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私浪漫 第十一章
隔天,氣溫沒有特別低,不若前日那般濕冷飄雨,只是一個尋常不過的冬日,但對一早進公司的韋倩琳來說,絕不尋常。
她一如往常地準備好他的辦公室,坐在位子上,捧著早餐,等他上班,面對自己不能逃避的這天——
「早安,總經理。」她按往常那樣跟他打招呼,心里卻不期待能得到他的回應。
「早。」倪光爵表情沉凝,但不至于冷冰冰的凍傷人。
她表面鎮定,內心卻有點詫異,他居然還會給她這樣的「好臉色」?
倪光爵的表情看不出喜怒,走到她桌前,更不可思議地交給她一個保溫瓶。
「……謝謝。」她遲疑地接過咖啡,又匆匆的把早餐遞給他。
他拿著,竟也沒拒絕,點個頭便走進總經理室。
她仿佛狀況外地盯著那扇門,想不透他怪異的「平常」。打開保溫瓶,就著那陣撲鼻而來的咖啡香氣,抱著珍惜又即將懷念的心情,輕啜一口——
好苦!她急皺雙眉,半信半疑地再喝一口,咖啡里依舊有砂糖蓋不掉的苦與澀,殘留在舌上。
這什麼?那麼難喝的東西,一點也不像他親手煮出來的咖啡!
報復嗎?因為她對他做了「無法挽回」的事,他就故意用這種幼稚的手段來整她?
放下保溫瓶,她吃著自己帶的早餐,「干巴巴」地瞪著那杯難喝的咖啡,咀嚼著那杯咖啡里的「不明意圖」,配了幾口溫開水,咽下的,是不喝咖啡也嘗得到的苦澀……
時間一到,她拿著準備好的東西走進總經理室。一眼就瞥見男人桌邊擺著沒動過的保鮮盒,里頭的早蟹完好無缺,一口不少。
她眼一黯,心也涼,惱他既然不吃干麼還拿!都不知道她有多用心做那些東西,又是用什麼心情做那些東西……他氣她也不必拿自己的胃發脾氣吧。
打開記事本,她按下心中的酸楚,開始向他報告一日行程,待他確認無誤後,再把一個文件夾遞到他面前,欠身告退。
「等一下。」他抬眼看她,抽出放在公文上的那張紙。「這什麼?」
「辭呈。」
清清楚楚兩個印在抬頭的大字,他當然看得出來。
「我是問你為什麼遞辭呈?」
「因為……我做了該遞辭呈的事。」這還用問嗎?多說多尷尬而已。想起前晚的事,她都不太好意思直視他的臉了,他又是在裝什麼傻。
倪光爵直盯她,微擰眉,沉然若定的黑瞳中閃過一抹思索,開口反問——
「不是要我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
「……是。」她答得有點猶豫,因為他這反應就跟那杯走味的咖啡一樣,都不像他會做的事。
她說歸說,可沒真指望這男人能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若無其事地讓她留在他身邊,于是很認分地打好這份辭呈,只希望自己能「走得有尊嚴」。
「既然什麼事都沒有,韋秘書只要像往常那樣,繼續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何必要辭職?」他明明白白的要她留下,說明她沒有誤會他的意思。
這個大台階,如果她識相點就應該漂亮地走下去,拿回辭呈速速離開,暗自感謝他的不辭之恩。
但不知為何,向來識相的她卻突然變得很白目——
「當初面試的時候,我曾經親口承諾,不會對上司存有任何私人感情,否則就必須放棄這份工作。」或許是想替自己被漠視的感情叫屈吧,她不惜「自取滅亡」的舊事重提,就是忍不住要在這個男人面前提醒——嘿,我愛上你了,記得嗎?
「就我所知,當初你是被要求在‘總經理覺得私生活受到冒犯’的情形下,才必須另謀高就。」那場面試,他全程參與,同樣沒忘。但直到此時,他才發現自己竟對她的每個應答如此記憶深刻,毫無遺漏。
「所以,總經理一點也不覺得被我‘冒犯’?」她抓住重點,無法克制自己不去探究。
「那晚的事……是我冒犯你比較多。至于感情,那是你的自由意志,沒人可以干涉。」他表情凝重,像是痛下決心……才往她心上捅了這一刀!
言下之意,她愛不愛他,是她家的事,他一點都不會受影響,跟他沒關系?
「在我眼里,你是一位非常專業、稱職的秘書人員,我希望你以後也能繼續留下來幫我做事。」他接著說,也不知這話是說給她還是特別說給自己听的。不過對于公私分明的倪光爵而言,好像就得有這麼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才能說服自己想留下她的正當性。
他可知道啊,自己在短短幾句對話中,已經強調了兩次「繼續」,好不想這個女人離他而去。
「……」她沉默著,怕一開口就會泄漏自己的心痛,重傷地哀號。然而在此同時,又有股不甘示弱的憤慨在她胸口奔竄,直沖腦門——
「如果我不辭職,總經理真的可以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像往常那樣跟我共事?」掐著懷里的記事本,她壓抑的口氣反而顯得有些激動。
「當然。」他一臉波瀾不驚地答道。
「即使每天看到我,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就跟四年來的每一天一樣。」淡然的語氣,傳遞著篤定的語意。
她臉色刷白,雙唇不自覺地顫抖……
原來,就算真的發生了「什麼」,她對他而言也「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萬年不變的工作伙伴,永遠可以心平氣和面對的女秘書,無足輕重到連辭退都不必?!
