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與倫比 第十章
五日後——
「咳!咳!」虛軟的咳嗽聲響起,舞秋蒼白著小臉躺在床上。
君傲翊走到她身旁,左手端著湯藥,右手將她自床榻上扶起,讓她得以舒服的倚在懷中。「該喝藥了。」
舞秋悠悠嘆了口氣,順從的就他的手喝著苦澀藥汁,藥剛入口,蒼白的小臉馬上皺成酸梅樣。
「你才喝一口而已,大夫吩咐了,得按時服藥,風寒才會好。」君傲翊徹底發揮鐵面無私的精神,牢牢盯她喝藥。
「我不過是染上小小風寒,除了咳個幾聲外,並無其他病癥,我想這藥不是非得全都喝完才行。」她苦思不要把整碗藥喝完的方法,打從她咳嗽被傲哥哥听見後,已經連續喝三天的藥,現在光聞藥味就反胃。
君傲翊不快地挑眉。「你是大夫嗎?」
「……不是。」她沮喪的垂下頭。
「大夫怎麼說的,你自個兒也听見了,等你成了大夫,再來跟我說這湯藥可以不用整碗喝完。」他不留情的板著臉。
求情沒用,使舞秋整張臉垮下來,她抿著唇看著黝黑的藥汁,實在難以強迫自己再張嘴,她可憐兮兮的拉拉他的袖子,無聲再次哀求。
「喝光。」他拿出掌號頭官統領的威嚴低喝。
「暴君。」她小聲嘀咕,把心一橫,閉上眼咕嚕、咕嚕把藥汁喝得涓滴不剩,一喝完整碗湯藥,整個人更加無力的癱倒在他懷中。
古銅色的大拇指溫柔拭去她唇角的藥漬,心疼叨念。「你還好意思罵我,我不是早叮囑過你,早晚要記得披上披風免得著涼,結果呢?」
「我有披上披風,可也不曉得怎麼會感染風寒。」她百思不得其解,有他和春雨兩人時刻盯著,她竟然還會感染風寒,真的很不可思議。
君傲翊嘆了口氣,帶著憐惜與不舍撫著她的發絲道︰「這麼嬌弱怎行?」
舞秋撒嬌賴皮。「你多抱我一會兒,我的風寒就會好一些。」
「我每天每夜都緊緊抱著你,怎麼不見你的風寒好轉?莫非是我抱得不夠用力?」他縮緊雙臂,故意抱怨。
她是如此瘦弱,自染上這風寒,又變得更加清瘦了,害他不由自主就犯傻,擔心她會在下一瞬間消失無蹤,明明她人就在他身旁,再也沒有人能傷害她,他卻始終無法真正放心。
舞秋格格嬌笑,賴在他懷中,恣意享受他的呵疼憐愛,扳著他的手指頭玩著。「近來明珠公主那兒可有什麼事?」
她染上風寒已好些天,整天不是待在馬車里昏睡,便是回到帳內休憩,春雨見她疲累,小心翼翼侍候她外,也不敢多說外頭的事來吵她安歇,所以明珠公主是否故態復萌,她也完全不曉得。
「一切風平浪靜,公主的喉嚨尚未完全好,她昨日氣悶,堅持要下車走一段路,草原上可不比平地,多得是被青草掩蓋的窟窿,她一不小心踩到窟窿就跌倒了。」想到不可一世的明珠公主在眾人面前跌得極為難看顏面盡失,他就忍不住笑了。
「什麼?她就那樣跌倒了?難道宮女或是太監沒攙扶她嗎?」舞秋吃驚不已。
「原先是有的,可她又不知怎麼地大發脾氣,用力推開宮女與太監,用破啞的聲音臭罵他們,才剛罵完,轉身往前走,便摔了個五體投地。」那畫面之精彩,直到今日所有人仍樂此不疲談論此事。
「哇。」光是听就覺得疼,相信明珠公主不僅跌痛了身子,連自尊也跌得很重。
「慘的還在後頭。」
「什麼意思?」
