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酒樓 第九章
娃兒,一直在哭,似乎在抗議著她的娘一生下她就把她丟給別人帶,卻連回來看她一眼也無。
罷連麒抱著懷中嬌小卻又哭得很活力旺盛的娃兒,心底是喜悅的,同時卻又帶著一抹很深的惆悵,他知道這一切都出自于朗明月,不,該說是那個不是朗明月的朗明月。
他想不透,她竟可以如此心狠,娃兒才一落地,她就派人送了給他,還硬是要何晉親自點收一萬兩黃金才肯走人,順便附上一紙休書,說是她休了他,從今而後,兩人概無瓜葛。
他想過的,把她留在身邊,把合約給撕爛,三個人快快樂樂在一起,可她連讓他開口的機會都不給,把孩兒送來,輕易就讓兩人的關系劃下句點,他該說什麼?
是他自找的!
背中的娃兒一點都不重,可他卻覺得整個人很沈很沈,這輩子,再多的風浪都沒能動搖他一分一毫,但這個女人卻輕易的辦到了……他該放下自尊把人給追回來,還是瀟灑一點放她走?
又如果,她那麼急于撇開他的原因是因為金宿,那他該如何?
想到此,他才發現,就算他化身無夢待在她身邊好幾個月了,他還是沒能弄懂她的心思,簡直可笑至極。
「刀叔。」他抱著娃兒站起身。
「是,莊主。」
「娃兒暫交給你吧,我得先去確認一件事。」
聞言,刀叔恭敬且小心不已的上前接過小娃兒。「莊主是否要先幫小娃兒取蚌名字呢?」
小娃兒被送到莊內十來天了,他每天看著莊主抱著小娃兒發呆,愁眉不展,就算對娃兒笑著時,也是苦笑,看來,莊主的心上是有著夫人的,偏偏拉不下臉……
他真的很想問,那張臉皮有那麼重要嗎?對莊主這個常常把臉皮換來換去的人來說,臉皮不過就只是張皮罷了,難道不是?
「等我回來再說吧。」他想過,可腦海中總是出現那女人的臉,他連她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讓他在想女兒的名字時總便不上力。
他得去一趟吉祥酒樓,把一切事情給弄明白才成……
***
可,吉祥酒樓的大門容易進,朗明月的閨房卻不易進,何晉遠遠看見他,隨身佩劍便像是泄憤似的朝他飛了過來——
「你這是在干什麼?無聊找人練劍嗎?」無夢身形一退,以拳風震開。
「問問你干了什麼好事!」何晉繼續出招,完全沒有相讓之意。
「我能干什麼好事?你倒說來听听!」真是氣煞人也,無夢這陣子的悶氣全爆了開來,不只守,還連連出擊,既然人家想當他的出氣筒,他又何必客氣?
「這十天你上哪兒去了?不是愛著小姐嗎?在她最傷心難受的時候,你去了哪里?小姐為你茶不思飯不想的,又牽掛著剛出生的小娃兒,每天偷偷的哭,這時候,你在哪里?」
真是見鬼了……何晉這家伙究竟在說些什麼?
無夢身形一頓,竟硬生生中了對方一招,力道之大讓他連退了幾步。
拔晉見狀,出招更是快狠準,在對方顯然被他的話所影響了的當下,連連擊上他的左胸、右臉和下盤。
「你這個小人!」無夢氣悶的想起身,卻听見對方又說——
「不愛小姐的話就給我滾!不要再回來了!如果你的愛對小姐而言是換來更多的眼淚,那我會殺了你!」
無夢挑了挑眉,伸手抹去唇角的血跡。「我愛她不愛,關你什麼事?」
「就關我的事!」
「你愛她?」無夢輕哼了一聲。「有膽子愛卻沒膽子說?」
拔晉提劍朝他揮去,已恢復正常的無夢輕閃而過,出手只用兩指便扣住他的劍——
「住手!」一身單衣的莫尋,病懨懨的出現在房門邊。
明顯瘦了一大圈的她,臉色蒼白得像鬼一樣,一雙美眸也腫得不象話,更別提此刻她搖搖欲墜的身子了……
無夢想起了何晉剛剛所言,說她思女甚切,說她每天盼著他回來,原來一切是真?
