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巧婦 第八章
接到僕人的通報,柳朝東顧不得什麼淑女不淑女的,直直的就往卓玉凜所居的「稟清院」里闖,那樣子著實嚇到了一些僕佣。
一推開門,柳朝東還沒看清人,嘴里就心急的喊著︰「人呢?找到了沒?」
等到看清屋內就卓玉凜與趙臨鋒二人,她不禁有些失望。
「沒找到人嗎?」不會吧!之前他們不是很有把握嗎?
「冬兒,你先坐下吧。」見她難得失了方寸的焦急,卓玉凜看得出她對此事的重視。
但,根據他這一趟得到的消息,事情恐怕有點棘手了。
嘆了一口氣,他看向臉色一樣欠佳的趙臨鋒。
沒想到看似簡單,卻讓他倆皆鎩羽而歸,這結果,是教人有點意外。
「臨鋒,你那兒呢?」剛才等著柳朝東,他也沒先問過,正好一起听。
「蘭兒……也就是沈問蘭,她有點不能接受。」趙臨鋒抹了把臉,心中無限疲憊。
他怎麼也沒想到,沈問蘭會拒絕相信這件事。
想起她臉上那不敢置信的表情、歇斯底里的舉止,他就有種心疲又心疼的感覺。
她是比柳朝東脆弱了些,生長在富貴人家的她,自是比較難以接受。
況且,沈員外夫婦並沒和她提過她並非他們親生,她所受到的震撼自然更大。
忍不住的,他嘆了口氣。
「不相信?」出聲的是柳朝東。「為什麼?她身上沒有鏈子嗎?」
「有。」趙臨鋒有看見那條鏈子,也看到了上頭的字。
「沉問蘭應該是二小姐柳向南。我也和她說了,但是沒用,她一時無法接受,就是不肯承認。」
他看得出來,她心里早信了,只是不敢面對。
「這樣啊?」柳朝東沒料到會如此。「那……還是我去見她?」
看到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容貌,應該想不相信也不行了吧!
「我想,我再去勸勸看,若不行,可能真要勞駕你了。」他這幾天去找她,她卻躲著避不見面,讓他束手無策。
「我也想早點見到她。」雖然小時候的記憶早不復存在,但血脈相連是不爭的事實。
她也很希望能見到她。
但趙臨鋒卻不敢打包票,當沉問蘭看到她時,會有什麼反應。
「我想,這件事可能要再商議。」一直沉默,也難得沉默的卓玉凜終于開口。
他的臉色比方才的趙臨鋒還糟糕,像是有什麼事困擾著他。
與他相處十五年,柳朝東自然明白。
真難得,她已經許久不曾見過卓玉凜如此認真的模樣。
「少爺?」
卓玉凜瞥了她一眼。怎麼她仍是喚自己少爺?
莫非她心里仍當成親之事是他一時的玩笑?婚禮都在籌備了。
搖搖頭,他決定一會兒好好與她談談,目前比較重要的,是那位艷冠姑娘。
「玉凜,你那兒也出了問題嗎?」
趙臨鋒也是頭一次見卓玉凜變了臉色,心中不禁警戒。
「我想,我們非得進厲獄谷一趟不可了。」卓玉凜一笑,丟下這句沒頭沒腦的話。
「厲獄谷?」柳朝東有听沒有懂。怎麼會扯上這個?
趙臨鋒一揚眉。「我們不是說好了要從陳儒那兒先下手?」
這陣子,他全副心神全放在柳家小姐身上,倒忘了報仇一事。
「不,我們現在有了非闖不可的理由。」卓玉凜賣著關子,慢吞吞的說。
趙臨鋒有不好的預感。
「你這次去環西城,有打听到什麼消息嗎?」
卓玉凜唇邊的笑,變得有點難看。
「……艷冠姑娘,也就是我們猜想可能是柳家小姐之一的天香院花魁,在一個月前讓厲獄谷的皇給帶走了。」
趙臨鋒眉一皺。听見這消息,比沉問蘭的態度更教他頭痛。
為什麼所有的人、事全串在一塊兒了?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再一次被排斥在外,柳朝東感到很不愉快。「什麼厲獄谷?什麼皇?」听了半天,她就只知道她的一個妹妹被人帶走了;至于那像地名、外號的名詞,她是一點概念也沒有。
必答的是卓玉凜。
「一個難搞的地方,一個難纏的人。」
「你說什麼?」
這下子,連柳朝東也皺眉了。
**
*「那個叫皇的很厲害?」
約略听了他們描述厲獄谷與皇的事跡,柳朝東不由得緊皺著柳葉眉,想著該如何是好。
「他捉我妹妹去做什麼?」像皇這樣一個人,捉了艷冠是為何?
