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心似鐵 第四章
風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誰教桂葉香?直道相思了無意,未妨惆悵是清狂。
月方隱落,東邊出現晨曦;蘭融幽幽醒轉,卻已不見身畔郎君。
昨夜她在低低哀泣中睡去,亦不知他是否在她身邊陪伴著;此刻雖已天明,但她的哀愁卻沒隨著夜晚離去。
成灰的心為何依舊會傷痛?不是說心死無感嗎?怎麼她還是覺得如此沉重?
扣門聲突然響起,門扉繼而輕啟,一名年約四十開外的嬤嬤躡手躡腳地走入。她手中端了盆熱水,輕笑著說︰「少福晉,您醒啦,我沒吵您吧?」
蘭融搖搖頭,溫柔回應︰「我已醒了,你是?」
「我是于嬤嬤,是福晉派我來伺候您的。」于嬤嬤有張和藹的臉,她笑眯眯的模樣化解了蘭融的疏離感。
「我是該更衣了。待會兒還得向阿瑪,額娘奉茶。」
她起身,于嬤嬤殷切地扶著她,伺候她更衣梳洗。
接著,于嬤嬤又喚來一個名叫喜鵲的丫環替蘭融梳頭,她自己則走至暖炕邊,換上新的墊褥。她的眼神在床單上閃了幾眼,卻不見落紅的痕跡,心頭不禁為新娘抱屈。
想不到貝勒爺真的無法人道啊!
這樣子的活寡,年紀輕輕的少福晉又能忍耐幾時?看她毫無架勢,應是不錯的女孩……唉,還真是苦了她!
收拾好之後,她滿懷感慨地退了出去。
「少福晉,您的一頭烏絲又滑又軟,真美!」喜鵲心無城府地贊嘆道。
蘭融抬睫,看著銅鏡中映照出的平凡面孔,突然想起澧磊昨晚的譏諷,心口猛然一陣愴痛。
空有一頭烏發又有何用,她只是個平凡的女子啊!
「喜鵲,你可知貝勒爺上哪兒去了?」她輕聲探問。鏡中人的雲鬢已綰成髻,上頭的飾物將那平凡的容貌添上了些許顏色。
原來,美也是要經過妝點的。
「不知道,爺向來獨來獨往,自從他……他受傷後,更沒個準了。但今天是他的大喜的第一天,應該是在府里吧!」喜鵲坦言道。
「那……貝勒爺在婚前可有意中人?」她不得不這麼猜測。昨晚他目光充滿仇視,對她又狠絕無情,好似她壞了他的大事,得將罪過一肩承擔。
是她太過一相情願嗎?以為自己能拯救他的心。
「少福晉,您……您既已嫁進府里,就別再計較貝勒爺以往的事了,男人婚前哪有不風流的呢?」喜鵲言下之意,仿佛真有其人。
蘭融心傷的低垂容顏。她不懂,他既已有心上人,何不干脆拒絕這門婚事?又何苦要她生不如死,賠償他的損失?
見她一臉憂色,喜鵲緊張的開口︰「少福晉,這些只是喜鵲隨口說說的,你可別當真啊!你那麼溫柔善良,爺一定會疼你的。」
她幽幽一笑,「謝謝你,喜鵲,你的善意我了解。咱們該去前廳奉茶了。」
愛恨嗔痴化似風,前塵往事皆傷懷……
***
幸而王爺與福晉都是慈眉善目的好人,令蘭融覺得無比親切,讓她心中大石安然落定。
彬許這是兩老對新媳的愧疚吧!
見過王爺福晉後,蘭融在喜鵲的陪同下前往後苑的「香榭齋」。那兒有人造瀑布,假山造景,黃花滿地堆積,似幻如夢。
身入其境,蘭融心底的痛楚漸漸淡化。她被美景吸去了大部分注意力,眸中盡是對眼前景物的感嘆。
「您不能再往前了走了。」喜鵲的叫喚聲拉回她游走的思緒,她定住步伐,回眸看著小丫環。
「為何?我只想再過去瞧瞧,那兒好像有流水聲!」她臉上浮起笑雲,眼神始終凝注在整排梧桐樹的盡頭。
「稟少福晉,再過去便是貝勒爺的練功房,右翼是書房,左翼則是……是未經貝勒爺允許不可擅自闖入的禁地。」喜鵲唯唯諾諾地,似乎有所隱瞞。
「禁地?」她顰著蛾眉輕問。
喜鵲只好傻笑以對,「對,反正就是不能亂闖的。」
每回貝勒爺召來艷妓,都是帶到濼閣,雖然那兒已許久沒別的女人進入了,但喜鵲總覺不宜主新主子知道此事。
蘭融眼神鎖住那兒,總覺得澧磊就在那個「禁地」里。雖然他曾那樣的貶損她,但她還是想見他啊!即使是偷偷一瞥也成。
「少福晉,起風了,咱們進屋去吧!」喜鵲這欲蓋彌彰的表現,更是令蘭融滿月復疑竇,直想進去瞧瞧。
「沒關系,我想再看看這兒的景致。」說著,她突然想起了沐霞。之前在儀祿王府時,每天此刻沐霞必會拉著她出外閑逛,如今嫁為人婦,想出府邸已不再如往日方便了。
其實她也不是個愛熱鬧的人,只是她不喜歡目前身處的這座牢籠。
她一心以為自己可以照顧澧磊,然而他卻一點兒也不需要好。
蘭融不由得想起了李清照的「聲聲慢」——
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那麼喜鵲去為您拿件大氅吧!」喜鵲跟在她身旁寸步不離,就擔心這縴弱的少福晉承受不住犀利的寒風。
「不用,你下去忙吧!我看看就回房。」遠方的流水聲涓涓不息,她當真想去看看,但不支開喜鵲必定無法如願。
「可是……」
「方才遇見于嬤嬤,你不是已答應要幫她磨糯嗎?她還在等你。」蘭融輕聲提醒,讓喜鵲不便再執意留下。
「那好吧!不過少福晉也得趕緊回房,若著了涼,受了風寒,貝勒爺定饒不了喜鵲。」她就是擔心蘭融一逕耽弱在這片美景中,忘了回屋這檔子事。
雖然主僕倆不過才相處了個把時辰,但她已發現這位新主子似乎極愛發呆沉思,看來她這個做丫環的得多留神了。
「我一會兒就回去,你放心。」蘭融面帶笑意,心里卻是迷惘。他會為她著涼受寒而憂心?