他以為,她夠狠心夠無情,原來,只不過是只紙老虎,一撕就碎。
「……你來了,終于……」她說。沒叫他的名,只是對他笑著,淚卻一顆顆往下掉,越來越凶,止也止不住。
無夢瞅著她,心,震著,痛著,沒開口,只是松了指勁,讓何晉抽回了劍,消失在他們面前。
莫尋腳步踉蹌的奔向他,緊緊緊緊地環抱住他。
他還是冷然,一動也不動,無言的在懲罰她對他本尊赫連麒的傷害。
她彷佛懂他的冷漠所為何來,只是抱著他,不說一句話,靜靜的落淚,那樣楚楚可憐,安靜得令人心疼不已,哪像是那個勇敢撐起一家酒樓的當家老板娘?
在他眼底,她的柔弱令他心憐又心動,這十多天來的思念與怨懟悲為行動,雙臂一敞,他回抱住她,柔又輕,像是怕踫碎了她。
「這麼想我,早該跟我說的。」他戲謔著,吊兒郎當似的玩世不恭樣,嘴里說說過過癮,抱著她的雙臂卻依然有如君子般溫柔。
「我是人妻。」
無夢眸色一黯,竟不知該喜還是該怨恨。「現在不是了,所以可以這樣跑過來抱住我?」
「是啊。」莫尋窩在他懷里苦笑。不想說,不能說,她是因為過于思念他這個人,擔憂著他會氣她一輩子,永遠不在她面前出現,每日盼啊盼,在心里頭念啊念地,都成了疾。
憊有,她想著她的娃兒,她的親生女兒,想到她一生下來就不能好好待在她這個娘身邊,心里頭就有無限的怨與無奈。
她非得這麼做不可,讓世人都覺得她無情冷漠,讓世人都覺得她可以因為錢因為愛自己而做出任何事,這樣,才可以把她接下來要做的事合理化……
但,在這之前,她要確定無夢是愛她的,以後不管發生任何事,這個無夢都會再回來她身邊,她非得確定這個不可……
如果他不愛她……她會過得很悲慘吧?
可,她相信他是愛她的,如果沒有一丁點的愛,他又何須再回來?不管怎樣,她讓自己這樣相信著。
無夢突然挑起她始終窩在他懷中的小臉——
「怎麼又哭?」他在心里嘆息,在她再次落下一串淚的當下,低首吻去她的淚,再啄上她的唇。
她終是淚崩了,一直哭一直哭,讓他吻了又吻……
他,心疼不已。
她愛他無夢又何妨?不管是無夢還是赫連麒,他終究是他,她愛無夢,他就當無夢讓她愛吧。
只要,她開心快樂。
只要,她可以陪在他身邊長長久久。
這日,他抱她進了她的香閨,褪去她身上的衣,一次又一次的要了她……
***
棒日,刀叔親自前來通報閻浩天有急事找他,赫連麒馬不停蹄的趕到了閻家堡,沒想到閻浩天一見到他就把他家爵兒丟進他懷里,說爵兒難得想起他,嚷著要找赫連叔叔,他想讓他驚喜一下,便叫刀叔速速把他給找回來。
這象話嗎?
罷連麒沒好氣的雙手托著娃兒,迷人的雙眼瞪著爵兒。「說,你爹爹是不是太過分了?沒事把我給叫回來干什麼?讓叔叔我跑來跑去的,就為了你這個臭娃兒難得想起我一次?」
兩歲半的爵兒不太滿意的打了一下他的手。「爵兒不是臭娃兒,香香的!」
罷連麒笑了。「比起我家那個可愛的小妹妹,你算是臭的,知道嗎?」
爵兒努努鼻子。「她比我香嗎?」
「嗯,好香喔。」
「那我要去聞聞看。」
「好,找一天去吧,小子,你若喜歡她,可以趁早叫我一聲爹。」
閻浩天看著他倆,笑了,不過,他的笑容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心里頭總惦著一件事,難免心神不寧。
「說吧,閻大堡主,有事憋在胸中,會悶出病來的。」赫連麒懶洋洋地說了一句。他才不信,他這麼急召他回來,是為了把兒子給他玩呢,他又不是第一天認識閻浩天。
閻浩天看著他,雙唇動了動,卻沒冒出半個字來。
罷連麒犀利的眸掃了過去。「喂,你是男人嗎?閻浩天?」
「我答應過她不說的……」可是,總覺得不妥。
事關重大呵,寧可防患于未然,免得一步錯、步步錯……
***
莫尋跟著無夢的腳步,晚了一個時辰才回到赫連山莊,她先去女乃娘房里偷偷瞧了一眼女兒,女兒正在睡,她不敢吵醒她,所以連抱她一下都沒有,只能看著她掉淚,好一會兒才走出女乃娘的房,叫刀叔讓廚房準備了一桌子下酒菜和一壺好酒,等在房里,要刀叔把莊主從對門家給請回來,說是有事相談。
她顫抖的替兩人倒了酒,掏出已備好的藥包加進其中一杯酒里,她輕輕地搖蔽著讓藥粉可以均勻散開,然後她瞪著那杯酒,幾乎是屏息的等待著赫連麒到來。
她沒有等太久,赫連麒便走進房里端坐在她面前,扇子揮啊庇地,很有閑散的意味。
他盯著她的眸,見她的眼楮比昨兒還腫,就知道她剛剛看到女兒時鐵定又哭了。
這傻瓜……不過就是個小女人,為啥想做盡男人該承擔的事?
