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元寶私奔 第七章
馬車的內部裝潢更見華麗氣派,錦榻繡幃,仿若貴婦房間,散漾著淡淡的芬芳,是脂粉和花香滲合的那種氣息,高雅、柔婉、又熨貼人心。
美婦宋夫人半靠在錦榻上,身旁還有一位貼身女婢,長得也是人模人樣,秀美可人;瞧瞧這份氣派,若非出門在外,她在家中少不得有七、八名婢婦隨侍左右。
元寶臉上的笑意更深了,暗想運氣還算不錯,給她踫對了冤大頭。你可別指望她會「餓鬼假客氣」的努力維持大家閨秀風範,頂多斯文些,好配合眼前這美輪美奐、情調媚麗的好所在。
宋夫人客氣道︰「姑娘可願陪我一道用膳?」
元寶笑道︰「如此叨擾了。」
車內置有玉銀杯,瓜果美點,還有充饑的鹵鴨、糟雞、蝦子鰳、梅花脯等適合外帶的行糧,元寶看在眼里,自是食指大動,吃得極香。
空氣中淡雅的清香圍繞在她的四周,元寶的內心涌起一陣陣的回憶,彷佛回到母親所住的居室,可以讓她輕易地忘懷外面的勾心斗角。是母親使她成為今天的金元寶,聰明、獨特,且無懼的面對現實。
無疑的,元寶欣賞如此舒適的旅程,但焦點卻放在宋夫人身上,她看起來多麼雍容華貴,元寶想著,像從宮廷畫上走下來的後妃命婦。
「她的出身不知有多高貴呢!」元寶揣測,「說她出身王侯府第也不為過。」只不知她生的是什麼病,竟然要連夜趕路求醫,可是,看外表與常人無異
「姑娘,金姑娘!」
元寶迅速抬起眼來,有一陣子的愕然。「哦!宋夫人,你嚇了我一跳,我正在神游太虛呢!」
宋夫人笑道︰「你一直盯著我看,是不是在想我生的是什麼病?」
「夫人真是蕙質蘭心。」
「倒也不是,而是有許多人都有同樣的疑問。」宋夫人從容地說道︰「我的毛病說嚴重是一點也不嚴重,卻深深地困擾著我的生活。我患有一種莫名的暈眩癥,它說來就來,叫我常常頭暈目眩,幾乎站不住腳,坐著也不舒服,必須躺著才好過些。有時幾天發作一次,躺一下午就好;有時卻連數日暈眩不停,吃藥也不見效。長期下來,那份苦楚實在難以言喻。」
「原來如此。」元寶頷首道︰「我也曾經受風寒,我過幾場小病,最怕的就是頭暈目眩、暈頭轉向,那簡直什麼都無法想,什麼事也做不了。」
宋夫人苦笑道︰「風寒之癥總有痊愈之日,我這毛病卻是拖了許多年。」
「想必請教過高明大夫,難道都不見效?」
「我夫家在北地太原,聲望極隆,江北有名的大夫無一遺漏的全被拙夫延攬入府,卻都只能醫好一時而無法斷根痊愈。」
「哇,從北地千里迢迢來到江南求醫,就不知求的是哪一位名醫?」
「麥仙翁。」
元寶驚訝地聳聳眉毛。「「聖手毒心」麥仙翁!」
「你也知道他?」
「當然知道,他這外號是十年前我爹一怒之下給他安上去的,還廣為宣傳。」
「為什麼?」這意外的問題使宋夫人感到驚訝。
「家父是個守財奴,家財萬貫,卻絞盡腦汁的想一毛不拔的過完一生,偏偏人是吃五谷雜糧,少不得病痛尋良醫。夫人,你當然听過買東西可以殺價,然則,你大概沒听聞有人跟救命大夫殺價殺到面河邡赤吧?不用懷疑,那個人正是家父。」
元寶夸張地嘆了口氣。「那年,我爹生了一場大病,便宜的大夫都醫不好,最後,不得不請來麥仙翁。這位麥仙翁的醫術十分高明,性情卻很獨特,要嘛不收半文錢,要嘛診金由一百兩銀子起跳,價錢隨他開,沒得商量,而且是先付診金才開藥方給病家。」
「貪財名醫遇上寸財奴病人,能不熱鬧嗎?麥仙翁開口要一百五十兩銀子,家父氣得從床上彈起來,破口大罵,麥仙翁也擰起性子把診金往上哄抬,二百兩、二百五十兩、三百兩一直哄抬到六百六十兩銀子,家父終于認栽了。待家父病懊,也替麥仙翁取懊了外號「聖手毒心」,直到今日,仍不時听他切齒怒罵。」
宋夫人先是有點吃驚,而後卻覺得相當有趣的笑了。
