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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嬌滴滴 第一章

作者︰左薇

炎炎夏日,惡毒的陽光灼燙大地,毫不留情地蒸發地上每一滴水分,將萬物都吞噬在一片熱浪中。

這年暑假,就讀研究所的康毅軒隨著父親一起到金家打工,說好以較高的時薪負責整理花草樹木及幫忙打雜,做些簡單的工作賺取零用錢。

在父親的引見下,康毅軒在金家的大廳里首次見到金家的主人金泰民,以及他的獨生女金綺蘿。

「您好,我是康毅軒。」他簡單有禮地向金泰民打招呼。過去曾听在金家擔任司機的父親說過,金泰民是個體恤下屬,待人和善的好老板,于是心中也對他多了分敬重。

金泰民也親切地回應,以賞識的目光看著這個年輕人。

「我常听你父親提起你,說你功課好,做什麼事都不需要人操心。今天一看,果然是一表人才,一臉聰明相。忠明啊,你有這麼一個才貌雙全兒子,真是好福氣啊!」金泰民不吝嗇地向康忠明夸獎他的獨生子,早有耳聞這孩子在課業上向來表現優異,從小到大都是名列前茅的好成績,沒想到人也長得相貌堂堂。

「哪里,是您過獎了,我才羨慕老板有個像小姐這麼漂亮又會撒嬌的女兒呢,女兒比兒子貼心多了。」听到老板這麼稱贊兒子,康忠明有些不好意思地模模頭,看著站在金泰民身邊的金綺蘿。

「毅軒,快跟小姐打招呼啊!」康忠明催促兒子,可別失禮了。

「妳好。」他配合地打了聲招呼,也看著那個挽著父親手臂的小女生。

她長得確實漂亮,巴掌大的臉上雕琢著精巧細致的五官,配上一頭披肩長發和縴細的體態,宛如一朵出水芙容,風致嫣然,美得像尊用白玉刻成的藝術品。

不過在康毅軒的認知里,「美麗」並不是多稀奇的東西,所以這個國中大小的女生再怎麼美,在他眼里也是個乳臭未干的小女生而已。

金綺蘿張著一雙水靈的眼楮盯著他幾秒,然後微微地頷首,又輕輕地別開目光,緊挨著父親,不再看他。

「綺綺,怎麼不向人家問好呢?」金泰民看女兒都沒出聲,便開口說她。雖然他是個開明的父親,也十分疼愛這個獨生女,但對于她的教養卻從不輕忽。

「沒關系,小姐大概是怕生,害羞了。」康忠明站出來打圓場,知道老板一向很注重小姐的教養,不許她對任何人不禮貌。

「這丫頭才不怕生呢,她跟誰都有話聊。」金泰民寵愛地看著寶貝女兒。

這女兒長得和過世多年的妻子一樣漂亮,母女倆都是天生的美人胚子,但個性卻不如外表看來文靜,小時候老是屋里屋外的亂跑,和保母大玩捉迷藏。每次帶她出門也都表現得落落大方,沒一會兒就能和別人打成一片,玩在一塊兒。

她嘴巴甜又很會撒嬌,見了誰都能討人歡心,而當然最開心的還是他這個當老爸的嘍!

「老爸……」她不太好意思地拉拉父親的手,目光根本不敢往另一頭看。

事實上,她從剛剛就一直躲在父親身邊偷偷打量康毅軒,覺得這個男生長得又高又帥,外表英挺斯文,眉目清朗、鼻梁挺直,俊氣的臉龐散發著一股自信的光采,完全吸引住她的目光。

听忠明叔說過,他兒子是以第一名的成績考進國立大學,又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繼續就讀該校的研究所……

懊厲害喔,他果然是個很會讀書的資優生,不像她在念書方面總是勤能補拙,要費不少功夫才能達到理想的標準。

她心里對這個男生感到佩服又崇拜,但真正介紹他們認識時,她卻害羞得不敢反應出太多情緒,也不敢正眼看他,只是緊張到表情僵硬,直倚偎在父親身旁。

「對,我是老了,而妳也快上高中了,還那麼愛撒嬌,都不怕人笑話。」金泰民開起自己女兒的玩笑,但嘴上雖這麼說,臉上卻笑得很開心,其實很吃女兒這一套。

「女兒就是會撒嬌才可愛呀!」康忠明看著她,還真希望再多個像小姐這麼可愛的女兒來疼呢!

