干二淨?我替你們趙家辛苦地懷孩子,你卻在外頭勾搭狐狸精!」
「青蓮,我知道是我不對,不過,事已至此,你就成全我們吧。」
「成全你們?」宋青蓮怒哼,「要我成全你們這對狗男女,萬無可能!趙守禮,你不要忘記龍鳳山莊之所以有今天,全是我宋青蓮的功勞!你不但不感激我,竟然還背叛我,而現在你還有臉要我成全你們!」
「青蓮,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可是這件事情你難道沒有錯嗎?你對我趾高氣揚,像是做人家妻子的樣子嗎?你讓我成為長安城的笑柄……」
「我讓你成為長安城的笑柄?」宋青蓮氣惱地重復他的話,「我宋青蓮是哪一點有違婦德,讓你成為笑柄了?我替你打理山莊,幫你經營買賣,又為你生了個兒子,我有哪一點對不起你們趙家?」
「你……」趙守禮嘆了口氣,他沒敢說出她跋扈的作風已然犯下七出之條。誠如宋青蓮所言,倘若沒有她,趙家也不會有今日的興隆。
當年若不是靠著她帶來的大批嫁妝,以及岳家的提拔,龍鳳山莊也無法躍居關中四大富之一。也是因為這個理由,他才百般容忍妻子,不願做個不義之人;可是他終究是個男人,需要女人的溫柔。
「青蓮,我到底是個男人,你不是對我呼來喝去,就是對我惡言相向,幾曾有過為人妻子的溫柔?長安城有哪個人不知道我懼內?我是個男人,你教我怎麼忍受下去?」
「所以你就給自己找了個溫柔體貼的賤貨!」夫婿的話太令她傷心了。
宋青蓮自幼受父母寵愛,驕縱慣了的她從不屑擺出小女人的可人嬌態。她父親一直稱贊她有商業奇才,若不是生作女兒身,當可成為縱橫商場的大商人。誰知道嫁了個懦弱丈夫,非但不感激她為這個家盡心盡力,竟然還嫌她不夠溫柔,怎不救她氣憤填膺?她忍不住把心中怒火出在跪于地上、楚楚可憐的余鳳英身上。
「我就要看看你這個賤人到底有多溫柔!」她沖向余鳳英,一巴掌猝不及防地摑在她臉上。
「啊——」余鳳英慘叫一聲,撲倒在地。
「你瘋了嗎?」趙守禮一把推開妻子,蹲心疼地抱住余鳳英。「鳳英,你沒事吧?」
「我……我沒事。」余鳳英咬緊牙搖著頭。
「趙守禮,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竟然敢推我?!我才替你生了個兒子,你就這樣對待我……我跟你拼了!」宋青蓮叫嚷著撲向他。
「青蓮,你鬧夠了沒?」趙守禮抓住妻子的手。「杏兒、桃兒,快把夫人扶住。」他將妻子推到兩名侍女跟前。
「趙守禮,你太過分了!你有膽子就把我休了,好娶你那個溫柔體貼的賤人!」
「你!」趙守禮的眼中充滿怒火,但他還是忍住了。「我不跟你計較。」
「你不跟我計較,我偏偏要跟你計較!」
趙守禮怒瞪著披頭散發、形如瘋婦的妻子良久,然後嘆了口氣。他彎身扶起余鳳英,無奈地說︰「鳳英,對不起,我沒料到事情會這樣,你恐怕不能留在這里了。」
「我知道,是我太天真了。」余鳳英悲傷地垂著頭。
「你這只狐狸精,就會以眼淚勾引男人……」宋青蓮吼叫道。
「鳳英,我帶你離開。」趙守禮不理會妻子的怒吼,扶著余鳳英離開龍鳳山莊。
他花了三天的時間安頓她,才在妻舅的苦勸下回家探訪妻兒。從此之後,他和妻子相敬如「冰」,還三天兩頭地跑到鳳英那里探望。
不久,余鳳英產下一子,取名景武,宋青蓮的心中雖悲憤,卻忍住沒有發作。她緊守著兒子景文和大片的趙家產業,直到十年後趙守禮過世,她的怒氣才發作起來。
首先,她不準余鳳英母子進龍鳳山莊祭拜趙守禮,任由他們在山莊門口跪了三天三夜也不搭理。後來,又逼他們母子離開長安,飄零異鄉。宋青蓮以為她總算是出了口怨氣,卻沒料到竟鑄下十三年後龍鳳山莊的一場悲劇……
