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幸檀郎 第一章
東北長白山積滿了約半個矮人高的雪地上,有兩道深淺不一的轍痕,順著它望去,將發現一台木造的簡陋拉車困難地在皚皚雪地上緩慢前行。拉車上載滿的柴木,沉重地幾乎將那單薄的拉車給壓垮了!時走時頓,拉車欲解散的嘰呀聲響遍一望無垠的白色世界,成了種突兀的音律。
拉車前方走著一大一小的女孩身影,車上的麻繩捆在大女孩身上,小女孩則拉著大女孩的手熱量指示著方向。
"小璇,看到家了嗎?。
大女孩細聲探問,聲音美若空谷鶯啼;近身一瞧,準被她那不施脂粉的縴麗妹容給攝去心魂!尤其是她那雙含波水靈,覆上迷蒙雲霧若深不見底的幽潭,引人心神微漾。
但那雙瞳此刻卻是找不到焦距地飄蕩著,仿似迷路的仙子正找尋回家的路。
原來她是位失明女子。
"還沒看見耶!可能再走一段路就到了。"女孩年約十歲,稚女敕的嗓音未去,長相可人天真。
大女孩放下繩子索,捶了捶已勒出兩面三刀道血痕的手臂,對小女孩笑了笑,"沒關系,我們休息一會兒,再繼續努力。
"姊,我幫你吧!"小女孩欲搶下繩索。
"不可以。你拉不動的。"她阻止了小璇的動作,無神的眼看著她,眨也未眨地說。
這輩子她早已一無所有,除了病危的爹爹需要她照顧,她有的僅是這個小妹,若非是他們撐著她活下去的意念,或許她早就放任自己埋身在這山中雪堆里,與雪共存亡了。
"可是姊姊已滿頭汗了,那麼冷的天氣你都累的出汗了,小璇就明白你有多幸苦了。
在莫家,病重的爹爹根本主不了事,後娘的欺凌與虐待使得她們姊妹倆早已學會了相依為命、互相扶持。
年紀小小的莫璇自然也比一般孩子早熟許多,在她的印象里沒有嬉戲、玩耍,只求能填飽肚子,安穩地度過一日,即是最大的幸福。
而姊姊莫璃便是讓她求得幸福的唯一依靠。
"我不打緊,再撐一會兒就到家了。"莫璃的雙眼凝在雪地上,張細的小手輕輕撫角著妹妹的臉頰,但冰冷的手心卻不帶溫度,讓小璇更是心慌。
"你的手好洋,很冷吧?"小璇看著自己身上的破棉衫,就是姊姊剛剛從自個兒身上褪下給她的。"我把棉衫還你。
"別別月兌——"輕揉妹妹溫暖的手心,莫璃急促道︰"你身上暖和,如果將衣裳月兌了,容易著涼,萬萬不可。
"但。
莫璃搖搖頭,阻止她再說下去,"走吧!太晚回去,娘又要開罵了。
其實,她並不在乎自己,她心疼的是妹妹被後娘踢打時所受的委屈及身心的創傷,更害怕她小小年紀承受不住沒有親生母親的痛楚。
而她的眼更非天生失明,而是七年前她若小璇一般大時,母親的猝逝令她器了整夜,隔日醒來的後便成了這般,不清不明。
"我才不怕她。"小璇嘟著嘴,嘔著氣。
"快別這麼說,她說什麼也是咱們長輩。"她輕拍著小妹的手背安撫,隨即調整肩上的繩索,邁開艱辛的步伐。
莫璇善解人意地奔至拖車後方,幫著姊姊推車,兩人一前一後努力往家門邁進,哼著小時候娘教給她們的歌謠;雖辛苦,但這段時光卻是她倆最歡樂的時候,至少沒有後娘的嘮叨、責罵及拳腳、棍木的伺候。
才剛到家門,便听見後娘的冷戾的怒罵聲,"你們這兩個賠錢貨到哪兒偷懶了?搞到這麼晚才回來,都正午了還不快去準備午飯。
"娘,您別生氣,我這就去。
莫璃辛苦地搬下柴薪,趕緊附和道;才模索著往灶房的路徑走了數步,便又被後娘喊住了。
