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良妻 第十章
第十章
因為中毒的關系,喬沁禾昏睡了整整三日,才由那幽幽渾渾的混沌中蘇醒。
她一睜開眼,映入眼里的便是彩荷哭得眼紅、鼻也紅的可憐模樣。
「彩荷,你哭什麼呢?」她急急開口,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因為數日未語,顯得干啞粗糙。
「嗚……小姐……小姐您可是醒了,我們就快被你嚇死了……嗚……」
「就是、就是……如果小姐有什麼萬一,我們也不想活了……嗚嗚……」
床榻邊竟又傳出另一個哽咽,她側過眸,定楮瞧清,驚訝地眨了眨眼。「春蟬……怎麼你也在?」
「不只我,姑爺擔心您,讓秋雁和翡翠都過來輪流看顧著您啊!」
「擔心我……」
她不過昏睡了三日,天地竟變了?或者她此時還在夢里,才會夢到身邊的四大丫頭,以為自個兒仍在府中,日子依舊自在無憂?
見主子恍恍惚惚的模樣,彩荷小心翼翼地問︰「小姐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雖然主爺說,有諸葛大夫在,主子就會平安無事,但這一昏就睡了三日,不免讓人有些憂心,主子醒來會不會因為余毒後勁,對身體、記性造成什麼影響。
她擰眉思索了會兒,才漸漸回想起自己發生了什麼事。「我……中了毒?驍哥、驍哥呢,他沒事吧?」
記憶中,她喝了口甜湯便覺得不舒服,接著抑制不住地猛咳,還沒弄清楚自己發生什麼事時,忽然有個黑衣人破窗而入。
丈夫立即與黑衣人打了起來,接下來的印象模模糊糊,她不確定他是否負傷。
見主子想起幾日前的事,只是聲音干啞得緊,彩荷暗松了口氣,趕緊倒了杯水伺候她喝下。
「小姐別擔心,姑爺他沒事。」
喝水潤了喉,喬沁禾迫不及待又問︰「一點傷都沒有嗎?」
「沒有,姑爺好強,我們進廳里時,那惡人被姑爺打趴在地上,動彈不得呢!」她說著,語氣里竟有與有榮焉的驕傲。
春蟬興奮地問︰「彩荷,您瞧見姑爺出手了?」
「沒有,不過府里上下都知道,姑爺這些年可沒在『一氣門』白學功夫,身形飄飄,來無影去無蹤,可利落著呢!」
听著兩個丫頭在耳邊吱吱喳喳,喬沁禾懷念地揚了揚唇,用仍虛弱的語氣問︰「那怎麼沒見秋雁和翡翠?」
「她們去幫小姐煎藥,諸葛大夫說藥得按時喝,不能斷。」
這幾天,她倒是沒什麼喝藥的印象。
「我……睡了多久了?」
「小姐睡了足足三天,前幾天夜里,是姑爺在榻邊守著您——唉呀!」倏地,彩荷像想起什麼地驚呼出聲。
「我去喚姑爺!泵爺說小姐一醒,一定要馬上通知他!」
話一說完,她急著就要往屋外沖。
聞言,喬沁禾連忙喊住她。「彩荷,別走那一趟了,這幾日這樣一折騰,他門里或許又積累不少事要忙——」
彩荷听了,突然折回主子身邊,興奮而急切地說︰「小姐,您昏睡的這幾天,其實還發生了一件天大的喜事。」
喬沁禾一怔,滿是困惑地問︰「喜事?什麼喜事?」
「姑爺已經當眾宣布,自此以後莫府由他當家。」
怔怔听著彩荷的話在耳里回蕩,喬沁禾不確定地重復她的話。「你說……驍哥他……他當眾宣布,莫府由他當家?」
她有沒有听錯,或者誤解彩荷的意思?
「嗯。」彩荷用力地頷首,難掩激動地說︰「小姐,您做到了!泵爺在您和『一氣門』之間作了抉擇,他選了您啊!」
「為、為……什麼?」喬沁禾既驚又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麼。
「真正的原因您得自個兒問姑爺,奴婢現下就去把姑爺找來!」話一說完,彩荷急急地出門找人。
喬沁禾卻因為彩荷的話,芳心跳得像是要撞出胸口。
她真的做到了嗎?真的完成太女乃女乃的遺願了嗎?