「娘,您別逼我……」趙景文站在母親跟前苦苦哀求,「我跟明瑤成親不到兩年,您不能逼我納妾。」
「文兒,不是娘要逼你,這只能怪你那個媳婦肚子不爭氣!」宋青蓮寒著臉說。
「娘,我跟明瑤還年輕,再說,這些日子我跟她聚少離多,我相信只要再給我們一些時間……」
「你是在責怪娘的不是嗎?」宋青蓮不悅地蹙著眉,「男子漢志在四方,再說,你又是趙家唯一的男丁,這一大片事業不靠你打理,又要靠誰?娘年紀大了,你不該再讓娘操心。」
「娘,孩兒知道,孩兒也沒有怪娘的意思。我只求娘不要再逼孩兒納妾。」
「你這孩子是怎麼了?有哪個男人不愛納妾的?偏偏你這麼奇怪!」
「娘,孩兒求您!」景文跪在母親身前懇求。「娘當年也深惡父親納妾,怎可把這樣的苦加在明瑤身上?」
「你……」宋青蓮氣得發抖。十幾年來沒人敢再提這件舊事,沒想到兒子今天竟然沖口而出。「反了,反了,竟然有兒子編派父母的不是!我好歹生了你這個不肖子,當然有理由反對你爹納妾,然而,明瑤卻連點懷孕的跡象也沒有,能跟我相比嗎?」
「娘,明瑤賢淑,又與我恩愛,您就別再逼孩兒了。」
「你!」宋青蓮氣怒交加地撫著胸,她那冷冽的眼神飛快地掃過靜寂的花廳,落在立于門外等候的媳婦身上。
「明瑤,你進來。」她寒著聲音道。
夏明瑤顫巍巍地踏進花廳,向婆婆福了一福,低斂蛾眉不敢抬起頭來。打從她進趙家大門後,就對這位婆婆又怕又敬,將每天的「請安道早」視為畏途。在她眼里,宋青蓮是個惡婆婆,雖然她不曾對明瑤惡言相向,然而,她那不含一絲溫暖的眼光,以及比冰還要教人畏寒的聲音,每每令明瑤打從心底地發寒起來。
她剛才已在廳外听見婆婆和夫君的對話了,心中的悲苦實非筆墨所能形容。
從他們成親一年後,婆婆就一直催景文納妾,景文卻念在夫妻情深,遲遲不肯答允,像今天這種場面已不是第一次了。
「明瑤,你丈夫怪我這個做母親的不體恤媳婦,你倒是來評評理,我為了趙家的香火要他納妾有什麼不對?他卻怪我多管閑事!」宋青蓮的聲音冷若寒冰,平板得仿佛沒有一絲生氣。
「媳婦該死。」明瑤顫聲地說,雙腳一軟,跪倒在丈夫身邊,低著頭不敢再出聲。
「娘,您別逼明瑤……」景文一瞥見妻子含著淚不敢哭出來的表情,立刻心疼地向母親懇求。
「我逼她?」宋青蓮柳眉倒豎。「我是在教她做人家媳婦的道理。無子可是犯了七出之條,我沒有要你休了她,只要你納妾替咱們趙家傳宗接代,這也錯了嗎?」
「孩兒不敢說娘錯,孩兒只懇求娘多給一些時間。」
「多給一些時間?!你去年也是這麼說的,現在又用同樣一套話來搪塞,你這個不肖子……」
婆婆的聲音像根針般扎進明瑤的胸口,她咬緊下唇,強忍住流淚的沖動。她覺得頭越來越暈,夫君懇求的聲音、婆婆的斥責聲仿佛離她越來越遠。這幾天她的胃口本來就不太好,晨起時又嘔吐了好幾回,剛才還在花廳門口站立許久,使得她的體力不堪負荷。終于,她再也支撐不住了,任那盤據她體內的暈眩感將她帶往平靜、安寧的昏睡中……
明瑤癱軟的身體落入及時發現妻子不適的景文懷里,宋青蓮也因這突發的狀況而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明瑤……」景文呼喚半天,仍不見她醒轉,連忙抱起妻子快步離開花廳。「來人啊,快去請大夫。」
他將昏迷中的愛妻抱進所居住的院落當中,丫鬟們忙著鋪床整被地伺候。
餅了許久,大夫被家僕匆匆地迎進房來,經過一番把脈診治之後,許大夫笑呵呵地對景文說︰「恭喜莊主,夫人有喜了。」
「有喜了!」景文驚喜交加!
