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磨愛情 第四章
第二章
李盛妍提著早餐，在線條簡單的白色涼亭前發起愣來。
她沒想過新工作的公司會是這麼一棟僅有三層樓、看起來就像一般住了二、三十年的舊房子。不過，外觀舊歸舊，但隔著紅底白線條、仿眷村設計、上面還掛了個「展誠國際貿易有限公司」不銹鋼招牌的復古大門，和周圍用南方松架起的圍籬內，卻是別有洞天。
一大片青綠的草地上，有卵石和石板交錯鋪出的小徑，屋旁挺拔著一棵高大的梧桐，碧綠的樹葉濃密，像是一把翡翠大傘，而傘下有紅陶盆的植栽圈繞著昂揚的樹干，加上她身處的白色涼亭，將這庭園點綴出一種近似南洋風情的氛圍。
距離她現在位置約莫五公尺的舊房子，是她上班的地方。一樓是辦公室，二樓是倉庫和樣品間，三樓是二老板和三老板的住處；而公司員工加上她，一共有四位；更正確來說，只有她一位，因為本來的三位是合伙人關系。
雖然扣除周休她才第五天上班，雖然她只見到二老板和三老板，因為股份佔最多的大老板出國參展去了，以至于她還未見到真正的老板，但她挺喜歡這里。不僅是距離住處不過相隔兩條街，她可以慢慢散步過來，也是因為環境良好，光是庭園這造景，教人光看了就舒心。最重要的是，二老板和三老板非常有趣。
她來面試時，是三老板面談的。三老板只是翻了翻她的履歷，像是自語地說了句「地址好熟」，之後開口問她的竟是「你能不能接受辦公室的同事是同志」？
她一直都不排斥同性相愛，因為她明白要找到一個能與自己身心都契合的伴侶是多麼不易，而當她把心里所想的告訴三老板後，她馬上被錄取了。
其實心里覺得被錄取得莫名其妙，即便是履歷上都把經歷寫得清清楚楚了，可三老板居然連一個與工作相關的問題都沒問她就錄用她，到底還是太大膽了點。直到報到上班了，她才明白原來二老板和三老板是戀人，難怪三老板這麼在意她對同志的看法。
一個公司里的同事，如果連最基本的尊重都做不到，就算能力再強，那也無法凝聚向心力吧，她想這就是三老板用她的原因吧。而上班這一星期下來的相處，感覺二老板和三老板都是風趣親切的性子，如果大老板也像他們一樣那麼好相處的話，她會期望在這里待長久。
「小妍，那麼早啊！」屋子大門後突然傳來音色略細的男聲。
李盛妍側首，就見康心杰穿著紫色polo衫半倚在門邊。她走出涼亭，微笑道︰「三老板早。因為今天比平時早起了十分鐘，所以就早十分鐘出門。」她是新人，三老板在她第一天上班時僅交給她一把外面那扇紅色復古門的鑰匙，建築物的並未給她，因此先到的她只能等住在三樓的他或是二老板下來開門。
「噗！」模樣清秀、有著一雙鳳眸的康心杰笑出聲來。「哈！什麼三老板呀，就跟你說直接喊名字就好了，你還是不肯改口。」
「因為你也是老板啊。」上班第一日就听三老板提起這公司是大老板開的。初時，大老板獨自一人奮斗，從架網站開始，到拉業務、報價、接單、下單、驗貨、出貨等等，都由大老板一人包辦；半年後業績成長了，他需要更多的人手，便找了當年大學的兩位好友來幫忙，也就是她現在的二老板張思源和三老板康心杰，他們因為分別拿出一百萬和五十萬入股，于是成了股東。
「我才投資五十萬，算不上老板。你有錢的話也可以投資呀，年終就可以分紅利啦。」康心杰拉開門，轉身進屋。
「如果大老板願意用我的話，我會考慮看看。」李盛妍隨他身後進入位于屋子一樓的辦公室。