"等等,小璇你去煮飯,我有話跟你姊姊說。"後娘翠姑又頤指氣使地命令道。
小璇防御地看著她,"你又要欺負我姊姊了嗎?。
"你這個死丫頭片子,敢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
翠姑一巴掌才要揮下,莫璃卻猛地跪在她身前,抓著她的大腿,"娘,小璇還小,您別跟她嘔氣,氣壞了身子可不好。
她雖看不到,但這情形幾乎每逃詡上演著,只消後娘一個字眼,她便能猜出接下來就是拳棍相對了。
"她這個小表,倘若不好好教訓,說不定哪天她會騎到我頭上!"翠姑欲找藤條,卻被莫璃緊緊抓住,她縴柔的雙手怎麼也不肯放,不願讓後娘拳打腳踢。
小璇眼看孱弱地姊姊要本抵不過後娘一個拳頭,連忙上前倏地跪在地上,昧著心意說︰"娘,是我不好,以後我不敢了。
翠姑這才喘了喘氣,冷冷地怒斥︰"你再不听話,午飯、晚飯都甭吃了。還不快去準備!。
小璇這才委屈至極地沖進灶房,徒留下莫璃那一臉殘留淚水的心疼。
"莫璃,你站起來,我有話對你說。"翠姑怒騰騰地坐回椅上。
"娘請說。"莫璃緩緩站起,心思仍沉溺在悲傷中,哽著聲道。
"你今年十七了吧?"翠姑拿起桌上茶盅,為自己倒了杯茶啜了口,目光卻是不懷好意地直盯著莫璃那雙迷離的大眼瞧。
莫璃聞言心下一驚,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璃兒已十七了。"她戒慎地開口。
"該是花嫁之年了。"她奸佞地挑起右唇,"為了不讓別人說我這個後娘虐待你,罔顧你青春,我已經為你物色好了。
莫璃已有心理準備,但當親耳听聞,心口仍是止不住地激烈狂跳著,"娘,璃兒雙目失明,不宜為人妻,自願留在家中孝敬爹娘,絕無怨言。
翠姑走向她,在她面前定足,目光炯利地對她說︰"你無怨言,但我可是害怕別人的纏言!就這麼說定了,三天後你就嫁給山腳下的陸能當三房,保證你一輩子吃喝不盡。
莫璃震驚的無法言語,陸熊是個獐頭鼠目的貪色之徒、無恥之尤,平日仗著自己有幾個臭錢欺壓善民、逞暴欺弱,這樣的無賴惡人她能嫁嗎?倘若是鄉間粗夫也就罷了,但陸熊可不是能托付終生的人哪。
"怎麼不說話,難道你有意見?"見她一張慘白的小臉,翠姑必知她是不肯了。
"我能不能不嫁,伺候您和爹一輩子。"她倏然跪下,呆戚的臉上已無血色,只剩激雨細淚。
"我說璃兒啊!可知你爹如今半死不活的癱在那兒,得花多少銀兩,我服侍得有多辛苦?如果有了一筆銀子,就可為你爹延請名醫診治,難道你不願意見他康復?看他現在這副模樣你又于心何忍?。
她看著莫璃,頭頭是道在說著仁義道德,"好不容易,陸大爺不嫌棄你是個瞎子,還願娶你進門,又肯花五百兩銀子當聘禮,雖是偏房,你還有什麼可挑的?。
莫璃跪坐在地,傻在當場,已無任何反駁之語可說,為了爹爹她什麼犧牲都無所謂,即使是性命。
"一切由娘作主。"她氣虛道。
"還有,陸熊還告訴我,等你同意後便準備即刻舉家遷移京城,將在那兒正式娶你過門。京城多熱鬧啊!哪是我們這兒荒山野地里能比的,到時候你定會感謝我的。"翠姑何嘗不想去京畿瞧瞧,但莫老頭拖著不走,只好先撈筆錢在身,等著他被閻王召見後,她自然會離開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
反正瞧他那副病懨懨的模樣,一腳已踏進棺材里了,她不會多等些時候。