太好了,他不用再被母親逼著納妾了。
「可是她為何昏迷不醒?」他滿懷憂慮地問。
「夫人身體太過虛弱,再加上害喜的現象,才會體力不支。不過無妨,老夫會開幾帖安胎良藥讓夫人補補身子。」
送走大夫之後,景文趕回嬌妻身邊,發現她已悠然醒轉,眼角猶有淚痕。
「明瑤,你覺得怎麼樣?」
「我……我不要緊。」她幽幽地說,「都是我不好,害相公被婆婆責怪。」
「不是你的錯,明瑤。」景文嘆了口氣,將妻子摟入懷中。「不過,以後你再也不必擔心了,剛才大夫診治過,他說你已懷了身孕。」
「我……懷孕了?」明瑤的小臉上滿是欣喜。
她懷孕了!那代表婆婆再也沒有理由逼丈夫納妾了。她的眼中被喜悅所盈滿,她不必跟別的女人分享丈夫,她可以獨享丈夫全心的寵愛。明瑤歡欣地摟緊景文的脖子,喜悅的淚水奪眶而出。
「怎麼哭了呢?」景文心疼地吻著妻子的淚痕。「懷孕是件喜事才對。」
「我是太高興了,這樣婆婆就不能再逼你……」她羞怯得說不出話來,一徑將小臉埋在丈夫的懷中。
「你也不願我納妾,對不對?」他逗著她。
「天底下有哪個女人願意和別人分享丈夫的?」明瑤哀怨地說,「就算你笑我度量狹小我也不在意,每次一想到你將和另一個女子溫存,我的心就好痛。」
「明瑤……」景文嘆了口氣,「你應該明了我的心意。我的心里只有你,哪容得下別的女人?再說,有爹娘的前車之鑒,我說什麼都沒勇氣納妾。」
「你是怕我跟娘一樣?」
「唉!我是怕你我之間會變得像爹娘那樣水火不容,我可受不了你對我冷冰冰。」他溫存地吻著妻子,令明瑤嬌喘吁吁。
「我只怕你會不理我、不再愛我。」她幽怨地說。
「怎麼會呢?我永遠都愛你的,明瑤,直到永遠。」他深情地俯,以吻真心地向她許下永恆的誓言。
然而,在明瑤心中卻總有一絲不確定,她抱住自己的月復部,懇求老天能賜予麟兒,以確保她在趙家的地位。
「恭喜你了,趙兄。」
「多謝兩位。」
趙景文在長安最大的喜福來酒樓設宴款待兩位貴客。左邊穿著藍花錦袍的二十來歲公子,乃關中四大富之一盛昌行的少東潘耀仁;而右邊著紫蟒袍的文士是定居洛陽的漕運巨子東方明。
東方明和潘耀仁先後迎娶了洛陽巨富丁家的一對姊妹花,兩人自從結為連襟之後,彼此的商業往來更加密切,再加上趙景文的運籌帷幄,三大家族儼然成了當時最具影響力的巨賈。
「潘某實在羨慕趙兄,不但娶得像嫂夫人這般賢淑的美人,如今又快為人父親,真是可喜可賀。」
「潘兄過獎了。潘兄也才新婚而已,久聞嫂夫人乃是洛陽出了名的美女,潘兄艷福真是令人欣羨。」
「哈哈哈!我那妻子哪及得上嫂夫人呢?她一發起脾氣來,我只有打躬作揖賠禮的份。而且她管我可管得緊呢,這也不準去,那也不準去。說到這,我還真羨慕你和姊夫可以如閑雲野鶴般,愛上哪就上哪。」
「妹夫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東方明朗笑道,「我們是勞碌命,才要東奔西走。賤內不知埋怨過我多少回,我那個寶貝兒子都差點認不出我來了。」
「是呀,潘兄,我恨不能多在家中陪伴娘子,無奈這些年來生意難做,時時需要我親自打理,總是和拙荊聚少離多。每次我一想起這件事,就覺得十分對不起她。」景文嘆口氣道。