「想跟我說什麼?」他斂了眸,低頭瞧見了桌上的酒杯,心一緊,思索著。
莫尋笑了笑,伸手替他在碗里布菜。「想好好跟你吃一頓飯、喝一回酒,就像好朋友那樣,可以嗎?」
罷連麒沒說話,吃下她挾給他的菜,配著飯全給吃下肚去。
莫尋笑著,又挾了幾道菜進他碗里。「多吃點吧,全都是你愛吃的。」
她看著赫連麒把飯菜全吃下肚,然後端起那杯酒——
她在桌子底下的雙手正握著拳,緊張得連呼吸都不敢,尤其當赫連麒若有所思的盯著她的眸時,她覺得自己全身都在顫抖。
他,終是喝下了那杯酒。
她吐出了一口氣,淚也在同時落了下來。
「不要哭,傻瓜。」赫連麒長手一伸,越過桌面,輕撫上她頰畔的淚,笑道︰「不管你對我做什麼,我都會原諒你的。」
什麼?他在說什麼?他全都知道了?
莫尋瞪大著眼,淚水卻滾滾而落,然後,看著赫連麒在下一秒鐘倒在桌上,不再動了。
她其實很怕,怕他會因此再也醒不過來,畢竟,她又不是在演連續劇,很多事根本無法完全掌控。
她起身走上前,彎身緊緊緊緊地抱住他。「赫連麒……對不起,沒經過你的同意我就讓你這樣死了,但,與其一輩子憂心著那人何時會出手害你,還不如我借之手除去你,讓那人安了心,這樣,你才會一直好好的……
「我希望……你可以用無夢的身分待在我身邊,我們一家人可以一起平安到老,我擅自作了主,你要怨我怪我恨我,我都認了……因為唯有如此,方能保你平安……若你不原諒我,終是要離開我,我也認了……但,我會一直愛著你,比現在更多,一天比一逃つ一點,你若要折磨我,那就這樣對我吧……
「如果,你其實比你想象中的愛我,那就讓我再嫁你一次……讓我嫁給無夢,讓我們可以一輩子在一起……
「知道嗎?其實,我根本就不屬于這里,我來自可能幾千幾百年之後的未來,卻一來到這個年代就遇見你,嫁你為妻,是緣分吧?那緣分該有多深呢?才能讓我穿越時空來到你面前……」
這一夜,她抱著他一直說著話,直到夜深……
***
月黑風高。
在約定的地點,寂靜無聲,莫尋靜靜地站在湖邊等待著。
已入冬,湖面都結了冰,莫尋一動也不動的等著,心很慌,怕時間拖得太久,赫連麒身上的假死藥還沒解,他就真的被這寒冷的天給凍死了。
可,她看也沒看地上的他一眼,要狠就得狠到底,這樣才能取信于金宿,相信她真的替他殺了赫連麒。
終于,她听到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莫尋緩緩回頭,看見一頂華麗的轎子被放下,皇上金宿從轎子里走出來,隨從只有數人。
「朗姑娘,事情都辦成了?」金宿朝她走來,順便瞄了躺在地上的男人一眼,示意身邊的公公前去查探對方的鼻息。
鮑公收回手,看著赫連麒唇角及鼻孔的血,有點嫌惡的退開。「已經沒氣了,皇上。」
「沒氣了?」金宿淡淡地提唇。「你確定?若有一丁點錯漏,朕會要你狗命!」
「奴才確定,皇上,赫連莊主確實已經死了。」
聞言,金宿挑了挑眉,望向朗明月。「你確實是把我給你的藥讓他吃了?」
莫尋的心一跳,很怕自己露出什麼破綻。「是,有什麼問題嗎?」
金宿難道看得出來赫連麒其實沒死?不可能啊。
「沒問題。」金宿冷冷一笑,下令道︰「來人,把他給我丟進湖里!憊有,把這個女人給我抓起來,送進天牢!」