卓玉凜和趙臨鋒對看一眼,都不知該如何回答她這個問題。
一個男人捉了一個貌美的女人,會是為了什麼?答案應該很明顯。
見二人一臉古怪的不回答,柳朝東也不追問了。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好不容易知道兩個妹妹的下落,卻找不回來的感覺真的很差。
在她心中,已經開始想象姐妹團圓的畫面了。
卓玉凜和趙臨鋒又對看一眼,心中也拿不定主意。
厲獄谷的特別,讓他倆不敢輕舉妄動,再加上陳儒……如果事情鬧大了,恐怕就更捉不著他了。
「喂,你們倒是說話呀!」柳朝東催促著,心里想道,自己的耐性真是越來越差了。
都怪他們,每次說話都喜歡這麼說說停停的,讓人生氣。
卓玉凜呼出一口氣,看向趙臨鋒。
「那位沈姑娘,對你而言很重要?」
同是有情人,他看得出來,那位沈姑娘對趙臨鋒而言是特別的。
趙臨鋒聞言先是一愣,而後緩緩的點點頭。
「那好,你作決定吧!先去落南城,還是先去厲獄谷?」卓玉凜一揚精神,又恢復那副吊兒郎當、不正經的模樣。
趙臨鋒想,他心里也真的放心不下蘭兒。
今日若不是早與玉凜有約,他現在應該還在落南城和她周旋吧!
「我們先一起去落南城說服蘭兒,然後我再一面派人上厲獄谷探看有無艷冠姑娘的消息,另一方面讓人盯住陳儒。畢竟就算我們決定上厲獄谷,也要防著他。」
「很好。」卓玉凜微笑,對趙臨鋒的處理方式頗為贊賞。「那我們明日出發如何?」
「可以。」趙臨鋒也回他一笑,慢慢的建築起自己的信心。
無論如何,只要讓他知道了下落,他非尋到不可。
「我也去。」看著相視的二人,柳朝東連忙出聲。
「你留下。」卓玉凜想也不想的道。
厲獄谷不比一般地方,若真要闖的話,沒有武功的她如何自保?
「可是……」柳朝東抗議。「有一張一模一樣的臉不是很好用?」
不管他們怎麼說,她一定要跟。
卓玉凜感到頗為難。她這麼說也有理,但這趟路程的危險性太高了。
趙臨鋒想了個折衷的方法。「我看這樣吧,冬兒就跟著我們到落南城,若蘭兒仍是不信我的話,就讓她出面直接和她談;若我們二個得上厲獄谷,冬兒就留在落南城別去,如何?」他問著兩人,目光則看向卓玉凜。
卓玉凜微嘆。「也好。」
**
*安排好了趙臨鋒的住處,卓玉凜回自己的院子時,卻發現柳朝東正站在花園中,合掌似在祈求著什麼。
艾著笑,他出聲警告︰「明天還得出遠門,你再不快去休息,當心我們明天拋下你。」
听到聲音,柳朝東放開手,轉身看向他。
「你不也還沒睡,還說我呢!」
卓玉凜走近她。「怎麼,在求什麼?」
柳朝東一笑,將自己的三個願望告訴他。
「是嗎?」卓玉凜听完後一笑。
想起自己也該與她談談了,要不然接下來事情一多,很容易便忘了。
「我還以為你在求我倆的婚事順利呢!」
柳朝東沒他預料中的跳腳反駁,只是靜靜的用她黑墨般的眼瞅著他,看得他有點心驚。
「你是真的想和我成親?」雖然一直反對,但她從來沒有真正認真的問過他,趁這個機會,她想把所有的事都弄清楚。
「我不是說了好多次嗎?你到現在還是不相信我?」
卓玉凜覺得她有點不同,至少看待這件事的態度,異于之前的死命拒絕與懷疑。
他能夠相信她是開竅了嗎?
總算她決心面對,不逃避了。
「不能怪我,你自己說話向來沒個準。」柳朝東反駁,「況且,這件事你說得那麼突然,仿佛辦家家酒似的,教我怎麼相信?」
「我……」他真是百口莫辯,他記得自己已經相當認真了啊!
「好吧!我再說一次,我是絕對認真的。」
「和我的身世有關嗎?」這也是她一直想問的。
「身世?你指的是……」卓玉凜揚揚眉,知道她一定又有什麼怪想法了。
「你是知道了我的身世後,才決定與我成親的嗎?」要不然,他怎麼會想娶一個拾來的孤女,娶一個自己家里的僕佣?
「也是,也不是。」
卓玉凜答得模稜兩可,但柳朝東卻只在意那句是。
如此說來,她對他而言又算什麼?
「你又想偏了。」卓玉凜光看她的表情就知道。
「我沒有。」柳朝東賭氣的別過臉,不願看他。
「沒有才怪。」卓玉凜豈會不了解她的小腦袋是如何運作的。
輕輕的扳回她的頭,卓玉凜摟她入懷。
「我原本還想再等上一陣子的,可是和臨鋒談話間知道了你的身世,又听他說想將你接回他家,讓他償還心中的愧意,我便慌了。」
「啊?」柳朝東只覺得他又在說謎語了。
「噓,听我說完。」卓玉凜低頭給了她一抹笑,繼而又道︰「為了怕你真的隨他走,我必須要想辦法留住你,永遠的留住你,我受不了再有人或事讓你興起離開的念頭,所以成親是最好的辦法,哪知你卻一點也不相信我。」一思及此,他就報復似的捏了捏她的巧鼻。
「所以,你是……」
柳朝東迷惑了,這和她猜想的完全不同。
他說他想留住自己,永遠留住自己?