「令尊倒是個性情中人。」
「是啊,任性到極點,無情的貪財不重情。」
「做女兒的這般批評父親可真絕。」宋夫人故作驚駭狀的對她說。
「假使你有意勾起我的愧疚心,萬不可能。」她勇敢地說︰「當著家父的面,我也是這般說話,他反而哈哈大笑,很以自己的吝嗇無情為傲呢!」
宋夫人端詳著她,臉上緩緩地展露出了笑容。她是在笑她自己。「我年輕時,如果也有你的勇氣不知多好!」
「勇氣是與生俱來的,誰沒有呢?」元寶忍俊不住的笑出聲來。
宋夫人的兩道柳眉微蹙,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人若到了三餐不繼的地步,會連反抗不公平待遇的勇氣都失去了。」她說完合上眼瞼,表明了再往下說,自我養神去了。
元寶驚異地瞥了她一眼,心想這不可能是她的「經驗之談」吧!元寶告訴自己別想太多了,這里不過是她暫時的居留而已。
不過,她仍是很欣賞宋夫人的睡態。一個美女在醒著的時候,可以使人被她的美麗所震懾,這一點都不困難,幾乎已成為美女們的生存本能;可是,在睡著的時候,下意識的全身放松,往往就美不起來,甚至丑態百出。能夠晉身至「睡美人」之列,那才是身為美女的最高境界,若非天賦異稟,便須經過長年累月的訓練。做美女,是一項很辛苦的工作呢!
不過,總不能欣賞別人的睡姿而過一夜吧?她自己也極需休息。
她問那俏丫頭,「你們就預定這樣趕一夜的路?不需要找地方休息嗎?」
俏丫頭道︰「不!我們每晚都有投宿旅棧,而且趕在太陽落山前投店。今晚這樣趕路是有原因的,因為麥仙翁就隱居在前頭那片樹林子里頭。」
言談間,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受到震蕩,宋夫人也睜開眼楮疑問著。
「娘,」宋定風的臉出現在窗口。「前頭馬車進不去,需下來步行。」
「也好,我正想活動一下筋骨。」
宋夫人由丫頭扶著下車,元寶自不好死賴著,也跟著下車湊一份熱鬧。
宋定風謹慎道︰「金姑娘可以留在車上休息,我留一名家丁保
,,」
「不用了。」元寶很容易就流露出本性。「我都下了車你才開口,慢半拍。我也好久不見麥仙翁,扯一扯他的白胡子,就陪你們一起去吧!」
宋定風不習慣被人反駁,年輕氣盛的擺出臭臉。
宋夫人笑道︰「不要緊的,風兒,金姑娘和麥仙翁的舊識。」顯然她只要運用一點天生的魅力,什麼事都會迎刃而解,包括兒子都會俯首貼耳。
宋定風不再堅持,神色也轉為和悅。
一行人步行進入樹林,兩名家丁提燈在前頭引路。
不多久,他們便已望見隱于林中的那棟房舍,看樣子十分殘舊卻仍然堅固的青磚瓦房,孤零零的只此一戶人家,膽量不夠大的人還真是不敢住。
元寶打個哆嗦,秋風一陣寒。
「麥仙翁果真住在這里?」
「本莊的消息來源不會出錯。」宋定風自傲道。
「這四下無人的荒野之地,麥仙翁一個人怎麼生活?據我所知,他無妻無兒,孤單得很。」她懷疑地皺了皺眉。
「他又不是沒錢,不怕沒人伺候茶水。」
「你現在說話的口氣很像我爹,以為金錢可以解決一切困擾。」
宋定風大概為自己一開始的「有眼無珠」感到氣惱,語氣不免尖銳些,「我不是守財奴,很知道金錢的好處,也懂得善用財富。」
「好也!你的想法與我不謀而合。」
「鬼才和你不謀而合!」宋定風在心里咒罵,可惜不能宣之于口,免得嬌弱高貴的母親听了花容失色。
來到那幢磚瓦屋的門前,一名家丁握緊醋缽也似的大拳頭,正要往那扇黑漆門扉擂下去,那門卻正好「咿呀」一聲啟開,一個乾瘦似竹竿、面色蒼黃如風乾橘子皮的小老頭,端著一盆洗腳水往門口一倒,有一半灑在那家丁腳上,引得他一陣臭罵。