莫尋錯愕不已地望著他。「為什麼?我已經幫你辦成了事……」
在她說話的同時,她親眼看見赫連麒被丟進冰冷的湖中,她的心一緊,痛不可抑。
等閻浩天把人從這冰冷的湖中撈起時,他還能活嗎?她開始擔憂著,心慌亂不已,指尖深深地陷進掌心里。
金宿睇了她一眼。「我怎能確定死的人真是赫連麒?他會幫人變臉不是嗎?弄一個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臉的男人又有何難?把你抓進天牢,擇日處死,若沒人來救,朕就相信他真死了。」
莫尋不敢相信的瞪著他。「你是不相信我嘍?」
真沒想到金宿這皇帝心機這麼深沈……
她怎能成為他的人質?要是之後赫連麒醒了過來,知道她被抓進宮,他會坐視不管嗎?他有可能不出現嗎?弄了半天,她的存在還是會置他于死地?天啊,她怎麼可以讓這種事發生?
「我只是想更謹慎些。」
「既然不信我,那又何必讓我替你辦事?是我親手毒死了我的夫君,你是要用這罪名順便殺了我嗎?」
金宿淡淡一笑。「夫妻本是一體,他若沒死,你便可以生,他若真死了,拿你當陪葬,不也是應該嗎?」
說到底,這個金宿皇帝還是很看重夫妻情義的道德論者吧?
因為她選擇背叛了夫君,所以,他也看不起她,甚至完全沒有要留她性命的意思……哈,哈哈,真是可笑極了。
如果,可以這樣跟著他一起死,也無憾吧?
如果,她這一跳,可以回到現代,至少,她留下了一個娃兒給他,也算無騙他吧?
終究,她是不想連累他的,可憐的是她的娃兒,從此,可能真要沒了娘……
莫尋笑著,淚埋在眼底,邊笑身子卻不住地往後。「不必麻煩了,君要臣死,臣豈能不死?更何況是我區區一個小女子呢?你看著吧,若真有冤魂死鬼,我定會化成鬼來纏著你的……」
說著,莫尋轉過身便往結了冰的湖面奮力一躍,隨著冰雪的破裂聲,她的身子也跟著沈入深深的冰冷湖底……
是湖水不斷灌進口鼻的窒息感……
莫尋感覺自己的身子不住地往下沈,再往下沈,彷佛有一只手不斷的將她往下拉再往下拉,她的腳根本踩不到盡頭……
無法呼吸了,她痛苦得就要死去……
這感覺,和她當初在現代掉進大海里的感覺一模一樣,接著,她就到了千鄴國……
所以,現在的她要穿越回現代了嗎?
懊死的……她是真的真的很不甘心呵……
老天爺要戲弄她、折磨她,也不該是這樣的玩法吧?把她一下子丟到古代,又一下子拖回去現代?她的人生,就是這樣被人家亂搞的嗎?
她想留在這里,想留在她愛的男人身邊,不行嗎?
非得要這樣對她,讓她回到現代,當古代的那段日子是場夢?
不……
她不要……
雖然在現代她有爹有娘,不,該說是有爸有媽,但,她爸媽很恩愛,少了她一個女兒就算會傷心,時間也可以治愈一切吧?何況,她已經死了一次,他們要傷心也早傷心完了。
這里,卻還有她的牽掛。
她的娃兒,她的無夢,她的赫連麒……
少了她,他們也會好好的嗎?
彬許,也會很好的吧?
她告訴自己。然後感覺身體越來越飄忽,完全不受她的控制。
就在她終于要昏迷過去的那一剎那,彷佛見到水面上一道巨大的光,耀眼到讓她不自主地把眼眯起,然後,她的身子開始急速的往下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