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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淪 第八章

作者︰昕語

祈生要跟宓結婚了!

那天晚上通宵的電話,雖然他沒有說,但是夏靖已經知道了。沒有所謂的變量,因為一切都是既定的,任憑他們怎麼努力都不會改變這個結局。

祈生和宓就要結婚了……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去秘密基地了,因為他要結婚了,還被限制了行動。

夏靖總在等不到他的時候,悄悄地到醫院外看他。整間醫院洋溢著多麼歡喜的氣氛,因為他要結婚了!

祈生的臉上失去了笑容,為什麼都沒有人發現?那不是祈生該有的模樣。

祈生要結婚了,他要枯萎了;祈生要結婚了,他快崩潰了!

「靖,你不能出去,老師馬上要到了呀!」夏母追著他到玄關叫著。

「我不想談,不想念書,不想去台北!」夏靖煩躁地低吼,無視母親焦急的呼喚,奔出家門。

他已經不想去計算幾天沒有見面了,他好象永遠都在數日子,永遠都處于等待的狀態,他的耐性已達極限。

不想去秘密基地,也不想去醫院看他,只想這麼跑下去,永遠都不要停、什麼都不要想!

一路狂奔著,夕陽渲染著,心肺像要撕裂開來那樣痛苦。仿佛回到十年前祈生離開的時候那般痛苦,而且更甚、更痛!八歲的他或許還不懂那是什麼感受?現在的他完全深切體會了這種極致的折磨。

懊難過,難過得身體都像快爆開了一樣,他怎麼會這麼蠢,蠢到口是心非的答應他的婚事,蠢、蠢極了!

夏靖一路跑進學校,打算到操場的紅跑道發泄他的郁悶,只有這里他可以毫無阻礙地狂奔著,一直跑到筋疲力盡為止,甚至月兌水休克為止,他就是不想停、不要停,一停,心就會痛得不得了。

「夏靖?!」就在他才跑到第二圈時,場內一群原本在打棒球的學弟們圍了過來。

頓下腳步,夏靖氣喘吁吁仰起汗濕的臉一看。這些人都是他的體育老師所帶的校隊成員,一群放牛班的流氓學生,要不是因為能打棒球,這些人能讀到高中根本就是奇跡。

平時除了練球,夏靖和他們全無交集之處,他沒想到在畢業後還會踫上面。

「學長好認真哦,都畢業了還不忘繼續鍛鏈身體。」

「那是當然,學長可是道地的男子漢呢!」

「可不是?將來要當老師的說。」

「不過學生會不會問,您是男老師還是女老師啊?」

冷眼瞪著笑成一團的眾人,這種嘲諷的言語,他已經听了太多、太厭煩!

餅去是因為他在球場上的表現優異,校隊成績幾乎都是靠他一個人獨撐大局,不但是老師眼前的紅人,外型的搶眼更讓他成為校園中備受矚目的焦點,因此這些流氓隊友只敢怒而不敢言,現在他都畢業了,他們便囂張起來。

餅去他可以听而不聞,至少賣老師的面子,不惹是生非。但今天,他的心情惡劣到極點,這些人的挑釁,他無法不理會。

「有事?」夏靖的口吻冷得像冰。

「沒啥重要事,剛好大家在練球,想請學長一起玩如何?」

面對這種公然挑戰,如果拒絕就是不賞對方面子,他非常了解這原則。明知這是請君入甕的游戲,他沒有回絕的權利!

***

「祈生哥,該回去了。」夏宓總會在華燈初上之時,提醒莫祈生下班的時間。

莫祈生抬頭一望,才發現天色已暗沉。他緩緩月兌下白色外袍,夏宓立刻向前接過他的外衣。

「你先回去吧。」他倦倦地說。走到窗邊往外看著,莫祈生神色凝重,心頭莫名地發疼著,「不知怎地我心里覺得很難受……」

夏宓望著他寬闊的背影,忽地回他一句︰「奇怪,我也是。」

莫祈生听了一震,猛然回頭,心跳頓時狂亂失序。自己的直覺、夏宓的感應,他無法忽視這莫名襲來的慌急憂懼。

驀地,莫祈生轉身就要離開,夏宓立刻叫住了他。「你要去哪里?」

「找他!」

再不去見他一面,莫祈生就要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活著了。這幾天他幾乎是被軟禁在醫院,母親開始忙著打理他們的婚禮不再到醫院來,父親總是避不見面。醫院的大小事宜統統落在他肩上,似乎是刻意地讓他忙碌、刻意地讓他無暇分心去想別的事情。

他已經到了忍受的極限,趁著今天好不容易看診的病人減少,他非去見夏靖一面不可!