小老頭是一絲歉意也無,冷然道︰「干什麼的?仗勢欺人啊!」他抬眼往家丁身後的那些主兒們臉上溜一溜,有一剎那的迷惘,隨即搖搖頭,轉身進屋。
「老丈,請留步。」宋定風喚住他,正色道︰「我們是來求醫的,敢問麥神醫在嗎?」他雖未見過麥仙翁,剛才已听到元寶說他有白胡子,而眼前這小老頭長相猥瑣,毛發稀落,哪里像個不可一世的名醫。
小老頭回首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進來。」說完,轉身一面往屋里走一面叨念︰「大概是坑諳氣了,要不,半夜找大夫,存心折騰人!」也不知他在說給宋定風等人听,還是說給屋主麥仙翁知道。
宋定風忍氣不予理會,扶著母親進屋。
元寶走在最後,嘀咕道︰「乖乖!麥仙翁從哪兒找來這樣的僕人,真是「主大奴也大」!若非病家皆是來「求」醫,換了別樣營生,老早砸鍋了。」
她「碎碎念」的走到門口,正要一腳跨進門檻,忽然,有人拍她一下肩膀,她本能的回頭一時沒想到她的後面應該沒人才對唉一觸及對方那冰冽的目光,「啊」的一聲梗在喉頭,來不及叫喚,便已軟軟栽倒,人事不知了。
冰冰岩收回點在她軟麻穴上的手指,順手將她軟成一團的身子抱起來,然後,他喔上樹頂,把元寶四平八穩的擱架在一處既安全又隱密的枝椏上。
冰冰岩正是跟蹤她而來的。元寶的出走,多少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心想,讓她吃點苦頭,了解世途險惡也好。沒料到她會遇上宋家的人。
太原宋家,最有名的莫過于「鐵劍山莊」宋仕元一脈,宋定風應該就是宋仕元的三子。未仕元前兩年因病而亡,由長子宋逸風繼承莊主之位,一時沒有大作為,「鐵劍山莊」的聲望有點下滑的趨勢,听說正急召過繼給親戚的次子回門助長聲威。
冰冰岩既然決心退出「修羅門」,到江北展開新生活,自然也是有打算的。上次去追回不不華的那段日子,已足夠他把北地的武林局勢做一次全盤了解,雖不打算重入江湖,也須讓心里有個底,以防一二。
人生際遇的起伏難料,福禍無常,總是小心為上。
此時,只見他高大的背影融入黑暗里,透過窗口將屋子里的情形瞧了一個大概,把醫者與病家之間的對白更听了個明明白白,于是,他對那位宋夫人起了興趣。
麥仙翁和宋夫人之間,有一段對話是這樣的
「夫人的脈息與常人無異,應該沒病才對,這暈眩之癥恐怕是心魔所起。夫人是不是有什麼傷心之事,或者,隱憂在心頭?」
「先夫離我而去已有兩年,不過,我這病是先夫在世時已發作多年,先夫為我求遍名醫,始終無效。如今先夫拋下我先走,這暈眩癥就發作得更頻繁了」
「也就是說不是心魔所起?這毛病來得古怪,老夫可要束手無策了。」
「求仙翁盡力!」
「夫人,若說你有病,只怕是郁悶之癥,這倒是可以從你的眉宇間看出來。所謂「心病憊要心藥醫」,找不出原因,如何下藥?」
「我我哪來的心病?」宋夫人的聲音變得有些僵硬。「先夫待我情深義重,我身為莊主夫人,自有享不盡的榮華。雖然天不假年,讓先夫早走一步,但還有兒子陪伴我、孝順我,給我活下去的勇氣。我怎麼會有心病呢?」
「兒子不是你親生的吧?面貌完全不相像。」
「你」
宋定風插嘴道︰「大夫言辭太過,不是仁者風範。我兄弟三人固然不是母親十月懷胎所生,卻是母親一手照料長大,對我等慈愛有加,恩重如山;我們早已將她視若親娘,恭敬、孝順,不敢有半分懈怠。」
「老夫失言了,恕罪!」
「」
擺暗中的郭冰岩像城牆一般挺立著,他傲然無表情,然而,他的內心在滴血。
原本他只有三分懷疑,但,那個遙遠卻又熟悉的聲音,那張與他酷似的面容,還有屋里的那段對話,像是一針又一針的插進他心人,使他全身發冷而駭然。
暗夜里,他的心中亂成一團。他應當不顧一切的沖出去問個明白,但是然後呢?想到不可預知的反應,他便感到麻木。
