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世之花 第十一章
「很熱……體內像有火在燒……」玉真接緊七世,不斷地申吟。
七世望著那火燙通紅的小臉,知道這是他的妖靈已在她體內開始觸化。如果他沒有辦法救她,最壞的情況不是他死,而是她變成妖,而他失去了妖力,再無能力保護她。
他以移形換影之術將他們從東海海底一下子帶到千里之外的雪峰,這里常年積雪,寒冷刺骨,不是常人可以待的地方,但只有這里的極冷,才能廷緩妖靈在她體內的教化速度。
除此之外,他還能做什麼來救她?此時此刻,他也茫然無措了。
他抱著她坐在雪峰之巔,四周皆是茫茫的白色,好像她的上一世第一次與他相見時的情景,只不過那時的白色來自皎潔的月——
那一夜,他在月光下拚命汲取著月之精華,眼看自己一雙翅膝漸漸開始變化,變短、變粗,就要變成人形的手臂……突然間,一片烏雲遮過來,立即將所有的月光掩住,他悲憤得仰天長嘯。
他用了比別的妖精更百倍的努力,才能在修行不到千年就變成人身,偏偏這片烏雲一降臨,便將他一切努力化為烏有。
接著,一個嬌小的身影落在他面前,那是他听到過世界上最美妙的聲音。
「我是不是打擾到你練功了?」
他望著她,愣住了,不是因為她忽然出現而且競對著一只老鷹說話,也不是因為她居然知道他在山峰上修煉的企圖,而是因為他認出了她—那個已經和他有過幾世殘緣的她。
在她的上一世,她是只雪白可愛的白兔,他是只血氣方剛的雄鷹,他在狩獵時抓到她,因從她雙眼中認出了彼此的前世緣分,而沒把她當作一般的獵物吃掉。
而後奇特的是,他這只老鷹成為她的保護神,每當她遇到危險,都是他挺身而出救了她。無論是其他的鷹族還是走獸,他都會在她遇險的時刻奮不顧身地拚上去與對方廝打,常常弄得自已逼體鱗傷。
後來她這小白兔似是終于明白了他的愛護之清,見到他時不再躲避,反而會很親近地跑過來,蹲在他的翅膀下安然入睡。
直到有一天,一個獵入闖入他的領地,在他去搜尋其他獵物的對候一箭射來,將她射死。當他發現險情奔回來零磨獵人的雙眼時,她已返魂無術。
這是他們的第五世緣,依然是悲劇結尾,但並不是最終的結局。
就在他蹲在她的尸體旁,欲哭無淚的嗎叫對,一個仙人忽然出現在他們身旁。
仙人將她抱起,憐惜地說︰「多可愛的小兔子啊,這麼死了實在是太可惜了。嫦哦那里正好還缺個司雲使者,她豈不是最合適的?」說著仙人在她傷口處用手一抹,她立刻活瑞亂跳地跳下仙人的雙臂,在地上幻化成一名嬌俏可人的少女。
仙人愛憐地模了模她的頭,「願意和我去天宮嗎?」
剛剛重回人世的她還茫然無知,只是傻手手地點頭,甚至沒留意到被棄在一邊的那只孤獨老鷹。
她重生了,而他,還要帶著這份記憶,孤單地活下去。
他想,如果真有天意,那天意最殘忍的,就是讓他不論如何轉世都記得前世的一切。他苦苦地守、苦苦地等,等來的卻是一次次短暫的相聚,和更長久的分離。
而最可怕的不是他在每次分離後依舊有繼續等待下一世的毅力,是他明知相棗之後是無望,依然頑固執著。
所以,當他在摘星山的峰頂重新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知道,他們第六世的攀緣終于到了。
第六世,她在嫦哦的廣寒宮內做事,為嫦哦司雲,依然不記得前世的事,卻更單純熱倍地要幫助他。當嫦哦要求她今晚用烏雲遮住月亮對,她必須從命,然而為了當時苦于修煉的他,她擅自作主,違背了天意。
每個月,會有各十五晚的明月和暗月期,她在十五天的暗月期中悄悄抽出三個晚上,為他撥開烏雲放出月華清輝,讓他修練。