莫璃听了此言,卻更加憂心了!莫璇怎麼辦?"娘,我有個請求,能否讓我帶著小璇?"小璇是母親臨終前托會給她的,也算是她一手帶大的,她絕不能棄她于不顧。
"這怎麼可以?你這丫頭別得寸進尺。
"這是莫璃唯一的請求,娘若不同意,我便不嫁,即使死!"一向柔弱的她不得不堅持,因為小璇是她的全部,她可以不為自己想,但不能放棄小璇的將來。
"你!。
"求求您,我一定要小璇跟著我。"莫璃不給翠姑說話的機會雙眼無焦距地看著前方。
她雖眼盲但心卻很清楚,怎會不知後娘心里盤算的是什麼!爹已是病入膏肓,指望痊愈談何容易;後娘拿了些銀子不過是私利作祟,小璇若跟著她定也是淪為和她相同的命運。
"你這孩子真是固執!"翠姑頭一次踫她的釘子,又不能來硬的,她心里明白莫璃外表雖柔弱但性子執拗,這回不依她是不成的。
"算了,就讓小璇隨你去,也省得我多養個丫頭。"就看在五百兩銀子的份上吧。
莫璃稍是安心道︰"謝謝娘。"
她垂首,哀怨的眼瞳浮上一層薄霧,面如白蠟、淚光隱閃,但仍告訴自己,值得了,至少能將小璇救出深淵。
至于自己,放任它吧。
身似浮萍,何處才是依歸?
莫璃坐在大紅炕上,心卻是相對的黯然。
來到就畿已是第三天,而今天她終是逃不過與陸熊完婚的命運,被關在屋內等著他的到來。
這些日子,他不止一次要侵犯她,都被她以婚前見面將招來不祥的言辭給躲過。然,終究是摧托之詞,今兒個將不管用,待會兒他進了屋,她又該如何是好?
原打算以死保節,但小璇怎麼辦?她死了,不難猜想,陸熊必會拿小璇開刀,到時候她又能依靠誰?
北京城雖富庶熱鬧,但對她兩姊妹而言卻是人生地不熟的陌生環境,四處涌現的無形危機仿若隨侍在後,時時都可能襲向她倆!一直以來她的心都活在忐忑無依的緊張氣氛中,再加上一路上舟車勞頓之苦,她就快撐不下去了。
叩,叩,窗欞外似乎有敲擊聲,莫璃心頭一緊。
不一會又听見莫璇的細嗓輕輕地念促喚著︰"姊姊,快把窗開了,快點呀!。
"小璇"莫璃心一慌,站起時陡地撞翻地上的一把板凳、險些跌倒。
"姊,你沒事吧?"屋里頭一陣雜響,小璇卻瞧不見,可嚇壞了。
"沒事"她放緩心情,徐徐循聲模索至窗前,推開窗扉,"小璇,你怎麼跑來這地方?。
她眼楮雖看不見,但不難听見屋外嘈雜凌亂的腳步聲,可見陸熊人手多集中在外頭喝酒助興,小璇也因此才得以逃出他們的控制,由後窗找上她。
"姊,我們逃、趁現在。"她迅速跳進窗,拉著莫璇說道。
"逃?怎麼逃?"莫璃悲戚一笑,"姊姊眼楮看不見,是絕對逃不了的,小璇對不起,讓你跟著我受苦。
"不試試怎麼知道?那個姓陸的老男人長得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怎麼配得上姊,我定不讓你嫁給這種又丑又胖的笨男人。
莫璇不死心的勸慰,此刻外面那些人全喝癱在地上,不把握現在,就走不了了。
母親去世時,姊姊和她現在一般大,她都可以替代母親將她撫養長大,現在她也十歲了,自認可以擔起照顧姊姊的責任。
"可"她猶豫了,這一走,可就真的孤苦無依,她定會拖累小璇。
"沒有可不可的,有我在,我就是你的眼楮。"她真切地看著莫璃那雙游移不定的眼神,尋求她的應允。
"好,我們逃。"她遞給莫璇一個安撫的微笑。
逃吧!想念天無絕人之路,她們不會就此向命運低頭。
"那就快!
