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于室 第八章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她戀愛了!
千雅本人可能不太容易察覺,但戀愛時的甜蜜神情與絕佳氣色是騙不了人的。
女為悅己者容,千雅為這句話做了最好的詮釋。
她開始注重自己的穿著打扮,雖然並不夸張,但衣著的柔和色彩與臉上淡雅的妝容,都和過去輕便隨意並且黯沉無神的模樣渾然不同。
整個雜志社的人都在談論她轉變的原因,一定跟上星期打電話來社內找她的男人月兌不了關系。
無論他們當面詢問或旁敲側擊,千雅的嘴巴比蚌殼還緊,不漏半點口風。
就算她誠實招供,大概也不會有人相信吧!要不,就當她有妄想癥,應該會叫她去看精神科。
輩事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千雅早模透同事們的好事個性。
但她又不會說謊,不曉得該編造個什麼身分的人,才能滿足他們的好奇心。
處理好下期要刊登的稿子,千雅收拾好辦公桌,打卡下班。
她在離家最近的超級市場買了一些菜,再步行十幾分鐘的路、登上五樓,返回租賃的頂樓加蓋鐵皮屋住處,然後下廚烹調一人份的晚餐。
她洗洗切切,下面的時候,門鈴響了。
她抹干雙手,懷著雀躍的心情前去應門。
門一開,站在外頭的卻不是她預期中心愛的男人,而是在醫院打過幾次照面的年輕醫師。「高醫師?」
「抱歉,沒通知你就登門拜訪,希望沒嚇到你。」高旻賢年輕斯文的臉上,滿是歉意。
「我確實嚇了一跳。」千雅手捂著胸口,坦白道,不過並沒有不快。
「真的很抱歉。」高旻賢再度誠懇致歉。
「沒關系,只是很驚訝。」千雅淡淡笑了笑,沒放在心上。
「我擅自查了你的住址,希望你不要介意。」他對自己莽撞的舉動十分過意不去。「我打了你家里電話,響很久都沒人接,手機也撥不通,所以就干脆親自跑一趟。」他解釋著。
「萬一我不在家呢?」千雅不禁失笑。
「一時也沒想那麼多……」高旻賢微微紅了臉。
「有事嗎?」她問,但對他來訪的目的約莫有了個譜。
「前幾天問過你,想邀你當我女伴的事。」他急著向她確認答案,畢竟,表姐的生日派對後天就要舉行,另一方面,他也期盼能用誠意打動她。
認識她以來,就對她的溫純與孝順印象深刻,這陣子,她變得更柔美有光采,讓他倍覺心動。
所以鼓起勇氣向她提出邀約,希望能與她進一步交往。
「我想我不適合……」千雅微笑著婉拒,答覆千篇一律。
「就當是幫我一個忙!」高旻賢不死心。「去露個臉,馬上就離開。」
他的說詞漏洞百出,怎麼听都牽強。
「高醫師……」千雅本想斷然拒絕,可是他臉上的焦慮神情,讓她突然想起自己在工作上許許多多,數也數不清的被拒經驗,頓時心軟了。「以你的條件,不愁沒女伴的。」
「我什麼成就都沒有,女孩子應該看不上眼吧。」他看著她,意有所指。
千雅淺淺一笑,沒有接腔。
「宋媽媽也很鼓勵我邀請你。」他努力說服她。「就當是朋友,陪我出席一場生日派對。」
居然連她母親都搬出來了?!千雅又好氣又好笑。「我沒有像樣的衣服,怕丟你的臉。」
「那不是問題!」高旻賢喜出望外。「我有朋友是造型師,可以請他幫忙。」
至此,千雅明白不管她找什麼借口,他都會想辦法推翻。不答應他,她很怕兩個人就一直杵在門口,沒完沒了。
「說好只是露個臉,我真的不喜歡人多的場跋。」她退讓、妥協,接受他的邀請。
斑旻賢露出高興的笑容。「我後天中午來接你可以嗎?」
千雅點頭。
「那後天見!」終于了卻一樁心事,他興奮得想歡呼。
送走他之後,千雅奔回廚房一看,鍋里的面已經糊成一團。「真是的……」她惋惜興嘆。
不過為了省錢,她決定將就著吃,反正能夠填飽肚子就行。面尚未撈起,門鈴又啁啾地發出聲響。
她嘟起嘴,認定是剛送走不久的高醫師去而復返,可能想叮嚀她什麼,頓了下,她還是去開門。
這次,她又估算錯誤了。
「干什麼一臉不耐煩的樣子?」門外的男人噙著笑,語氣寵溺。
「堂義。」千雅心跳失序,笑逐顏開。
