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桃花 第2章
聶青瀾並不是單純的傻子。即使沒經歷過政壇的傾軋,但是也知道「對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的道理。
與李承毓的第一次見面,在她看來,是兩個人的第一次交鋒。這一次,彼此踫撞得水乳交融,頗為融洽。但這也可能只是表面的情況,真正潛藏在下面的暗流涌動,讓她一點也不能懈怠。
她一開始交出隨身的兵器是給那些對她心懷敵意的血月臣子們看的,但是李承毓卻巧妙的將兵器還給了她,無論是為了他所說的安全,還是讓她依舊保持著司空朝女將軍的前背景,這柄桃花刀的歸屬,絕不是個可以小覷的問題。
第二天一早,她離開行宮前往京城,意外地又發現她手下的那幾十名士兵,都手持刀劍圍在馬車周圍,只不過人人都換了血月士兵的服裝。
「怎麼回事?」她小聲問自己的副將楊帆。
楊帆回答,「昨夜李承毓來找我們,說我們若還是穿著司空朝的衣服,進入京城後必然成為別人攻擊的靶子。血月的衛隊在自己的領土上不會有很高的警戒,所以換裝是必要的。我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便同意了。」
聶青瀾沒有再說什麼,遠遠的可以看到李承毓就在隊伍的最前面,他沒有再過來和她說話。待所有人馬都準備就緒後,車隊浩浩蕩蕩地向血月京城駛去。
她此次來血月,最大的一個要求就是‘一切從簡’。這並不只是因為她本性厭惡奢靡和豪華的排場,還為了適逢血月國喪,她的身份特殊,此時若是大張旗鼓的進京,必然會引起很多人的反感。
但即使如此平靜,這前前後後近百人的車隊,還是引起了許多百姓的注意。
在進入京城之後,她可以听到道路兩旁百姓們的議論紛紛,甚至有些人不知道從哪里打听到了消息,竟知道車內坐的人是她,于是議論開始變成了騷動,直到逐漸有人開始情緒亢奮。
「她是司空朝的人,听說還是司空朝皇帝的相好,她憑什麼回到我們血月做女皇?」
「就算她有咱們血月皇族的血脈,但她骨子里已經姓了司空了,就不該再有臉回來!」
「這女人,殺了我們血月多少人啊?她怎麼有膽子妄想做我們的女皇?」
聶青瀾微笑著靠坐在車廂板上,听到楊帆正在吩咐自己的手下,「準備好,不要讓太多人擠到馬車前來。」
就在這時,又有許多人馬由遠而近的跑來,有人大聲說道︰「詹華奉命,在此迎候聶將軍。」
原本該在車隊最前方的李承毓,不知何時來到她的車廂外,淡淡回復,「有勞詹將軍了。」
于是,聶青瀾的車隊四周又被數百名的精壯士兵包圍,民眾雖然依舊激憤,但是看這個情形也知道厲害,只是動動嘴皮子,沒人再敢往前涌動了。
車隊一直進了皇宮內兩層宮門之後才停住。
李承毓親自打開車門,迎候聶青瀾。「殿下,這里就是您日後的家了。」
他平平靜靜的一句話,卻勾得她的心抽了一下。
日後的家?她何曾想過要擁有一座皇宮為家?若夢中曾有過一絲一毫的奢望,那也該是在司空朝,宮中該有司空晨,與她相依相伴,執手偕老,不該是這異國的土地,異國的皇宮,這滿眼的異國人,以及舉國上下、呼吸可聞的凜凜敵意。
李承毓望著她略帶帳然的表情,輕聲道︰「殿下請做好準備,一會兒幾位侯爺及重要的臣子都會來見殿下,殿下無懼怕什麼,但也務必不要和他們翻臉,請殿下回朝雖然是我的意見,但也是他們同意的,這個時候殿下人己到了朝中,他們若是發難,會引起不必要的波瀾。」
「既然選擇了這條路,我不會後悔。」她淡淡地說︰「你不必為我擔心什麼,我知道分寸。」
他深深望著她片刻,躬身道︰「那我會代血月的百姓,先謝過殿下的寬容和大度。」
聶青瀾卻一笑,「血月的百姓也許不需要你對我的謝意,他們對我的恨,並不比這些貴族少。」