必憶過往,他的童年是孤獨而苦澀的,他居然想不起一件有關父親的快樂回憶。而關于母親的呢?記憶中的她是近在眼前卻又彷佛遠在天邊,伸手可及卻又從不交心。也是啊!一個孤寂憂郁的婦人,如何為孩子謀得幸福快樂?他在兩個不快樂的靈魂陰影下長大,他只有他自己。
在陰郁的黑暗中,他的臉色一片死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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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金元寶醒來,不意外的,開始尖叫。
「啊」
奇怪,他這次怎麼沒反應?沒叫她閉嘴,也沒點她啞穴。
可惡!挾持她,卻又漠視她的存在。
「啊啊」
他聾啦?她刻意加強音效,他依然無動于衷,臭著一張糞坑臉,活像她欠了他幾百萬兩。
不行!懊女不吃眼前虧,不等他興師問罪,她先發制人
「郭冰岩,我警告你,要是你敢再點我的穴道,殘害我說話或行動上的自由,我就跟你勢不兩立!我會一次又一次的逃開你,直到我入土的那一天,我都不允許有人騎到我頭上來,我爹不成,你也不成!」
冰冰岩在離她五步遠的一方石墩上坐著,目光深沉的凝視著天邊詭異層布的日出光景,他那張巧奪天工的面龐上,也映眩著一抹奇異的光彩,淒然落寞,冷寂到了極點,彷佛不帶人間煙火氣息。
而他這副神情卻被金元寶解讀為「臭臭的糞坑臉」,他如果知曉,只怕會更加的郁卒!也難怪,元寶完全不了解他的身世,自然無法想像有人生出如此俊美的兒子,卻是棄若敝屣。
「你以為你悶不吭聲的就可以唬住我啦?你以為你睜著一雙死魚眼瞪著我看,就可以把我嚇得乖乖閉嘴啦?你別作春秋大夢了!」她的碎碎念有如江水滔滔不絕。
「自古聖人有言「士可殺不可辱」,你仗恃著你有一身武功便能夠輕易地制伏我,要我住口就住口,要我昏迷就昏迷,使我的身心飽受摧殘,我的精神備受威脅,惶惶不可終日,不要!我不要過這種日子!我寧可死也不願忍受屈辱而活,我生來便不是當「小媳婦」的料,你是選錯了對象愛錯了人,咱們還是「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從此井水不犯河水,各自求生去吧!」
他看著她在他面前走來走去,甜美的聲音透著無比的自信和驕傲,光彩耀目猶勝日出東方,這使他憬悟到如果失去了她,他的生命將會再度墜入黑暗的深淵。她就是他的日出,他決心終此一生再也不離開她了。
她的肆無忌憚、她迷人的臉孔、她的自信和她的利嘴,和他以前認識的女人截然不同,從沒有女人敢用這種無禮的態度對待他。
「你若是再保持沉默,我可是」不過,她的話實在太多了一點。
冰冰岩終于行動了,他拉近她,摟入懷中,笑嘆道︰「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我頑固、任性、又可愛的元寶。」
他的手臂強而有力,元寶無法抗拒,她的臉頰緋紅,心中有如小鹿亂撞。
他們的視線相遇,彼此注視了好久好久不能分開。
他眼中的寒冰溶化了,熱情的眼光在她臉上梭巡,然後他的唇猛力壓在她的唇上;她的心掙扎著,一陣暈眩無助的感覺襲來,終于無力的屈服了。
元寶緊抓著他,一顆心陷入昏亂中。他愛她嗎?她有辦法和這個性格殊異的男子共度一生嗎?她天不怕地不怕,只怕郭冰岩!他是唯一能克住她的人。
他性格嚴肅,常常表現出冷漠的態度,但她卻感覺得出他內心的真誠,事實證明,他也有細心體貼的一面。
