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婚夫妻 第十四章
他瞅著她迷惑中又難掩喜悅的背影。其實早在看了她幾本書後,他就打消禁止她再買書的念頭了。
她的書本保持良好,就算十幾年前的書,除了自然泛黃及翻閱多次產生的凹痕以外,整體就和新的沒兩樣,每本書她都有看,列舉得出喜歡的地方,並不是隨便買。然後,她又和他闡述了這麼一大篇道理,他更不可能會阻止了。
兩個人住在一起,本就是有商有量,互相配合,盡避多數時候他很專制,不代表他不接受她的想法——只是一般她習慣了听人家的,很少有主見。
至于沒特別和她說的理由……高為棠揚了揚唇。他一直都想再多了解她,借由閱讀她喜愛的書是一種方式,和她談論的過程里,他能感受她越來越欣喜地靠近自己,不再像只容易受驚的小白鴿。他享受極了這過程,何況他並不排斥看書,她的書也挑得不錯,何樂而不為?
她樂呵呵地回來,手里拿了最後一集,給書前不忘約法三章。「你答應了,不能反悔喔。」
「好。」高為棠連人帶書一並收下,把她攬進懷里,又揉又捏。了不起往後房子買大點,一間給她專門放書,不知三房兩廳夠不夠?嗯,應該不夠,他預計生兩個小孩,最好準備多點房間……
「你在想什麼?」他沉思的表情實在有夠沉,任婕宜嚇到了。
「喔,我在想……我們第一胎,是生男的好,還是女的好?」
第一胎你個頭啦!
任婕宜書寫企劃,猛打鍵盤,模仿貝多芬彈奏〈命運交響曲〉時的激烈神態,敲得喀啦喀啦響。
你以為生小孩跟生蛋一樣「噗」一聲就出來了喔?莫非當送子鳥會送?何況生子之前要先懷孕,懷孕之前要先……呃,那個那個。她明白高為棠不是不想,好幾次把她摟在懷里,模模親親,她都能感受到他巴比倫塔的威力,之所以忍耐至今,是他尊重她不想發生婚前性行為的意願。
她頓下對鍵盤的攻勢。既然這樣,他們是不是……該結婚了?
可是兩人「試婚」才短短三個月不到,她父母人又不在台灣,還沒給他們做正式介紹……種種理由和借口,說白了就是他沒提,她也不好意思多講。
又不是被蹉跎了十年光陰,反正離那盒保險|tao過期還早,皇帝不急,她這個沒XX的太監就更不必心慌了。
不知不覺來到十一月,高中同學的訂婚日到了,任婕宜一問,才知道高為棠也有收到帖子。「唉呀那正好,我們一起合包,就能各自包少一點,數字也不會太難看。」
她開心地敲打計算器,一副精打細算的守財奴模樣,他哭笑不得,把她攬進懷里,一如往常地掐了掐她粉潤的臉。「去沾沾人家喜氣,別太小氣了。」
「唉,不是我小氣!去年不計,我今年都包三包出去了,年底有薇亞那場,得包大的,現在當然能省則省……」她在他摟抱里抬頭,皺眉扁嘴。「有件事我想說很久了,你能不能改一下花錢的習慣?」
「嗯?」
「我只愛買書,你呢,什麼都愛買,沙發上的抱枕都換兩次了,廁所里的毛巾也是,還有床套、窗簾……我曉得你有潔癖,但這些洗干淨了就能再使用,往後結婚,開銷就更大了,要買房子,要生孩子……」最後兩個字,她脹紅臉,講得小小聲。「況且你收入又不大穩定……」
高為棠原先听得開心,喜歡她這樣不分你我地把兩人摻在一塊兒,思考煩惱彼此未來,但越听越不對。「我收入沒有不穩定。」
「啊,是嗎?」任婕宜愣愣的。「你不是搞股票的?最近股市一片綠油油,我看得壓力都大了。」
是沒錯。可他家境富裕,加上炒股之余配合其他的投資規劃及各種有的沒的,財產即便談不上大富,也絕不算短缺。他想,自己是該找個時間,好好與她解開這誤會了。
見他久沒說話,她猜想他大抵是不好意思承認,便拍拍他的肩道︰「沒關系,省著點過就是了,我有存款跟保險,至少買房子的頭期款,我能出一半……」