李承毓微微搖頭,「他們現在是不知真相的愚民,但是日後必能理解殿下所付出的艱辛。我最敬佩殿下的,是殿下深知自己背負了這麼多的怨恨,還肯義無反顧地來到血月。這一點,就不是常人可以做到的。」
「你也是啊,明知道叫我來困難重重,居然還敢叫我來!你的勇敢和魄力也教我敬佩。」說完,大概覺得這些話是贊美得有些假了,她不由得相視一笑。
「丞相大人,上官侯爺到了。」宮女前來稟報。
他的眉心籠罩上一層陰雲,「他來得倒快。」
「上官……榮?」她對血月皇朝並非一無所知。
血月國中有三位侯爺,分別是公冷安、上官榮和端木虯。這三人中,公冷安和端木虯都是老人,有五十歲以上的年紀,唯獨上官榮較為年輕,困世襲父爵,才頂了這個候位。
听說三位侯爺之中,上官榮最是狡詐陰險,難以對付。既然他是第一個入宮見她的人,想來也不會安什麼好心。
「殿下,如今您是宮中之主,要不要見上官榮,您做主。」李承毓看著她。
她沒有思忖太多,「既然人家特意來了,總要見的,就請進吧。」
傳話下去之後不一會兒,上官榮就到了,按照血月的制度,侯爺應當穿綠色的服飾,但是這個上官榮一臉的輕浮,一雙丹鳳眼顧盼之間透著邪氣,讓人看了很不舒服,穿著綠色的朝服更顯得輕佻。
他一進院門,先將目光投向聶青瀾,似是愣了愣,然後詭譎地笑道︰「我真沒有想到,聶將軍月兌下軍服換了女裝,竟然是這樣的傾國傾城。」他又看了一眼李承毓,「難怪丞相拼死要力保你來做這個女皇之位。」
聶青瀾第一眼就對這個人沒好感,面對對方丟過來這酸溜溜的一句話,她只是淡淡的響應,「尊父上官侯爺曾和我在戰場上有一面之緣,老侯爺為人謹慎,行事端正,是教我很欽佩的人物。」
上官榮的眉心一擰,「哦?是嗎?你也不必拿好話來糊弄我,若不是前年在典祟山一戰,我爹敗給了你,他也不會落個郁郁而終的下場。說起來,你之于我倒是有殺父之仇。」
「侯爺,院里風涼,是不是到殿內說話?」李承毓輕輕巧巧地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上官榮斜睨著他,「丞相大人,你別怪我再提醒你,她可是司空晨的女人,你把她弄進宮來,無異于將整個血月拱手讓給了司空朝。我不管你是怎麼說服那些老家伙死腦筋的,但是我這邊,可不會有什麼好心情伺候未來的女皇陛下。」
「初七之約,侯爺是親筆簽了字的。」李承毓靜靜地注視著他,那種安靜的氛圍,在這偌大的庭院中別有一種震懾人心的力量。「倘若侯爺現在反悔,只怕會貽笑天下。」
「隨你怎麼說吧。」上官榮繞著聶青瀾轉了一圈,又嘻嘻一笑,「其實我倒有個好點子,可以安撫朝中上下的心。」
「侯爺有話,不妨請當面說。」李承毓很是客氣。
「叫她嫁給我不就行了?我做了皇夫,大家便都可以安心了。」他用手一指聶青瀾,指尖幾乎觸踫到她的臉頰上。
但她不避不躲,那冷然淡漠的眼神,讓他原本放肆的笑容不由得收斂了起來。
「侯爺說笑了。」李承毓依然是淡淡的客氣。
此時其它朝內官員己先後到來,上官榮悄悄走到聶青瀾身後,小聲說道︰「我不管你來這里安的是什麼心思,我勸你,若想找個連手的對象,找李承毓不如找我,那個人可是很靠不住的。」
「我不需要和任何人連手。」她側身閃了閃,不喜歡他呼出的氣息撲到自己後頸的感覺。
上官榮哼了一聲。「不識好歹,有你吃虧的時候。」
聶青瀾挺直背脊,目光堅毅地看著對面緩步走來的眾人。
那些血月的臣子,有些她認得,在戰場上曾經刀劍對峙過,有一些她並不認得,想來只是朝中的文臣。