「看,忠明叔比較疼我。」她嬌嗔地跟父親回嘴,笑眼彎彎地望著康忠明,也飛快地看了他兒子一眼……

她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小臉悄悄地染上一片紅霞,情竇初開的心情掩飾不住地浮上雙頰。

可照康毅軒的角度看來,她只是「從沒正眼看過他」的無禮小表。面對年紀較長的人跟她打招呼,她居然只是頷首示意,也不會回句話,真以為她是個「公主」啊?!他不以為然地想道。

「這倒也是,哈哈……」金泰民大笑著摟摟女兒的肩膀。

大人們沒發現兩個孩子間的想法大大「不和」,一來一往地談笑著,接著又將話題回到康毅軒身上。金泰民和他聊了幾句話,就開口問他——

「你功課這麼好,除了到家里來幫忙整理庭院,要不要再順便幫我們家綺蘿補個習,賺筆家教費呢?」金泰民笑著問道。要是康毅軒願意教女兒,絕對會付給他更高的時薪。

「恐怕不行,我只會念書,不會教人。」康毅軒沒多作考慮地回絕,嘴角微揚。

餅去的經驗告訴他——千萬不可!

畢竟在教人方面,他實在沒什麼耐性,過去在朋友的介紹下也曾接過幾個家教工作,教過幾個有錢人家的子女,但後來發現他們一個比一個笨,學習態度還一個比一個差,其中甚至有女學生半夜打電話給他,居然不是問功課,而是要約他出去玩。

他覺得自己實在受夠了這些不求上進的公主、王子,于是他再也不接家教工作,免得自己耐性用盡,直接對他們破口大罵,而且……

他用眼角的余光不著痕跡地掃了金綺蘿一眼——

扁是看她臉上沒什麼笑容,只是偶爾睜大眼楮默默打量他,好像也不太想多看他幾眼的神情,就讓他對這個小女生沒留下什麼好印象了,誰還想一對一的教她功課啊!

斑,又是個嬌氣的千金大小姐。

康毅軒將她害羞的表現誤會成富貴人家的驕恣,因而對她不太理人的態度嗤之以鼻,對她的觀感從頭到尾都沒好過。

金綺蘿看著他,怔了下。突然有種感覺,覺得他只是不想教她而已。

是她多心了嗎?為什麼他的眼神看起來……像在說她是個難教的笨蛋咧?

「好吧,那我也不能強人所難,你就先跟著你父親在屋里四處看看,熟悉一下環境,我先上樓了。」

「好。」康毅軒在身後目送金泰民離開。

金綺蘿跟著父親上樓,其間又忍不住必頭望了他一眼——

他站在低處抬頭看著她,少了掛在嘴邊的那抹微笑,他的神情比站在高處的她顯得還要高傲。

她覺得,他好像真的不太喜歡她耶,但她不懂為什麼……

她是哪里得罪他了嗎?

日過正午,太陽斜了一邊掛在遙遠的天邊,氣溫還是熱得嚇人。

半山腰的別墅里,泳池里空無一人,幾個國中大的女生全擠在旁邊的遮陽傘下補防曬油,沒人想踏出腳下的那片陰影範圍。

「綺蘿,我的冰塊都融化了,叫妳家的佣人再去幫我重新倒一杯過來。」其中一個女生喝了口味道變淡又不冰的果汁,拿下臉上的太陽眼鏡,對金綺蘿說道。

她們這群女生每個月都會輪流到其中一人的家里辦聚會,今天的下午茶時間剛好輪到金家,可是天氣熱到她們沒心情聊天,只顧著揮巾擦汗,搧風散熱。

「我也要,幫我換成運動飲料。」另一個女生也跟著說道。縱然自進了別墅後,她唯一做過的「運動」就是張嘴聊同學的八卦和影劇新聞。

「那我要換紅茶。」

「我也要……」

五、六個女生紛紛舉手「點餐」,不管喝完沒喝完、冰塊融不融化,全都要求換上新的飲料。

她們全都是金綺蘿就讀的同所私立學校的同班同學。在這所師資一流,服務一流,軟、硬設備更是一流的貴族學校里,絕大部分的學生都是政商名流之後,每個人的家境非富即貴,家長全都大有來頭,基本上要是不夠有錢,是連校門口都跨不進去的。而這些含著金湯匙出生,向來也只跟身分地位相當的人有往來的公主、王子們,言行舉止里多多少少也都帶有一點趾高氣揚的驕氣。

「我去倒好了,再說一次妳們要喝什麼。」金綺蘿喝完杯中的飲料,心情暢快地微笑著,自願為大家服務。

想到剛剛才讓佣人走了幾趟,進進出出地端點心、擺餐具,她不想再勞煩他們在這種大熱天里特地跑出來外頭替她們換上新的飲料。

雖然身為建設公司千金的金綺蘿也是自小養尊處優的大小姐,但因為父親從小就教育她不可恃寵而驕,對任何人都要以禮敬之、以誠相待,甚至帶她去工地里實地走過幾次,和工人們一起坐在施工中的大樓里吃便當,讓她體會一下勞動工作者的辛苦,教她學會尊重這社會上不同工作階層的人。