初掌家業,莫封驍雖然有些生疏,但因前些日子,為了妻子,他在有意無意的接觸涉入下,大抵明白家里生意的運作情況。
加上他並非對這些生意全然不熟,身邊又有大掌櫃及一些老伙計的提點幫助,他很快便進入狀況。
此時,他正在議事廳堂里同大掌櫃商議,日後鋪中貨物運送分配的問題。
「……爺,這替咱們走貨的馱隊已經合作許久,規矩、要節、細項不需反復叮囑,再說走貨馱隊隊量已與對方定了契約,這突然減縮隊量,可是違約啊!」
莫封驍當然知道,府里的生意要比運絲帛布縷、米麥雜糧麻煩許多,不能受潮、不禁摔踫,顧忌多,並不是所有馱隊都願意接這樣麻煩的生意。
「我明白,但經由上一回地牛震而影響到貨期,關系到整個行鋪的供貨,就不得不謹慎,應該未雨綢繆。當然,這當中利害關系得再衡量,只是希望,未來府里貨物運送分配不該只局限在陸運馱隊。」
大掌櫃未答腔,心里酌量著新當家的話。
見大掌櫃斂眉,表情認真,莫封驍徐聲笑道︰「往後要做的事不止這一樣,但也不急于一時,咱們慢慢來。」
他很幸運,太爺爺及太女乃女乃將「潤寶鋪」經營得很好,他只需守成,不需再多費心思擴展家業。
只是既然決定接手府里生意,由他當家,他自然希望能除掉一些舊制弊端,讓「潤寶鋪」欣欣向榮。
聞言,大掌櫃一下子松了眉頭,就怕新當家會要他趕緊想出,如何與馱隊行不傷和氣地斡旋出新的合作方式。
雖然才與新當家相處幾日,但他發現,不知是不是因為莫封驍長年在「一氣門」養氣教拳之故,身上有一股淡定沉穩的內斂氣質,眸中有著不怒自威的剛強。
這樣的新當家,應該能讓「潤寶鋪」穩定發展吧?
在這片刻的靜默中,莫封驍的視線落在大掌櫃寫著鋪中記事的厚厚本子上,他正準備開口商議另一件事時,突然介入的叩門聲,讓他打住話。
「何事?」
「爺,听說夫人剛醒——」
守在廳外的小廝還未轉述完丫頭的話,莫封驍臉上溫和沉定的神色一褪,猛地起身說︰「大掌櫃,其余的事咱們晚些再說。」
「夫人醒了?真好、真好啊!」大掌櫃露出笑容,合起厚重記事本躬身一揖。「那我先回鋪子里了。」
「那就有勞大掌櫃。」朝大掌櫃頷首致意,莫封驍腳步急切地往自己的院落奔去。
喬沁禾才讓春蟬伺候著吃了點米粥,正準備再躺下,卻听到寢院外的動靜,還來不及開口問,便見丈夫倏地出現在面前。
春細見狀,急急退出了房。
他站在隔開外頭小廳與內寢的屏風前,氣息微紊,一身月牙色長衫因為頓住的腳步輕輕翻飛,不難揣想,他走得有多急促。
喬沁禾望著他俊儒的面容,心中悸動翻騰,視線定定落在他身上,無法移開視線。
直到真正見到面的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想他,想得心都痛了。
她不過昏睡三天,怎麼會有種與他許久未見的錯覺?
彼此的視線瞬間膠著,難舍難分了好片刻,她才開口喚。「驍哥……」
耳底落入她輕如風的呼喚,他激動地伸臂,把那嬌弱的人兒狠狠摟在懷中。
他摟得好用力,像是要把她嵌入自己懷里,自此不分離一樣。
「驍哥……我喘不過氣了……」
聞聲,他急忙松開雙臂,目光溫和專注地凝著她問︰「感覺怎樣?會不會不舒服?需不需要再喚大夫來瞧瞧?」
听他吐出一串連珠炮般的疑問,她撫著夫君的臉,輕擰眉說︰「怎麼你好像瘦了點?」
這三日,他心里的煎熬不言而喻。
他耳邊不時回蕩著諸葛定懷當日說的話——夫人轉完鬼門關一圈,便會還魂回陽。
于是每一夜,他總像個傻子地守在榻邊,模著她的臉問,她到底幾時才會轉完鬼門關回來?