驀地,高為棠把她擁緊了。
她喘不過氣來,連忙掙扎。「嘿,別听我有保險就想謀殺我啊!受益人名字寫的又不是你……咳!」
高為棠好氣又好笑地一把掐住她的腰,這是任婕宜的弱處,果不其然她整個人一下子虛軟下來,沒了聲息。他抱著她,心想,她能遇上他真是運氣太好了,不然她這麼傻,才被好生對待沒多久,就急著對人挖心掏肺,肯定要受騙上當。
他把自己這想法說了,她一听,氣呼呼地瞪大眼,嘟嘴抗議。「我眼沒瞎,不至于連一個人對我真好假好都看不出來,就算你是奧斯卡影帝,也不會完全沒破綻吧?我鼻子不好,會過敏,你每天清掃房間,三天幫我洗一次床單,一點兒灰塵都不讓我吸到,這怎可能有假?」
就算有假,假到這個地步,她被騙也甘心了。「你不太會說話,性格有些強硬,又很跳,時常把我當笨蛋,可是……你都是為我好,我明白的。」光這一點,她就覺得夠了,很夠了。
他嘆息。「我沒把你當笨蛋。」
「真的?」任婕宜半信半疑。
「真的。」
她怎會笨?相反地,高為棠覺得她聰明極了,才能十幾年來把他耍得團團轉,一點簡單的言語就能使他喜悅,滿心滿眼都是她。
為求公平,他只能想方設法把人綁緊了,遇上他,是她運氣好,但何嘗不是他的幸運?
他性格上太多缺點,沒表情、不會講好听話、有潔癖、想法又獨斷,說白了就是控制欲強烈,曾有個女人跟他講過︰「有哪個女生能跟你交往一個月——不,一個禮拜沒發瘋,我給她跪!」
抱緊懷中人,他想,是該找個時間,拉那女人過來給她下跪了。
高中同學的訂婚宴辦在「棠人百貨」樓上餐廳,這天高為棠有事,會晚點來,任婕宜先自行過去。
她在招待處遞了紅包,在本子上簽下兩人姓名。啊,好爽,終于不是一個人郁悶地來參加婚禮,真是作夢都會笑醒。「呵呵呵呵呵……」
招待處的小姐面面相覷,心想這人沒病吧?
這天莫薇亞也來了,好幾個高中同學同聚一桌,儼然一場小型同學會。
有人一看到任婕宜,便興奮呼喊。「阿呆!」
這陳年封號听得她不知該喜該悲,只能笑著應了。「呵呵,好久不見。」
「真的……哇,你一點兒都沒變。」闊別十年,同學們很熱情,任婕宜挨著莫薇亞坐下,听他們講述各自的人生現況,多數都已嫁娶或有對象。她瞥了眼隔壁空下的位子,不禁微微一笑,真好,她也有伴了呢。
「唉,還是學生時代好,無憂無慮的,現在每天得看老板臉色,又要操心家里,煩都煩不完。真不知道以前那麼拼命念書,究竟是求什麼。」其中一個女生突發感慨,好幾個人附和。
她沒仔細听,接過其他人據說從韓國帶回來的人蔘糖,放進嘴里。唉,真苦!但苦一苦又有一點甘甜滋味涌上,她想想便道︰「人生嘛,不就是這樣?」
那女生停頓了一下,隨即無可奈何地笑出來,隱隱帶了點嘲諷之意。「你這麼少根筋,人生一定過得很沒煩惱。」
「呃……」才不呢,煩惱可多了。
盡避入社五年,但工作上,還是有許多地方要靠前輩提點,跟作者相處也是一大問題,加上各種對外交涉,至今依然常常有覺得很辛苦的時候,何況前半年她都在擔憂自己孤家寡人、嫁不出去一事……
沒有人的人生是真正一帆風順、毫無煩憂的,就算表面上看來風光開朗的人,背後都有自己的苦楚,她手上一個用詞優美、筆風柔和的作家,其實就有躁郁癥……唉,扯遠了。
總之任婕宜不想、也沒必要解釋這些,就笑了兩下。「是啊。」
那女生听了,更加感嘆。「唉,一看到你,就覺得我這麼辛苦地過日子,簡直像笑話。」
這話過頭了,不只任婕宜,連一旁的莫薇亞都變了臉色。
同時,一道低沉冷肅的嗓音冰涼傳來。「會講這種話的人,本身就是一個笑話。」
那女生呆住,一旁有人發現他,隨即反應過來大喊︰「高為棠!」