「為什麼?」她月兌口問出,「為什麼你想留下我?」
雖然害羞,但她真心期待他的回答。
隱藏在心中的情意,能不能有再次綻放的一天?
「你還不明白嗎?」卓玉凜真是為她的遲鈍失笑。「我從十五年前第一次見你,就打定主意要將你永遠留在我身邊。所以我從十二歲起,每日的課題就是該如何留下你;盡避對你而言,留下的意義是為了整個卓家,我也不在乎。」
「凜……」慢慢的,淚浮上柳朝東的眼。
是感動,感動他的一片真心。
「終于不加少爺了?」卓玉凜輕柔的笑著,伸手拭去她的淚。
「帶你回來時,我堅持不讓你當下人,因為在那樣的情形下,你一定會為了身份尊卑問題不願意接受我;我也不要你當小姐,因為我並不缺妹妹。所以我讓唐總管認你做義女,從小帶著你四處走,大點了教你管帳、算術、經營之道,就是希望能消除你和我之間的距離、建立你的自信,沒想到最後仍是失敗了。」
「我……」柳朝東想起之前的事,哽咽得無法言語。
「我知道,你一直覺得卓家對你有恩,但你也不願長久寄人籬下,有朝一日一定會想離開這兒獨自生活。所以我利用了你的責任心,故意將所有的工作都加諸到你身上,以這種方式絆住你,讓你走不開。」卓玉凜笑笑,「若不是有臨鋒這事,我還真不知道會任你逃避到什麼時候呢!」
柳朝東真的覺得自己好不應該,居然沒看出他的心意,讓兩人兜了這麼一大圈。
「更沒想到,我向你求親了,你卻仍困在身份的問題中跳月兌不開。」
卓玉凜有時真後悔,當初為何不把她當成童養媳,那就一勞永逸了。
「所以,我只好帶你去看臨鋒,讓你知道你並非孤女,而是官家小姐。」雖然對他而言,冬兒就是冬兒,無身份差別;但若她心中因此存著芥蒂,自己說什麼也要把它除去。
「身份真的那麼重要?」他只恨自己未從小編輸她這個觀念。「在我眼中,你依舊是冬兒,依舊是我十五年前抱回來的那個小女孩,依舊是愛窩在我身旁的娃兒,依舊是我十二歲時便決定要廝守一生的人,其他的,一點也不能影響到我。」
「我是真的不想再拖累……」柳朝東說不出口。
之前的問題在卓玉凜這一番話前一點也站不住腳,她所擔憂的,根本就是自己的自卑心作崇。
「拖累什麼?你認為你拖累了誰?這兩年卓家的事業是誰撐起的?我爹娘的日常起居、家里的大小事務是誰打理的?拖累,反倒是我卓家拖累了你一個姑娘家。」
「不!我很高興能待在卓家。」這是真心話。由小到大,她得到的溫暖,皆來自于卓家。
而且,她自己也喜歡他啊!
以前是不敢、是不能,但現在,以前的問題什麼也不是了。
「凜,我喜歡你!」她哭得梨花帶淚,卻露出一抹甜笑。「我真的喜歡你,從小就喜歡你。」
「我知道。」卓玉凜露齒一笑,很高興她終于想通了。「那,願意成親了嗎?」他真的很怕到了成親當天,她還在那兒問你真的想娶我嗎,那就很好笑了。
「當然。」柳朝東對他一笑,「可是……」
「可是什麼?」卓玉凜皺起眉,覺得她笑中有詐。
「我想等找到妹妹們後,大家一起來參加我們的婚禮。」不是找麻煩,而是她真的這麼希望。
「若找不到,我們就一直不成親?」卓玉凜皺眉。
先別說困在厲獄谷那個,她還有一名妹妹下落不明,要他們上哪兒去找?
柳朝東沉吟半晌,「要不這麼辦,我們約定一年,一年後若找不到,我們仍是成親。」
「半年!」卓玉凜討價還價。「我沒辦法再等上一年,最多半年。」
「你連這個也要計較,半年怎麼可能!」柳朝東不平的叫道。
「找得到就找得到,半年就足夠,我們不是一下子就找到三個了嗎?若找不到,就算我們找個十年,一樣一個影子也沒有。」
「不管,一年就是一年。」柳朝東堅持著。
「我也不管,半年一到,我定要娶你進門。」他等得夠久了。
院子內,就見二人你一句半年,我一句一年的一來一往,全然忘了二人明日尚有遠路得走。月光映著院子里逐漸相偎的人影,伴著間斷的拌嘴。
十五年的等待,終于有了結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