但無論是誰,見到她的表情都顯得僵硬和勉強,顯然要接受她和她未來的身分,對于他們來說,都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她只是安靜地和眾人見面,淡淡地彼此致意、問候。她見許多人離開她時都去和李承毓低聲說了幾句話,他有時會微笑回答,有時則眉宇糾結。說了些什麼,她無從知道,她相信那些人也不會願意自己知道這些談話的詳情。
氨將楊帆始終跟隨在她的左右,偶爾也會悄悄過來,擔憂地問她︰「將軍,這里虎狼環伺,絕不能掉以輕心,今晚屬下會帶人在宮外護持。」
听到楊帆的建議,聶青瀾輕笑,「需要這樣如臨大敵嗎?小題大做了,不必。」
在屬下眼中的聶青瀾,向來談笑用兵,但其實她是行事最為慎重的一個人。之所以不讓旁人看出自己的警惕和戒備,就是為了不將這份緊張的情緒影響到別人。
她深知自己手下的脾氣,即使勸說了楊帆,但他必然還是會在她身邊布下暗哨,保護她在血月皇宮中的這第一夜。
而她自己,當然也不會全無防範。那柄桃花刀,較之一般男子的長刀短小了五寸,但更利于攜帶和隱藏,今夜就壓在她的枕頭下面。
貼身照顧她的兩名侍女,一名叫采兒,一名叫燕兒,都是血月本國人。采兒的性格活潑,燕兒就文靜了些,兩個人的話都不是很多,聶青瀾若是不叫她們,她們不會主動來打擾她。
晚些時候,她叫她們準備了些血月的書冊,想多了解血月這個國家。
月掛中天時,采兒送上一盞燭台,小聲說︰「將軍,天很黑了,是不是該休息了?」
聶青瀾抬頭對她笑笑,「多謝了,我要再看完這幾頁。」
燕兒在采兒身後拉了她一把,責怪地說︰「哪里容得你說話了?」然後,她將一碗紫米粥放到了桌上。
「紫米粥?」聶青瀾看到那碗粥,雙眸亮起。
燕兒微笑道︰「丞相大人說將軍最愛喝這種粥,所以要御膳房早早備好。」
聶青瀾的心中一緊,不只訝異,還有警覺。怎麼連她的這種小事李承毓都知道得這麼清楚?那還有多少事情,是她自己並不經心,他卻了如指掌的?
細看那碗粥,其中不僅有紫米、糯米,還有圓潤可人的小辦棗,這樣的搭配方式是司空朝百姓家的特色,顯然連這做粥的廚子,也必是精心挑選餅。
香氣撲鼻,她不禁端起粥碗,舀起一勺放在唇邊,思忖了一下,又放下。
燕兒緊張地問︰「粥的味道不好嗎?」
「不是,只是現在不餓,還是少吃點吧。」她微笑道。接著,和顏悅色地說︰「燕兒,這一路多虧你和采兒照顧我,我也沒什麼可以回報你的,這一碗粥,我就轉贈你喝吧。」
燕兒頓時變了臉色,退後一步,急忙搖頭說︰「奴婢是什麼身份,怎麼敢喝您的粥?這粥是丞相吩咐做給您的,奴婢萬萬不敢偷吃。」
「丞相?李承毓……」聶青瀾垂下眼瞼,「難道李承毓千辛萬苦把我弄到血月的皇宮之中,就是為了給我這碗毒粥嗎?」
燕兒的臉色如土,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一旁始終不解的采兒也不禁變了臉色,語音顫抖的說︰「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燕兒姐姐……你、你不會真的……」
她的目光倏然冷厲,盯著聶青瀾,「是,我是奉命在你的粥中下了毒,因為我哥,就是在和司空朝的戰役中戰死的。那一戰,你是首將,就是殺害我哥哥的凶手!你要我怎麼能全心全意的伺候你?」
她跳起來,聲音淒厲,這時守候在殿外的楊帆已經帶人闖了進來。
燕兒一見事跡敗露,一把奪過那碗粥,就咕嚕咕嚕喝了好幾大口,然後她用袖子抹了一把唇角,笑著還想說什麼,卻兩眼暴突,臉色青紫,一下子倒了下去。
采兒驚得當場要尖叫起來,被楊帆一把捂住嘴巴。
他沉聲問︰「將軍,怎麼辦?」
聶青瀾直勾勾地看著倒在自己面前的那具尸首。她不是沒有見過死人,也不是沒有殺過人,對于死亡,她早已麻木,但,這卻是第一次有人這樣近距離的喊著痛恨她,以自己的生命表達了對她的恨意。
她是一個讓人如此厭惡憎恨的人嗎?恨到可以做出玉石俱焚的事情?