「他出國前有交代應征這事交給我全權負責，我說用你就用你，他不會反對的，安心啦。」康心杰給她一記放心的眼神，微挑的眼尾，添他幾分妖艷。
李盛妍笑了笑，把包包和早餐擱上自己的辦公桌後，指著他上衣左胸前的公司名繡字，問︰「制服有紫色的？」
「夏季制服共有兩款四件，一款是襯衫，有粉色和白色；一款就是我身上這種polo衫樣式的，有深紫色，還有粉色，冬天也一樣，不過是長袖的。上班我們沒規定穿哪款，但重要場合，像是參展之類的就得穿西裝。」
「怎麼會想到挑粉紅色和紫色？」其實這兩個色系穿在三老板身上都很好看，也許是三老板本來就長得清秀，不過她仍好奇三個男人怎麼會喜歡那種色系。
「三個人就一人挑一色，你家大老板挑了白色，二老板選了紫色，我看粉紅色一站出去就很亮眼，所以挑了它。」康心杰打量著她。「這三種顏色你來穿應該也都很好看，等你大老板回來了，問問要不要幫你訂制服。」
「我今天才第五天上班，訂制服的事也要我能繼續留下來，也許大老板覺得我不適用呢。」李盛妍轉身準備將所有窗戶打開時，突然想起一事。「對了，怎麼沒看見二老板下來？還在睡？」
「今天你家大老板回來，思源去機場接他，早上六點多就出門了。」康心杰打了個呵欠，看了眼時間，說︰「應該也差不多要到了。」
「大老板要直接過來公司？」李盛妍正在開窗戶的手頓了下。
「是呀。」康心杰拿著杯子走進茶水間，聲音從里頭傳了出來︰「除非回到台灣是晚上，他就會直接回家，要不他都會進公司上班。」
「這樣不是很累？」李盛妍走出屋外，在大門旁的水槽旁拿了條抹布沾濕後又轉進屋內。記得之前待的那家公司，要是老板出國參展，回來都是讓公司的同事去機場接他，然後直接送他回家的。「搭飛機也很累，他不先回去休息嗎？」
「他性子就那樣，講也講不听。」康心杰捧著剛沖泡的三合一咖啡走出來，另一手上多了個前一天晚上買的面包，嘖了聲後，說︰「很多女人都覺得認真的男人很有魅力，可是我覺得太認真，也很沒情趣。」
李盛妍笑了笑，開始擦桌子，從大老板的擦起。「要像二老板那樣，認真工作之余，還會逗你開心，這樣的男人才符合你的標準對嗎？」
「喂，干嘛扯上他。」想起張思源，康心杰白皙的臉蛋微微紅了。
「要不是二老板符合你的標準，你怎麼會跟他在一起而不是跟大老板呢。」她笑了聲，移開筆筒和幾份文件，仔細地擦著桌面。
「拜托，別說你口中的那位大老板愛的不是男人，就算他愛男人，我也不想跟一個面癱男在一起，那樣子談戀愛有什麼趣味。」康心杰不以為然地在一旁充當會客桌的長桌前坐下，咬起面包。「反正你今天就會見到他，就會相信我說的全是真話。他超無趣的，整天就是工作工作。」
她微微笑著，轉到二老板的辦公桌，擦了起來。「雖然嘴巴里說他無趣，其實感情一定非常好吧，否則怎麼會來公司幫他，還投資了呢。」
「是呀，被你說對了。」康心杰突然放下面包，笑了笑，有幾分無奈。他思慮片刻，才正經著神色說︰「我跟思源這輩子恐怕都無法得到家人的諒解了。大部分的人們還是帶著異樣眼光在看我們，我和思源都曾經因為性向問題而失去工作，如果要說是你家大老板需要我們，倒不如說是我們彼此需要。他有他困擾的問題，我和思源也有我們必須克服的問題，也許我們都面對過太多不友善，因此念書時我們三個的感情就是特別好。如果這份友誼可以一直走下去，我會覺得就算一輩子都無法得到家人的諒解，那也沒關系了。」
李盛妍站在張思源的辦公桌旁，手肘抵在屏風隔板上，手心托腮，看著康心杰清秀的側臉。男女之間的感情已是那麼深奧難解，更何況是同性？他們要面對的不單單只是你愛不愛我、或是門當戶對等等異性戀常踫上的問題，還有來自每個人的眼光和態度……