那對候,她常會坐在山巔上給他講述夭宮有趣的事,講嫦哦有多麼愛惜自己的美貌,講赤腳大仙多喜歡欺負弱小的妖精,講靈山老母還曾和王母娘娘為了打麻將輸牌而翻臉……
天宮之事有許多和人間其實相似,比如等級分明、尊卑有別,她是天界最小最低級的小仙,因此那些大仙很少和她說話,偶爾有一次靈吉菩薩問她,蟠桃園怎麼走?就把她樂得絮絮叨叨和他說了一夜。
那單純可愛、為了快樂而快樂的她,讓他著迷。
「你想不想去天宮看看?」有一天她突發奇想的問,「明天仙界王母娘娘有個蟋桃大會,會有很多種佃來,熱鬧得很,我把你偷偷帶上去,沒有人會發現的。」
他答應了,為了她所描述的那些有趣事情而好奇,全然不知這會給兩人帶來怎樣的大禍。
她把他變作一只神龜帶在身邊,那天他果然看到她口中描述過的諸多神仙,也看到許多她甚至都沒有講過的神仙。但讓他印象最深刻的,是東海龍王的三太子龍溟,從一開始看到她對,視線就沒有移開過。
龍溟迷上了司雲,特意跑去找嫦哦求親,嫦娥將這件事又推給了王母娘娘。王母娘娘向來愛惜司雲的單純可愛,認為把她嫁給龍王的三太子會是讓她快樂幸福的一件事,所以便草率答應了。
他得知之後怒不可遏也痛不欲生,無奈他尚無才和夭界對抗,也就是在那對,目光敏銳的龍溟發現了他的真身,笑他一個卑賤小妖競然也敢到夭庭來。
龍溟的話引起其他神仙的注意,緊接著,司雲的叛逆之舉便被揭發,天帝震怒,要將她打入六道輪回。
龍溟自知闖了禍,向夭帝求情,卻被希望息事寧人的龍王先行拉走。所有的罪過,由司雲一人承擔。
七世本想留在仙界陪她受罰,但卻被她強行送回人間,在天兵天將來捉拿他之前,她仍用盡自己最後的能才保護他的安全。
摘星山上的那一面,她已知自己是最後一次見他,可她依然從容淡定的微笑,就像即將降臨在身上的重貴並不可怕。
她的笑容有著可以安定人心的溫暖力量,甚至還神往地幻想說,他日後必成大器,將自己隨身配戴的一枚七彩指環留給了他。
「堅持不下去或者憤怒的時候,就想想我,如果我都能忍得下去了,為何你不能?」她這麼告訴他,「記住,永遠不要和天意爭。」
她飄然遠去了,一去不歸,留下的只有這一句「不要和天意爭」。
可他怎能心服?怎能甘願不爭?他一世又一世等到現在為的是什麼?為的就是向她爭她!
為了能和天界杭衡,他將妖靈藏在她選給他的那枚指環中,時刻記得自己的命是為她而活,發了瘋似的加入爭奪妖王之位的戰團,打敗了所有的對手。
他刻意讓自己變得冷酷殘忍,只因她在離別時曾說他是個善良正直的妖。他不屑,因為真正善良正直如她,又得到了上夭怎樣的衷獎?這世道根本沒有善良正直之人的立足之地,不論是仙還是妖都是如此。
後來好一陣他幾乎墮落成魔、迷失自我,直到王母娘娘出現在他面前,制止了他在妖界那些瘋狂的殺戮。
「你如果真想為她好,不讓她在六道受苦,那就不要再做這些事。司雲如果知道你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她會開心嗎?」
他絕望地看著這個在四界中最里高無上的女人,「該怎樣做才能救她?」
王母遲疑又為難地說︰「天帝的旨意不容更改,縱然我向來喜歡司雲,也不能幫她完全赦免,她觸犯天規就該受到懲罰。但是……也並非全無轉圜的余地。倘若你心中還有絲毫為她著想,我可以想辦法將她從六道中救出來,不過她為你件逆天帝、私自撥雲放輝,要先受到一種懲罰。」
「什麼惡罰?」
王母娘娘凝重地表示,「終生目盲,再不見日月之光。」
他的心狠狠一抽,卻又想,只要她能活著,縱然目盲又怎樣?他可以做她的手杖,做她的眼楮。