在她的幫助下,莫璃困難地攀上窗,爬出窗外;莫璇更是以極快的速度打包了桌上的食物,鑽出了窗,兩人趁夜的遮掩瞬間離開這個危險之地區性。
夜雖能掩身,但也加了嗜魔的冷駭,兩個小女子在晦暗的大街上胡亂奔走,卻始終找不到一處安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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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正值深夜,熱鬧的京城已回復靜默,昏黃微暈的月色照耀在她倆身上,更強調出她們孤寂與無助的清冷。
"姊,那兒有間廟,我們先去那兒躲一躲吧!。
為害怕陸熊派人追趕,小璇聰明地帶著姊姊往郊外逃逸,無意間看見了大榕樹下的一座小廟。
"安全嗎?"莫璃無法辨視,只好完全依靠莫璇了。突然,她挺後悔逃了出來、因為自己只是個無用的累贅,僅會拖累小璇。
"應該可以,好像沒人。"小璇扶著姊姊,一步步緩緩前進。
"小璇,我看我們還是回去吧!"她怎麼忘了身上根本沒盤纏,過了今夜,明天又將如何度過?"我不能讓你跟我受累,雖然是逃了出來,但在京城根本無我倆立足之地,我不想害你。再說我也沒能力照顧你
"姊,我已長大了,不用你照顧我,今後輪到我照顧你了。
小璇怎也不肯回頭,硬拉著她進廟門;才進門、便發現除了她倆之外,尚有一男一女竄在角落,神色驚顫。
"姊,有人耶,不過不像壞人。"小璇附在莫璃耳旁輕聲說。
莫璃會意。轉向廟中某個定點,說道︰"對不起,容我們也打擾一晚行嗎?。
"當然可以,你們也是剛進京嗎?"男人首先開口。
"是的。"莫璃微微一笑,拉著小璇走向另一角落,面對陌生人她向來少言,也不習慣。
"哥我好餓"須臾,牆角的女子仰頭說道,看樣子大約與莫璃一般年齡,然神情憔悴,似乎已捱餓許久。
莫璃聞言,則對小璇說︰"你不是有打包些食物嗎?快給人家。
"不行哪!這是我們明天的食物。"小璇將東西抱在胸前,怎麼也不肯松手。
"小璇,那後天呢?輪到我們捱餓時,是不是也希望有人能伸出援手?"莫璃好言相勸。
小璇想了會兒,才不情不願道︰"好嘛!。
拿著包袱里僅有的兩個干饅頭,她走過去遞給了那對兄妹。
"謝謝!"男子感激莫名地接過手,趕緊將饅頭塞進妹妹手里,"小芹有東西吃了,慢慢來。
他又說︰"我叫李毅,她是我妹妹李芹,我們兄妹是由南方上來,本打算在京城找個差事以溫飽,哪知半路遭劫,弄得一身狼狽,我妹妹經過驚嚇又捱了餓,才變成這般田地。
"原來如此。"莫璃感慨,同為天涯淪落人啊。
"但今兒我進城里,听說瑞頤親王府要招收廝僕、丫環,我明天想帶小芹去試試。"李毅眼底浮現了一絲希望。
"真的?姊,那我們也去一試。"小璇開心道。
"但對方只收年滿十五的年輕男女。"李毅強調。
"什麼?"莫璇不服氣地喊了聲,"這不公平,我雖然才十歲,但會做的事很多的!。
莫璃按住她的雙手,輕言道︰"姊姊去試試。
她雖是個失明者,卻有一手好廚藝如果模熟環境她一樣能做得很好。
而今,她已無別的法子,只能硬著頭皮一試,但求一切順利。
瑞頤親王府右側,臨時搭建了一棟小屋,專為征選下人而用。
莫璃一行人到了現場才知︰原來瑞頤親王是位年高德望的老好人,一生高風亮節、虛懷若谷,亦是皇上最敬重景仰的親三哥。