「三老板，沒關系的，你如果能過得幸福，我相信你家人嘴里說不認同，但你的快樂他們看在眼里，他們其實也會在心里為你感到高興的。」她微笑著。
「嘿！你的話我愛听，不枉費我錄用你。」康心杰轉過面龐，燦笑著。「那你呢，有沒有男朋友？」
「沒有啊。」李盛妍拎起抹布，俏皮地問︰「三老板要幫我介紹？」
「可以！那有什麼問題。」他口氣篤定，看著她經過的身影，道︰「等等你大老板回來，你看看怎麼樣。」
正打算走出屋外，正欲推開門的她，困惑地回首。「看什麼？」
「大老板呀，他很久沒交女朋友了，介紹給你怎麼樣？」康心杰笑咪咪。
李盛妍先是愣了下，才無奈地瞅了他一眼，一面推開門，一面笑看著他，說︰「你那種說法好像把兩個沒人要的人撮合在一起似的，好悲情呢。」
「一大早的你要撮合誰？悲情什麼？」驀然響起的低嗓讓李盛妍轉過臉，卻是在對上面前男人帶了點意外與困惑的眼神後，瞪大了眼。
說話的是站在男人身側的張思源，他笑了聲，又道︰「小妍，你發什麼傻？」
李盛妍這刻才注意到男人身側的張思源，她眨了眨眼，看著高大的張思源，道︰「二老板，早安。他……」她瞄了眼面前的男人，不知道該怎麼說。
「他？他就是公司真正的老板，也就是你說的大老板，他姓葉，叫葉是禎，是否的是，禎是示字旁加上貞德的貞。」張思源為兩人作介紹。「是禎，這位是新同仁，李盛妍，木——」
「我們認識。」葉是禎淡淡出聲。
「啊？」張思源訝然，坐在里邊的康心杰同樣意外，起身走了過來。
「原來你是老板。」巧合讓李盛妍感到有趣，她微笑地看著葉是禎。那晚他在嬸嬸店里說他要出國，去十二天，來上班那日便先听說大老板出國參展，原來這兩人是同一人。
「你們真的認識？」康心杰走到她身側。
「嗯，我就住大老板家的對面。」李盛妍退了退身子，讓還站在門外的兩人進屋來。
「啊？啊！難怪……」康心杰先是疑惑，隨即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
「難怪什麼？」跟在葉是禎身後進屋的張思源，在經過情人身前時，莞爾地瞧著他，覷見情人嘴角有面包屑，他探指輕輕抹了去。
「沒有啦。」情人的舉止讓康心杰臉上的紅澤又浮了上來。「我在履歷上看到小妍的地址時，還想著她的地址好熟，原來她住在是禎對面。」
「這樣不錯啊，上班一起，又住對面。」張思源右手扶上情人的腰，兩人往里頭走去。
李盛妍看著那兩道親密的背影，不知為什麼地感到臉頰熱了起來。從未想過當一對同性戀人在自己面前有著親密舉動時，也是會令人感到臉紅心跳。她抿唇微笑，拿著抹布正要走出門外時，被喊住了。
「李小姐。」葉是禎倚著他辦公桌的桌緣，看著門口的她。
外頭陽光從半敞的門縫間溜了進來，光的分子在她微卷的發上、秀氣的肩上跳動停留，襯得她的影像朦朧而柔美。他怎麼想也想不到，她會是他的新員工。
「啊？嗯……葉先……老板。」想起他的身分，她匆忙間改了稱謂。
「忙完請過來。」他說了聲，隨即坐回辦公桌後。
他的辦公桌是主管桌，並不像另兩位老板、還有她的辦公桌是相連但用屏風隔板隔開的，因此她能清楚看見他的上半身，可他低下面龐，于是這刻她也僅只能看到他墨黑的發絲。瞧不到他表情，不知道他找她做什麼？怔了晌，她跑出屋外洗淨抹布後，回到室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