「還有就是……因為她觸犯天規與你有關,你們兩個已種劫數,你若是想再見她,便不能讓她想起過往之事,否則她的記憶一旦恢復,天帝種在她身上的天譴就要應驗,她會灰飛煙天,再也活不過來。」
「好!」他咬緊牙關答應了,只要她能重生,他在她面前會絕口不提往事。
「而你,又要拿什麼來換她的來世?憑什麼保證你不會讓她記起從前的事?」
王母娘娘的追問讓他陷入沉思,良久之後,他一字一頓道︰「就讓我永遠也變不成人身吧。」無法變成人身,他就不能再和她以最親密的形式站在一起,可是只要她能活過來,不在六道繼續受苦,他願拿一切去交換。
只是一個人身又如何?反正六世之中他都未曾以人身出現在她的面前。
他落應了王母娘娘所有的條件,直到有一天,他知道鳳朝的德勝王妃生下一個雙目失明的女兒後,他退速趕到德勝王爺府,在看到還是嬰兒的玉真第一眼對,他便知道了她就是「她」。
自此,他留在她身邊,同時下令妖界盡全力保護她。他要她好好地活著,只要她能好好地活,他可以終生不再出現在她面前。
但當那一天,鳳鵬舉獸性大發地要強暴她,他積壓了千年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地爆發了,絡于令他們的緣分之門再度被開啟……
若所謂的天意依然要在這世應驗,他希望這回先死的人是他,因為絕望孤獨地一次次目暗她的離世,已讓他幾乎設才氣再相信自己可以去愛。
為什麼他傾盡所有保護她,最終依然是這樣的結局?
如果上天真的喜歡這樣玩弄他們,那麼他也會用自己的方式回擊!
他從地上抓了一把雪用才擔緊,雪球在他手中很快變成了冰塊,他的掌心又燃燒起一簇火焰,冰塊被重新融化,並選速消失。
他抱緊她,懷中的她身子已漸漸冰冷,只有微弱的心跳告訴他,她還活著的事實。但這又怎樣?最多一個時辰之後,妖靈就會徹底和她教為一體,他們最多只有一個對辰了……
他霍然起身,腳步剛剛柳動了下,就听到有人在雪霧之後出聲。
「你若想救她,就不要沖動行事!」
這听來耳熟的聲音讓他不勝其煩,怒斥道︰「你還敢插手我的事?!這話該是我說吧?既然你一直表現得很疼她,怎麼能讓她遭遇這種危險?」
雪霧散去後,鳳疏相和尹清露連抉而來,鳳疏相采手想模玉真的脈搏,七世立刻閃身到幾丈之外。他不能容忍任何人再接近她。
「你不告訴我們她出了什麼事,我們也沒辦法幫你啊。」尹清露跳腳生氣道。
「我的事不用他人插手。」七世冷冷說完,抬步就走。
鳳疏桐閃身到他身前,直視著他的眼楮,「你費勁千辛萬苦,好事壞事都做盡了,不就是為了她嗎?你再防著我,也別忘了她是我的小妹,我不會害她。」
「那鳳鵬舉還是她的堂兄呢,他對她做了什麼,你知道嗎?」七世不屑他的理由,拒絕任何幫助。
他揚聲說︰「你當真就這樣看著她去死嗎?好,她若死了,你要做什麼?毀了鳳朝?還是和東海龍宮做生死決戰?」
七世赫然回頭,怒道,「是!我不但要毀了鳳朝,還要燒乾東海之水,將那條小龍的龍筋抽掉,把它的龍骨碎尸萬段!」
鳳疏桐盯著他,「你就算是燒乾東海之水、毀了鳳朝,她若死了,依然無法可救。」
「我會去幽冥地府找閻君要人!」
「她死後的去處會是閻君能管得了的嗎?若你不怕閻君,為何不在前世就去救她?」
這些咄咄逼人的追問使得七世更加煩躁,他現在神智已是半癲狂了,根本不願意想這些的問題。
鳳疏桐依舊好言相勸,「你若冷靜一下,說不定一切都能轉因。」
「轉國?」七世笑他幼稚無知,「當初王母娘娘也是這麼和我說的,我甚至拿自已永世不變人身的倏件去交換,可我換來的是什麼?如果這就叫轉圜,我真寧願她還是當年那無知無感的一株仙草。一滴晨露。一棵柳樹。」