他本身便是一股安定的力量,捉得住她那顆如野馬奔騰的心。
元寶無法再回避他的目光,她覺得臉上一陣灼熱,心跳不期然地加速。她看著他那深邃的眼楮,發現他眼中有種奇怪的憂傷。
「你的表情很奇特,你的心里在想什麼?是關于我的嗎?」
「不是。」他很快的說。
「我真是不明白。」
「但願你永遠也不要明白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他說著,臉上泛起一個苦笑,開始娓娓訴說他的身世,他貧乏的、孤寂的過去。那是一個沒有色彩、沒有夢想、沒有希望的童年,他整個過往生命是一幅冰冷的水墨畫。
元寶似乎听得痴了,她茫然地瞪著郭冰岩。
然而,他訴說的聲音依舊固執而冰冷,不帶半分矯飾或激動的語氣,彷佛那份憂傷早已溶入他的血脈而不知痛了。
終于,元寶眨了眨眼,蒼白的嘴唇咯為張開。「這簡直不可思議。」
「不!這才是最現實的人生。」郭冰岩鎮定而自持。「那是一種寒徹心骨的冷意,自從在幼年第一次感受到父嫌母棄的冰冷之後,這種感覺便不曾離開過我。」
「哦,老天!」元寶的聲音極其微弱。
冰冰岩笑笑。「沒有老天,元寶。打從我的雙手能為自己掙一口飯吃的那一天起,我即是我自己的主宰,我的命運由我自己來決定,我不再怨天尤人,也不再感謝上蒼及任何人,如此,我便不再感到痛苦。」
元寶的眼眶已浮現了淚水,在她眼中,郭冰岩是個堅冷如鋼鐵般不可扭曲或崩潰的人物,沒想到他卻有一段不為人知、不堪回首的過去。
冰冰岩傲然道︰「不許你掉淚,我不需要同情。」
元寶乖順的點點頭,忍住了淚水,雙手無意識的絞在一起,瞪大了眼楮注視著他。「其實你還是很在意,因為你不知他們如今是生是死。」
冰冰岩怒視她,面色難測,緩緩閉上了眼楮。「你說的沒錯,沒有人能逃避得了往事。」他睜眼,嘆道︰「已經存在的,便是一生必須背負的重擔。」
「你是發現了什麼使你不安的蛛絲馬跡嗎?」元寶耐心問著,決定追根究柢。
冰冰岩瞅了她一眼,半含譏諷的道︰「你不笨,並且好奇心旺盛。但有一點你要明白,一旦你得知了我全部的故事,你也失去了抽身而退的余地。」
元寶明白他柔和的語氣下是有專橫的要求她的承諾。
「你發誓你不再用武力對付我,弄昏我並點我穴道什麼的。」
「我不發誓言。」他頓了頓,很快又道︰「我也不願成為像我父親那樣的獨夫,我答應你不使你感受到委屈便是。」
「不受委屈,是不是包含衣食無憂?」
「你說呢?」
他居然把問題拋還給她,是要她賭一賭命運的意思嗎?這個死冰山、臭冰塊,說幾句甜言密語,替未來許下一片光明燦爛的前途,有這麼難嗎?不過,這也正是郭冰岩與眾不同之處。
「好嘛!嫁就嫁嘛!誰怕誰?」她一點也不怯懦。「反正我若是餓肚子,你也休想背著我偷吃一個飽。」
冰冰岩先是悶笑,繼而哈哈大笑。
一個幾乎忘了要怎麼笑的人,居然會笑得很開懷,足見她的搞笑功力一流。
「我說元寶,你又沒有饑餓的痛苦經驗,怎麼會這樣子貪吃?」
「我哪有貪吃?」她毫不遲疑地反駁道︰「一個貪吃的姑娘家,會有我這般曼妙的身材嗎?你真是有眼無珠。」
「是嗎?」他鋒銳的眼光上上下下,評頭論足式的打量著她,看得她好不自在卻又要故作矜持。他細細的看了一會兒之後,有點言不由衷的說道︰「還可以啦!我一向都覺得女人的內在美比外在美重要得多。」
元寶為之氣結,真是太瞧「扁」她了!她也不是省油的燈,一記回馬槍應時刺出,「我也一向都覺得男人的經濟能力比他的外表重要得多。」
他有趣地望著她,故意漫不經心的說︰「讓我們各自期待吧!但願別是「失意人對失意人」,可有得瞧!」
元寶臉上微微一紅,橫了他一眼。
她自問雖沒有母親突出的胸圍和嬌嬈的嗲勁,卻也稱得上曲線玲瓏,穿什麼衣服都亮麗出色,可不是什麼乾扁四季豆!