他不請自入,登堂入室。「剛剛離開的男人是誰?來推銷東西的?」
他上來時,在通往加蓋樓層的狹窄樓梯,和對方擦身而過,而這里也只有這一戶,所以他能百分之百斷定那男人是來找她的。
千雅跟在他身後,身材高大的他一進來,整個客廳霎時像縮小了,他不甚在意,反而是她感到局促。
「他是聖嘉醫院新進的醫生。」她據實以告。「找我充當他的女伴,出席他表姐的生日party。」
堂義坐在觸感稍硬的椅子上,眯眼看她,單刀直入的問︰「他在追求你?」
她並不打算承認。「怎麼可能!人家可是醫生。」
他撇唇冷哼,伸長手臂攬住她不盈一握的腰枝,縮短兩人的距離。「醫生又怎樣?我可是堂家二少爺,還不是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他說得很正經,但揚起的嘴角又顯得幾分輕佻。
千雅紅著臉,嗔視了他迷人的臉孔一眼,旋即又閃避開來。
「你答應當那個醫生的女伴了?」堂義索性把她擁進懷里,讓她坐在腿上。
千雅如貓兒般輕應了聲,臉頰像熟透的蕃茄。
「這麼不把我放在眼里?嗯?」他抬起她的小臉,總不忘提醒她正視他,他要她的眼里只有他。
「我做事需要經過你的同意才行嗎?」她嬌睨住他,訝異他大男人的一面,卻也感到甜滋滋的。
「敢跟我頂嘴?」堂義的深色棕眸透出危險光芒,修長的手指拂開她頰畔散落的細柔發絲,柔嗄道︰「千雅,你是我的。」說完,他深深地吻住她。
他溫柔的口吻、霸道的宣示、英俊的臉孔以及深情難解的眸,交織成一張密密的網,將她牢牢困縛住,她無心抵抗,甘心臣服。
她垂下眼睫,羞澀地回應他。
長長的吻結束,千雅靠著他的肩膀調整氣息。每回,她總以為會在他的吻中缺氧窒息……他的吻讓她覺得自己無比幸運,能被優秀出色的他愛著,她確實獲得了勇氣和信心。
如果,這是他想傳遞給她的,那麼,她接收到了。
堂義嗅著她的發香,陷入深思──
十多天以來,他擁抱、親吻她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寵愛她的程度也越來越深。
苞她在一起,他總是輕松自在,她敏銳的感受力可以分辨他的情緒、明白他所說的每句話,並給予恰當的表情及應答。
她有顆善感的心,聰慧靈敏,令他忍不住想佔為己有,不想放開手,不讓其他男人窺伺她的好。
思及此,他炯燦的瞳眸轉黯,打破熱吻後短暫的美妙沉默。
「千雅。」他輕喚她的名,接續道︰「若是有一天,你發現我傷害了你,你會原諒我嗎?」他壓低音量,盡量說得雲淡風清。
她枕著他的肩頭,嗅著他身上好聞的香水味,暈陶陶的,似醉了。「你會傷害我嗎?」她的聲調軟軟的、懶懶的。
堂義黯下眼,沉聲問道︰「若我說有一天讓你受到傷害,絕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嗎?」
他的假設太晦暗,她的心猛地揪了下。
隨後,她挺直身子面向他,看見他凝重的表情,于是起疑,產生危機感。「為什麼這麼問?!」
「你願意相信我嗎?」他皺著眉,從追問轉化成誓言。「相信我並不是真的想傷害你。」
千雅的心,跟著他眉間的凹痕一同向下沉淪。
他的表現與反應,一點都不像是假設性的問題,她感到心驚膽顫。
「相信我!」堂義的雙手插進她的發絲間,捧著她的臉,非獲得她的允諾方肯罷休。
她的心頭紛亂不已,試著厘清他想傳達的訊息,卻又害怕得不敢繼續深究。
「嗯……」最後,她選擇信任,因為愛。
堂義抱她入懷,啄吻著她,最後情不自禁地附在她耳邊,輕輕吐出最真切的情感。「我愛你──」
這被他當成陳腔濫調的三個字,原來必須有著深刻的眷戀才說得出口,他到現在才明白、體會。
他的示愛,便是前往他心里的通行證,千雅不再猶豫、不再退縮。歡愉的淚水悄悄滑落,沒入她揚起的那抹幸福弧度中。
她已別無所求。
***
最後,千雅仍沒機會品嘗自己煮的什錦面,最終全進了餿水桶里。
堂義載著她到餐廳吃飯,用完餐,已是晚間九點多。
千雅以為他會送她回家,不過,她發現路線不對。「堂義,你要載我去哪?」
「回我家。」他注意前方路況,不假思索地答。