若可以的話,她想向他尋求答案。
待喜鵲走遠後,她的目光又飄向那吸引著她的角落。她緩緩走去,小小的身影投入金粉光影中。
當題著「濼閣」二字的檜木匾落進眼中時,她駐足凝神細看,只見上頭有澧磊的落款。
他的字跡道勁瀟灑,揮灑自若,自成一格。
潺潺流水聲便是由濼閣後方傳來,蘭融正打算繞過一瞧,卻听見一聲聲嬌嗔自屋內吟出,掠進她耳中,那如火燎似的嚶嚀與她昨晚陷入中的低吶聲十分相似。
思及此,一絲紅嫣又抹上她雙腮。
蚌地,她凝了神。這濼閣是澧磊的地方,她耳中所聞的聲聲嬌吟不就是……她不敢再往下想,無法承受成灰的心旋將再受這潰擊的慘痛。
蘭融倉皇地回身想走,澧磊無情的聲音卻已狠狠地敲進她耳膜。「既已來了,何不進來?」
她定住了身子,惶恐的眼假裝看著滿地黃花,以掩飾自己無措與戰怵的模樣。
「我叫你進來!」澧磊不耐的嗓音又重重地飄了出來。
蘭融輕嚙著下唇,膽怯地轉身慢慢走向濼閣。她才剛至門際,門扉便陡地被一道掌風推開,她盯著地面,不敢再有動作。
「進來,順便把門帶上。」他狎笑地說。
她搖頭,抗拒的意味不言自明。
一道嚴酷的視線隨著冰冷的聲音一塊兒射向她,「你是打算要我拿你的抗拒當迎合看嗎?我可先提醒你,別在我面前耍這種欲迎還拒的把戲!」
蘭融深吸口氣,只覺苦澀的滋味彌漫胸臆。她蓮步往前移了數寸,又听見他霸氣的命令。「把頭抬起來!」
她徐抬螓首,映入眼簾的是一幕旖旎惹火的畫面。一名妖嬈艷麗的女子不著片縷地側倚在毛毯上,而澧磊僅著內衫躺在她身畔……
「我不會再讓你踫我了!」她寧可成為他的下堂妻,也不願淪為他口中可有可無的女人。
「小榜格,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你以為可以自我身下逃開嗎?告訴你,除非我不要,否則休想!」他惡意地放松手勁,轉以折磨人的輕撩調戲。
蘭融告訴自己,不能再沉迷了!然而她的身體卻不受指揮地繃漲難耐,細細的申吟隨著淚水逸出了口。
「別哭啊!你應該愉悅才是。」
他俯身吻去她的淚,雙眼掩斂狹光,閃爍著繾綣柔情。
蘭融怔忡了。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他?是剛才那個無情殘酷的澧磊,抑或是現在多情纏綿的澧磊?她唯一明白的是,無論是哪個澧磊,都不會屬于她。
她閉上眼,放縱了自己的,原本的堅持已然消退,在他唇舌與雙手的魔力下再度失了心。
不知何時,她已全然依附著他,嬌弱的身子蜷曲在他懷里,在他的擁吻下回以熾烈的熱情。
「你現在明白了吧?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還不快滾出我的視線!」他不得不再次口出惡言,只因她柔弱的模樣讓他勃發,報復之念猛地打了個結,不知如何接續。
蘭融揪緊心窩,被他再一次的奚落傷得體無完膚。
她匆匆掩好衣襟,倉皇地逃離。才至門際,澧磊無情冰冷的嗓音又揚起︰「你別以為可以松了口氣,現在我只是不需要你,哪天我閑來無事,還是會去找你解解悶,你等著吧!」
她咬著唇瓣,直到出現了血痕猶不自知。她只曉得自己受了重創的心再也無法平靜如昔。
「等等!」他冷冷地喊住她,「今晚將會補辦酒席招待貴客,你別給我哭喪著一張臉,尤其是在……十一阿哥面前。」
又是富雲?她再也無法忍受他毫無道理又字字犀利的言詞,帶著一顆被傷透的心,奔出這個她再也不想踏進的地方。
稗!壁!沒听喜鵲的忠告,該怪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