一直到今日……終于盼著她醒來,莫封驍難掩激動,滿心滿腦只有妻子。
「我沒關系,重要的是你。快告訴我,你覺得怎樣?」
瞧見他難掩激動的模樣,喬沁禾禁不住想笑,不知道是不是只有自己可以逼出他這有失沉穩的一面?
「我很好,只是仍有些氣虛身軟,方才春蟬喂我喝了些米湯,感覺精神提振不少。」
听說連米湯都是丈夫要唐房特地備者的。
這米湯不是普通米湯,而是用全雞滴出一碗精華,再佐以提氣人蔘細火熬炖出的滋補食品。
當中摻著的不僅僅是食材、藥材的精華,更有著丈夫細心呵寵她的真心,喝下肚,四肢百骸、心脾肺胃皆暖。
「那就好,晚些丫頭們煎好藥,也要乖乖喝,知道嗎?」
「我知道。」她甜聲應,心頭掛念著的卻是他宣布接掌家業的決定。咬了咬唇,她酌量了片刻才問︰「驍哥,你真的……不後悔嗎?」
那沒頭沒腦的疑問讓莫封驍奇怪地望著妻子。「後悔什麼?」
「接掌家業。」
她心里雖盼著夫君作這個決定,卻未料到會來得如此突然。
他頓了頓,好半晌,才沉凝著臉問︰「沁兒,還記得你是怎麼中毒的嗎?」
「嗯。」喉月復間如萬針扎刺的劇痛如此深刻,縱使昏睡數日,那感覺讓她余悸猶存。
「毒是二嬸下的,而殺手也是二叔買的凶,為的就是除掉我們,順理成章奪回家業。」
她心底約略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但親耳听他說出,她仍然不禁打了個寒顫。
元宵時,她原想借佳節讓家人齊聚一堂,讓歡樂的氛圍緩和先前的不悅,沒想到卻意外給了二叔二嬸下手的機會。
她的一念之仁,遇上二叔二嬸這樣的人,竟成了讓他們變本加厲、軟土深掘的理由啊……
凝著妻子黯然落寞的神色,他將她嬌小身軀輕摟進懷里,無限感嘆地說︰「或許二叔二嬸是不滿你手握實權,又明知他們想要錢銀,不懂做順水人情,居然揭穿他們做帳污錢之事,他們懷恨在心,才會出此狠招;而你是我的妻,為我才會受此牽連。說到底,所有風波皆因我而起。
「在你倒下那一瞬間,我才明白你對我有多重要,我不希望你再為我受苦,所以若由我當起這個家,你就無須再承受這些為難,只需當我的妻,讓我疼著、寵著,你說好嗎?」
她靜靜听著,鼻端發酸,眼中蓄滿了喜悅的淚水。
這段日子以來,藏在心底深處的不安散盡,這一切比她所以為的還要早太多、太多啊!
