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天只想跟你玩 第八章
蘇婉辛作了一個夢。
一條幽暗只有微弱路燈照射的狹長道路,路上空無一人,她駕駛著她的MiniCooper。不知前方的路通往哪里,突然有輛車迎面開來,用很慢的速度行駛,她按下車窗想向對方問路,在兩車即將錯身時,駕駛座上的女人突然轉過頭來看她,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
她從夢中驚醒,倏地睜開眼,空洞地望著白色天花板,心髒因夢中那個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而急遽跳動。
夜半,房間內一片漆黑,月光被厚重的窗簾隔絕在外,她轉頭看見黎旭在身旁,雖然安心了點,卻仍罩在一股濃濃令人窒息的氣氛中。
她很少做夢,更不曾作過這麼讓人感到恐懼的夢,她感到不安,想跟黎旭說說話,但是,他深沉的呼吸顯示正熟睡著。
「旭……」她嘗試喊他。
「嗯……」他像听見了她的呼叫,無意識地應了聲,眼楮仍緊閉著,手臂卻往前一探,將她攬往懷里。
她的鼻尖抵著他的胸膛,一種害怕失去他的焦慮莫名其妙地涌上,她緊緊抱著他,好像下一刻他就要憑空消失了。
「怎麼了?睡不著?」黎旭醒來,低頭問她。
「剛作了一個噩夢。」
「怎樣的夢?」
「有個女人沖著我笑,笑得很恐怖……」她把夢中的情境告訴他。
「是長得很恐怖還是笑得很恐怖?」他輕拍著她。
「沒看清楚長什麼樣子,就血盆大口的。」
「血盆大口?她是不是餓了,想跟你要東西吃?」
「才不是。」她槌他一下。「真的很可怕。」
「可能她其實是個巫婆,看到你長得那麼美,還開那麼Q的車子,就問坐在旁邊的魔鏡誰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結果魔鏡又撒謊了,對巫婆說是她,巫婆就很得意地大笑起來,結果嚇到你了。」
「噗……」她笑著搔他癢。「你根本是胡扯。」
「我看你最近不要吃隻果,萬一魔鏡回去又翻供,巫婆會來找你算賬。」
「哎喲……」她笑得胃抽筋。「不要把白雪公王的故事亂編。」
rm正說那個巫婆也滿先進的,下騎掃帚,居然跑去考駕照。」
「瞎扯……」她早就笑得忘了先前的恐懼,身子一翻。「不理你,我要睡覺了。」
他也沒吵她,只是從背後抱著她,給她一種安全感。
「直等到她的呼吸變得平穩規律,他才閉上眼,繼續睡覺。
*********
黎柔腿上的繃帶拆了,她實在受不了每天晚上悶在家中,只好草草宣布腳不痛了,一連幾晚跟朋友出去熱舞狂歡。
黎旭當然天天往蘇婉辛家里跑,享受甜蜜的兩人世界。
「你有沒有泳衣?」飯後,黎旭在廚房洗碗,回頭問蘇婉辛。
「有。」
「我教你游泳。」
「現在?」
「思,先教你游泳,這個星期六,我們到蜜月灣沖浪,沖浪下一定要會游泳,但是會游的話心里比較踏實。」
她笑著看他,這個人真的是行動派的,想到什麼就立刻做。
「還笑,快去拿泳衣,等等就要出門。」
「是……」她像是撐起一把老骨頭,從沙發上站起來,其實心里是暖的。
以往一要出門,就想到擁擠的交通,停車不便,假日出門更是走到哪里就擠到哪里,光用想的就有太多的理由讓她選擇待在家里。,現在,黎旭騎著機車,像識途老馬,專找巷子鑽,而且每個巷子都有一堆新鮮事,讓她听得津津有味,出門變成像尋寶一樣有趣。
「我好了。」黎旭洗好碗,擦干手,兩人準備出門時,他的手機響起。
「旭,你在哪里?」黎柔甜甜的聲音出現在另一端。
「在婉辛家。」
「我就知道……」
「知道你哥在熱戀中還打電話來插花,什麼事?」
「我也要去婉辛姐家玩,我要跟未來的大嫂培養感情。」黎柔假裝熱絡地說。
見妹妹這麼懂事,他听了很欣慰。「可是我們正要出門。」