「耶?高為棠?你變帥了!」整桌人鬧烘烘,一看這位十年沒見的老同學,上下都沒禿(凸),一如記憶里的高大俊秀,格外興奮——尤其女同學。
高為棠壓根兒沒理,他一雙銳眸緊盯剛才那位發言不遜的女生,冰冷道︰「向她道歉,連同十年前那一句。」
「什麼?!」那女生驚呼,有沒搞錯啊?「我、我又沒說什麼……而且十年前的事,誰還記得?」
「我記得。『笑笑笑,你就只會笑,我這麼辛苦,為什麼你的人生好像一點煩惱都沒有,太不公平了!』」高為棠口氣很冷,說得一字不差。
不只女同學,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你根本不知道她的人生是怎樣過的——向她道歉。」
四周氣氛僵到極點,那女生臉色蒼白,表情難堪,旁人也不敢多言。莫薇亞在旁好整以暇地看著這幕,滿意地勾起唇角。不錯不錯,看來她這位傻愣的好友,這回倒是撿到了寶。
任婕宜心情就沒這般輕松,好歹都十年沒見的老同學,她很高興高為棠為她出頭的這份心意,但不想看場面淪落至此,便干笑緩頰。「欸,沒事沒事,大家開開玩笑而已,她也沒怎樣,況且十幾年前的事,我早忘了……」
那女生聞言松口氣,態度變回倨傲。「你看,當事人都不介意了,你是她的誰,管這麼多——」
高為棠怒喝。「任婕宜!」
她渾身一激靈。「又!」
「你不是女乃茶,身體里裝的不是棉花,被人那樣說,你沒感覺?!」
旁人听不懂,什麼女乃茶不女乃茶,我還阿薩姆紅茶咧。
任婕宜倒是明白了,她垂下頭,吶吶道︰「又、又沒關系,要開宴了,你趕緊坐下……」
高為棠胸口一股氣憋著,從以前到現在,他始終氣她總是這般軟弱好欺的模樣,如今甚至更上一層——她開心會笑、傷心會哭,分明有自己的想法原則,卻一點不懂為自己出頭、辯護。
他盯著她,良久道︰「我就是看不慣你這一點。」
她一下子呆了。
他說完就走,徒留一片尷尬。大家這會兒開始同情任婕宜,紛紛替她說話。「阿呆,你別在意,他那人有病,以為自己是誰……」
「他是我未婚夫……」
「……嗄?」
「他是我未婚夫啦∼∼」任婕宜叫出來,眼淚落下了。
所有人全被嚇到。「什麼,未婚夫?!」
高為棠生氣了。
在飯店餐廳設置的新娘休息室內,任婕宜月兌了鞋,躺在維多利亞風格的古典絨布沙發椅上,懷里抱著賓客送的泰迪熊女圭女圭,不住落淚。
她的眼淚在班上同學眼里始終充滿威力。她這一哭,哭得停不下來,臉上的妝全花了,新娘子听聞騷動,很義氣地讓出休息室,表示在換第二套禮服前她都能在里頭好好休息……任婕宜瞥向眼前偌大的化妝鏡,里頭的女人哭腫了眼,很是狼狽。
她做錯了嗎?她只是不希望為她一個人的事,把場面搞僵。莫薇亞一听她這麼說,就冒出一句。「鄉願。」
她瞪大眼。「什麼?」
莫薇亞嘆了口氣。「你要真像你表現出來的那樣完全不在意就算了,但你心里明明很把人家的話放心上,自我內傷。她十年前說的那句話,害你有陣子連笑都不敢,我早想教訓她了,就你還在裝好人!」
「……」
見她又要哭了,莫薇亞這才緩了口氣。「高為棠這人性格強硬又護短,我想他只是太泄氣了,你在這里等他一下,他氣消就會回來了。」
「喔……」
莫薇亞出去了,剩她獨自一人坐在新娘休息室里,抱著熊女圭女圭。薇亞說的沒錯,她並非真大度到不介懷,而是忽略不去想,說得好听點是不想傷害別人,講白了是自己太多空隙,禁不起與人爭執產生的傷。
「我就是看不慣你這一點。」
任婕宜抱緊小熊,落下淚來,好像被宣判了死刑。他一定是看穿了她,對她失望了。
原來,被自己喜歡的人否定的感覺,如此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