每年此時他便會掏出私囊造橋鋪路,博施濟眾、霖雨蒼生,但不求回報,僅求百姓安居樂業。
而這回的征僕之舉則是找尋工人搭建橋梁之用。
男的做粗活搬工,女的送洗衣物膳食,由于所需之人甚多,因而前來踫運氣的人亦不在少數。
冗長的一天征選下來,由于李毅體格強健自然錄用,而李芹也沾了哥哥的光,派上洗衣工作,唯眼殘的莫璃與年紀尚輕的莫璇雙落選。
"莫姑娘,你別擔心,暫時由我和妹妹照顧你們。"李毅雖是粗人,但仍知受人點滴當回報的道理。
"不,我們怎能靠你們兄妹,你們出門在外,照顧自己已屬困難,我。
莫璃說至一半,突然听見王府中人欲關大門的聲響,連忙僕僕跌跌地沖上前,跪在府門外,"求求你們,我什麼都能做,求求你們試用我試試看好嗎?"她一定要爭取到,為了小璇也為了將來。
"去去去,你這個瞎子能做什麼?滾!咱們貝勒爺就要回府了,你少在這兒擋路。"門房大聲吆喝著,驅趕的聲浪足已揚遍整條街道。
"姊,我們走吧!別求這些討厭的人。"小璇立即上前欲攙扶起她。
莫璃卻鐵了心不肯起來,李家兩兄妹站在一旁也沒轍。
"小扮,求求你。
"快滾,快滾啊!"遠遠地,門房睢見一位英姿颯爽、倜儻不章的男子乘著一匹黑亮良駒慢慢靠近,立即沖下階梯,躬身叩拜,"貝勒爺吉祥。
男子不動聲色地俐落下馬,將韁繩交給門房,冷冷的嗓音送出一句話,"把-野風-帶回馬廄。
"是,貝勒爺。
輅凌跨上階梯,來至門前突被莫璃顫抖嬌小的身子給擋下步伐,他冷冷地看著她的後腦勺,"這大膽女子是誰?敢擋住本貝勒去路。
"稟貝勒爺,她是來討工作的,還偏又趕不走!"門房戰戰兢地回答。
"你們連一個女人也斗不過?"輅凌阻止他倆的廢話,"給我趕走!。
"你們不可以欺負她。"莫璇小小的身影立即飛上前,擋住這兩個門房來勢洶洶的動作,一臉欲保護姊姊的任性。
"小璇,別說了,我們走。這地方外表雖是金碧輝煌,而居住其間的卻是志驕意滿、恃才傲物之人,不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能高攀的。
方才听聞那位"貝勒爺"冷峭矜貴的諷語,莫璃心里已明白想進王府做事,根本沒指望了。
但那"姓貝的"又是誰?居然能讓多人對他必恭必敬,不是听說這間王府的王爺是位古道熱腸的大好人,怎會出現這樣的人物?殊不知莫璃長年居住東北,雖幼時曾在師塾外偷偷學字背書,但從不知"貝勒爺"這三字代表的意義,還以為是人名。
她此番話卻讓輅凌收住步履,頓回首看了她一眼;莫璃已站起,但仍低著頭領著小璇回身打算離開。
"站住!"他沉冷地喊住。
莫璃並未回頭,只道︰"-貝公子-,或許小女子哪兒冒犯了您,但卻全是肺腑之言,希望您以後能收斂氣勢,別再對人目仗頤令,這可是會壞了王爺的隆德盛名。"語盡,她又拾步。
"我說站住。"他沉晦的眼神直射在她的背影。
貝公子?這個女人居然不知道"貝勒爺"的身分地位,還敢在他面前大放狂詞!說她蠢嘛,她說起話來又振振有詞;說她伶俐卻又笨得讓人發噱。
她到底是打哪兒來的異類?莫璃定住身子,手心緊握著妹妹的小手,提高警覺但不動聲色。
"轉過身來。"輅凌的聲音依然淡如輕風,如綿似水地拂入莫璃耳中。
輅凌,瑞頤親王之獨子,面如冠玉,亦正亦邪,武學修為不容小覷,兩年前曾獨自帶領十人精英直闖敵窟,其機智謀略與英勇身手救回主帥,重建金城湯池,轉敗為勝。