因此,她雖然外表長得如花似玉,一副嬌滴滴的模樣,但只要和她相處過的人都知道,她並不是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大小姐,只是帶點小女兒家的嬌氣,最多的任性就是要父親一定得早點回家陪她吃飯,或者帶她出去玩而已。

雖然她難免也會鬧點情緒,使點小性子,但因為平常實在太會撒嬌討好人了,所以這屋子里的每個人莫不將她捧在手心寵著,覺得這位個性開朗的大小姐從小到大都十分惹人疼愛,沒人舍得責罵她一句。

「妳為什麼要自己去倒?這種事叫下人去做就好啦!」其中一個女生看金綺蘿居然要自己動手去倒飲料,馬上就開口問。在她的觀念里,倒茶添水是下人分內的工作。

「他們都不在這里,我進去叫他們倒,還不如直接拿出來比較快。」金綺蘿笑著收拾起大家的杯子,紅潤的梨頰微渦,臉上有著陽光般明媚耀眼的神采。

「誰說沒有人,那里不就有一個。」女生伸手一指,指向另一頭正在整理花草樹木,幫植物澆水修枝的男生,大家都將目光轉向他——

康毅軒,他正在陽光下揮汗工作,剪去矮叢上多余的枝葉。

女生們看著那個留著一頭利落的短發及一身麥色肌膚的大男生,遠遠看起來五官也長得不錯,算是個外表出眾的男生……

只可惜,是個下人。幾個女生互看了一眼,心里似乎都有著共同的遺憾。

以她們的家世,才不可能會和那種人交朋友呢!

「他不是我家的佣人,是忠明叔的兒子,趁著暑假來打工的。」她解釋道,看著遠方那個男生,美麗的笑容稍微褪色。

她真的不曉得自己是哪里招惹到他了,但她的確可以感覺到他並不喜歡自己。

因為每次見面,他向她打招呼的方式都是輕點下頭,神情有點冷淡,態度有些傲慢,不像其它人看到她時那般熱絡,還會面帶笑容的寒暄幾句,讓她連想和他多說幾句話都找不到機會開口,偶爾跟他說話就會有「踫了一鼻子灰」的感覺。

久而久之,她也不想和他說話,不想再自討沒趣了。

金綺蘿忿忿不平地想,不曉得忠明叔那種謙虛又和善的長輩,怎麼會生出這種態度高傲的兒子來?他的眼楮簡直長在頭頂上嘛!

于是,她也決定要離他遠一點,不把他當回事看,每回見到他,總是抬高下巴,用優雅卻疏離的態度頷首回禮,然後像個公主似地走過他面前——故意的!

他不愛理他,她也吝于給他好臉色,才不拿自己這張漂亮的臉蛋去貼他的冷咧。

「忠明叔不就是幫妳爸開車的那個司機嗎?那他兒子更應該討好妳才對呀!」其中一個女生更覺得由他去端飲料合情合理了。

「對啊,快去把他叫過來。」戴著太陽眼鏡的女生是這群女生里的領導者,她發號施令著。

「不用了,還是我進去拿好了。」金綺蘿很快地說,馬上就轉身進屋,不再多作討論。

她覺得反正是在自個兒家里,又是她邀請的朋友,由她來招待客人也是應該的,沒有必要一定得去麻煩其它正在工作的人。

這屋子里的每個人都像她的家人一樣,從小看著她長大,一路照顧她,所以她才沒有把他們當成「下人」看待過呢!

