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撩汝心 第一章
物產豐富、地靈人杰的杭州城,是號稱「魚米之鄉」的江南地區除了蘇州城之外,另一個與它並駕其驅的繁華大城。
山水優美、四季如春的景色,在這一個清朗明亮的白日更加吸引了早已蠢蠢欲動的人們出外踏青,于是薰風襲面、春風燦笑,讓杭州城內外端是一片沸騰熱鬧的景象。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的景況莫此為甚。
不過江南的景致再美,也吸引不了此刻正端坐在絪柳莊內議事廳里忙著檢視這次豐碩「戰果」的風毓宇的目光。
手中翻閱著手下呈上的冊子,風毓宇眸光閃動,突然想起一事。他的視線轉而投向坐在左側的手下方詠。
「周家垮了,那個周亦維現今情況如何?」嘲諷的神色自他那雙看似溫和的眼眸里浮現。
周亦維,一個不好貪男色的商賈,過分抬高自己的身價與能力,竟敢在與茗記洽談商務時提出「不合理」的條件來威脅他,並視茗記如無物。
他風毓宇向來不做那種與人當面撕破臉的事,但是得罪茗記的罪卻不可不罰,于是他表面答應對方的「條件」,暗中開始鏟除對方的後路並扯後腿,順便再接收對方倒下後所留下的「一切」。
短短的時間內,他掠奪了周亦維在威脅、侵佔之下所辛苦建立的一切,而這種成果,甚至讓帶著未婚妻離開杭州城的另一位茗記總管凌羽都尊稱他為「奸商」哩!
「周亦維在我們茗記接收了他的產業後,已然帶著僅餘的財物離開杭州城,隨行的有李玉威。」
「李玉威?」風毓宇揚了揚濃眉。
「是的,爺。李玉威之妹李玉馨引盜匪入絪柳莊被識破而被送官究辦後,沒多久便因傷重而死在牢中。李玉威大概是怕絪柳莊會因此事遷怒于他,所以他乾脆卷走李家大部分財物,跟著周亦維一起離開杭州城了。」方詠一五一十將所知報告出來。
「李家大半的產業不是早就經由李玉威交給周亦維去經營,現今已被我們接收了,他怎麼還有辦法再從李家帶走任何錢財?」風毓宇隨口問道。
「這恐怕還要仔細追查才能得知詳情。」方詠立刻正色道。之前他沒有深入追查,是因為他以為主子應該不會有空閑關心到這檔事上,不過如果主子想得知,他也會立刻行動的。
「不必了。」風毓宇擺擺手,馬上阻止。「我只是隨口問問,我才不想知道李家那些爛帳呢!」他顯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伸手拿起桌上的另一本冊子翻閱起來。
半晌,他復又開口,「當初若非周亦維手上掌控了不少青瓷的貨品來源,我才懶得親自出面呢。不過現在看來,這個周亦維也算是眼光不錯,除了瓷器生意,他投資的其他生意都滿賺錢的。」風毓宇邊看著手中的冊子邊贊道。
「要不是他用不正當的手段取得那些商號,哪會這麼容易賺錢啊!」坐在風毓宇右側的另一名手下翁平語帶不屑的啐道。
像那種手段卑鄙的人渣,即使再會賺錢也遮掩不了骨子里的陰險與起始的掠奪手法,有什麼值得稱贊的?