這個冷淡、乏味又沒情趣的冰塊,有人願意取暖他就要偷笑了,竟然還把她瞧得好「扁」好「扁」!顯然他的記憶尚停留在她童年果泳的那階段。
「有眼無珠的家伙!」她小聲咒罵︰「總有一天,我要你「好看」!」
由于她太專心于罵人,因此沒注意到郭冰岩听到她的話後抬起了眉毛,更沒注意到他眼里正閃爍著充滿期待的光芒。
瞧!懊一個明朗的晴天。
他想,他的生命也該開始轉晴了吧!
再一次,他將她擁得好緊好緊,令她有點害羞又有些不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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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寶呵、元寶啊元寶」
入夢時分,薛姣依稀可見元寶流落在荒山野嶺,正凍得發抖,餓得發暈,淒淒然的、無依無靠的可憐樣,總使她睡不安穩。
誰來溫慰她夢醒後不安的心靈?
「元寶你回來吧你回來吧」
在夢里,她呼喚過一百次,回來吧!她的愛女。
「娘!娘!」
「元寶」
「娘!」金元寶用力搖蔽母親的肩膀,輕聲叫著︰「你醒醒!我在這里。」
「元寶!」薛姣睜眼後,一躍而起,驚道︰「真的是元寶?哦!元寶,我的心肝肉兒!」母女倆相擁而泣。「元寶,你真的回來了,我不是在作夢吧?就算是作夢也沒關系,只要你平安回來就好。」薛姣一再撫模她的臉和頭發,快樂的暖流流過她心田,深切體會出自己對她的思念。
「娘。」元寶鼻酸眼熱,十分感動。她唯一舍不下的,就是母親和幼弟。
薛姣一掃多日愁腸,滿面喜悅之容。「元寶,你別怕,這一次,娘會跟你爹對抗到底,相信你爹會讓步的。其實,自從你走後,你爹也蒼老了許多,娘看得出他真是有幾分懊悔,畢竟這麼多兒女之中,也只有你最像他。元寶,只要你委屈一點,向你爹認個錯,他會既往不咎的」
「娘,你別說了。」元寶緊張地清清喉嚨。「我是回來同你道別的。」
薛姣有些錯愕,嘗試著安慰她,「不許你走,元寶,娘跟你保證,你不需害怕你爹再一次發虎威,娘拚了命也會護你周全。」
「你不必再為我操心了,娘,我已經找到我的意中人,我們要到北方去過日子,不再理睬這里的閑言閑語。」元寶總算說明來意,略微松了口氣。「你說過,要讓你知道我的消息,所以我來告訴你,請你放心。」
薛姣茫然地看著她,彷佛自醒後到現在才腦勱突然清醒,想到夜深人靜的,府里派有男丁巡夜守衛,幾只凶猛的獵犬負守護後院的女眷,元寶是如何無聲無息的進入她的臥室而不驚動半個人?
「你是怎麼進來的?」
「當然是他飛檐走壁,如入無人之境般帶我進來的。」元寶第一次流露出崇拜的眼光,可惜,郭冰岩沒瞧見。
「他是誰?」
「就是要娶我的那個人,也是一斗明珠的主人郭冰岩。」
「怎麼會這樣呢?」
「娘,你放心,他不是輕薄無行之徒,他待我十分痴心,絕無虛假。」
「他人在哪里?」薛姣將信將疑。
「在外間花廳。做女婿的怎敢直闖岳母的香閨?」
「頑皮!」
薛姣下了地,略微整理了儀容,由元寶陪著走出房門,來到外面一間小報廳。
報廳外是一條充滿了詩情畫意的小溪,流水清澈,點綴著古雅的奇石,溪畔兩側花曳柳垂,極得自然幽韻。過了橋,直達門階,門廊上懸掛著蓮花形座燈,散漾著迷蒙又溫馨的光輝。
門廊之下,郭冰岩那偉岸修長的身軀便暴露在暈黃的光芒之下,那是一種極度的自信,自信沒有人逃得過他的耳目,他隨時可以隱身。
薛姣和元寶尚未出聲,他已轉身面對她們,一雙明眸精芒四射,宛如寒星,俊美的臉孔上卻沒有絲毫表情,他站在那里,直覺的給人一種不動如山的森然氣勢。
薛姣有個感覺就是他了!這是一個方正嚴肅的男人,不耍花槍,不會賣弄嘴皮子,卻是可以讓女人倚靠終身的良人!而且看起來很厲害,不是泛泛之輩,難怪他捉得住元寶這個宛如月兌韁之野馬!