雖然大家都是姊妹相稱的好朋友,不過有時候連她自己也有點受不了她們那種貶低人的說話方式及心態,只是顧及彼此間的情誼,不想說出來造成大家的不愉快罷了。

「綺蘿。」女孩們試圖喚住金綺蘿,但她已走遠。

「她干麼要自己去倒?下人本來就是用來使喚的呀!」有人覺得金綺蘿真是莫名其妙,其它女生也紛紛點頭附和。

「不倒飲料沒關系,妳們去叫他切盤水果來。」戴著太陽眼鏡的女生看向遠方,就是要叫他做點什麼才甘願。

在這個小團體里,一向是她說了算,而此時她都說了要那個男生去做事,金綺蘿居然不听她的話,搶著去當「好人」。所以她一定要命令到他才甘心,不喜歡自己的話被當成耳邊風。

旁邊的兩個女生收到「大姊」的指示,只好撐起陽傘,不敢說不要地走向那個男生,只見她們和那個男生說了幾句話,又頭低低地走回來。

「那個……他說不要。」其中一個女生說,知道這回答肯定令「大姊」不滿意。

「什麼?!」

「而且他還說……」她欲言又止,不敢說。

「說什麼?」「大姊」逼問,非听不可。

「他說…… 妳們要吃水果就自己去廚房拿,如果找不到廚房再回來問我,我會畫地圖給妳們的,小妹妹 。」她一字不漏地轉述那男生的話。

這話擺明了是在嘲笑她們,低估她們的智商。

「大姊」听了哪有不生氣的道理。她狠狠地瞪向遠方,看那個態度囂張的男生扛著梯子,繞過一棵靠近游泳池畔的樹木,爬上去修剪枝葉。

她被那下人的兒子氣得一把火,怒火中突然燒出一計——

倏然,「大姊」轉怒為笑,戴上太陽眼鏡,冒著被曬黑的危險,連陽傘都不撐就走到太陽下,悄悄從另一邊靠近他,手里還拿著長長的水管,從底下繞往梯子的一邊。

「飲料來了。」金綺蘿端著冰涼的飲料回到遮陽傘下,把杯子遞給每個人。

「綺蘿,我們剛剛去那邊走了一下,差點被那些東西給絆倒,妳去把那些東西收一下好不好?」「大姊」故意對她說,料到她這個「好人」八成不會拒絕為姊妹做件「好事」,而且還故意往前站,用身體擋住從這角度唯一能瞧見康毅軒的視線。

「喔,好啊!」金綺蘿果然答應,看到草地上的水管和水桶,也覺得把它們擺到一旁去比較好。不知道那個康毅軒是跑到哪里去了,怎麼做完了事情也不把工具順手收拾好,萬一真的把人絆倒怎麼辦?

「我們陪妳一起去好了,這樣收起來比較快。」這次大家很好心地提供協助。

「嗯,謝謝妳們。」金綺蘿不疑有他,還挺感謝她們願意主動幫忙。

她們撐著陽傘,走向那些散落的工具。大家剛才經過「大姊」的叮嚀,都知道自己該負責收拾哪樣東西,而且還刻意安排金綺蘿和另外兩個女生去收拾那條水管。

金綺蘿拿起水管,輕輕一扯,發現看不到的另一頭似乎卡到了什麼東西……

「這條水管卡到樹根了,我剛才就是差點被它絆到的,快把它拉出來。」「大姊」阻止金綺蘿往前走,接過她手中的一捆水管,要她直接把剩下的水管往後拉。

「我看我還是過去檢查一下好了。」金綺蘿總覺得不太安心,還是去檢查一下比較好,如果真的纏住樹根,她也可以先將它解開以便卷收。

可是她才放下水管,走沒幾步,就听到身後的「大姊」一聲令下,要大家齊力拉回那條水管……

「一、二、三,拉——」她們全力一扯,另一頭沒露出水管的全貌,反而傳來一聲大叫,和啷巨響,最後跟著東西落水的聲音。

女生們一下子全松了手,但其實真正被嚇到的只有金綺蘿,她愣了一下,覺得很不對勁,那不可能是樹根會發出的吼叫聲,于是趕緊往另一頭奔去。

她瞠目結舌地站在泳池邊,看著康毅軒在池里掙扎著,樹旁倒落的梯子上纏住的正是她們剛才使勁拉扯的水管……

天啊,是她們害他跌進水里的嗎?!

她緊張萬分地盯著游泳池里載浮載沈的男人,嚇得花容失色。

她很想伸出援手,可是她不會游泳,跳下去也沒有用,只能在池邊干著急。

「妳們會不會游泳?快點救他!」她急忙詢問跟上來的幾個女生,他卻已在一陣掙扎後穩住身子,找回因為一時驚慌失措而喪失的平衡感,在水中站直身子,探出水面,池水的高度剛好在他的胸口。

發現他「浮出」水面,金綺蘿松了口氣,正要問他有沒有嗆到,身邊卻傳來一陣大笑聲。

「哈哈哈……妳們看他的樣子真好笑。」帶頭的「大姊」率先大笑,覺得自己總算出了一口怨氣。

「真像我們家小狽洗澡的樣子。」另一個女生接著說。

「綺蘿,妳做得太好了,哈哈……」

這群年紀不大不小的女生非但不覺得自己設計的惡作劇很危險,反而還連聲夸獎金綺蘿在不知情的狀況下有這麼好的「即興演出」,受到驚嚇的表情豐富,效果十足。

在她們這票大小姐的想法里,這是個整整下人的小游戲而已,她們都覺得很好笑,一點愧疚感也沒有。

做……做得好?她有做了什麼「好事」嗎?

