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 第 九 章
翌日。
由于已確定拿到裴家驛隊受襲事件的主使者是榮國舅的鐵證,也算準被他折騰一夜的梅衣漪應是沒有力氣下床及做出任何不智行為的裴羿青,一大早便在護衛元絳的陪同下,帶著總管常彥,前往皇宮拜訪好友,亦即三皇子睿皇爺,並將手中的罪證交給三皇子,要他出面處理此事。
在得到三皇子允諾以及受邀留下用膳,裴羿青直到午後時分才得以月兌身回到裴府。
誰知才一回府就得知梅衣漪早在午前即以女扮男裝的小廝模樣,蒙混過關,堂而皇之地踏出裴府大門,從容離開了。
「匡啷」一聲巨響,精雕著細致花紋的高幾連同其上擺放昂貴的玉質花瓶,已在揚手之間,被裴羿青摔向牆壁砸成碎片。
而看著裴羿青臉上冷凝的表情與眼底毫無遮掩的怒氣,也難怪跪在地上的門房嚇得全身抖顫,卻是大氣也不敢喘上一聲。
與裴羿青一同回府的常彥與元絳面面相覷,對此時這般景況,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開口勸說,好讓主子這極少形于外的沖天怒氣平息下來。
就在兩人面露著急時,裴羿青或許是從之前砸壞東西的行徑中稍事發泄了怒氣,他沒有再對跪在地上的門房多加質問或是懲處便揮退了他們,轉身一臉沉郁的坐上廳內的大椅上,沉默不語。
半晌過後,常彥先有了動作。
他先是將服侍的下人遣退,然後才走近裴羿青,打破了沉默。
「爺,衣漪姑娘才離去沒多久,憑裴府在京里的人脈眼線,要找到她是不會有太大困難的。」常彥如是建議,卻見到裴羿青更加晦澀的眼神。
「不必了!」裴羿青冷冷的吐出話來。
「嗄?」常彥一愣。
「這種頑固成性、死性不改的女人,還找她回來做什麼?!」裴羿青猛地咬牙怒罵出聲,臉上呈現出一副小男孩耍性子的賭氣模樣而不自覺,當場就把面前的兩個手下給嚇呆了。
這是他們跟在裴羿青身邊後,從不曾見過他表露過的神情哩!
不過此時的裴羿青卻是渾然不覺,心中兀白忿忿不平的想著自己昨日是多麼努力的「身體力行」,向地證明她梅衣漪是屬于他裴羿青的,而他也絕不會棄她而不顧的說。
可她竟然絲毫不領情,罔顧他的好意仍是離開了!這教他男性的面子要往哪里擺!
而如此處處打擊他自尊心的可惡女人,他才不要找她回來呢!
裴羿青眼神更加黯沉。
「爺……」好不容易回神的常彥再次開口,「還是讓屬下先探出衣漪姑娘的下落吧!畢竟一個單身女子獨自在龍蛇混雜的京城里生活,總是不太妥當。」
「有什麼不妥當。」裴羿青驀地冷笑,「她都可以女扮男裝,成功的騙過我的眼楮,要在京城里生活,又有何難?」他哼了哼,火氣未減。
「可是,爺……」常彥怎麼想都覺得不受。更何況爺口中雖不說,他也知道梅衣漪對爺的意義,絕不止是一位「侍妾」那麼簡單,萬一她這一離開而有了什麼閃失,那爺到時豈不後悔莫及,還是……
「我都說不必了,你听不懂話嗎?!」裴羿青眼底的火焰再次爆開,他由椅子上猛地拔身而起,並朝廳門大步走去,一副想眼不見,耳不听為淨的模樣。
「爺,請留步,听常彥一言就好。」常彥大聲叫喚,止住裴羿青的腳步。
「快說!」背對常彥的裴羿青沒有回頭,語氣不善的蹦出話來。
「爺,常彥希望爺能真正冷靜下來,並仔細想想為什麼爺會因為衣漪姑娘的逕自離開而發那麼大的脾氣!」常彥語音沉著地直言。
裴羿青猛地回身,「什麼意思?」他眯起眼,火氣十足地質問。
常彥嘆了一口氣。真是當局者迷啊!