「咦?」風毓宇含笑的眼轉向滿眼不屑的手下,「照你這麼說來,那我們這次私下使手段搶盡周亦維手里的每一樁生意及造成他周轉不靈、一敗涂地,因而倉皇走出杭州城的行為,豈不是比他更加不正當,甚至可稱得上是卑鄙無恥呢!」他噙著笑意,涼涼的自我調侃。
「我們才不像周亦維那個混蛋呢!我們助那些被他控制在手上並以低價苛刻的人月兌離他的掌控,甚至還與他們訂下合理的合作合約,也算是行了一樁善事,哪里可以說我們「茗記」卑鄙無恥呢!」翁平一時不察主子實則是調侃之言的憤憤說道,神情是一逕的忠心與盡責。
「得了,翁平,你看不出來爺只是在說笑嗎?虧你還當真哩!」方詠無奈地翻了個白眼,斜睨了眼笑意加深的主子,對翁平的直率性子感到有些好氣又好笑。
難道他至今仍不明白嗎?主子做事一向是為求成功、不擇手段的。雖然不至于做出殺人放火之類天理不容的事來,但主子喜歡暗地行事的手法是不會變的!而一逕暗地行事絕對稱不上有多麼光明正大。
翁平被方詠的兩句話一堵,一時之間有些反應不過來的猛眨著眼。
「還有其他事嗎?」風毓宇有趣的瞧著翁平一臉的「呆」樣,轉向方詠問道。
「尚有一事。」方詠點點頭,「爺還記得「如意繡坊」這兩年在杭州城每一件都高價賣出的繡品吧!」
如意繡坊在杭州城已然存在數代,平日所賣貨品皆為上等之繡品,生意不惡。
如意繡坊的主事者裘士昌,在三年前即委托周亦維代為尋找買主,將他手中幾幅繡工絕倫的繡品高價賣出,且在有心的傳頌下,由裘士昌親自處理的這些繡品因而聲名大噪。
「你是指那些足以媲美年年上呈皇宮「柳品齋」繡品的「如意繡坊」?」風毓宇眼底泛出興味地問。
如意繡坊一直以來,店中所賣出的繡品都屬上品之列;不過從三年前開始,由店主人親自處置的「某些」繡品不僅賣得高價,訂單更是源源不絕,官家商賈的貴婦人或小姐皆趨之若騖、愛不釋手。
三年來,沒有人知道這些繡品到底是出自何人之手,但是這些由裘士昌親自賣出的作品,至今尚未有不滿意的言詞傳出。
「是的,爺,就是那家繡坊。繡坊主人裘士昌提出要見爺一面,並送上一份禮。」方詠由懷中掏出一個雕工精美的小玉盒放在風毓宇面前。
風毓宇眼底興味更濃,挑高眉梢,「他為什麼會突然要求見我?」順手拿起桌上的小玉盒,他的大手摩掌著玉盒上溫潤的質感。
先賄賂再要求?
「據屬下所知,裘士昌似乎跟周亦維的交情不錯,「如意繡坊」一切的販售事宜雖與周亦維無關,但是這幾年那些「特別」的繡品卻都是委托周亦維找到出得起價錢的貴冑商賈來出價競買的,所以屬下大膽推測,那裘士昌在斷了周亦維這一條路後,很有可能是想拉攏爺,並想利用爺在「茗記」的權勢與人脈來替他找到更多的買主。」方詠將自己的觀察道出。
「真的?」那個裘士昌的膽子這般大,竟敢將主意打到茗記的頭」來!?他憑藉的是什麼?
這下子,風毓宇的好奇心更加被引起,于是順手打開手上玉盒的盒蓋,想知道那個裘士昌是打算用什麼樣的東西來引他答應見上一面。
靶內放的東西非金非銀,而是一方尋常布料所裁制的手絹,上面所繡的簡單圖案與精細的繡工正是眾人趨之若騖的繡品。
風毓宇一眼就看出並了解,為什麼有這麼多人寧可付出高價也要取得此人所繡的繡品了。
手絹一角繡著一枝挺立的紫蓮,下有殘葉幾片。
這麼筒單的構圖,卻帶給他不小的震撼。他並不是很懂繡品,但是他卻看懂了這枝精工繡出的紫蓮在訴說著什麼。
堅強又脆弱的精神展現在極力挺直卻又像是在抵擋著什麼的細枝上,它不願被摧折,卻也似乎無力阻止即將被折毀的既定命運般掙扎著……
風毓宇盯著絹上的紫蓮,內心泛起贊嘆。唯有極佳的畫工才能讓這麼簡單的圖樣產生這麼多的情緒。
難怪那個「如意繡坊」的主事裘士昌會如此的有恃無恐,他持有的繡品根本就是高明的畫工加上高深的繡工互相結合的巔峰之作。
莫怪裘士昌敢用天價來販售這些精美絕倫的繡品,也莫怪他會大剌剌的上門求見,相信只要看過裘士昌手上繡品的人是絕對無法拒絕他的要求的。
思及此,風毓宇覺得方詠的推測應是八九不離十。但是……
「我答應見他,你去安排一下。」他對方詠下達命令。
方詠有些愕然,「爺,裘士昌的存心不良,你還是要見他?」只因為手上那幅繡品嗎?