望著男人的冷靜自持,她氣憤!也泄氣……太多沖突的情緒,繞著心上他刺穿的那道傷口打轉,將它撕扯得更深、更痛,但這怪得了誰?是她自己愛上不該愛的男人,說出那麼驕傲的話……
「謝謝總經理,我會好好工作,不會讓你失望。」她拿回辭呈,展露笑容,實踐自己「什麼都沒發生」的大方態度。既然他可以「公事公辦」,她又何嘗不能「秉公處理」,成熟的處理掉那些會讓她顯得可悲又軟弱的秘人感情。
躬身致謝,她諷刺地感謝他的「無情」,應該可以讓她清醒不少,助她早日從這場苦戀里月兌身,不再那麼愛他,妄想得到他在工作以外的注意力。
總有一天,她會對他死心的。
轉身——他又喚住她。高朔的身形直接來到她身邊,交給她一把嶄新的鑰匙。
「我換了門鎖和密碼……」同時交代一串新數字,他隨即返回座位。
她握起手心,緩緩走出總經理室,關上門,腳步便沉重得無法再移動半分。
攤開掌心,她落寞垂首,心酸地看著那把冰涼的鑰匙……
本以為,她已經沒資格拿著這把鑰匙,因為它不僅能開馭他家的大門,也代表著他對人的信任。當初她可是在他手下工作了兩年多,才從他手中拿到這把鑰匙,等同得到他沒有疑心的認可。
當時她好開心,還因為自己能得到這份「殊榮」而沾沾自喜,雀躍不已。
如今,同樣的信賴,卻只令她覺得悲從中來……
是啊,她是他的秘書,也只能是他秘書,所以當然可以拿著這把鑰匙,不用歸還,她干麼還多此一舉地留下它,以為自己對那個男人有什麼特殊意義嗎?
她笑,譏諷自己的自以為是,又不是他的誰,還學人家的前未婚妻留什麼鑰匙,一早拿著辭呈去「自我了斷」,以為人家會在意她這個小秘書……
呵!她抹去眼前影響視線的水霧,走到碎紙機旁,把那張辭呈徹底絞碎。
真希望,這台機械也能一並碎了她的感情……
門內,倪光爵听見機器的運轉聲,高懸的心情總算放下了些,這會兒才有食欲吃早餐,嘗出她做的美味。
自從前日與她分開後,他的宿醉癥狀好像一直沒好全,頭不疼,思緒卻滯留在渾沌不清的狀況,遲遲未明,想了很多事,沒一件有答案,唯一稱得上有點建設性的事,就是換了新門鎖,但仍無法「高枕無憂」。
這兩天,他的心情遠比目睹林芷雲背叛那時更灰澀,因為負不起她想要的責任,也滅不掉自己的良知,分分秒秒處在左右為難的掙扎中……想的都是她。
盡避身體按著規律生活,不過嚴重失神的心思卻一直沒「矯正」過來,甚至連煮壞了平日挑剔的咖啡,飽也食不知味地一飲而盡,還習慣性地打包一杯給她。
是的,習慣。對于那一夜「意外」還苦無定論的他,原本也想暫時孬種的逃避這個難題,先照著原來的相處模式,假裝一切無恙地回到辦公室來面對她。不料他的「若無其事」才裝到一半,她又丟了一顆炸彈過來,搞得他一陣心慌。
辭職?!不行!雖然他還沒把這事想清楚,但不想讓這女人離開的意識,卻是強烈、清晰地浮現心頭,使他捏了把汗。
情急之下,他無法細探自己緊張的原因,只能用她前日撂下的那番瀟灑言詞,回過頭來困住她欲離去的步伐。
成功了!幸好。
不過為什麼明明應該允許她辭職,也理當認同那個辭職原因的他,會反過來替她「圓話」,一點都不想讓她去另謀高就呢?
換作過去的他,該是在她說出愛他的那一刻,就會當場要求她口頭請辭才是。
然現在,他卻在這里暗自慶幸留住了她……為什麼?為什麼?到底為什麼?
倪光爵又被一堆問號埋沒,想不通自己面對她時怎麼可以態度堅決,侃侃而談,但面對自己的質問,反倒支吾其詞,說不上一句明確的感受︰心里悶得慌。那感覺好像是明知道答案,又刻意將其掩藏,不想揭穿——
怎麼會!難不成他也對她……這不可能,一定是有其他原因……就是……
他盯著手中的三明治,凜眸微眯,竟然一度卑鄙的想要將那個不想失去她的理由扣到這份美味的早餐上。
太可恥了!他活了快三十四個年頭,還沒動過這麼上不了台面的「歪」腦筋。
不過就在這種反反復覆、左右推敲的自問自答中,對于她的這份「無解」,倒也漸漸解開了一點頭緒……
假設……或許……他的心早就動搖了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