金綺蘿望著她們捧月復大笑的模樣,一頭霧水,直到又轉頭瞄見那條纏在梯子上的水管,和站在水里一臉鐵青的康毅軒……

不,她什麼都沒做啊,她們這麼說一定會讓他誤會的,而且萬一真的發生意外該怎麼辦?

「妳們怎麼可以這樣……」她想告訴她們那是個非常可怕的惡作劇,弄不好就可能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但她們根本笑到沒空注意她,就算有空也得多欣賞幾眼池子里的那只「落水狗」狼狽的模樣。

池里的康毅軒自顧自地游上岸,金綺蘿見狀,索性不管她們,直接走過去想拉他一把,順便向他解釋——

啪!

他毫不領情地揮開她的手,在她細女敕的手腕內側留下一小片紅印。

金綺蘿被他的力道嚇得愣住了。

康毅軒從水里爬出泳池,撥開貼在臉上的頭發,全身濕淋淋的他就像含冤未雪的水鬼,用一雙氣到發紅的眼楮厲瞪著她。

「妳知不知道開這種蠢玩笑可能會害死人?!」他大吼,擠干衣服下襬的水滴,用力得像在扭絞她的脖子一樣。

差一點,要是他再矮個幾公分,或者水性再差一點,剛才很可能就在這池水里滅頂了,而她們居然還有心情站在池邊哈哈大笑。

這群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實在不把人命當一回事,以為她們自己皮嬌肉貴,別人就天生命賤嗎?

「不是……我沒有……我不知道她們會……」金綺蘿驚魂未定地望著他,握著自己發紅的手喃喃地說道,聲音顯得十分微弱。

她當然知道這玩笑開過了頭,一不小心就會鬧出人命,但她真的沒想到朋友們會瞞著她設計出一個這麼惡劣的惡作劇,要是她事前知情,絕不可能會同意她們這麼做的!

盛怒中的康毅軒沒听見她細如蚊鳴的聲音,只看見她身後還站著一群指著他高聲嘲笑的女生,她們對于自己無知的殘忍一點也不感到歉意,還像是大獲全勝般得意洋洋,笑聲尖銳刺耳……

「哼,一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表,我看妳們這群人真的沒救了。」康毅軒冷哼,視線回到金綺蘿身上,目光里充滿嘲弄意味。

「有錢有什麼用,外表打扮得光鮮亮麗,內心卻丑陋貧乏,要不是投對了胎,靠著父母的庇蔭過活,妳們根本一無是處,簡直跟米蟲沒兩樣。」少了怒氣沖天的凶光,他驟然失溫的眼神更像是徹底地看不起這群人的所作所為,對她們鄙視到底,覺得依她們這種病入膏肓的「公主病」,總有一天會自食惡果,害自己嘗到苦頭的。

「我們才不是米蟲呢!」她反駁,眼眶已發紅。自小到大從沒被人這麼嚴厲的指責過,她覺得自己好委屈,她根本沒有參與這場惡作劇,從頭到尾都不知情啊!

不過康毅軒顯然已將她和其它女生列為同一種人,並且懶得再跟她們浪費口舌,一身濕地扛起地上的梯子,徑自離開,根本不想理她。

說起來,他這人算是心高氣傲的,因為對自己的能力極有自信,也很相信自己的判斷力,所以從小到大無論做什麼事都很有主見,一旦決定的事情便不會輕易被旁人所影響、動搖。而此時,他對金綺蘿的印象正停留在「有錢沒腦、驕縱無禮」八個大字上,同樣听不進她任何多余的解釋。

「康毅軒……」她跟在他後頭叫人,雖然被罵得很難听,但她仍然想跟他道歉,澄清誤會。

可是他卻充耳不聞地向前走,認為這位金大小姐平時見到他的態度,就已經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公主姿態,好像他這個「下人」理該低聲下氣地向她問好,主動討她歡心似的,而現在居然還不顧後果地對他惡作劇,行為變本加厲,更突顯出她對別人缺乏尊重的一面!