「沒想到咱們景文兄還是個多情種子。」潘耀仁取笑道。「我听說伯母一直逼你納妾,可是你卻堅持不答應。真有這件事嗎?」
「潘兄見笑了。」景文苦笑道,「這次要不是拙荊正好懷孕,我還不知道該如何跟家母搪塞呢!」
「趙兄真是奇怪。人人爭享齊人之福,為何趙兄卻不屑為之?」潘耀仁不解地問。
「拙荊待我情深意重,我怎麼忍心辜負她?」
「好一個情深意重,為此我們該好好敬一大杯。」東方明舉杯相邀,另外兩人連忙飲盡杯中酒。「趙兄的話深得我心,吾輩漢子自當好好疼惜嬌妻,豈能讓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委屈。趙兄,在下突然有一個想法,不知道趙兄以為如何?」
「東方兄但說無妨。」
「犬子今年二歲,如果嫂夫人生下男丁,請與小兒結為兄弟;如果嫂夫人生下千金,東方明願與趙兄結為秦晉之好。」
「這……」
景文還來不及回答,潘耀仁已著急地接口︰「那我算什麼?」
「你湊什麼熱鬧?」東方明揶揄道︰「你既無兒也無女的。」
「現在是沒有,可不表示將來也沒有。」潘耀仁理直氣壯地說,「姊夫,依我瞧,不如這樣子好了,趙家若喜獲麟兒就娶我未出世的女兒,若是生下千金就嫁你兒子。」
「好!既然潘兄和東方兄如此盛情,在下就卻之不恭了。我們干杯為誓!」面對兩位好友的盛情,景文直覺熱血沸騰,不禁豪氣干雲地邀杯共飲。
兩對佳侶的婚事就這樣被三個酒氣沖天的老爹給訂了下來。趙景文、東方明和潘耀仁直喝到酩酊大醉,才各自由家丁扶回家休息。
偌大的龍鳳山莊陷入空前的混亂當中,只因為莊主夫人已經痛了一整天還產不下胎兒。
莊主在大廳內走來走去,老夫人則端坐在太師椅上冷眼旁觀,丫鬟們穿梭于曲折的院落當中,來來回回地將最新消息傳至大廳。
景文召喚管家進來。「大夫請來了嗎?」
「已經去請了。」
「文兒,已找來了產婆,何必再請大夫?」
「娘,明瑤痛了好幾個時辰,我實在不放心。」
「生孩子自然會痛,你也太大驚小敝了。」
「娘……」景文心急如焚,沒心情和母親爭辯。正當他急得恨不能沖進房內陪伴妻子時,大廳外忽然傳來雜沓的腳步聲。
「莊主,夫人生了。」梅香喜孜孜地沖進來報告。
「太好了!」景文興奮地嚷著。
「是男的還是女的?」宋青蓮冷淡地問。
「是……」梅香心情一沉,不由得替夫人擔心起來。「是小姐。」
「女的。」宋青蓮不屑地悶哼。
「恭喜莊主,夫人又生了。」桃香沖進來稟告,「是位少爺。」
「到底是生男生女?」景文一頭霧水。
「啟稟莊主,是小姐。」
梅香和桃香異口同聲地說,景文滿臉訝異,仍弄不明白。
桃香掩嘴偷笑,「啟稟莊主,夫人先生了一位小姐,後又產下少爺,是對龍鳳胎。」
「龍鳳胎?!」宋青蓮的臉上出現了難得的笑容,她認為這是個好兆頭。龍鳳山莊龍鳳胎,這表示山莊將會越來越昌盛。
「我去看她。」景文掩不住初為人父的激動,顧不得向母親行禮告退,便沖向後院去看妻子。
他才走到房門口,就被匆匆奔出的丫鬟堵住。
「不好了,莊主,產婆說夫人好象有血崩的跡象。」蓮香著急地稟告。