「爺,從你打破慣例,收衣漪姑娘為侍妾,以及因她的離去而情緒暴躁,爺難道不曾想過衣漪姑娘在你的心中地位是與其他人不同的,就是因為如此,爺才會因衣漪姑娘的離去而——」
「胡扯!」裴羿青驀地斥道,「難不成你是想告訴我,我……我……」他的俊臉浮現出不敢置信的驚愕表情。
常彥意味深長的頷首,「爺,你仔細想想吧!」
裴羿青俊眉驀然蹙緊,臉上驚愕的表情褪去。
「胡扯!」他再次斥道,一甩袖轉身就大步離開前廳了。
常彥見裴羿青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忽地轉身看向一直沒有開口的元絳。
「你覺得我的猜測有誤嗎?」
元絳搖搖頭,老實回道︰「從爺為了衣漪姑娘的傷而滯留在「朝陽縣」時,我就覺得不尋常了,可……」他聳聳肩,意喻不言而明。
常彥聞言,立刻像尋到志同道合的夥伴般笑開了臉,「看來我果真沒看錯,想來裴府終于要有一位女主人了。」
「那也得爺想通才行。」元絳立刻潑下一盆冷水。
「看著吧!」常彥自信地瞟了他一眼。「爺很快就會認清衣漪姑娘對他的意義啦!」
「是嗎?」元絳有些懷疑地問,他可是很清楚主子的頑強個性,「那我們需要做些什麼嗎?」不知道這種事,他們幫不幫得上忙。
「現下嘛,先找出衣漪姑娘的落腳處再作打算吧!」常彥想了一下說道。
「這個我倒是幫得上忙。」元絳立刻附和。畢竟看過衣漪姑娘男裝扮相的人,除了爺也只有他了。
啊!不對,裴家驛隊的人也看過,不過此刻的驛隊早已出了京城工作去了。
「好。」常彥沒有多想,立刻點頭。
反正不管如何,總得先將人給找出來再說吧!
☆☆☆
兩個多月後京城城西
「……就麻煩門房大哥將這茶轉交給李爺,謝謝您了。」將手中的包裹交了出去,扮成男裝、個頭嬌小的梅衣漪轉身離開李府大門前,直行沒多久,拐了個彎隨即溶入熱鬧大街的人群之中。
之後,將該送的貨品全都送完後,無事一身輕的梅衣漪走在人群中,安步當車地走向位于兩條街外的「記勝茶坊」而去。
自從兩個多月前離開裴府後,憑她曾從事數年跑堂小二的經驗,她在城西頗富盛名的「記勝茶坊」謀到了工作,且工作性質一如以往,仍是跑堂小二。
當然這也得拜她高明的偽裝,才會如此順利的找到棲身之處。
兩個多月下來,工作熟稔上手後她打算著手先前既定的計畫,放是她開始在前來茶坊飲茶的商賈、文人身上找機會打探她那個薄幸父親的消息,可惜至今成效似乎不彰,而她雖無可奈何卻也仍是固執地堅持著。
至于遠離了裴府,離開了裴羿青對她造成最大的困擾則是她發現她根本就無法忘記他。
每日、每時、每刻,裴羿青的影子都深深印在她的腦中,令她對他的思念不僅無法除卻,反倒是與日俱增地讓她備感困擾與無措。
可之前是她自己執意要離開的,即使目前心中產生了些許的懊惱,可事已至此,她總不能再回頭跑去找他,要他再將她「收回」吧!嘖!她可做不來這種丟臉的事!
而且由這些日子,他一點也沒有找她的跡象看來,裴羿青恐怕早就忘了她梅衣漪這個人羅!
也對啦!一個如他這般財權驚人、高高在上的人物,還怕會沒有女人陪伴嗎?她梅衣漪又算是那根蔥啊?!人家怎麼可能還會惦著她這姿色平平、個性瞥扭,又喜歡和他唱反調的下堂侍妾呢?
「唉……」梅衣漪輕嘆一聲,忍不住心中酸溜溜地忖著,雙腳無意識地朝著既定方向走著,身旁熱鬧的街市景況一點也沒有進入她的眼簾之內。
走著走著,直到她經過一條巷弄口,眼角餘光突然捕捉到一抹白……
「咦?」
無意識前行的腳突然頓住,身軀往後倒退幾步地回到巷子口,原本飄遠的目光收回,焦距對準的朝巷子里那抹她感覺很熟悉的「白」色瞧去。
丙然是他!
那個背部貼著巷壁站立且被幾名狀似地痞流氓樣的人圍住的白衣男子,不就是這些日子來,她常在「記勝茶坊」看到的那位楊公子嗎?
她之所以會對他印象深刻,是因為她在頭一回送茶水點心到他桌上且見到他的第一眼時,她的心中就生起一股莫名的溫馨好感,因而對他有著很不錯的印象。
後來幾次在茶坊見到他且兩人比較熟絡後,她也曾經向他打听過消息,只因她那未曾謀面,薄幸的父親與他有著同樣的姓——楊。不過很可惜,這位楊公子也不曾听聞過她父親的名宇。
所以,有時她都會開始懷疑娘親生前所告訴她有關于父親的敘說。假若父親真如母親所言,是個祖居京城的大商賈,那麼何以都沒有人記得或听過他的名字呢?