當初會隨父親到金家打工,是因為金泰民付給他很高的時薪,算算在整個暑假里實際工作的日子不多,又不必每天上班,但卻可以達到他預計的收入,而且整理花草樹木及幫忙做些雜事雖然耗費體力,但大腦卻可以拿來思考其它學業上的事情,讓他一心兩用,效率加倍。比起要隨時留心對方有沒有理解、吸收,學習效果如何的家教工作,他覺得當個不必和植物說話的園丁憊輕松多了。

沒想到,這回只是修剪枝葉,不當家教,也會讓他遇到這麼「欠人教訓」的人……

他很生氣,氣到想狠狠訓她們一頓,但礙于父親還在金家工作,他不能大發飆,只好忍下了。

「喂,康毅軒……」金綺蘿在他背後喊人,但他卻愈走愈快,也不回頭看她一眼。

她又急又氣,奇怪為什麼他為何就是不肯停下來听听她的解釋,她真的沒有做啊……

金綺蘿獨自站在草坪上空喊,在一群朋友面前被當成透明人,覺得自己實在很沒面子,盡避是她們有錯在先,但他是男生,就不能表現得有肚量一點嗎?至少也該給她們一個道歉的機會呀!

「康毅軒,我在叫你沒听見嗎?喂……」此時她也被他執拗的態度惹火了,脾氣一上來音量也變大,就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力」,留住他的步伐。

他果然停下,不過只有短短的三秒鐘,用來壓下強忍的怒氣,又繼續大步向前,沒瞧她一眼。

「綺蘿,那個人真囂張,他都不理妳耶!」幾個女生這時才湊上來,仍是不改加油添醋的個性。

「不理就不理,我、不、稀、罕!」她用雙手圈住嘴巴吼出最後幾個字,故意要讓他听見,但他走得很遠了,也不曉得他到底有沒有听到……

真可惡,這個人也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吧?功課好有什麼用,又不會做人,差勁透了啦……

她賭氣地在心里想著他真是個沒有肚量的男生,但其實……她是想跟他解釋清楚,再替朋友們向他道歉的……

他干麼不听人家說啊!

兩天後——

「小姐,麻煩妳幫我把這些餅干端給毅軒好嗎?他在外頭洗車。」負責廚房工作的阿姨準備了一份點心給康毅軒,可是一直沒空端過去給他。

「好啊!」金綺蘿正好拿著一本書經過,順手接過阿姨準備好的餐盤,又順口答應幫忙。

不過才走了兩步,她馬上緊急煞車,想到這些東西是要端給那個「眼高于頂」的男生,她又把餐盤放回桌上。

「阿姨,妳還是自己端給他好了。」端給誰她都願意,但端給那個驕傲自大的家伙——抱歉,辦不到。

她拿著書走出屋外,原本要到後花園的涼亭里看書的,但一顆心卻老想到那個正在洗車的討厭鬼。

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大概是受到賀爾蒙的影響,身體里有著連自己也弄不懂的叛逆和別扭,前一刻的想法也總在下一刻生變,反反復覆……

譬如她其實對康毅軒存有好感,但在他面前卻表現得像個公主一樣,不肯在他的面前先示弱。

又如同她其實覺得他不分青紅皂白就罵一頓的行為很過分,不听她解釋的態度更是跩得不得了,但每次想到他,她卻還是存有想向他解釋一切的沖動。不過同時也氣他這兩天里見了她居然連聲招呼也不打了,直接擦身而過……

真是莫名其妙!怎麼他不理她,她卻反而愈是掛心他咧?

「哎唷,煩死了。」她合上根本沒看進一個字的書,決定還是要去跟那個人說清楚比較好,不然她真的會良心不安,被自己的「心聲」給吵死的。

于是金綺蘿走向車庫前的空地,心想就等他先跟她說話,她再跟他道歉好了,這樣她既不會丟了自尊,也可以乘機向他澄清誤會,兩全其美。

來到車庫前,她看到康毅軒月兌下球鞋、棉襪,卷起牛仔褲,正蹲在車邊賣力地為車子打蠟,把那輛車擦得閃閃發亮。

她走過去,其實心里還有些別扭,但下巴卻刻意揚起,並且用力踩出腳步聲,讓他知道她來了。

她以為他看到她走近——主動走近他,應該會像往常那樣跟她打聲招呼,然後她就可以開口道歉,順勢向他解釋那天的事情了。

她心里打好了算盤,站在那等著,等著……

然而康毅軒卻只是抬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繼續擦他的車,一聲不吭。

對于這位大小姐,他沒興趣也沒耐性,這兩天里見到她,連招呼都不想打,藐視她的態度由隱性變顯性——就是不想理她,刻意「鄙」而遠之。

沒想到,她又自個兒跑來礙他的眼,杵在那兒不曉得要干麼?

他收回眼角的余光,就當作沒看到她,繼續干活兒。

「嗯,咳咳——」她清清喉嚨,弄出點聲音,示意自己的存在,但擺好姿勢站了一會兒,腰都酸了還等不到他一聲問候。

她瞇起一雙漂亮的眼楮,睨著他黑發濃密的頭皮,心里很不舒服,覺得這個男生真的很不把她放在眼里,實在很過分。

她都已經主動來找他,走到他面前了,他居然還不理她,話也不說一句!