「……宮中司禮太監,召李承毓丞相入宮面見。」她沉吟片刻,做出決定。
楊帆卻不贊成,「將軍,這件事只怕和李承毓月兌不了關系,您叫他來對質,事情已經敗露,他怎會乖乖承認?不如讓屬下帶幾個刺客,把他了結算了。」
聶青瀾狠狠瞪他一眼,「我們來到血月,不是為了做暗殺刺客。去叫李承毓,這件事我與他單獨處置!」
她極少動怒,此時語氣嚴苛得不容置喙,楊帆雖然有千萬個不情願,也只好遵命行事。
李承毓按到消息後就匆匆入宮,身邊跟著的,依然是那個黑鐵塔一樣的鐵雄。
進入聶青瀾的寢宮時,可能走得太急,李承毓差點被門坎絆倒,幸虧鐵雄將他扶住。他直視著殿中橫躺的那具尸體,神色一凝。
她冷冷地看著他,「丞相大人認得這個女子嗎?」
他緩步走近,認真地看了一眼,「認得,這是我為殿下挑選的婢女燕兒。」
「一個活蹦亂跳的花樣女孩兒,現在卻變成了這樣一具冰冷的尸體,大人有何感想?」
聶青瀾的質問並沒有讓李承毓亂了陣腳,他抬起頭,將目光停在采兒的身上,問道︰「事情始末如何?」
采兒哆嗦地回答。「是……是燕兒姐姐對聶將軍心藏怨恨,暗中下毒到粥里,被將軍發現後,她自己就搶過粥碗喝了。」
聶青瀾說︰「大人要問事情的始末,可以問我,難道大人不信我嗎?」
「殿下是主,承毓是臣,沒有臣子拷問主子的道理。」李承毓回頭對鐵雄道︰「通知她家人,就說她因病而亡,念其忠心勞苦,賞銀二百兩,可返鄉厚葬。」
她不由得冷笑,「這樣一個心懷叵測,企圖行刺你「主子」的凶徒,你居然如此善待?丞相大人,不會是你虧欠了她什麼吧?」
「的確有所虧欠。」李承毓蹲,為燕兒小心梳理了一下散亂的頭發,「她身世清苦,好不容易熬到了現在這個位置,我若是讓她去後宮任何一個地方,她都不會這麼早亡,可惜……」
聶青瀾依然冷笑,「大人,您是要說,這件事與您無關是嗎?」
他抬起頭,「殿下難道認定我有罪?」
她咬緊唇角,只是盯著他,半晌才說︰「我要一個解釋。」
李承毓嘆氣道︰「我已經警告過殿下,在這里,必定有重重險阻。」
「你是說,我遭遇這次毒殺,是理所當然的?能月兌險,只能算我命大了?」她對于他的解釋很是不悅。
「殿下想知道是誰主使這件事的?我其實知道答案。」他古怪地笑笑,「但我不能說。」
「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故意耍我嗎?」聶青瀾神情一凜,不由自主地模上腰間,一下子模了空,才想起自己已將桃花刀放在枕下。她盯著他,「你既然知道做這種事的蠢人是誰,為何還要包庇他?」
「因為我不能說。」李承毓坦誠地迎向她犀利的目光,「我沒有十足證據,便不能指控那個人,一旦我說出,對于血月,百害而無一利,所以請殿諒我的難處。」
聶青瀾恨不得能看透到這個人的心里去,「血月于你有大恩吧?可以讓你這樣忍辱負重,委曲求全。」
「我從小就是看人臉色長大,所以殿下說的這八個字,便是我做人的準則。」
他不禁苦笑。
她狐疑地打量他,怎麼也不信他說的話。像他這樣的人,雖然年輕,卻氣質高雅,舉手投足之間頗為雍容大氣,怎麼看也不像是得看人臉色長大,需要「忍辱負重,委曲求全」的人。
此時楊帆不客氣地打斷兩人的對話,「既然宮女有這麼多的危險,從今以後,將軍身邊不要再有血月人接近了,將軍的安全,有我等保護就足夠。」
李承毓轉向他,「我能理解你心中對血月的不信和憤怒,但是不讓殿下接近血月人是不可能的,她回到血月,就是為了做一個血月人。這樣吧,日後她貼身的侍衛隊便由你們擔任,皇宮內外,你們可以攜帶兵刀隨意進出。」
楊帆依然不滿,轉而看著聶青瀾,大主意還是要她來拿。