「你們要去哪里?」
「游泳,我要教婉辛游泳。」
「我要去、我要去,我還不會換氣,你也要教我。」
「你這跟屁蟲……」他為難地看了蘇婉辛一眼,她點點頭。「好吧!你到遠東飯店的游泳池找我們。」
「你不來載我喔?」
「我騎機車耶,沒辦法三貼,就這樣,你自己開車過去。」他掛上電話,對蘇婉辛說;「不好意思,多了一個電燈泡。」
蘇婉辛笑了笑,雖然興致已經大減,但還是挽著他的手。一亮一點,比較安全,免得教練對學生毛手毛腳。走吧!」
黎旭載著蘇婉辛來到「遠東國際大飯店」位在四十三樓的溫水游泳池。
擺幕垂下,池水中倒映著燈光,波光瀲濫,十分浪漫。
「哇,感覺真好。」蘇婉辛輕呼,沒想到在台北也能找到這麼悠閑的地方。
「游完泳還可以到樓下喝杯調酒,然後乘著夜風慢慢騎回家,保證渾身舒暢。」他已經想好接下來的活動了。
「嗯。」她笑著,跟他比起來,她還真像朱麗說的——不懂玩樂。
下水後,黎旭先教蘇婉辛做「水母漂一適應在水中的感覺,因為有他在,她不擔心危險,放松之後身體居然就輕易地浮了起來。
算來,這是她第一次「游泳」。
以前她在國外飯店的泳池通常是叫「泡水」,從下水到離開池畔,頭發始終是干的,沒潛到水面底下。
「搭著我的手,輕輕地搭著就好,然後用腳背打水。」他牽引著她,慢慢移動。「很好,吸口氣,把臉放到水里。」
她照做。
「慢慢地吐氣……」
「什……」她沒听清楚,一開口問,忘了自己還在水里,嗆了一大口。「咳、咳……」
她掙扎地站起來,眼淚、鼻涕直流,水中的浮力讓她站不穩。
他立刻劃過去抱住她,鼓勵她。「嗆了這口水之後你就會游了。」
「騙人!」她緊抓著他,一邊擦眼淚。「哪有這麼快就會游的。」
「我也怕你學得太快,學會之後就會游離我的身邊——」他扶住她水中的腰,凝視著她。「這樣教練就沒機會吃豆腐了。」
她嬌羞地睇他一眼。「你還有什麼豆腐沒吃到……」
看著她那雙美麗的眼楮,他忍不住想吻她。「吸口氣,憋住,我們來玩水中接吻魚的游戲。」
听到「接吻魚」三個字,她先是大笑,然後見他真的要把她拖到水中,連忙大吸一口氣,接著便被抱住,整個身體往下沉。
「唔……」
水中的世界寧靜無聲,藍藍的,亮亮的,溫熱的水流輕撫著肌膚,兩人在水中相視,黎旭摟著她,緩緩將唇湊向她,吸吮她柔軟的唇瓣,這個時候,有種世界僅剩兩人的親密感覺,讓人直想就這樣擁著彼此,一輩子……
撲通——
一個跳水聲,接著濺起水花,打斷了兩人的濃情蜜意。
黎旭將慌亂的蘇婉辛從水中抱起。
「哼!原來你在水里,我都找不到你。」黎柔出現了。
他很想把黎柔吊起來打,什麼時候不出現,真是……
「快點,教我換氣。」黎柔一來便將黎旭拖離蘇婉辛身邊。
「啊……等等,婉辛,你先扶著池邊打水……」
蘇婉辛自己練習,而黎旭則十分忙碌,一會兒游到她這邊教她如何用浮板前進,一會兒又應黎柔的呼喚游到另一邊教她換氣。
結果,兩個小時里,他的運動量最大。
蘇婉辛知道黎柔的心思,只能調整自己的心情下去計較她孩子氣的心性,她無意與黎柔爭奪在黎旭心中誰輕誰重;親情的血濃子水;永遠勝過任何一種後天培養的情感。
她也無意用討好來取得黎柔的認同,在敵意尚未消除之前,任何好意都可能被扭曲,增加彼此間的對立,蘇婉辛只能等待黎柔體會自己在哥哥心中的無可取代性。
只是不知道,這個爭寵游戲……黎柔要玩多久?
*********
「對下起……婉辛……」
已經記不清多少次了,接完黎柔的電話,黎旭接著對蘇婉辛說的話就是「對不起」。
現在他們正在前往頭城蜜月灣的途中,黎旭答應要帶蘇婉辛去沖浪,延了幾次,季節已到了秋末,再過一些日子,就不再適合玩水上活動了。
「怎麼了?」她問。
「我那個笨妹妹出門買早餐,結果把自己鎖在門外,身上什麼也沒帶,我得回去幫她開門。」
她沉吟片刻,這種只要找鎖匠來開鎖的小事,為什麼這個笨妹妹和笨哥哥就是想不到呢?