真是個目中無人的家伙……傲慢鬼!

她舉起手,氣得想用手里的書狠K他的後腦勺,但她的教養不容許她做出這麼野蠻的行徑,雙手舉在空中一下起、一下落,就是下不了手。

他從車窗的倒影看到了她想K人的企圖,心想她要是真敢動手,他肯定會當場教訓她一頓,絕不會給她留面子。

可是掙扎了半天……她放棄了,盡避臉上一副惱火的表情,但她最後還是放下了那本書,沒有「出手」。

車窗上,有張氣呼呼的臉正豎著眉毛瞪著他。

康毅軒沒看過這位大小姐生氣的表情,倒覺得她發起脾氣來的感覺比平常那副從容優雅的神態要「平易近人」多了,不再像是個高不可攀、自視甚高的洋女圭女圭。

他自顧自地擦車,唇角微揚,意外地從她身上發掘了一種「趣味」——就是瓦解她那張精致臉蛋上的完美笑容,打亂她高貴的氣質,看她像普通人一樣發飆。

上次他只顧著生氣,竟然錯過了她氣到跳腳的有趣畫面,真是可惜呀!

這回,他不動聲色地欣賞她「變臉」的表情,可沒再錯過她臉上的精彩畫面。

金綺蘿對他文風不動的反應感到很不高興,再也受不了他的沉默——

「康毅軒,那天我朋友對你惡作劇的事,我事前並不知情也沒有參與其中,我真的沒有要害你掉進水里啦!」她索性直接開口解釋,但語氣實在無法像平時那樣平靜溫柔,顯得有點凶巴巴。

「……」他擦他的車,繼續沉默,因為對她這位大小姐的「印象」實在太差了,又豈會憑她幾句就相信她的無辜,更何況她說話的口氣又不好。

「喂,你真的要這樣對我是不是?」她跺腳,覺得他未免冷淡過頭了吧,她都已經先開口了,他居然還不看她一眼,到底在囂張什麼呀?

看吧,又在耍大小姐脾氣了。他眼楮一瞟,從玻璃窗里看著她,不耐煩地撇撇嘴,又把她的印象分數往下扣了一筆。

其實是一直都有在「看」她,只是她沒發現而已。

「……」換她氣得說不出話,也倔強得不想再和他說話,可是又不甘心就此離開,就站在那兒和他僵持著,大打「冷戰」。

她抿起紅唇,有氣沒處發地瞪著他,眼都酸了,他還是沒半點反應,氣定神閑地檢查擦好的車子。

她愈看愈氣,忍無可忍,憤而抬起手,用力一揮——

手掌模過亮晶晶的車窗玻璃,開始賭氣地在雞蛋里挑骨頭……

「咦,怎麼都是灰塵,整理車子的人是不是都在混水模魚,以為隨便蒙混過去就能領薪水啊?」她一臉不滿地拍拍手,用自認不算和他說話的方式大聲質疑,暗指他的工作態度有待加強,放大手指上那幾乎感覺不到的一咪咪「觸感」。

即使她也知道車在外頭隨時都有風吹過,清潔過後難免還會沾上一些細塵,但她就是存心要找他的碴,逼他「理」她,和她說話。

而這次她將會學他表現出一副「不甩他」的態度,讓他也嘗嘗被人忽視的滋味,挫挫他的傲氣。

康毅軒果然抬頭,但不是看她,而是看著被她模過的地方,站起比她高出一顆頭還多的身子,靠近細瞧……

「奇怪,剛擦好的玻璃怎麼會無故地出現指印,跟恐怖片里演的一樣?」他站起身子盯著玻璃窗打量,認真地皺起眉頭,拿了塊布在她淨白的小臉前用力抖開,重新擦拭那一小塊印著她指印的玻璃窗。