為此,皇上物頒"救國將軍"之頭餃,因而聲名大噪。
"貝勒爺,請您放過她們兩姊妹,我立刻將她倆帶走。"李毅立即拉著妹妹一塊兒跪下;他雖來自南方,但至少待過大城市,自然知道何謂"貝勒爺"。
眼看莫璃得罪了京城的大人物,他可是早已嚇得腿軟。
"我找的人是她,你們離開。"他輕搖錦扇,冷峭揚聲,"順便把那個小丫頭也帶走。
"我不走,你要干什麼?"小璇沖向輅凌,尚未踫到衣角,他便彈扇一揮,將她掃到十尺之外,撞上泥牆。
"哎喲!"大叫一聲後,莫璇便錯厥過去。
"小璇!"莫璃大驚,在看不見的情況下,只有更慌。
她揮舞著雙手,腳下階梯踩了個空,于將撲跌出去的剎那,輅凌猛個回身,長臂掠勾,將她攬進懷里。
他低首一瞧,突地暗抽了口氣,雖他予以掩斂,但其愕然的神色依然顯露出來。
"小璇,我要看她,放開我!"莫璃垂淚不已,雙手直掄著輅凌的胸膛。
"她只是撞昏了,過一會兒就會清醒。"他一手攫住她的皓腕,死氣的暗喝。
"把她帶走。"他又回首冷瞥李毅一眼。李毅無奈只好抱起莫璇,與李芹暫離這塊雲譎波詭的地方。
"小璇"莫璃想離開他的懷抱,卻被他抱得死緊!頭一回和異性男子如此親近,讓她寒毛直豎、顫抖不休。
憊有,他身上那股汪淡的麝香味,直撲她鼻間,令她心跳莫名重顧,似乎已亂了頻率。
"想見她就乖乖听話,我問什麼,你答什麼,懂嗎?"他輕柔如蜜的嗓音無所不在地掠過她的全身。
莫璃心悸地揪著衣襟微點頭。
他凝視著她的雙眼暗藏著幾許心事,飛揚跋扈的神情中亦有一絲孤傲。他的雙手緊緊鎖在她的腰間,如此肌膚相親的磨蹭讓她怔得臉色發紅,欲逃卻無處可逃。
"咦,你又想反抗了?"輅凌俊眉一挑,直盯著她那雙似水剔透的盈盈雙眸。"跟我來。
輅凌霍地松手,轉身跨過門檻進府。
莫璃愣在當下,手足無措了!但為了趕緊見到小璇,即使是火坑她也得跳。
仔細聆听著,她踩著小小的碎步往他所行的方向慢慢挪移,卻在門檻處不以意一絆,摔跌在地上。
他倏然轉首,瞪著僕倒在地的她,"你這個女人走路永遠是這麼莽撞嗎?。
她咬牙,不願逸出疼痛的嗚咽。"貝公子,我不知道你到底""我不姓貝。"他赫然打斷她的自言自語,幽黑熾烈的雙眸帶笑地看著她那張賞心悅目的錯愕縴容。
須臾,他緩步走向前院的石亭內坐定,那英氣逼人的臉龐略帶邪氣,彎彎的笑眼閃耀冷光。
"貝勒乃是一種宗天爵封,而加個-爺-,只是旁人對我的尊稱,這下你懂了嗎?"輅凌自認他極少有這般好興致,願意與一個來路不明的窮丫頭閑扯。
只因為她太像她,乍看下神情簡直有七分相像。
"原來也是王孫貴胃,難怪了。"莫璃嗤鼻道。
輅凌半眯起狹眸,閑適中流露出張狂霸氣,"沒錯,我是擁有至高無上的皇族臍帶關系,怎麼?你不順眼?。
他眼光似刀、憤忌如刀,可莫璃看不見,否則定不敢再口不擇言。
然而輅凌那冰冷如鋒的語調已嚇住莫璃,她只能勉強自己要臨危不懼。
"你是如此高高在上,能否放卑微的小女子回去?"她眼神飄忽,心思一直纏繞在小璇的安危上,無法定下。
莫璃相信,這只不過是他們這種貴族閑來無事戲弄人的方式,反正再大的難堪她也承受過了,早已無所謂了,只求能早些離開這兒,月兌離這個危險的男人。
小璇你還好吧?"把頭抬起來。
莫璃倔強的表態引發了他心底某股興味,這個小女人和她雖容貌相似,但氣質卻不同,但就不知是不是同樣心如蛇蠍?