「她落得今天這樣,是誰一手造成的?你難道就沒有反省過?」鳳琉桐不懼他的強大,狠狠地戳他傷口。情勢緊迫,已容不得自己和他慢慢的講道理,必須一語中的。「若不是你苦苦糾纏,她就是鳳朝中一位坐享榮華富貴、少有煩惱的公主,縱然看不見,她也有她自已的快樂。可自從你取代鳳鵬舉出現在她面前,你見她幾時還快樂的笑過?若不是因為你,她會在這麼年輕的時候就面臨死亡嗎?」
七世面色如土,腳步瑯聆幾乎摔倒。鳳疏桐字字如刀,刀刀扎在他的心上。
他最不想害她,最終卻還是害了她。
尹清露見鳳疏相的話起了作用,急忙和他一搭一唱,安撫七世說︰「還沒到絕路,不要真的看成絕路。她到底怎麼了?說出來我們或許可以幫你。」
「她吃了我的妖靈。」七世痴痴一笑,神色茫然地看著兩人,「所以我們兩人注定是要綁在一起了,用不了多久,我就會消失在這個世上,你不用怕我再危害鳳朝,而她,卻要永遠成為一只在六道輪回受苦的妖。」
她驚呆住,回頭問鳳疏桐,「你不是曾給我吃過一個什麼貓妖的靈珠,為什麼我沒變成妖?」
「那不一樣。」他神情也凝重了,沒想到事情會糟到這個地步。「你那穎靈丹是貓妖修練的聖物,而她吃下的是妖王的妖靈,他們兩人會以命換命。」
「那可怎麼辦?」尹清露更著急了,「你還不快想辦法!」
鳳疏相忽然想起一神仙,忙說道︰「靈山老母!據說她的靈山聖水可解百毒,當年我家先組那位蛇妖夫人受傷中毒,先祖就是帶她到靈山老母那里去的。」
「靈山老母?」七世一震,眼中重燃希望。下一瞬他雙腳騰空,競抱著玉真踩著雪花就不見了。
尹清露呆了下,「跑得還挺快的……」她側目看去,鳳疏相仍然是愁眉不展。「怎麼?你怕他和靈山老母打起來?」
「剛才我還沒告訴他,我家先祖是仙人轉世,和靈山老母交情匪淺,所以才能得到解毒之法。但他畢競是妖王,靈山老母那里最不願妖氣接近,只怕還要惹出一番是非,偏偏除了這條路,我實在想不出其他方法了。」
「那就快跟過去看看!」尹清露拉他一把,「縱然你比不上你先祖厲害,咱們也要盡力而為。」
望著她滿腔熱血激昂的樣子,在這千鈞一發的焦慮時刻,鳳疏相依然不免笑了出來。
靈山之地的確不容植闖,七世突然出現,以他根本不講道理規矩的強勢要求,立刻惹惱了守山的仙子,三言兩語不合,雙方就出手了。
等到鳳疏相和尹清露趕到,正與七世纏斗的,居然是靈山老母本人。
鳳疏桐見狀大驚,扮喊道︰「請位手。救人之事十萬火急,兩位硬拚只會耽誤救人大事!」
靈山老母飄到半山腰之上,朗朗說道︰「我救人也是有原則的,當初你先祖到這里來求我救蛇妖,我看在他前世與我的交情上才出手。怎麼現在連妖王也對我頤指氣使了?我靈山老母難道是妖王的手下不成?」
此刻的七世昂首吃立在山腳,通身漆黑的長袍隨風獵獵飄動,他的面孔雪白,眉心處隱隱有紫霧升騰,一雙灰眸卻越來越淡,淡得幾乎透明。
鳳疏相暗叫不好,大聲說︰「靈山老母,無論如何不要再激怒他了,他為了救人已快成魔,若是您再不救他所愛之人,只怕您這靈山不保!」
「笑話!就連夭帝也不能把我的靈山怎樣,我倒要看看他能如何?」靈山老母拿出一棲長劍向下一劈,劍身赫然變成巨大的一道金光,朝山下的七世當頭劈下。
七世解下自已的腰帶反手一揮,黑色的影子如靈蛇般將金光緊緊纏裹住,兩道光影越纏越緊,最終一起碎裂成點點片片。
靈山老母一驚,冷笑道︰「果然是妖王,法術中都帶著邪氣。不過當年的九靈都被降伙了,你以為你還能撐得了多久?」她在胸前拈了個請神指法,口中念念有詞,聲如洪鐘,不斷遠播,「天雷尊尊,龍虎交兵,日月照明,照我分明聲逮去朋友,接我號令,調到天兵天將,地兵地將,神兵神將,官兵官將,五雷神將,符至則行,急急如律令!」
霎對乏間,天地之內風滾雲動,雷電交嗎。
鳳疏相急忙道︰「若再驚動天兵天將,就更糟糕了!」