哎呀!現在是什麼情況了,她竟然還在這里想些有的沒的的雜事,還是趕緊想想該怎麼替那位不諳武功,斯文書生模樣的楊公子解除此刻的燃眉之急吧!
須臾,梅衣漪眼神一凝,身形一動,毅然地朝巷內沖了進去。
☆☆☆
「喂喂!扁天化日之下就攔路劫財,你們也未免太目無王法了吧!」
尚未奔抵白衣男子所站立之處,梅衣漪早已邊跑邊大聲嚷嚷的叫出聲,心中半期望在自己的「大」嗓門之下,能引來一些「好奇」亦或是「見義勇為」的群眾,好「嚇跑」眼前這幾位面目不善的市井流氓,否則以自己僅有的幾手防身之衛,恐怕是打不過這麼一群惡漢的。
其實她也不想多管閑事的,可要她視而不見地離開,她實在是做不到哩!包何況,這位受困的楊公子,好歹也算是她的朋友吧!
梅衣漪微喘的站在白衣男子身旁,雙眼大睜地瞪著眼前比她預想中更加高大的惡漢們,腦中兀自亂七八糟的胡想著。
「是你!」白衣年輕男子楊衍,詫異地看著一路叫喊而來的嬌小身影,「你怎麼會在這里?」他是茶坊的夥計,此刻不是該身在茶坊的嗎?
「楊公子……」
梅衣漪小喘了一下,正想答話時卻被人給打斷了。
「小子!」一時反應不及的惡漢們在回過神來,立刻大聲呼喝,「你沒事冒出來管什麼閑事,想找死啊!」一名滿臉長滿麻子,狀似帶頭之人的男子率先開口。
哇!做壞事的人嗓門還敢比別人大,真是見識了!
梅衣漪眉心緊蹙,「你們這麼多人包圍一個手無縛雞的斯文人,想也知道定沒安什麼好心眼!」她也不想死啊!可誰教她就是認識他嘛!
手無縛雞之力……一旁原本還弄不清梅衣出現在此地的原因的楊衍聞言,頓時黑了一張俊臉,同時也終于弄懂他突然出現的用意了。
原來……打抱不平啊!
一陣哄笑聲揚起,「他是手無縛雞的斯文人?」麻子臉的惡漢冷嗤,不屑地瞄著梅衣漪,「那你呢?一個比人家還要來得瘦小的「弱雞」也敢大言不慚,不自量力……」話未竟,眾人又是一陣哄然大笑。
「呃,梅兄弟,你……」吵雜聲中楊衍苦笑的開口。
梅衣漪充耳不聞,再次對著面前惡漢叫道︰「就算我不自量力好了,那你們這麼多人圍著人家一人的行徑又算是什麼?!」
麻臉惡漢「呸」的一聲,吐了一口口水在地,滿臉猙獰不耐地罵開口。
「臭小子,你給爺兒我閉嘴滾到一邊,就憑你這身寒酸樣還引不起爺兒的胃口,等我收拾了這個白面書生後,再好好的教你一些「道理」!」他揚起拳頭地比畫著,口出威嚇之言。
頓時,眾惡徒臉上皆現出躍躍欲試的神情來。
梅衣漪心一凜,握緊放在身側的小手,硬是挺胸硬聲反駁。
「你們如此目無王法,欺壓良善,就不怕事後我去報官嗎?」
麻臉惡漢聞言眼神一戾,「想報官……」他冷哼一聲,上前跨步地揚起拳頭,「那我就打得你說不出話來,看你能奈我何!」
卑才落,高揚的拳頭已力道十足地對著梅衣漪的臉上揮落——
「啊——」
電光火石間,麻臉惡漢先是被某樣東西打中手臂,慘號一聲地抱著鮮血淋灕的手臂倒地,而神奇的是同時其他的同伴們亦同樣被不知名的力道擊中軟麻穴而倒地一片。
情勢甫落,令人措手不及。
「看來你替人擋刀的習性一點也沒變嘛!真是讓人不知該稱贊你的勇氣十足,亦或是罵你不自量力的愚蠢哩!」
嘲諷話語夾帶著狂怒火氣的嗓音,用力地轟進梅衣漪的耳中,而熟悉的音調則是很快地拉回她怔呆的心神。
原本眼見躲避不及,認命閉上眼準備承受重擊傷害的梅衣漪在猛地回神時,才發現自己竟然不知在何時已被攪進一副寬大溫暖的懷抱之中,且這副胸膛還散發出一股非常熟悉的男性氣息。
咦?這是……
梅衣漪驚嚇兼訝異的揚起貼在「某」個胸膛上的頭顱,一雙鷙猛、燃燒著熊熊火焰的俊目映入眼簾……
是他!她的眼眸因極度驚訝而瞠大,其中充滿了不敢置信!