「就算裘士昌不懷好意,難道他還能騙我什麼?」風毓宇將注視手上絹帕的目光轉向方詠,嘴邊則是噙著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方詠一凜,「是的,爺,屬下胡涂了。」
翁平在一旁撇撇嘴忖道,方詠的確是蠢!難道他忘了,他們的主子只是外表溫和好說話,實際上可是一只標準的狐狸呢!而他們也很清楚,主子這種表里不一的個性是從何培養出來的。
「啊!沒看到這個玉盒,我還真是差點把另一件事給忘了呢!」正幸災樂禍看著夥伴有些出糗的翁平,及時想起了一件該稟告之事。
他如同方詠一般,也從懷里掏出一個小靶放在風毓宇面前,只是此盒並非玉制,只是一只在街上隨處可購,供仕女們擺置小物件的雕花木盒。
「誰送來的?」風毓宇不感興趣地睨了一眼,似乎已經知道答案的樣子。
其實風毓宇常常接到這種「示意」的木盒,而其來處皆是一些愛慕他的「女人」,不同之處僅在于木盒的材質和雕刻的花樣,以及盒內所放置之物而已。
「爺,是金玉樓李小姐托人送來的。」翁平恭謹的回答。
「媚雲?」風毓宇這下真的詫異地揚高了眉。她怎麼也學起其他女人的行徑來了?
金玉樓的花魁李媚雲是風毓宇眾多的伴之一,兩人一直維持著關系的原因是風毓宇喜歡她的大方不嫉妒。她不像其他女人,只要稍微與他親密些,就認定自己有權利介入他的生活、干涉他的行為。不過這些現象都不曾發生在李媚雲的身上,所以風毓宇才會在這兩年多來,一直與地維持著固定的關系。即使他曾經有過間隔數月才再次找她的情形,他仍然記得她那一臉媚態、毫無芥蒂的歡欣表情。
那麼如今她差人送來這木盒是……
風毓宇小心的將繡有紫蓮的手絹疊好放回玉盒內,有些訝異的感覺到心中竟升起不舍放下的眷戀感受。這真是詭異。
待合上玉盒盒蓋,風毓宇伸手打開了木盒盒蓋,頓時一陣濃香由打開的盒內溢出——
他不著痕跡的蹙了下眉又松開,將放置在盒內「香噴噴」的巾帛掏出並展開,發現它是一條質地上好的絲絹.一條女人使用的手絹。
手絹與之前玉盒內的絲絹不同之處是它沒有任何圖案,只是其上有李媚雲親筆提上的幾句蘊著明顯含意的詞句。
風毓宇看完後,隨意將濃香四溢的手絹丟回木盒內,並合上盒蓋阻斷那股香味,唇角亦勾起含著深意的笑痕。
她……這麼想念他嗎?
既然目前待處理的事也已經處理了七七八八,那麼美人的盛情相邀,他又何忍拒絕呢?
風毓宇的笑容更深了。
「爺?」翁平看著主子那莫測高測的笑容,心里一點也不明白。
一旁的方詠亦是一頭霧水,不明白主子為什麼發出那種讓人不太愉快的笑容。要不是跟了他這麼久,他還真會以為主子很愉快呢!
半晌——
「方詠,除了尚未完成的事之外,我還要你想辦法再查出一件事。」風毓宇開了口。
「請爺吩咐。」方詠恭謹回道。
「看能不能在與裘士昌會面前,先行查出他手中繡品是出自何人之手。」
「這……」方詠一愣,「屬下不敢保證一定可以查得出來。實在是三年來已經有太多人無功而返了,所以——」
「沒關系。」風毓宇打斷他的話,「盡力去查便是,如果實在是查不出來,我自有其他方法,」他的眼底鐫上一抹決心。
無論如何,他定要找出畫下及繡出那枝挺立紫蓮的人。
「是的,爺,屬下這就去辦。」
「好啦!」風毓宇徐徐在椅子上伸了一個懶腰,「最近大夥兒都比較累,好不容易事情也差不多告一段落了,接下來幾天,大家就各自看著辦吧!」他由椅子上直起身。
「爺要出門?」翁平問道。
「嗯。」風毓宇勾起笑容,「我上金玉樓去了。這麼久沒去關心一下,有人已經開始擔心了。」
听似狎弄的話語隨著身影消失在議事廳外。
餅了一會兒——
「爺這麼說是有什麼含意嗎?」翁平不解的開口,像似自問又像是問著一旁的方詠。
「是有含意,可惜我也清不透。」方詠喃喃回答。
「爺的心思太難猜了!」翁平忍不住嘆道,斜睨了方詠一眼。
「可不是嗎?」方詠回睨他一眼,「所以他才是爺啊!」他喟嘆道。
翁平同意的頷首,眼神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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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城南裘家莊