人才跑到院門口,一名急診室的護士就急奔而來。

「副院長!」

別再跟他說臨時有傷患進來了,醫院里沒有別的醫生了嗎?!莫祈生略顯煩躁地聞聲不理。

堡士急急跑到他面前低喊︰「副院長,剛剛急診室送來一名傷患,還沒查出他的身分,但是……他長得跟小姐簡直是一模一樣啊!」

長得和宓一模一樣的傷患?!莫祈生的腳步立刻一頓,猛地回過頭一看,驀地,他瞠大了眼,感覺到心髒一陣強烈的收縮,隨即狂亂猛烈地撞擊著胸腔,引來排山倒海的暈眩。

靖……是靖!莫祈生壓抑下那狂襲而來的要命昏眩,立刻沖向急診室的方向。隨後而來的夏宓,也跟著護士一同急奔了過去。

***

「如果你是用這種方式在懲罰我,那我寧願那些傷口全都在我身上,就算因此丟了性命也無所謂!」

莫祈生擰眉望著病床上那張蒼白的容顏︰心中有無限的懊悔和擔憂。

立在一旁冷肅著一張臉的夏宓,看見莫祈生在床沿坐下來,便支開了護士,順手拉上隔離的窗簾。

「你先回去吧。」莫祈生低聲說了句。

小手微微一頓,夏宓別過頭看著他。「你想做什麼?」

「我還能做什麼?」莫祈生淡聲回道,一雙眼楮始終無法從床榻上栘開。

他還能做什麼?此刻他到底能為靖做什麼?他什麼都不知道了!眼睜睜看著靖臥床不起,看著他渾身是血,而自己卻無能為力……他從來不曾像此刻一般,憎恨自己的無能到想自我了斷的地步!

「祈生哥,靖也是我的家人啊。」夏宓的語氣愁得像快沁出了淚。

「抱歉。」他竟急得忘了宓和靖是有血緣關系的雙生姐弟。

此時急診室醫師掀開布簾進來,手中拿著夏靖的診斷書。

「怎麼發現他的?莫祈生沉聲問道。

「听送他過來的人說,他們是看見他在學校操場苞人打群架。」

打群架?莫祈生濃眉一緊。

「他的頭部遭到撞擊,手腕骨折,方才我跟李醫師已經緊急幫他動了手部的手術,其它挫傷的部分比較沒有危險,但……」

「我知道了。」阻斷了他的話,莫祈生接過診斷書,一顆心沉入谷底。

急診醫師有些莫名其妙地望著他,平常時候莫祈生並不特別處理急診傷患,這名陌生少年怎會讓他如此關切?而且這少年還長得跟宓小姐一模一樣,他一進醫院就引起話題。

「你們先出去吧!」他特別回過頭對夏宓說了聲︰「抱歉了,宓。」

「我知道了。」夏宓刻意貼近他,輕聲回道︰「我會幫你跟媽媽說一聲的。」

莫祈生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視線再也移不開那張蒼白的臉。听見腳步聲的離去,他終于可以釋放出滿腔的憂急和心痛。

他傾身向前捧住了夏靖蒼白的臉,心疼地以指摩挲著柔軟的頰。

「靖……靖……」啞聲低喊,字不成句。靖,你怎麼了?不是答應我要一起反抗的嗎?不是說好為彼此保重的嗎?你這是怎麼了?怎麼了啊?