「好。」她哽咽著答,心里不免有愧疚。「那……『一氣門』之後怎麼辦?你這麼想留在那里……」
「沒事的。門里有太多優秀的師兄弟,沒了我,馬上就會有人遞補我的位置。但這個家不同,沒有我,就只剩你,我舍不得你孤單啊!」他柔聲喃喃說著,俊臉上淨是寵溺神情。
「一氣門」與她,是他這一輩子里最難的抉擇,他左右為難,最終卻還是作出了決定。
而那個被他遺棄的遺憾,只能深深埋在心底,當是這一生最美的過往憶事了。
听著夫君低喃的沉嗓,到最後,語氣溫軟似水、甜膩如蜜,喬沁禾笑著、醉了。
看著妻子綻出讓天地也黯然失色的蜜般甜笑,他的內心激蕩不已,不止一次感謝上天垂愛,讓她重新回到他身邊。
縱使莫府人丁越發凋零,但至少,她還在他的身邊,他們還擁有著彼此。
喬沁禾陷在丈夫圈圍出的溫情蜜意里,忍不住又問︰「那……二叔、二嬸……」
她與丈夫雖是被害者,甚至差一點死在他們手上,但她還是忍不住想知道他會如何處置二叔二嬸。
「東窗事發,搶了鋪中現銀、載貨用的馬車,離開了。」他淡淡地說,語氣沒有恨、沒有怨,更沒有不舍。
「是嗎……」她幽幽嘆了口氣。「走了也好,希望自此家宅安寧、和睦幸福……」
「會的。」
他俯首,深深吻住妻子蒼白的唇,舌頭長驅直入她口中,汲取她久違的香醇甜蜜。
在丈夫的熱烈糾纏中,喬沁禾整個人暈沉沉的,一雙藕臂無意識地攀住他強壯的寬肩,讓他攬護著她,成為她的依靠。
「沁兒……我想你……」
將妻子順勢壓倒在床榻上,他溫熱的唇落在她細女敕的臉蛋上、彎如柳的眉上、濃而密的羽睫上、小巧挺鼻上、微赧的香腮粉頰上……溫柔地親吻著。
被丈夫這樣溫柔愛憐著,她覺得自己就像被他捧在掌心珍寵的寶貝,身心皆醉。
……
「姑爺、小姐,那個……諸葛大夫在門外候著。」
聞言,喬沁禾紅著臉咕噥著,一雙小手抵著他胸口推他。「不、不行,外頭還有人……大夫來了……你、你快點起來。」
莫封驍的動作猛地一頓,本欲沖刺的沖動在瞬間冷下,一張赧色俊顏一陣青、一陣紅,惱悶到了極點。
「該死!」
他撐起身子,氣悶地低咒了聲,一雙手利落地拉妥妻子的衣衫、撫順她微亂的發絲,才起身打理自己並趁此緩氣壓欲。
片刻,他板著張俊臉,將殺風景的諸葛定懷迎入屋內。
不知三師傅何以板著一張臉,諸葛定懷笑問︰「算算,夫人也應該醒了吧?」
莫封驍難掩詫異。「你……怎麼會知道?」
「踫運氣猜的。」他說得雲淡風輕,但莫封驍又有一種被他擺一道的錯覺。
「既然醒了,那就容我再為夫人診一次脈,也好瞧瞧是否需要調整藥方子。」
原本他就打算在妻子醒後,再差人到「一氣門」請諸葛定懷出診,這時他有心上門,倒是為他省了事。
「那就有勞大夫了。」
「應該的。」他微微笑,臨進內寢前,忍不住回頭望了他一眼。「門里你是不是該回去交代、交代?」
提起那在心頭扎了根的理想,莫封驍無奈地道︰「我會的。」
「還有,你家小師妹為了你的事,著實惱了好幾天,你覷空回去時,順道替大伙兒安撫安撫。」
想起那豪爽可愛的小師妹關梓柔,莫封驍學著他的語氣說︰「小師妹不只有我,你若有閑,也替大伙兒安撫、聞言,諸葛定懷露出敬謝不敏的表情,半晌才壓低了嗓補充一句。「還有一事,待我替夫人診完脈後,得好好和你談談。」
喬沁禾在內寢听到大夫的聲音,听不清兩人的談話,卻隱隱捕捉到「小師妹」三個字,心口竟感到有些緊繃。
嫁他之前發生了好多事,嫁了他以後,她忙著打理家業、忙著適應當家主母的生活,完全忘了他身邊曾有個可愛的嬌人兒。
憶起自己曾目睹夫君為小師妹挑珠花發簪的模樣,她的心瞬間起了波瀾。
喬沁禾知道自己不該再介懷,但思緒怎麼也管不住地直往小師妹身上轉。
她不禁胡思亂想,他在「一氣門」的那段時光里,與小師妹培養了怎樣的感情?
門主對他如此器重,是否曾經動過將女兒許予他的念頭?
猜想這些過往其實沒有意義,她只是欣羨也嫉妒,小師妹與丈夫有過一段她未能參與的歲月。
剎那間,她有些想念太女乃女乃曾抓著她,硬要告訴她,自己的孫兒有多英俊出色、兒時有多淒慘卻又堅強。
當時的她根本無心知道有關他的點滴,現下卻渴望,恨不得有人在她身邊多說一些關于他的事。
喬沁禾暗暗輕嘆了口氣,原本滿足而幸福的好心情被攪得一團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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