寬廣的大廳里坐著一老一少兩名男人,兩張面貌相似的臉上掛著同樣凝重的神色。
「真沒想到那個風毓宇竟是一個狠角色!」年約六十的裘重源有感而嘆。
「爹何出此言?」裘士昌疑道。「您曾見過他?」
「數年前我曾在杭州城內無意間見過他一面。」裘重源點頭。
數年前,他與友人攜妾往杭州短暫小游,曾在一酒樓用膳時踫見風毓宇;不過當時他並不識得風毓宇,而是他的友人告知的。
「听說他長得溫文儒雅、俊美無儔?」裘士昌早已听聞,可惜卻不曾親眼見過。
「不錯。以往我一直以為風毓宇只不過是依仗著「茗記」的名氣才能立足江南,擔任總管之職,可是從周亦維倉皇出走杭州城看來,風毓宇並非如我想像中那麼筒單。你此次與他會面可要多加提防。」裘重源正色地告誡著自己的兒子。
「爹,您多慮了。在我向「茗記」提出要求見風毓宇之前,我已經向曾見過他或是與他有過交易的商家打听清楚了。風毓宇的個性隨和、大方,從不剝削提供貨源的商家以圖利自己,可以說是與周亦維完全相反的個性。」裘士昌噙著一抹得意的笑容,眼中有著狡詐的算計神色。「爹,您放心吧!您想,詭計多端的周亦維都能輕易被我說服,那麼一向老實做生意的風毓宇豈不是更簡單了?您看,我才隨便抓了條手絹送上去,他立刻答應見我,所以,我才不擔心呢!」裘士昌自信滿滿的道,臉上是勝券在握的模樣。
「可是,這回周亦維的事,你不覺事有蹊蹺嗎?就這麼短的時間,他失去了一切,還全部歸于「茗記」之下,這不是很奇怪嗎?」裘重源仍是抱持著懷疑的態度;畢竟風毓宇是茗記在江南的總籌,即使他長得再斯文無害,仍是不可小覷。
「或許周亦維早就與茗記有過節也不一定呀!」裘士昌有些不耐的回道。「爹啊!您可不可以不要再懷疑那麼多了,裘家莊的事都已經交在我手里這麼多年了,您還有什麼好不放心的?」
「好吧!我不多說了,反正你自個兒多加小心就是了。」裘重源不再多言的擺擺手後,卻又想起一事,「對了,士昌,那個死丫頭上個月不是受了風寒,那繡品有沒有……」
「她不敢的。」裘士昌立刻回答道。自從將那個丫頭的繡品以高價售出後,他就要求對方每月最少要交出兩件成品給他,否則他會讓她在莊里的日子很難過的。
「那就好。」裘重源滿意的點頭,「她的繡品如此有價值,你可得千萬小心,別讓她跑了……」他考慮著可能會發生的情況而叮嚀著,心中對自己在五年前所作下的決定得意不已。
五年前,他在瀕臨破產之際鋌而走險,設下毒計讓自己經商有成的胞弟在洽商途中不幸與同行的妻子雙雙「意外」而亡。
在那之後,他即「哀慟」的接下裘家莊的生計大任並替已逝的胞弟撫養唯一遺留下來的愛女裘依濃,並要自己的兒子裘士昌用他俊秀和善的臉孔與舌桀蓮花的口才,騙得裘依濃在無提防之心下,簽下裘家產業的讓渡書,順利的竊佔了原本該屬于裘依濃的一切。而原本該是主人的她反倒成了寄人籬下的小甭女,過著必須仰人鼻息的日子。
後來他又發現裘依濃有著一手無人能及的畫工與繡工,于是裘依濃立刻由一個吃閑飯的小甭女成為一棵搖錢樹,甚至在她及笄之後,他也不願替她謀求婚事,以免圖利了他人。
「她跑不了的。」裘士昌勾起一抹陰冷的笑容。
「你派人看著她?」
裘士昌搖搖頭,「不用。只要她敢跑,我就讓她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
「怎麼說?」
「我讓她服下了一種慢性毒藥,每個月她如不服下我給的解毒丹壓下毒性,她將會活著比死還痛苦。」裘士昌冷冷的笑了。
他絕不會讓裘依濃那個丫頭跑了。不僅因為她的一手絕活可以帶來此生無虞的富貴,另外就是那個丫頭在這幾年中長得愈來愈美了,每每惹得他心猿意馬、心癢難耐。假若不是顧忌著她所提出的條件以及她身邊那個一樣長得很美、但是個性卻讓人咬牙的丫鬟……
那個該死的南洛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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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裘家莊,在莊內最偏遠、僻靜的角落,有道縴細的身影正快速穿過一小片林子,直奔向林後的一幢小樓。