聰明如他,怎會看不出這位大小姐的心里在打什麼主意……

懊幼稚的把戲!看來這位大小姐就是受不了有人不注意她,不把目光放在她身上是不是?竟然演起這麼低能的戲碼來。

懊啊,他的工作剛好告一段落,就陪她玩玩好了,讓她知道不是每個人都得把她捧得高高的,對她鞠躬哈腰。想在他面前擺大小姐派頭、耍嬌氣,門兒都沒有。

這次他不只把她當空氣看,還把她從人貶為鬼,當成無聲無影的幽魂,罵人完全不帶髒字。

「咳咳……」金綺蘿被抹布上的灰塵棉絮害得直咳嗽,手在空中揮了幾下,邊往後退開,趕緊拿出手帕來遮掩口鼻,躲開那陣迎面而來的髒空氣。

「潑水嘍!」他提起水桶,算是有好心地先警告了聲,才把桶里的水往外潑。

算準了距離,其實不會潑到她身上,但她無法不慌張地朝旁邊一閃,腳拐了下——

「啊!」她放聲尖叫——沒有被水潑中,不過卻一跌坐在那灘污水上。

大家閨秀成了落湯雞,她手帕濕了,裙子也濕了……連眼眶也濕了。

「嗚……」她張大一雙水汪汪的眼楮盯著他。

康毅軒提著水桶,一時間也愣住,不知該如何是好。

誰曉得她會往那邊閃,又把自己絆倒,動作一氣呵成,快到他想阻止也沒辦法,他又沒推她……

「小姐?!」端來點心的阿姨看到金綺蘿跌坐在一灘水里,嚇得大喊。

「阿姨……」她委屈地哭了起來,覺得自己好狼狽、好丟臉。

阿姨急忙把餐盤遞到康毅軒手里,扶起地上的金綺蘿。

「怎麼啦,是不是跌倒受傷了?」阿姨看她不說話,便轉頭看著站在一旁的康毅軒,但他也答不上話,只是聳聳肩。

看她就往旁邊輕輕跌那麼一下而已,應該不會受什麼嚴重的傷吧,有必要哭成這樣嗎?

蚌性堅強獨立的他,完全無法體會她的感受。

「嗚……我的書……」她新買的書都還沒開始看呢,結果書皮全沾上了泥水,都弄髒了。

「好好的怎麼會跌倒呢?」阿姨幫她甩開書上的水漬,但書本內頁已經浸濕了。

「都是他啦……」她哭著指認「凶手」,跟阿姨告狀。

「我怎麼了?是妳自己跌倒的耶!」他很鎮定地回答。覺得她根本是惡人先告狀,前天他被她們那群人的惡作劇害得跌進泳池里,險些滅頂,他也沒哭著跑去找大人告狀啊,都幾歲了還像個小表一樣……

「那還不是你害的,都是你不理我,不听我解釋……阿姨,都是他啦……」都已經這樣了,她也沒在顧形象了,摟著阿姨更是哭得唏哩嘩啦。

康毅軒覺得她哭得實在太夸張了,分明是想博取人同情,矯情又做作。

金綺蘿覺得他實在太冷血,見她跌倒了也不來扶她、道聲歉,傲慢又無禮。

阿姨只好說︰「好了,我們快進屋去,我幫妳檢查看看有沒有哪里受了傷?」雖不知道兩個孩子間發生什麼事,但現在先帶小姐進屋去換掉這一身髒衣服比較重要。

「嗚……他好過分喔……」邊走,她還一邊指責他的可惡,然後就這麼哭哭啼啼的被帶進屋里去了。

康毅軒冷嗤一聲,端著點心在車邊蹲下,一臉不在乎地吃他的餅干,一口接一口,心里卻沒來由地煩悶起來。

奇怪?他又沒錯,明明是她自己來找麻煩的,還怪他不客氣啊?難道對一個差點害死他的共犯,他還要給她好臉色看嗎?

不知情也沒有參與其中……

誰會相信吶,她和她那群朋友明明都是同一陣線的,一想到她們站在池邊大笑的模樣,他還覺得一肚子火咧!

康毅軒說服自己並沒有做錯,但整天工作下來,那張哭泣的小臉卻不時地出現在眼前,戳著他的良心指控他的罪,責問他干麼要跟個小女生計較這些。就算她年紀小,幼稚又不懂事,他也不必隨之起舞,跟著她瞎攪和啊……

呿,瞧她哭得那麼慘烈,不過是跌了一跤而已,有那麼痛嗎?

想了一個下午,晚上回到家里,康毅軒決定後天去金家打工時還是先去看看那個千金大小姐好了——

這叫大人不計小人過。他想。

然而就在他下了決定的隔天,卻突然接到研究所的同學緊急來電,說指導教授要他們大家明天立刻趕回實驗室去幫忙準備資料,不然就小心教授一個人會忙到沒時間看他們的畢業論文……

你無情、我就無義,師生關系有時也是很勢利的,不想在學校多留幾年的人最好乖乖听命。

于是他還來不及去探望她,便臨時辭掉了在金家的工作,和同學一起回到學校去。

此後,康毅軒和金綺蘿再也沒機會見面,說清楚是誰誤會了誰,誰又欠誰一個道歉。

這個暑假,他們之間有個不算愉快的結束,遺留在盛夏的記憶里,模模糊糊的,卻沒有被太陽蒸發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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