「大草原上除了青草多外,馬糞也多。」畢竟是一長列的送嫁隊伍,馬兒多自然屎尿也多,沒有人能命馬兒何時能解放,何地能解放,是以處處有危機。
舞秋听懂他的暗示,想象明珠公主跌在馬糞上的畫面,縱然她與明珠公主不對盤,仍是暗暗同情。
「明珠公主身上沾到了馬糞?」
君傲翊嚅著壞心的笑容對她搖頭。
舞秋倒抽了口氣,驚呼。「難不成是她的臉?不會吧?真那麼淒慘?」
「就是那麼淒慘。」他堅定點頭。
水亮美眸驚愕的眨了眨,不知該大笑抑或是同情,同樣身為女人,換作是她遭遇到相同的事,肯定會想挖個地洞鑽進去,躲起來狠狠痛哭流涕,一輩子都不出來,但想到明珠公主平日作為,便又覺得她有這樣的遭遇不是那麼令人同情。
「想想她所做過的事,她根本就不值得同情。」
「是沒錯,不過這樣的遭遇真的是太慘了,等等,這事兒是你暗中動了手腳嗎?」她懷疑的看著他。
君傲翊低笑,點了下她的鼻尖。「雖然我很討厭她,但還沒那麼惡劣,一切都是天意。」
「明珠公主跌倒後呢?」她急著知道後續發展。
「起初在她附近的人看她跌倒全都傻眼,太監與宮女齊上前扶她起身,剛一扶起,見到她臉上沾著馬糞,所有人皆是一愣,有些人忍不住低頭掩笑,有些則不客氣朗聲大笑,她一發現臉上沾著馬糞又氣又惱,偏雇實在是摔得太難看,使她沒臉面發火,僅能匆匆站起,掩面躲回馬車。」
舞秋繼續放任想象力奔馳,終于還是忍不住噗笑出聲,一旦笑出聲後,連綿的笑意便不斷涌上,笑得她眼角流淚,肚子發疼,全身虛軟無力倒在他懷中。
君傲翊與她一同大笑,渾厚純男性的笑聲和著嬌軟純女性的嬌笑,是如此契合。
兩人笑了好一陣,他以拇指為她拭去眼角的淚水,非常滿意蒼白的小臉因大笑而呈現漂亮光彩,這算是明珠公主的小小北獻。
「好些日子沒听你笑得如此開心,真希望天天都能听你這麼笑。」他低頭要吻上她的唇。
舞秋眼捷手快抬手擋住他的唇拒絕。「我受了風寒,傳給你可不好。」
「我身強體壯不怕,或許你傳給我,就好得快。」他一字一吻,細密吻在柔女敕掌心。
「不行,你肩負護送公主的重責大任,不可以生病。」縱然手心被他吻得發癢,心頭發熱,她仍堅持不讓步。
「我確實肩負護送公主的重責大任,但那位世間最珍貴美麗的公主不是明珠公主,而是獨屬于我的舞秋公主,我不要我的公主生病。」
「我也不要我最忠誠心愛的將軍因我而生病,我要他好好的守著我、愛著我。」水眸笑意盈盈,偏不讓他得逞。
「他會永遠守著你、愛著你。」他長嘆一聲,一顆心為她揪擰。
美麗的承諾,使略微蒼白的唇瓣綻放絕美笑靨。「別為我擔心,我覺得今天已經好很多,明兒個醒來,就又能在你跟前活蹦亂跳。」
「這話可是你說的,倘若明天還不能在我跟前活蹦亂跑,我就要狠狠懲罰你。」他語帶威脅,邪惡的抬高蠢蠢欲動的右掌,要她最好能實現諾言,否則有她的好受。
舞秋扁癟嘴,不依的將臉埋進他的胸膛。「我又不是故意感染風寒,你怎麼可以懲罰我。」
「你沒听我的話好好照顧自己,就該懲罰,這一次得打二十下才成。」
舞秋皺皺鼻,不快捶他的肩頭一記,發下豪語。「我才不會讓你得逞,假如明兒個我好轉,換我打你二十下。」
「好,由著你。」他大方同意,只要她不再病恢恢躺在床上,再打個一百下他也不在乎,一來不會有人看見,二來他喜歡討她開心,這也算是閨房樂趣。