「那回去吧……」她開始覺得疲倦,對這沒完沒了,不斷輪替的期待與冷卻;對黎旭看不出黎柔的刻意阻撓,和她不願開口批評的隱忍。
原本以為這只是黎柔一時情緒上的反彈,過一段時間就能接受她哥哥有女朋友的事實,現在看來,她的「戀兄情結」不像想象的那麼簡單,而是用一種不持反對態度,卻慢慢消耗兩人之間熱情的長久戰術。
黎柔很聰明,這點,蘇婉辛是欣賞的,但是,若用在惡意的意圖上,那這個聰明不要也罷。
「對不起……」黎旭將車調頭,對于黎柔一再出狀況,很是無奈。
在他眼中,妹妹是任性了點、驕縱了點,笨笨的不懂得照顧自己,怎麼就是不會往「惡意」這個角度想。
從小,不管是受傷還是受委屈,黎柔第一個找的不是媽媽,不是保母,而是黎旭。這麼多年,他就這樣照顧她長大,她是個麻煩精,是個糊涂蛋,卻也是個貼心的妹妹,在她眼中,哥哥就像萬能的天神,是個無所不在的超人。
「不要再跟我說對不起,除非你覺得你做錯什麼。」蘇婉辛平靜地說。
「我太保護柔柔了,所以害得她長這麼大卻一點生活常識也沒有。」他尷尬地笑說。
「那你應該向她說對不起。」
「你生氣了?」他察覺她的冷淡。
她看向他,想說是,但是,她也知道最為難的是他,他用心地規劃了每次假日活動,希望她開心,而她也真的很期待,只是,愈期待到最後就愈失望。
「我們到日本玩吧!差不多十一月的時候北海道就開始下雪了,我們去賞雪、泡湯、吃地道的札幌拉面,旭川的更棒,對了,我也好想念他們的回轉壽司。」
「嗯。」她淺淺地笑,下忍心打壞他的好興致,雖然,她並不覺得真能成行。
其實,她討厭自己現在臉上偽裝的笑容,討厭這種委曲求全的心態,因為不想讓這段感情產生裂縫,她必須假裝一切無傷,有時,她忍不住悲觀地認為,愛情的甜美是不是就到這里為止了……
一個多小時後,黎旭回到家,黎柔蹲靠在大門口的石柱上,看見他們,立刻抽
泣了起來。
「還哭,你喲!老是這麼迷糊,萬一我沒辦法馬上趕回來怎麼辦?」黎旭輕敲了黎柔額頭。
「人家都這麼可憐了,你還罵我。」黎柔一直蹲著沒站起來。
「罵你是要你長點記性,都幾歲了,還像個孩子。」他將門打開。「門都開了,還不起來?」
「我腳麻了,你抱我進去。」
黎旭嘆口氣,彎身將她抱起,黎柔的下巴靠在他肩上,沖著站在黎旭背後的蘇婉辛笑了笑。
甜美,但帶盡心機。
蘇婉辛也朝她笑,臉上沒有一絲不悅,這讓黎柔收起笑容,生悶氣似的扭頭不看她。
就在黎柔轉過頭去,蘇婉辛臉上的笑也消失了。
這種無意義的較量使她感到厭煩,但是,就算她拆穿了黎柔的這些小把戲又能怎麼樣?她不能也不願讓黎旭面對這種無解的難題,所以,她只能選擇接受,只能調整自己的心情。
只是,蘇婉辛的讓步並沒有讓情況好轉。
接下來的日子,黎柔變本加厲,就像大喊「狼來了」的牧羊人,不斷地將黎旭從蘇婉辛身邊拉定。
編說在PCB被騷擾,編說皮包被搶了,編說有個看起來很猥褻的男人跟蹤她,她不敢回家,加上不時听見家門口有奇怪的聲音……總之,每次都很驚險,黎旭不得不立刻趕過去救她,而每次都有驚無險。
「對不起」這三個字,變成黎旭和蘇婉辛對話中最常出現的字眼。
只要兩個人在一起,黎旭的手機鈴聲響就像一道魔咒,將前一刻的甜蜜封印,只剩無盡的沉默。
情緒猶如繃緊的鼓皮,哪里也不敢去,話題變得愈來愈小心翼翼;熱情被澆熄,笑容變得勉強,甜蜜也變得虛假,兩人都疲憊不堪。
蘇婉辛覺得愛情變質了,明明不快樂卻裝著笑臉,明明想發飆卻將什麼都往肚子里吞,就像一場充滿虛偽的交際應酬。
全身的細胞都在向她發出質問——你不累嗎?