「怎麼?才多久沒見就不認得我了!」裴羿青盯住她驚詫的眼,一字字皆夾帶著火氣地諷著。
可惡的女人!兩人這麼久沒見面,她沒有久別重逢的欣喜表情,就只會拿一雙驚嚇的眼眸瞪著他。
「你……你怎麼會在這里?」半晌,梅衣漪終于得以發出聲音來,可話才問出口,她就明顯感到他眼中的火焰似乎又更強烈了些。
丙然,裴羿青冷哼了聲,「我不在這里,難道要眼睜睜的看你這個笨蛋被人一掌給打死!」火氣十足的語氣中隱含著不為人所察覺的輕顫。
想到若非自己及時趕到,她八成已被重創倒地的模樣,他的心中又是一陣滔天怒焰燃起……一雙厲眸離開她的臉上,轉而膘向一旁「見死不救」的楊衍。
雖然只見過一面,可記憶力忒好的裴羿青還是認得他,他是工部侍郎楊思亭之子楊衍,而他可不是什麼軟腳蝦,相反的,楊衍可是懂武之人。
楊衍被裴羿青夾帶濃厚殺氣的冷冽眼神所懾,心中不禁苦笑。
他當然知道對方「瞪」他之意,可他真的不是見死不救,而是他的救人行動根本不及眼前這對身手不凡的主僕二人的快捷。
「嗄!」裴羿青的話提醒了梅衣漪,她轉頭四望,這才發現倒了一地的惡徒們,以及站在一旁看似無恙的楊公子,還有……
「元護衛!」她再次愕然低呼。
元絳站在一旁微微向她頷首,不敢在盛怒的主子面前開口,以免被牽怒的火花擊中。
裴羿青「瞪」完楊衍後,手臂收緊,攬著梅衣漪轉身就走。
梅在漪愣愣跟了幾步,忽而清醒地止住步伐。
奇怪?自己干嘛這麼乖乖地跟著他走啊!
她是很感激他伸出援手啦!可兩人如今早已不同路,又何必同行?更何況她也尚未與楊公子打聲招呼,問一下人家有無受傷哩!
「怎麼?」裴羿青垂首瞪著地。
「呃……」梅衣漪垂下眼,不敢看他閃著火焰的雙眼,「我們又不同路,不……不用一起走了,我還得趕回……」
「茶坊。」他冷嗤,「不必了,你跟我回裴府去!」霸道的撂下話,他略為使力地攬著她繼續走。
梅衣漪瞪大眼,「我才不要!」她反射地叫道,使勁抵抗被迫前行的身勢。
她的話猶如火上加油般的令裴羿青布滿怒火的雙眸中浮上一層戾氣。
「我從來就沒有允許你離開裴府!你敢再多說一句,休怪我不客氣!」
梅衣漪更加瞠大眼,一股火氣直冒了上來。
「你無權限制我!」她怒聲駁斥。
俊目中戾氣大熾,「就讓我們看看,我到底有沒有權利限制你!」
卑落,裴羿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動作,伸手將梅衣漪嬌小的身子由地上抓起,甩在肩上,並充耳不聞她的驚呼聲地揚長而去。
直到听到「他」的驚呼聲,楊衍才赫然發現他一直以為的「小兄弟」竟然是一名「小泵娘」。他跨前一步,正想阻止裴羿青的行為時,元絳已閃身攔住了他的去勢——
「你……」楊衍蹙眉。
「公子請勿擔心,梅姑娘本是我家主子未過門的妻子。」元絳淡聲解釋,心中卻泛起了苦笑。
依方才主子那蠻橫的霸道行徑,八成是忘了這陣子他與常彥的苦勸了。唉!憊真是死性不改啊!不知這回又會讓衣漪姑娘氣成什麼樣了。
難不成主子又想再一次氣走她?!
「是嗎?那麼你家主人是……」
「裴羿青。」
嗄!是他?楊衍一怔。
「地上這些人,就勞煩公子報官吧!」元絳再次拋下話後,隨即不再多言地離去。
由怔忡中回神的楊衍,才一舉步,眼角餘光不意瞄到地上一物,而那個位置正是之前裴羿青與「梅姑娘」站立之處。
他趨前撿起地上遺落之物,定眼一瞧,才抒開的眉心再次緊蹙起,雙眼眼底慢慢浮起疑惑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