「血崩?!那該如何是好?」景文被她的話嚇得不知所措。
「莊主,得快請大大過來。」蓮香連忙提醒嚇呆了的莊主。
景文返身回到大廳,正想催家僕快去請大夫,恰懊見到原先去請的大夫已經來了。
「許大夫,拙荊血崩,你快去看看。」
景文拉著許大大直奔後院,被關在門外的他不停地在廊下跺來跺去,連剛生下來的那對孿生兒女也沒心情看一眼,過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許大夫才走出來。
「大夫,怎麼樣了?」
「夫人的情況十分危急,老夫也只能盡人事了。」許大夫搖頭走開,景文連忙跟上前去,命人取藥煎藥。
直到第三天,許大夫才將產婦的情況穩住,半個月之後,明瑤終于月兌離險境。
「有件事老夫不得不告知莊主。」
「許大夫,你有話就直說吧!」
「夫人的情況雖然穩住了,不過……」
「不過什麼?」
「唉!只怕以後不能再生育了。」
景文松了口氣,他還以為情況有多嚴重呢!「不要緊,我已有一兒一女。再說,生產這麼危險,明瑤以後不生也好。」
「難得莊主這麼豁達。」許大夫放心地點頭離開。
景文回到房內探視妻子,只見明瑤正逗弄著那對雙生子。
「明瑤,你好點了沒?」
「我好多了,相公。你看咱們的孩子,長得一模一樣,真是可愛。」
「是呀,辛苦你了。」他在妻子的臉頰上印下一吻。「這對娃兒把你折騰得好辛苦。」
「有你這句話我就心滿意足了。」明瑤嬌羞地說。
「謝謝你,明瑤。」景文深情地笑道,指了指兒女身上掛的玉佩。「娘把傳家玉佩給了這對孩子,你看。」
明瑤從嬰兒身上拿起玉佩細看,發現是一對各刻著龍鳳圖案的上好青玉,她的心中又驚又喜,這代表她在趙家的地位提升,也代表她實實在在地成了趙家的一分子。
「這是對暖玉,冬暖夏涼的,以後再也不怕孩子凍著、熱著。」景文摟住嬌妻喜孜孜地說,並且溫柔地在孩子和妻子的臉頰上各印下一吻。「你們都是我的最愛。」
明瑤心情激動地靠在夫婿懷里,望著手中這對粉女敕的稚兒,心中有說不出的歡喜。她是母憑子貴,將擁有一切安居在山莊中受丈夫寵愛、僕人敬愛的權利。她不禁開始幻想著未來的幸福,她將守著孩子和丈夫,一生一世永不分離。
與長安並駕齊驅的城市——洛陽,由于交通便利,聚居著從國內外各地來的商人。城南的晴豐市,每天更是擠滿人潮,商家們笑呵呵地忙著送往迎來。可是有家「利通行」卻大門深鎖,接連好幾逃詡放棄大發利市的機會。
利通行是家經營南北貨的商號,透過潛運之便,將南方生產的綾羅錦絹等高級絲織品源源不斷地向關中輸送,同時也跟經常往來于絲路的胡商合作,銷售西域的名產。
利通行的老板不過才二十三歲上下,雖然開業不到兩年,但由于做生意誠實無欺,貨色又足,使得來往的客人絡繹不絕。可是這幾日卻不見他開門做生意,許多吃了閉門羹的客人在門外蹙眉嘆息,紛紛暗中忖測。
利通行的老板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他們擔憂地想。要不然幾乎是全年無休的商號,怎會突然接連幾天不做生意?