有道是「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有趣」,薛姣自問閱人多矣,她深信她女兒看中意的這名女婿,絕對不輸給前面四位姊夫,而且有獨佔鰲頭之勢。
冰冰岩沒對金乞兒行過禮,對薛姣卻極盡禮數。「小婿見過岳母。」
薛姣審慎地看著他,而後掩不住喜悅的說︰「你果然眼光獨到,知曉我女兒的好處。只是,你們何不留在江南,大家也有個照應。」
冰冰岩盡量溫和地說︰「我的家在北方。」彷佛只此一句已足夠。
的確,自古女人的命運莫不如此,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一旦出了娘家門,連父母都無權阻止女婿帶著女兒天南地北的四處討生活,有許多母女就這樣活生生的被隔絕了親情,直至斷了氣的那一逃詡不曾再相見。
「元寶!」薛姣難忍心痛,緊捉住女兒的手。
「娘,我會回來看你和弟弟,我一定會。」元寶溫柔的反握住母親的手,加強力道,給予保證。「是不是啊!岩哥哥?」
冰冰岩突然感覺一笈涼意竄上心頭,自己似乎被反將了一軍,然則,兩雙詣問的眼楮同時盯著他看,使他不得不回答,「我答應你想見母親時,隨時都可以回來。」
他對義父承諾,此生不在江南活動,不損及「修羅門」的一分一毫利益。所以,他只有遠走他鄉,但,在不驚動「修羅門」的情況下陪老婆回娘家,應該不至于犯忌諱。
「那就好,那就好。」薛姣掩不住喜悅之情,堆滿一臉迷人的笑容說︰「賢婿果然是個明理人。」高帽子一戴,使人更加無法反悔。
「娘,這麼一來你放心了吧?」元寶也高興的舒了口氣。
薛姣戲謔道︰「對你呀!我從來都不用太擔心。你是我生的,怎麼可能吃虧?我只是一時情緒激動,犯了為人父母都會犯的矛盾病。」
「矛盾病?那是什麼?」元寶粗率地問。
薛姣打趣地掀掀嘴角,一臉譎詐的微笑,「就是一方面老是煩惱你嫁不出去,等你有了婆家,卻又擔心我們母女從此不能再相見。」
「什麼嘛!我怎可能嫁不出去!」元寶哼道。
「可是到目前為止,也只有一位仁兄敢來提親。」
「那是其他人不識貨。」
「元寶!」郭冰岩出聲了,「我們該走了。我听到有人朝這邊過來。」
薛姣奇道︰「我什麼都沒听見。」
不多時,果見黑暗中有燈火搖蔽的光芒。
離情依依的愁緒再度彌漫母女倆的心田,兩人眼里同時閃起了淚光。
冰冰岩只有自助助人,朝薛姣躬身一揖,「岳母,後會有期。」語音未落,他的動作更快,猿臂抱起金元寶,影子微幌,已如幽靈般消失在蒼茫月色里。
「元寶賢婿」薛姣簡直看花了眼。
一行人朝這邊趕來,為首的正是金乞兒。他對完了帳冊,想想薛姣這兒的風景好,美人也是風情萬種,便拋下稚女敕的小妾,往她住的園子里來。
「夫人,你怎麼半夜也點燈,多浪費!咦,對了,方才我听你在喊叫什麼元寶這是干嘛呀?你老是想不開。」
薛姣白了他一眼,又粲然一笑。
金乞兒看了,彷佛吃了顆舒心丸,她好久沒給他好臉色看。不過,她說的話他怎麼听不懂。
「剛剛,我的女婿抱著元寶私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