「這話可是你說的,明天就不要後悔。」舞秋得意嬌笑,學他抬起右手威脅,感覺勝利在望。
嘻,她終于可以報十下之仇,待過了明天,看他這個掌號頭官統領如何在她面前威風。
當夜,在蟲聲啾鳴聲中,舞秋幸福的枕在他懷中沉睡。喝完藥後,她的精神已好了許多,而且不再咳嗽,明兒個她就有機會對傲哥哥還以顏色,看他以後還敢不敢欺負她。
只是睡到下半夜時,喉頭忽地感覺到一陣鐵腥味涌上,在她尚來不及反應時,一口血已急涌沖出喉頭。
艷紅的鮮血噴濺到沉睡中君傲翊的雪白衣襟,將他自睡夢中驚醒,雙眼未睜開時,已嗅聞到濃濃的血腥味,他猛然睜開眼急坐起身,焦急問睡在內側的人兒。「小舞,你怎麼了?」
帳內燃燒的火盆清楚照映出舞秋雙手捂唇,鮮血不住自雪白指縫滴落,她的臉色不再蒼白,而是有一股黑氣籠董,水漾美眸充滿驚恐。
君傲翊心神俱裂,自她指縫間流下的血一滴接一滴,宛如利劍刺中他心口,心痛得教他喘不過氣來,扯開喉嚨朝守在帳外的人大吼。「叫大夫來!快!」
負責守夜的丁順石听見他焦急的怒吼,心知帳內定有事發生,馬上派一名小兵去請大夫過來。
君傲翊顫抖著手撫上她那止不住吐血的雙手,沉痛又震怒的眼眶含淚,字字破碎。「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一臉茫然的舞秋同樣嚇傻了,她害怕地搖頭,更多的鮮血自喉頭涌出,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潸潸滾落。「傲哥哥……」
當她說話時,更多的血流出來,觸目驚心。
「小舞,不要說話,不要。」淚水自向來堅強的眼角無聲滑落,他雙手狂顫,無助的看她不斷吐血,肝腸寸斷的他再次揚聲大吼。「大夫呢?有沒有人去找大夫?!快點!」
丁順石心想里頭情況肯定很糟,也顧不得請示,立即沖進去稟報。「大人,屬下已派人去請大夫過來了。」
話甫說完,見到躺在君傲翊懷中不住吐血的苑舞秋時,丁順石嚇壞了,不懂她明明僅是感染小小風寒,為何會突然吐血?他立即又跑出去派人叫醒春雨,以便在旁照應。
夜里本該平靜的駐扎之地,因苑舞秋病況突然惡化而出現騷動。
大夫遲遲未出現,教帳內的君傲翊急得快瘋了,他心亂如麻,僅知要牢牢抓住懷中的人兒,否則她極可能會在下一瞬間自他懷中消失。「小舞,你別怕,不會有事的,許是你咳得太厲害,喉嚨受傷才會如此。」
說謊!倘若真只是喉嚨受傷,斷然不可能會吐這麼多血,而且她的臉色也不會充滿黑氣,她興許是中了毒,但是哪里出了問題?她怎麼會中毒?是誰下的毒手?
他六神無主,真的好怕會在轉瞬間失去她,是以寧可自欺欺人,安慰自己她僅僅是咳出毛病來了。
「對不起……對不起……」舞秋抬手拭去他的淚水,手上的鮮血沾到他的眼角,一瞬間好似他為她流下血淚,看得她心碎不已,世事總是不能盡如人意,縱然她不想傷害他,卻仍是傷到他,且傷得這麼重。
盡避他安慰她沒事,但她可以感覺到自己的病沒那麼簡單。
她好怕,真的好怕她會出大事,她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因為她非常清楚,她若死了,被留下來的他將會變得有如行尸走肉,不再耀眼奪目,她不要!