事實上,利通行的老板的確出了事。
推開深鎖的朱紅色大門,繞過店鋪、倉庫,走進小巧的花廳,一個年輕人正愁眉深鎖地和一個中年婦人隔著圓桌對坐。
「都賠光了嗎?」中年婦人顫聲地問。
「孩兒不孝。」年輕人沉痛地回答。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運送江南那批貨的船在徐州和另一艘貨船相撞,我們的貨就這樣沉了。而我們跟胡商訂購的那批寶石也在路上出了事,現在還不知道拿不拿得回來。」
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余鳳英听得暈眩不已,她捂住胸口,順平了急往腦門子沖的一股氣,閉目沉思應對之法。
她省吃儉用了一輩子,才籌足銀兩讓兒子開業做生意。景武也很爭氣,將生意打理得蒸蒸日上,她心想,指望的那一天也許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沒想到竟然禍從天降。現在,他們非但不能出十三年前的那口怨氣,還會破產、背負債務,叫她將來有何面目去見死去的丈夫?
她想起二十三年前的往事。當時她是個隨父兄打家劫舍的女賊,因為身負重傷而昏倒在路旁,幸被行商經過的趙守禮所救。
她感念趙守禮的救命之恩,又心儀他的翩翩風采,終于在一個良宵花月夜委身相許。她甘願做小,隨他返回龍鳳山莊,卻沒料到他的元配妻子不但不肯接納她,還和守禮大吵一架。
趙守禮另外買了一棟屋宇安置她,兩人繾綣恩愛,度過了一段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那是她這生中最快樂的時光,直到守禮過世後,她的悲慘日子才來臨。
首先,那個狠心的女人不準他們母子祭拜守禮,任她和景武跪在山莊門口三天三夜也不搭理。後來,又用盡千方百計將他們母子逼離長安。她帶著景武顛沛流離了許多年,才在洛陽落腳。
靠著守禮留給她的微薄財產,和在長安時學會的針線功夫,她勉強掙了些錢扶養兒子長大成人。
景武孝順又勤快,先跟著商行老板南來北往地跑了幾年,才攢足錢開店做生意,這一兩年倒也干得有聲有色,只是沒想到會突遭大禍,將所有的錢賠光。
「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余鳳英嘆了口氣,心疼地看向兒子糾結的眉宇。
「現在只有把店頂出去,先還了債再說。」景武無奈地說。
「秀玲知道這件事嗎?」
「我還沒告訴她……她懷了身孕,我怕她受不了這個打擊。」景武想到妻子嬌弱的身子,心中的憂懼不由得加深。他本來還打算另外買棟房子讓母親和嬌妻居住,免得一家人全擠在窄小的店鋪之內。現在一切都泡湯了,搞不好連這點棲身之所也沒了。
「我看這件事情……」余鳳英沉吟了一會兒,心中終于有了決定。「我們回長安。」
「回長安?!」景武錯愕地說。
「是的,回長安。」
「回長安做什麼?」
「我們到龍鳳山莊去。」
「娘,我們怎麼可能回去?您難道忘了當年大娘是怎麼對我們的?她把我們排拒在莊外三天三夜,任我們在外面挨餓受凍,還把我們趕離長安!她不可能會接納我們的。」景武激動地說出實情。
「可是你終究是趙家的二少爺,你有權拿回屬于你的一切。再說,現在可能是你大哥當家,景文那個孩子天性純良,你記不記得當年他還偷偷塞了粒饅頭給你吃?」
「大哥雖然待我們很好,可是大娘她……」
「事情已經過了十三年,她不應該再記恨……」
「娘,她如果不記恨,就不叫宋青蓮。」景武忿忿不平地說,「她可以隱忍十年,直到爹死後再對付我們母子,怎麼可能過了十三年就將這件事忘掉?她心腸狠毒……」
「夠了,景武。」余鳳英惱怒地制止兒子。「再怎麼說她都是你大娘,我不準你再批評她。其實當年我跟你爹也有錯,我們不該在尚未得到她諒解之前就先行拜堂完婚。你大娘她……她是個千金小姐,雖然心眼小,但好歹也幫你爹興家立業,龍鳳山莊有今天,她居功厥偉。娘也是女人,自然了解她的心情。有哪個女人甘心見到丈夫移情別戀、另結新歡?她只是忍不下這口氣而已。」