「回你家做什麼?」她像孩子似的發問,語氣和模樣都很天真。
堂義壞壞地笑了笑。「當然是……──做的事啊!」他刻意拉長尾音,逗弄她。
說完,他側過臉凝睇她,果然看見她羞窘地低著頭、癟著小嘴,若不是燈光昏暗,看不見她臉紅嬌羞的樣子,他一定會忍不住拜狠吻住她。
知道他正在看自己,千雅覺得臉燙得快要燒起來,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你好可愛。」他寵溺地笑道。
捉弄的樂趣,在她身上才能發揮最大效用,其他女人根本無法比擬。
「就只會欺負我!」她望著窗外的景色,嘟嘟囔囔著,心里卻仿佛打翻了蜜糖罐,甜得化不開。
堂義由衷開心的笑了,暫時不去想將來不久,他們所要面臨的傷痛。
抵達他的高級住所,堂義為她煮了咖啡,自己則啜飲著典藏的高級洋酒。
千雅仰著臉,偷偷地細細描繪他好看的五官,一筆一劃鐫刻在心版上,在見不到他的時候,也能夠把他想個透徹。
她偷看他看得入神,堂義察覺到了,卻不動聲色品嘗著酒,任她看個夠。
從今以後,她想要的,他都會竭盡所能滿足她。
他擱下酒杯,動手攬過她,將自己的臉埋進她的肩窩,沉溺在她溫柔氣息中。
千雅感覺到他緊繃的身體猶如拉緊的弦,一定承受著莫大的壓力或悲傷。
「堂義……」
「為什麼不能再早一點認識你……」他的聲調嘶啞,流露出一絲痛悔。相見恨晚,是他的遺憾。
她微微蹙起眉,費盡思量,試圖厘出令他難受的原因,總是抓住了點頭緒後,下一秒又兀自慌張地否決掉。
千雅難得主動正視他,對他綻開微笑。「現在這樣有什麼不好?」她企圖誘他說出令他難受的真相。
她的笑顏映入他憂傷的眼底,讓他又愛又憐,又滿懷歉疚。
堂義沒能給她明確的答案,吻遍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直至她下巴、粉頸與鎖骨,並刻意制造一枚枚紅色印記。
「堂義,別這樣……」千雅迷亂地請求。她媚眼如絲,蔥白小手貼在他結實的胸膛,手心傳來的心跳,令她的血液沸騰,呼吸急促。
他擒住她的皓腕,反身把她壓在沙發上。
在他的教下,她的反應一次比一次熱情。
堂義再度將她納入懷里,試圖以熱情焚燒掉自己欺瞞她的愧疚與罪惡感。
對她的感情,似大火燎原迅速擴大蔓延;愛她的深度,已超乎他的想像,唯一的念頭,是不想失去她!
等她曉得他無法啟齒坦承的殘酷事實後,她還會願意像這樣留在他身邊,當他靈魂的另一半嗎?
頭一次,他對女人如此沒有把握。
越接近婚期,他就越煩悶心慌,所以每回見她,總是一次又一次索求她的愛,卻不饜足。
千雅交付自己的身心,任憑他予取予求。
雙方激烈交纏的肢體,才讓她真正覺得自己完全屬于他,她甘願以全部的濃情烈愛,用盡一切愛他、懂他、包容他。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讓她從未經人事的懵懂,到如今飽嘗愛情滋味與男女間親密的關系,改變不可謂不小。
她閉上雙眼,跨過顛峰,癱在他懷里昏昏欲睡。
堂義緊摟著她,低頭凝視她漾著幸福笑容的容顏,神色復雜。
出神凝思了一會,他起身抱著她到臥室的大床上安置妥當,準備到浴室沖澡,還沒走開,他便听到她幽幽地呢喃。
「堂義……不要走……」千雅勉力睜開眼,央求道。
倍愛過後,他總是不留在身邊同床而眠。
他可能以為她睡著了,殊不知他一離開,她也就醒了,徒留她與一室寂靜和悵然怔忡相對。
這一回,她終于來得及開口留住他。
沉吟片刻,堂義順了她的意,上床擁她入睡,終至天明。
他為了她,破了行之多年的堅持,留女人在身邊過夜。
只因,她對他意義非凡──
***
周六,千雅答應充當高旻賢女伴的日子,中午,他準時依照時間,到她的住處接她。
第一站,來到高旻賢的造型師朋友開設的時尚工作室,請好友親自為她打理服裝與造型。
既然已經答應,千雅也不好再推托,全權交給專業人士處置。
從頭到腳,一陣改造下來,竟已是六個多鐘頭後的事。
千雅看著落地鏡反映出來的影像,簡直不敢相信那真的是她!