如果可以,她寧可他忘了她,不再愛她,不再在乎她,也不要他形銷骨立,她想要他好好活著。
「不要跟我說抱歉,你沒事的,絕對不會有事。」
心急如焚的君傲翊試圖對她擠出笑容,敏銳的耳朵听見外頭傳來雜沓的步伐聲與焦急的催促聲,心知大夫總算出現,他沉痛閉上雙眼,暗自乞求大夫能有辦法救心愛的小女人。
舞秋見到他在愁苦中仍不忘安撫她,心頭酸澀苦痛,顫抖的手握住大掌,與之十指交扣,淌血的唇角淒楚向上勾揚,有萬語千言想要對他說,就怕會再也來不及,可旋即一想,倘若蒼天真的連條活路都不願給,那說再多又有何用?不過是徒增傷悲罷了。
所以不如什麼話都不要再說,就讓她靜靜看著面前這個愛她愛到深入骨龍的男人,記憶他深情凝望她的模樣。
大夫自睡夢中被一臉驚慌的小兵拖過來,連衣袍都沒能整齊穿好,沒時間解釋的丁順石趕忙上前抓著大夫往帳內拖,嘴巴叨念著︰「君夫人出大事了,大夫,你一定得救她。」
「君夫人受的是小風寒,怎麼可能會出大事?」大夫滿臉疑惑被拖進帳內,一進到帳內透過橘亮的火光見到苑舞秋黑沉的氣色及吐血吐得滿是衣襟時,嚇得倒抽了口涼氣,人整個清醒過來,急奔上前。
「大夫,你快仔細瞧瞧,我的夫人究竟是怎麼回事?」君傲翊偏身讓出空位給大夫,可他的雙臂依然緊緊抱著她,絲毫不敢放開。
大夫二話不說執起她的手腕開始把脈,緊接著眉頭深鎖,面色不郁,遲疑著該如何開口。
「怎麼回事?小舞是否中了毒?」君傲翊直接問出心頭疑問。
大夫心情沉重點頭,語帶遺憾。「夫人確實是身中劇毒,但這毒從何而來、如何解,老夫實在是一籌莫展,不過定當盡力而為。」
不明所以的舞秋震愕不已,如遭雷擊。
她怎麼可能會中毒?又是如何中的毒?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大夫沒說出口的懷疑是,或許苑舞秋早已中毒,只怪他學藝不精,竟然無所察覺,當她是感染風寒醫治,因此他冷汗涔涔,心虛得不敢對上君傲翊的雙眼。
大夫的話令君傲翊整個人如墜入冰窖,自腳底冷上頭頂,他神色淒然地對上懷中人兒水亮眼瞳,一顆心慘遭無情鞭撻,痛不欲生。
舞秋見他痛苦的模樣,心酸得再也無法默不吭聲,她強忍著淚水,哽咽著聲試圖平穩地道︰「傲哥哥……你別為我擔心,我只是血嘔得多些……看起來好似很嚴重,其實我一點也不痛,我沒事的。」
她努力壓下到口的血腥,表現出與平時無異的模樣,只是心頭的酸哪,不住蔓延,泛濫成災,令她全身都浸泡在哀淒的苦海里。
為什麼?!她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何會莫名其妙中毒?又是誰對她下的毒手?那人可是與她有深仇大恨,否則為何要這樣對她,為什麼?
細軟的安慰,撫慰不了劇痛的心,君傲翊熱淚盈眶卻是束手無策,亟欲對上蒼大聲吼出他的不滿。
他可以承受所有加諸在他身上的苦難,唯獨無法承受小舞受苦,她天生心軟,都已經中毒嘔血,身子肯定非常不舒坦,偏偏還要編造謊言欺騙他,這樣的她教他如何舍得下、放得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