「靖。」柔聲喚著,將他冰涼的手握在自己掌,並執起緊貼著自己的頰畔低吟︰「你是不是在怪我?靖,你是故意的是不是?怪我不夠果斷、怪我不夠瀟灑,怪我不能拋開一切帶你遠走高飛……你在懲罰我是不是?」莫祈生嚙咬著、密吻著靖涼冶的指尖,語帶哽咽,心痛萬分。

莫祈生悔恨不已,輕撫著夏靖另一只敷滿石膏的左手,他恨不得……恨不得那些傷害靖的人全都變成殘廢,就算這樣也不足以彌補靖所受到的傷害。

「我以後不能打球了是不是?」夏靖虛弱地問。

「靖?!」莫祈生猛地抬起頭,迎上那張白皙若雪的容顏,瞬間他的心好似被撕扯般的疼痛。

沒想到,夏靖竟扯開一抹極淡的微笑,別過頭去看著自己無法動彈的左手。

莫祈生訝異地發現,靖的眼中竟不見任何激動的情緒,他超乎尋常的冷靜。

「這樣也好,老師就不會逼我到台北念書了。」

倏地心頭一緊,莫祈生心痛地望著他。

「不能打球,那我還上體院干什麼?」夏靖居然笑得那麼燦爛,笑里還帶著一份孩子氣的天真。然而這樣的笑容卻剌目得令莫祈生眼眶發熱,心頭揪疼,渾身的細胞都痛得像要爆炸開來。

「你真的這麼想嗎?」莫祈生沉痛地問。

夏靖的眼神在瞬間變得犀利如劍,「如果不這麼想,那麼我的人生還走得下去嗎?」

「靖!」低叱了聲,莫祈生心如刀割,「我知道你怪我,不要這樣,靖,我不想听見你這樣說……」

夏靖別過頭去,瞪著窗外逐漸黯淡的夕陽余暉。他抿唇不語,像在賭氣。

「靖,告訴我,你希望我怎麼做。莫祈生放柔了聲音,根本舍不得讓他生氣。

夏靖沒有回答,麻藥漸漸退了,他只覺得全身都痛得要命,痛得他眼淚都快進出來了。

「不要什麼都不說……」莫祈生貼近他,撫開散落在他額上的柔軟發絲。

「在那個人人稱羨的家里,已經有太多壓抑的聲音不敢說出來,或是說出太多不是自己真正想說的話。你是我看見唯一的真實,唯一敢說敢做的,是我能感受到唯一不虛偽的。所以不要什麼都不說,不要沉默,好嗎?」

那是獨屬于祈生的溫柔,只有他可以享有的溫柔!

夏靖閉上了眼,強忍著似乎就要決堤的眼淚,他用唯一可以動的右手緊抓住莫祈生的手,狠狠地圈住自己,緊緊地環住自己。將這些天沒有感受到的體溫、這些天難熬的思念、這些天痛苦的折磨,趁此刻都要強悍地抓牢,絲毫不肯再放手!

「我只要你……待在我身邊,陪我……一直陪我……」無法抑制自己聲音的破碎,也只有在祈生面前,他願意泄漏出這樣的軟弱。

「我陪你,哪里都不去。」

夏靖緩緩睜開眼,迷蒙的眼神中似乎不太相信。

「不管怎麼樣,誰都不能從你身邊把我拉開。」莫祈生俯下頭貼在他的嘴唇上,傾吐︰「靖,我要你在最短的時間好起來,我會讓你看見,我將會怎麼反抗命運加諸在我身上的玩笑。」

輕柔的呵護,深情的吮吻,該是積極去面對的時候了,他無法忍受再看見夏靖為他受傷的痛了!

「靖,我要你相信我,我並不是個優柔寡斷的人。」

夏靖靜靜地看著他,難得的乖巧,此時的他看來特別虛弱,卻也特別動人。

「我生長的背景是個束縛,我接受的教育卻是種釋放,處在這樣的環境讓我們既矛盾又掙扎。我一直在想辦法,想著如何可以在沒有人受傷害的情況下,安然月兌身。」

莫祈生誠摯地對他說,字字句句都掏自真心。

「靖,我的家庭有你想象不到的壓力,但我不怕。只要可以跟你在一起我什麼都可以放棄,你了解嗎?」

夏靖輕輕點頭。

「但是這需要一點時間,為了保護你,為了讓我們的感情可以一直走下去,現實不容許我任性叛逆,你能體諒嗎?」

夏靖還是點頭。

莫祈生深深地看著他,倏地低下頭捧住他蒼白的臉,捕捉那片失色的柔軟,貪婪地舐吻著、心痛地侵奪著,那是他愛的、痛的、難舍的靖。

靖,是他的罌粟,他不解的癮!老天!他真的好愛靖,愛到幾乎要發狂的地步!