尹清露四下張望,見玉真就躺在七世腳邊兩步的位置,她急忙奔過去探看玉真的呼吸,雖然還有氣息,但十分微弱。她回頭問道︰「能不能把我體內的那穎靈丹給她?」
鳳疏相搖頭,「若給了她,你也活不成了。」
七世望著風雲變色的景象,幽冷的笑容仿佛蔑視著亙古以來的上天。他伸出手來,將一旁被打倒的仙子長劉吸到自己手上,然後將束發冠扯落,在長發披散的瞬間劍刀橫抹,上萬黑絲飄落而下。
他又咬破舌尖,向著那些黑絲用力一噴,斥聲道︰「去!」
黑色的青絲尚未落地,便化作千萬名黑衣甲士,違布降落于靈山的各處。
金色搶甲的天兵天將已經接到法旨趕來助陣,這些黑衣甲士們很快便與他們打在一起。
雷聲更響了,電光也更亮,四周傳來的轟隆聲讓人不寒而栗。
尹清露驚心琪地問︰「這是什麼聲音?」
鳳疏桐望著只剩下一道黑影、如風旋轉的七世,皺眉道︰「他瘋了,竟然掀起東海之水要庵了靈山。」他拉著她,「走,跟我先把這水退了去!」
她跟上他,「你這樣也不是辦法,現在當務之急是制止他的瘋狂。你想想他最怕什麼?」
這句話點醒了鳳疏桐。七世最怕什麼?他猛然回頭,看到仍昏迷不醒的玉真,立刻奔回來抱住她,大聲說︰「玉真現在就要死了,你連最後一句話都不再和她說了嗎?」
霎對之間,七世停住身形,隆隆水聲越退越遠。他緩步走到玉真身邊,整個人已如冰一般透明,只有那雙灰色的眸子有如碎了深墨,烏黑幽亮得令人不敢逼視。
「天意?天意……」他低低念著,不知是無奈的感慨,還是鄙夷的嘲笑。「她死了,這靈山便是我們的葬身之所。」他轉過頭來,烏黑的眸子晶亮地盯著鳳疏桐道︰「你若不能幫我,就站到一邊去,否則我連你都不會放過。」
此時半空中忽然響起優難的古樂,七世冷冷地仰起頭,望著漸漸飄向自己的一行人。他知道誰來了,但他冰減祥雖傲的表情說明他已不會再向任何人妥協,哪怕對方是王母娘娘。
王母娘娘站在他面前,夔眉開口,「收手吧,你雖想救她,但現在你的所作所為只會讓你想要的結局漸行漸遠。」
「無所謂了,她能不能活下去,對我來說已經無所謂了,因為我終于知道所謂的天意,無非就是讓她一次次離開我。既然如此,我就和她同生共死一次,不是更好?」
王母娘娘正色道︰「你會這樣說,是因為相信她已經無藥可救了,但事實並非如此。」她回頭,「靈山老母,你平日也是個大方神仙,怎麼今日為了這點小事和小輩大動肝火?」
烏雲散去,雷止電休,天兵天將和妖兵妖將逐漸在古樂聲中一起消散。
靈山老母板著臉,反問「你見過這麼不講理的人嗎?為了救人,他竟然要水庵靈山?!我修行萬年了,從沒有人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
王母娘娘微笑道︰「我知道,所以我今日特意來主持公道,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她又望著七世,「你敢再和我做一次交易嗎?我救她,不過要你再做出一次棲牲。」
他定定地盯著她,思忖良久,「神仙與凡間那些官場腐敗的官吏一樣,都是仙仙相護,若你們所謂的天意要惡罰我,誰又去惡罰龍溟的作為?」
「仙界不是你所想的那麼不堪,剛剛東海龍王帶著龍溟到夭帝面前告狀,不但被夭帝駁回,還被申斥了一番。」
「申斥了一番?」七世念著這句話,像听見一個大笑話,「龍溟草菅人命,強擄玉真為妻,最終也只是「申斥了一番」做為責罰?」
「不僅如此,龍溟被責令罰到天界的玉龍池去做苦力三百年,而所有因他而死的人,已在閻君那里被重新安排,投胎轉世到富庶安逸的人家重生。」
七世依舊鄙夷這個結果,「這就是夭界的本事,不但翻手為雲、履手為雨,而且還能掌控人的生死,並以此做為恩賜,讓世人對你們感恩戴德。」