女人,不能把她們當人看,否則只是養虎為患。
莫璃勉強屈服地抬起臻首,顰眉秋水地凝著前方那片漆黑,然由輅凌這個角度望去,她似著迷于眼前簇簇月桂矮叢,卻無心于他。
這倒是奇特,天底下幾乎沒有女人能逃出他卓然不羈、邪逸酷冷的魅力之網,但她卻是表現得如此無動于衷,甚至是心不在焉。
"看著我。"他面無表情冷睇著好那張同樣漠冷的清秀五官。
看!莫璃心嘆,她不知有多久不曾"看"過任何東西了,教她看,談何容易?
"我說看我"輅凌又冷冷地字字重復,眼神看似無害,卻是銳利無限。
莫璃徐徐轉首,渾身僵直,緊繃的背脊仿似一觸即斷因為她找不到定點在何處,似水的瞳仁只能無依地飄浮著。
輅凌這才察覺到她的不同,臉色一整!陡地站起走向她,伸出手在她眼前揮動兩下,但她的眸子仍無神地直視前方,絲毫無感。
"你看不見?"可惜呀!這麼一雙麗眸。
"對,我是個瞎子,請貝勒爺高抬貴手,盡快放我回去吧!"此刻她仍跪坐在方才跌倒的地方,低聲請求,已不在乎自尊。
她心系于小璇身上,疼痛難抑,她是她當前唯一的親人,唯一的依靠,倘若失去了小璇,她獨活又有何意義?
這位貝勒爺雖總是語意諷涼、犀冷帶刀,但也不難感受到他隱約散發于外的氣勢,這樣的大人物是不該與她們這各平民百姓計較吧。
他盯視了她半晌,突然蹲下,輕觸她線條優美的下顎曲線,"你不是需要工作嗎?如果我給你呢?。
輅凌專注的凝視加強了耳語的魔力,莫璃雖視而不見,但仍能撼動身心,緊張得手心冒汗。
"你不嫌棄我是個瞎子?"她怯怯地問。
"你會什麼?"他勾著笑問。
"我什麼都會,只要肯讓我做。"莫璃極力爭取著,這是難得的機會,如果有了工作,她和小璇就不必為三個月後的過年發愁了。
"哦!"他意有所指地詭笑著,又問,"你叫什麼?。
"莫璃。"她依然一本正經地回答,和輅凌那張放蕩輕佻的輕蔑表情成了對比的顏色。
輅凌點頭站起,"三天後來府中向賀總管報到,你回去吧!對了,就你一人來,可別把那個羅唆的丫頭帶來,下回我的力道可沒那麼輕了。
他口氣倏轉冷,一反適才的熱絡;撢了撢身上的塵土,他回身離開、不留任何給莫璃發言的機會。
莫璃頓住,向來靈敏的耳力已知他的離去,然而心里所糾纏的卻是他那迷惑人心的特殊男人味與溫暖寬廣的胸膛。
這樣的兩性差異是她從來不曾體認過的。
嘆了口氣,她迅速收起迷亂的心,立即折返暫住的破廟;小璇不知可好,但願她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