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究竟還要持續多久,這樣的情緒困擾著她,令她食不知味,令她整逃詡處于煩躁中,見了面還不如不見。
「要不要去逛夜市?」黎旭問正在看雜志的蘇婉辛。
「夜市?」她的聲音帶點意興闌珊。
「嗯!我們去拍大頭貼,可以貼在手機上、放在皮夾里。」
「好……」她反射性地應允。
她正要起身,黎旭的行動電話就響了。她不著痕跡地呼了口氣,又坐回沙發。
黎旭神情不安地看著蘇婉辛,猶豫著要不要接電話。
柔和的和弦鈴聲在沉默的空間中顯得刺耳不已。
「接電話吧!」她已經無法再繼續假裝不受影響,她的理智也告訴她,沉默不是解決這個問題的最好方法,最終,他們還是得面對。
她異常的冷靜。愛情是甜的,但是她還不至于被沖昏頭,以為王子和公主從此就可以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如果未來的相處模式就是如此,她無法說服自己。
黎旭的手模向口袋里的手機,遲疑了下,還是接起電話。
「喂……」他感到沉重,卻也無奈。
「老大——我是小霜啦!我明天要請假。」
黎旭一听,不是黎柔而是公司同事,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好,記得MAI產假單給人事主管。」
「香Q!老大,你人真好,都不問我什麼原因。」
他笑了笑。「太離譜的理由,我照記曠職。」
「我知道,要有創意還要感人肺腑,BYE!」
黎旭笑著掛斷電話,神情愉悅,但是從鈴聲響起到結束電話,他臉上表情的變化全盡收蘇婉辛眼底。
她為他感到心疼,寵愛妹妹不是十惡不赦的錯事,如果不是顧慮她的心情,他又何需遮遮掩掩?
而她,若不是體諒他們兄妹情深又何必如此隱忍?
黎柔也很辛苦,為了編出各種理由想必也絞盡腦汁吧?
她嘲諷地笑,當一段感情讓所有的人都感到不自在、感到為難,甚至開始產生痛苦,它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走吧,婉辛。」他伸出手要牽她。
她望著他那種「如釋重負」的輕快笑容,從心底生出一股悲哀。
不是這樣的……幸福不該在夾縫中生存,快樂也不該如此僥幸。
她沒將手伸出去,掙扎著接下來要做的決定。
「怎麼了?不想去嗎?」他坐在她身邊,溫柔地問道。
「我們分手吧!」她忍痛說了。
「婉辛?!罷才的電話不是、不是……」從她口中听到「分手」兩個字,他急了。
「跟這通電話無關。」
她不要有一天沖出口抱怨他太溺愛黎柔,也不要再听見他說「對不起」,不要他夾在兩個女人之間左右為難,但是,她也不想再隱忍。
因為一個不是彼此之間造成的問題而爭吵是愚蠢的,然而,這是個地雷區,總有一天要爆發。
這不是他的錯,而這痛苦也不該是任何人活該承受的,這只是一個事實,陳述著這段感情繼續下去只會將過去所有的美好磨盡,而她不想走到那一步才宣告不治,留下只有針鋒相對、充滿爭吵的記憶。
「婉辛……我知道……」
「旭,我們都三十歲了,」她阻斷他的話。「很清楚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我們有能力安排自己的生活,而不是被生活左右,我們都該听听心里的聲音,不要再漠視了現在所感到的痛苦。」
「我不覺得痛苦,你現在說的話才真的讓我痛苦。」
她吸口氣。「當我自私吧!我不是灰姑娘的姐姐,我不想削足適履,硬要把不快樂的自己塞進一個幸福的假象里,不想再談這種勉強自己的戀愛。」
「會變好的,柔柔只是太習慣依賴我了,她會長大,會有自己的生活圈,有自己的男朋友……」
至少短時間之內是無法改變的,她很清楚。未來如何沒人能保證,用這樣的「遠景」麻痹自己,畫一個大餅給自己豈不好笑?恐怕在美麗遠景到達之前,她已經崩潰了。
「剛剛那句話,我們把它忘了,逛夜市去。」他期待地看著她。
她嘆了口氣。「黎旭,我不快樂,我只是在演一場應該快樂的戲,我覺得很累,你真的忍心讓我再繼續演下去嗎?」
「婉辛……」他明白,但是,樂觀的他相信這一切都會好轉。
懊死的手機鈴聲又響起,黎旭看了一眼握在手中的電話,這次真的是黎柔。
蘇婉辛從他的神情中得知是誰打來的。
「對不起。」這次換她說,然後走到大門,將門打開。
他沒有接起電話而是直接關機,他不想走,他覺得只要一踏出這道門,就永遠回不來了。
「婉辛……我們再談談好嗎?」
她苦笑。「我只想保留我們之間美好的感覺,再談,只會生出更多爭執,讓我們好聚好散吧!」
他看見她眼中的堅決,一雙腳沉重無比,但是,他也清楚,她受委屈了,盡避她從不說,從下抱怨,他卻不能裝作不知道。
他答應過要讓她快樂,現在,他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