這個吻太絕望了!祈生從沒給過自己這樣的吻,夏靖睜著水霧迷蒙的眼深深地凝望著他,眼神中仿佛訴說著--這樣的吻,我並不喜歡……

埋首在他縴細的頸項里,莫祈生緊緊擁抱著他虛軟的身體。不知道該不該對他說出那個讓人嘔血的殘酷事實……

不!不能!這樣的壓力他自己擔就好,不能再讓靖受到一點點的刺激,他太了解靖了,一旦讓他知道那個丑陋的真相,為了替宓出一口氣,他會做出什麼事,莫祈生不用想都可以猜測得出。

所以絕對不可以讓他知道!絕對不可以!

***

棒天一早,夏靖的母親被通知到醫院照顧夏靖。莫祈生將夏靖安排到最好的單人病房,當夏母欲推卻他的好意時,莫祈生微笑地對她說︰「這是我該做的,千萬不用擔心醫藥費的事。」

說話問莫祈生都深情專注地看著床上沉睡的人,任誰都感覺得到游移在兩人之間絕不尋常的異樣氣氛。

夏母愣住了,她愕然地望著這名該是她的「女婿」的高貴少爺,這是她第一次這樣近距離的靠近莫家少爺,她完全感受不到這位尊貴的少爺有一絲富家子弟的驕氣,只有讓人心慌的坦蕩真情,他的過分關心全都傾注在她兒子身上。

「莫……莫少爺。」夏母顫顫地啟口。

「叫我祈生就好。」徹夜未眠守候在夏靖身旁的莫祈生,不露一絲倦態,只有滿腔濃烈的憂慮和不舍。

「祈……祈生。」想問,卻又不知從何啟口。

莫祈生別過頭,示意她在床獺旁的沙發椅上就座,他溫柔而誠懇地開口︰「我有些要緊事得先回去處理,靖就先麻煩您照顧了。」

他的如此多禮讓夏母手足無措,她趕忙點頭。「這是應該的。」

「莫家虧欠你們太多,我一定會設法讓你們得到該有的報償。」他愧然嘆道。

夏母卻不明所以,困惑地看著他。

「都是我不好。其實最任性的人是我……」莫祈生自嘲似的一笑,深深地望著酣睡中的夏靖,這麼美麗的靖,只屬于他能擁有的靖,為了能擁有心愛的人,他願意擔下所有責任。

無視身後的夏母會有什麼感受,他不想理會、也無所謂。

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撫模夏靖軟女敕的頰,莫祈生以著極輕極柔的細聲低語對他允諾︰「是我最後一次要你等我了,靖,你一定要等我。」持起夏靖的手湊近唇邊輕輕印下一吻,莫祈生才戀戀不舍地放下他的手起身。

迎向夏母那張驚愕的臉孔,莫祈生只是維持著他淡雅的微笑。他的眼神堅定,他的執念不悔,他根本無所謂讓她知道他們之間的秘密,遲早她都要知道的。

「對不起。」所以他直接跟她道歉,不需要任何解釋。從她的眼神,他已經看見內心撕扯掙扎的痕跡,但那絕對不是怨恨!

莫祈生離開了,夏母震驚得無法動彈,她呆望著緩緩睜開眼的夏靖眼淚霎時涌出,她掩嘴啜泣,顫抖不已。

「媽,對不起……」

為什麼靖會和莫家少爺說出同樣的話?為什麼事實竟與她的猜測相同,連一點點希望都不留給她?怎麼會變成這樣呢?靖、祈生、宓……怎麼會這樣呢?

夏母終于泣不成聲。其實早在之前夏靖徹夜末歸,她就知道了不是嗎?只是她沒想到……怎麼會是祈生?怎麼會是……男人?那麼宓呢?宓怎麼辦?怎麼辦?

別過頭望著窗外,遠望著那一邊波光瀲濫的淡水河,好一幅優美的景象。夏靖居然笑了,像夢一般的景象,如果真是夢,這一切有多美好!祈生,你想做什麼呢?你要我等你什麼呢?你所顧慮的我其實都知道,你所承受的或許我想象不到,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你而已。十年都等了,再多等些時候算得了什麼呢?

只是,你想做什麼呢?為什麼不跟我商量呢?你怕我會沖動的作出什麼舉動來嗎?呵!我現在動也動不了啊!

眼楮好燙,頭好痛,手也好痛……你在哪里?你不是說要一直陪著我嗎?現在你又去哪里了?祈生,陪我……祈生,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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