這道身影就是裘士昌咬牙暗罵的南洛紫,她是裘依濃的貼身丫鬢,兩人從小一起長大,一起讀書認字、學習才藝,最後也一同受苦受罪;不過南洛紫從不曾忘記她有保護小姐的義務……
「小姐。」南洛紫有些氣喘的踏入小樓,口中的叫聲才落下,就瞧見坐在窗前埋頭苦「繡」的小姐裘依濃。
「小姐。」她走近再喚一聲,才終于看到裘依濃抬起泛著細汗的小臉。
「休息一下吧!小姐。」她拉起裘依濃與她同樣嬌小的縴細身子到一旁的圓桌前坐下,掏出一方手絹,細細將裘依濃小臉上的汗珠拭去。然後在看到裘依濃的雙眼仍頻頻瞄著窗下的繡架時勸道︰「小姐,別擔心,剩下的就由我來完成吧!」
「可是堂哥說他三天後就要!」裘依濃眼眶一紅,語氣艱澀的細語。
「什麼!」南洛紫驚叫,「他剛才來過?」
裘依濃點點頭,滾下一行淚。
「該死!」南洛紫怒叫一聲,「他想逼死我們嗎?三天的時間哪里夠……哎!別哭,你別哭啦!小姐,我不是故意要吼道麼大聲的。」她努力安撫已淚眼迷蒙的裘依濃,暗罵自己不該太過激動而嚇到小姐。
「我……我們要……怎麼辦?」裘依濃嚶嚶哽咽地問著。
南洛紫聞言反倒吁了一口氣,只要小姐沒有被她嚇到,那其他的事就好辦了。
「還能怎麼辦,趕工羅!反正士昌少爺又不曉得我也會畫、繡花的,咱們還是像之前一樣合作趕工羅。」南洛紫安撫道。「不過這回時間實在是太趕了,恐怕我們得少睡點時間,挑燈夜戰了。」
裘依濃漸漸收了淚水,點點頭,「好,小紫,那我們這次只好再趕趕工了。」她抬起布滿紅絲的眼,「小紫,我真不知道這些年來如果沒有了你,我會變成什麼樣子,而這一切的苦難是我自作自受……我實在應該在有機會的時候讓你出莊去的。」她喃喃地喟嘆著。
「為什麼又要說這些呢!小姐,你不是答應我不再責怪自己了,更何況這些事的始作俑者是士昌少爺,是他利用小姐天性老實可欺才——」南洛紫咬咬牙,硬是吞下心中的憤慨,突然想起自己急急跑回小樓的目的。她由懷中小心掏出一小包東西遞給了裘依濃。
「小姐,我去廚房幫忙,這是管事給我們的,還熱的呢!你趕快當一嘗。」
「杏花水晶糕!」裘依濃打開小布包,清甜撲鼻的香味溢出,她驚訝地喊著。
「今天中午莊里好像有貴客來喔,所以廚房才特別做的。剛好我去幫忙,管事大概心情好吧,所以就給了我幾塊。」南洛紫解釋著。自從小姐上了堂少爺的當,讓裘家的產業落在他們手上之後,她們主僕不僅被趕到這偏僻簡陋的小樓居住,甚至連日常想吃點什麼喜歡的點心也不被準許了,因為小姐已經不是裘家莊的主人了。
「好香!」裘依濃露出有些憨傻的愉快笑容,「小紫,我好久沒吃過這樣點心了!」
「我知道。小姐,快吃吧!」南洛紫一笑。
裘依濃聞言立刻伸手將南洛紫拉到她身旁坐下,並將布巾放在桌上攤開,「我們一起吃。」她堅決道。
「好、好。」南洛紫深知小姐臉上那種表情的涵意,為免橫生枝節,她立刻點頭同意,並與小姐同時各抓起一塊甜糕。
兩人各有所思沉默的解決了桌上數量不多的糕點後,裘依濃突然有感而發的開口,「小紫,我們會一直這樣過下去嗎?」她的小臉露出困擾又困惑的表情,仿若有什麼事情想不通似的。
「當然不會。」南洛紫立刻反應,眼神浮現堅決。
「可是我們連離開這里也做不到。」裘依濃嘆道,眼神歉疚的偷覷著南洛紫,「都怪我太貪吃了,才會吃下堂哥放在甜湯里的毒藥,害我們想逃也不敢逃……」
「沒事的,小姐,我們……」南洛紫的眼底浮上迷惘,但是隨之隱沒,「我們一定會找到機會的,小姐。」
「哦!」裘依濃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又瞟向窗台下的繡架,身子也自動的站起,「不管如何,我們還是先把這幅繡品完成吧!」她坐回窗邊,重新拿起針來。
南洛紫收拾起桌上的布巾,目光依舊落在實邊,心中實在是替裘依濃感到不平,也為自己無能幫助小姐月兌離現今這種非人的狀態而心生愧疚。
她實在是太對不起自小就收留她的老爺夫人了,他們在天之靈一定也覺得她太笨了吧!甚至還會責備她保護小姐不力呢!