她及肩的發經過稍微修剪染燙,再盤成樣式高雅的髻,湖水色的雪紡小禮服,襯著她白皙的膚色,而晚宴彩妝打造出一張精致秀麗的臉龐,五吋高跟鞋則修飾她嬌小的身材,讓比例顯得窈窕修長。
「你好漂亮。」高旻賢為之驚艷,毫不吝嗇地贊美,博取佳人歡心。
千雅淡淡一笑,並不特別沉迷這樣的假象。「我只是被施了魔法的灰姑娘,時間一到,就會恢復原形。」
「雖然我不能算是王子,但我可以……」高旻賢乘機想表白。
千雅打斷他。「這一身行頭的費用,我下次會還你。」果然成功地岔開話題。
「是我邀你當我的女伴,費用本來就該由我負責。」高旻賢急忙表明。「我真的很高興你能陪我出席生日派對。」
「我只是幫你應應急,下不為例。」千雅答得直接且冷淡。
「為什麼?你有男朋友?」高旻賢追問。
千雅點頭。「我很愛他,也只愛他。」她的心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她的眼神與表情都十分篤定,看來不是說謊應付他。高旻賢很失望。
「如果你現在想取消我的女伴資格也沒關系喔!」千雅態度坦然。
「你對我好像有成見?!」高旻賢有些喪氣。
「我只是希望你別把精神浪費在我身上。」她語帶安慰地說。
「如果我不放棄呢?」他對自己有一定的信心。
千雅笑著搖了搖頭,不想再繼續這無謂的對談。
她把心給了一個她深愛的男人,此情永不渝……
***
在半山腰高級巴洛克式別墅舉行的生日派對,晚間七點半已賓客群集,熱鬧不已。
想必壽星身分不凡,才能邀請這麼多人到場祝賀,其中不乏各行各業的名人,排場不小。
「我看到我表姐了,我們過去跟她打聲招呼。」進會場綁半個小時,高旻賢才看見壽星的身影,足以見得場地及客人都頗具規模。
他想牽她的手,卻被她躲開,除了堂義,她不喜歡被任何男人觸踫。
這麼多人的場跋,他也不好太失禮,只得打消逾矩的念頭,護著她穿過人潮,領著她來到場中央。
「表姐,好久不見!」高旻賢對著一名身著性感綴珠白色緊身長禮服,大方露出大片雪背的女人問候道。
女人挽著一個高大的男人,熟悉的身形令千雅猛然一驚,來不及凝神確認,他已跟著壽星一同轉身──
千雅神情愕然,完全無法動彈。
「旻賢!你來啦!真的好久不見。」孫琦艷麗的臉上堆滿笑,顯然相當開心。
除了生日派對十分成功外,她愛的男人隨侍在側,才是致使她心花怒放的主要因素。
「生日快樂!這是一點心意。」高旻賢把禮物交給她。
「謝謝!」孫琦樂意地接過包裝精美的禮物。「你女朋友嗎?好漂亮。」她贊揚。
斑旻賢沒有否認,隨後打量了身旁的女伴一眼,見她沒有澄清,心中竊喜。
「這是我未婚夫──堂義,我們年底會結婚,到時你們一定要來喔!」孫琦美麗的眉眼間,有藏不住的幸福光采,耀眼奪人。
斑旻賢並沒有認出堂義,就是前兩天在千雅居住的舊公寓樓梯口,與他狹路相逢的男人。
「阿義,這是我表弟,現在在聖嘉醫院當醫生。」孫琦偎著堂義,語氣愛嬌。
堂義不發一語,英俊的臉孔滿是驚訝,神色冷肅且緊繃,直視著近在咫尺,卻同樣震驚的女人。
他看著她木然的神情以及眼底的淚光,喉頭頓時梗塞著硬塊,他的痛楚絕不亞于她。
但,她能明白嗎?
千雅腦袋一片空白,听不見周遭的喧嘩,只覺天旋地轉,天崩地裂,等到嘴角嘗到咸澀的味道,她才驚覺自己忍不住落淚了。
打擊過大,她的心髒幾乎停止跳動。
「千雅,你怎麼了?哪里不舒服嗎?」高旻賢被她突如其來的眼淚嚇呆了。
淚水如斷線珍珠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千雅無心顧及禮貌,幽微地哽咽︰「我去洗手間。」
說完,她跺著沉重虛浮的步伐,調頭走向出口,而非她口中的洗手間。
去哪都好,她無法面對那麼沉痛且難堪的局面。
堂義撥開孫琦的藕臂,逕自轉身尾隨其後。
「阿義?!」孫琦不敢置信地瞪大美眸,怔愣住,好心情霎時被摧毀殆盡。
堂義不在,她的生日party便不再完美,這是她所有生日派對中最失敗、最不快樂、最掃興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