她凝視著李承毓許久,忽然道︰「如果丞相有誠意就今日之事道歉的話,我倒有一個要求。」
「殿下請說。」
「和我到院中去喝一杯。」說著她便向殿外走去。走了幾步,沒有听到腳步聲跟隨,一回頭,只見李承毓還站在原地,表情似有為難。
他身邊的鐵雄也小聲說了句,「丞相,還是算了吧……」
但李承毓像是發了個狠心,咬牙說道︰「不,你在這里等我。」
便跟了過去,邁步走出殿門。
聶青瀾哼笑,「喝一杯還要斤斤計較什麼?我都不怕你暗中加害了,你還怕我害你嗎?」
他笑道︰「因為我酒力太淺,怕喝醉了丑態百出,讓殿下笑話了。」
「我才不信你能出什麼丑態。」她一揮手,「把酒拿過來。」
一雙杯子,一壺酒,放到了院子內的石桌上。他走過來的樣子顯得小心翼翼,而她遞杯子給他的時候,他的手還差點沒握到杯子。
「來飲先醉,丞相還真是有意思。」聶青瀾不禁嘲諷。
李承毓微微一笑,「我以前醉過一次,誤了大事,醉怕了,見了酒壺就心中畏懼。」握住杯子之後,他喝酒的速度卻不慢,一口將杯中酒干掉。
「殿下,這是您第二次請我喝酒了。」他的眼神變得有些迷離。「在血月,能和一個人共飲三次酒,就可以將對方當作生死之交。」
「哦?是嗎?」聶青瀾笑笑,「可惜我現在還不是道地的血月人。在司空朝,只要是看著順眼的人,都可以和他喝一杯,與我飲過酒的兄弟,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殿下是個灑月兌的人。」李承毓握著酒杯,幽幽然地望著咫尺間的聶青瀾,似有話要說,但終究只是握著杯子,沒有開口。
「你知道我現在心中在想什麼嗎?」她仰著頭,看著天上的月亮他也隨她的目光仰起臉,輕聲吟誦,「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聶青瀾陡然震動,收回目光,故作瀟灑的笑道︰「什麼人長久?這世上哪有長久的事情?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百年,也不過如此。」
李承毓望定她,近前一步,從她的手中取餅杯子,悄聲提醒,「別飲醉了。你現在不是青龍將軍,你身負的不是一軍的勝敗,而是一朝的興衰。你必須要讓自己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飲酒,只是縱容自己被麻醉而已。」
聶青瀾心中波瀾起伏,有說不出的震蕩。有生以來,她從未被人如此「教訓」過。
即使深知他說的句句都是要害,但這樣的話,從昔日的敵人口中說出,實在有一些怪異,令她不知道是該感動,還是警惕?
李承毓這個人,沉穩、細膩,心思縝密,她已領教過,更難得的,還有他隱忍和大氣的為人處世。
倘若他是司空朝的人該多好?司空晨手下若有這樣一個臣子,該是司空朝之福……
陡然意識自己又想到司空晨,她的心中不禁抽痛。
罷剛李承毓說的那句詞,正是她的心頭傷口。
人已不可能長久,而那天上的明月……該是別人的嬋娟了。
她現在的痛,有誰知道?
幽幽一嘆,她轉過身,情不自禁地去抓酒壺,但是抓了空。
一抬眼,只看到李承毓一手拿著杯子,一手端著酒壺,專注地看著自己。
于是她只好苦笑,「好,听你的,今夜我不醉了。」
「日後也別再醉了。」
他的雙眸因為月光而更加璀璨,那金色的光華溫柔的包裹著她,讓她的心飄飄蕩蕩,像是沉浸在一泓潭水之中,過往的傷痛,得以暫時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