可是憑她一個小小的奴婢,實在是斗不過他們那一家人啊!至今也只做到沒有讓士昌少爺想強行收小姐為妾的詭計得逞而已!
自從老爺夫人驟逝,老爺的大哥就堂而皇之地接管了裘家莊。一開始他們對失去雙親的小姐很好,尤其是小姐的堂哥士昌少爺。
誰知他們一家人對小姐好皆是別有用心,士昌少爺在取得小姐的信任之後,騙小姐簽下了產業轉讓的同意書,而喪失了擁有裘家莊的主權。
之後,小姐就被他們丟到這處最偏僻荒涼的角落而不再理會,另外,他們撤換了裘家莊原本忠心的舊僕佣,讓小姐更是頓失倚靠。還好在小姐的苦求下,他們終是留下了她,否則今日她與小姐早就各分東西,再也見不著面了。
後來士昌少爺娶了妻,接管了裘家莊在外的營生,忙得不再有時間來「關心」她們,所以她們過了一年多艱辛但是平靜的日子。
直到三年前那一日,小姐在裘家莊後花園里踫到了裘士昌,也讓他瞧見了經過一年多,面貌已然改變甚多的小姐。
自那一次起,那個色胚裘士昌就開始時時造訪她與小姐所居的小樓,嘴里說是來關心一下小姐的生活起居,實則是行騷擾之舉;而他甚至連她也不肯放過,每每總不忘對她上下其手,害她閃躲得好慘,卻是求救無門。
所幸此事讓裘士昌善嫉的妻子白貴珍耳聞後,她親自上小樓來警告小姐,且盯緊了裘士昌,這才稍稍抑止了裘士昌明顯的不軌企圖。不過危機仍未解除,裘士昌的眼神在隨他每回踏入小樓時更加露骨。
她是不明白裘士昌對她和小姐露出那種好像是狗看到肉骨頭的眼光是代表什麼意思,但是她與小姐都有著不祥的感覺,知道那種目光絕非好事。
不過老天畢竟還是稍微睜開眼,幫了她們一個小忙,讓裘士昌發現了小姐的繡工可以為他帶來多大的利益,而就是因為此事才讓她跟小姐想出了條件交換的主意——小姐給他繡品,但是他得發誓絕不踫她們主僕兩人一根寒毛,且小姐絕不做他的侍妾。如若不然,小姐寧死也不動一針一線。
那件事後,除了每天忙碌的繡、繡、繡之外,裘士昌果然有所忌憚,不再來騷擾她們主僕二人。
但是,隨著時光過去,從裘士昌最近幾回來到小樓時的態度與目光,數年前那種不祥的感覺又籠罩她的心頭,讓她開始忐忑不安。
難道同樣的危機又要發生了嗎?
她到底要如何想出辦法來解去小姐身上所中的毒,以及有什麼法子可以一勞永逸的讓小姐月兌離裘家莊這個危險又穢亂的莊園呢?
南洛紫望著窗台下勤奮的小身影,深深的嘆息……
算了,再多想也沒用,現今最重要的就是先幫小姐把她手上那幅三天後就要的繡品完成,那才是當務之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