「可是她把我們趕離長安……」
「因為她認為我們的存在對她而言是種恥辱!」
「那我們現在回去還不是一樣。」景武不表樂觀。
「事情已經過了十三年……」
「過了幾年都一樣的,娘。大娘心胸狹窄,她永遠不會忘記爹愛您甚于愛她。她一輩子都會記恨這件事的。」
「可是我們已無路可走。我相信你大哥不會見死不救,他會幫你的!」
「娘,我們不需要他幫忙。」景武激動地反駁,「我們母子流浪了十來年,從來沒要他幫過……」
「可是你就要破產了……」
「那又如何?我們可以重頭再來。娘,我還年輕,雖然以後的日子會苦了點,但是我相信只要我再努力幾年,我們還是可以再有一間自己的鋪子。」
「不是娘不願受苦,娘擔心的是秀玲。她身子嬌弱,現在又有了孩子。景武,你听娘說,這麼一點錢對龍鳳山莊而言根本不算什麼,相信你大哥他出得起。只要你肯去求他,他會幫你的。」
「娘,我不去求他……」景武固執地拒絕。
「就算是為了秀玲和你未出世的孩子,你也不願意嗎?」
「娘,您別逼我。」景武痛苦地別過臉去。
「娘不是逼你,這是娘唯一想得到的辦法。你是龍鳳山莊的二少爺,你不過是去討回你應得的。景武,听娘的話,好不好?」
景武在母親的苦勸下,心中不禁有些動搖起來。他是龍鳳山莊的二少爺,卻連龍鳳山莊的門檻都未曾進過,能算是趙家的半個主人嗎?他知道爹在世時,曾將他的名字列入宗族家譜之內。雖然他和母親被逼離開長安時,宗族里的長老未曾出面干涉,可是那並不代表他們現在不會出面替他主持公道。
景武深知大家族最好面子,如果他以大義壓人,控訴宋青蓮如何迫害小妾和庶子,他相信宋青蓮終會在輿論的壓力下分他家產。可是他不願走到這步絕路來,畢竟大哥曾對他有過贈饅頭的恩義。
只要大哥肯借他一筆錢周轉,他甚至願意放棄龍鳳山莊的繼承權。
「景武,你想清楚了沒?」余鳳英看出兒子的表情似乎不像先前那般堅持,連忙再度催促。
「好吧,娘。」景武認命地點頭。「您陪秀玲留在這里,我去長安見大哥。」
「不,景武,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
「可是秀玲……」
「放心好了,我會讓秀玲先回娘家住段日子,等我們從長安回來再去接她。」
「好吧!可是,娘,到了長安您不可以沖動行事,等我見過大哥再說。而且我認為我們還是別跟大娘照面得好。」
「為什麼呢?」
「娘,我不願讓人以為我們回長安是去爭家產的。再說,這幾年我們對龍鳳山莊也沒什麼貢獻,只因為我是爹的兒子就去分家產,這也不太好。我想,就由我出面跟大哥借些銀兩,助我們渡過這個難關……」
「景武,你太傻了!」
「娘,我不是傻,而是……」景武嘆了口氣,雖然他是庶出,但終究是趙家的一分子,實在不願讓家丑鬧得滿城皆知。大娘的悍妒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聞名京城,如果再為他爭家產的事,讓這個惡名又被人提起,那他就太對不起死去的爹了。
「就看在爹的份上,別再讓趙家又吵鬧不休了。」他長嘆一聲,起身到屋後探望懷孕的妻子。
余鳳英一個人坐在廳內,偏過頭凝視放在神桌上的丈夫牌位,視線漸漸模糊起來。
十三年來,她沒有一日不思念他。十年的恩愛記憶陪伴她度過多少孤寂的深夜,那些繾綣愛戀銘刻在她心版,永遠難以忘懷。現在她即將返回長安,回到他們纏綿的城市。她要到他墳上祭拜,親自替他拔除墳上的雜草,摩挲著那青石墓碑。
她閉上眼瞼,感覺到臉上有濕涼的水珠。
景武並不明白她的心意。她要他回龍鳳山莊還有另外一個理由——她要兒子認祖歸宗,要趙家承認她余鳳英的地位,甚至將來能讓她和守禮葬在一起。
那才是她真正的目的——和她心愛的男人永遠相守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