王母娘娘並沒有因他的諷刺而生氣,「無論你怎樣想,天帝並沒有包鹿誰,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如何讓玉真得救。還有,你所犯下的罪過難道就不須承擔任何懲罰?你打散了鳳鵬舉的魂魄,強佔鳳皇之位,這是逆夭的行為。而你在東海和靈山兩次挑起大戰,若非我及時制止,一旦東海之水翻涌到靈山,真正死傷的不是山上的神仙,而是山下無數的村莊和百姓,還有方圓幾千里的大小國家。」
七世直接問︰「你要救她的條件,是讓我去死吧?」
「交出你的妖王之位及所有的法力,再不威脅其他人,我就可以救她,而且保證她一生一世都會平安順遂,甚至還她光明。」王母娘娘一字一頓的言詞充滿了魄力,更充滿了誘惑力。
他直視著她平靜聖潔的眼眸,又望向始終昏迷不醒的玉真,幽幽一嘆,「我憑什麼相信你?」
王母娘娘微笑,「你別無選擇,因為你終究希望她好好活著,對嗎?」
七世眉一擰。可惡的萬神之母,她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心。是的,他希望玉真好好活著,從以前到現在到以後,只要她能好好活著,他願意獻出一切。
卸下了所有的戰備警戒,他身上已沒了濃重殺氣,肌膚的巔色漸漸恢復正常,卻又暗了一些。他知道,自已的生命也在走向消亡。
回頭望著鳳疏相,他問道︰「你能保證照顧好她嗎?」
他正視著他的眼,堅定地點頭,「我會一直守護在她身邊。」
七世跪在玉真的身邊,一指點在她眉心,銀色的亮光在他的指尖和她眉心中間閃耀。
尹清露不解地悄聲問︰「他在做什麼?」
鳳疏桐神色賠然,「他在消去她的記憶。」消去關于七世的記憶。
在身體消亡之前,七世希望將自已帶給她的種種痛苦都一並帶走。如果她能活過來,他願意放棄一切,包括她記起他的這一點點快樂,他也願意不再擁有。
七世再回過身對,淡淡對鳳疏桐道︰「鳳鵬舉的魂魄其實並未徹底被我打散,還有一部分一直被我封印在身體里,當我死了之後,他就會再度回魂,但不會記得這期間發生的一切。你們的鳳皇雖然不值一文,但是我還給你們了。」
最後,他貪戀地握緊玉真的手,望著王母娘娘。「你是神仙,但願你能言而有信,否則今日的七世他朝就會化身其他的妖魔,再現人間。」
王母娘娘點頭,「你想要的承諾,我現在就能兌現。」她走到他們身旁,從袖中取出一個玉瓶,將瓶中的水倒入玉真口中,同時念念有詞,沒一會,玉真本已青黑的臉色漸漸開始轉回紅潤。
七世悠然長嘆一聲,身子一軟,頹然倒下。
尹清露震驚地望著這一切,看著王母娘娘和靈山老母同時消失,又看著玉真競睜開了雙眼,惶惑地打量著四周。
「怎麼回事?我、我怎麼竟能看到了?」
倒在地上的鳳鵬舉也緩緩坐起來,按著太陽穴申吟,「朕的頭好疼……」
鳳疏桐握著兩人的手,柔聲說︰「陛下,剛才您宿疾發作,昏倒了。臣弟為您叫御醫吧?」
尹清露一震,再定楮一看,他們競然不是在靈山腳下,而是已置身在鳳朝的皇宮中,周圍景象一如平常,剛剛發生的驚天動地如夢一般。
見玉真依舊震驚于自已能夠看到世間萬物,鳳疏桐只是淡淡道︰「或許是上蒼對你的恩寵吧?真的要感謝夭意。」
感謝天意?玉真夔著眉。這四個字仿佛是個很大的笑話,可是誰在鄙夷它,她已全無記憶……
宮中上下甚至鳳朝百姓,都不會再記得七世到來後所發生的一切,連同去世的人,都不會再有人記得他們。天意抹去了所有人的一段褚己憶,無論是愛,還是不愛的,甚至是「曾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