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儀出閣 第八章
看靳重嶺的眼光很難再像往常一樣的淡然,在知道他的故事,明白自己竟然在不經意間勾起他心底最深沉的痛之後,東方昭儀的心境有了明顯的轉變。
對他,有歉疚、有不舍,有時看著他,她的腦海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象著巧心口中那個颯爽陽光的男人。
慢慢地,她開始探究他的一舉一動,目光總是隨著他打轉。
「公主,粱兒來信了,說是妳要的店鋪已經有譜了。」
斃若未聞,東方昭儀的目光還是追著靳重嶺的身影,她似乎漸漸能從他最細微的轉變,察覺他的心情。
就像現在,他那薄抿的唇瓣雖然只是微微地上揚,但她卻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心情應該很不錯。
「公主……」得不到回應,秋蘭忍不住再喊了一次。
突然問,東方昭儀很想和他說說話,洞房的隔天之後,她可以明顯地感覺出來,他在躲著她。
她很想知道他是不是後悔了?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她一向奉為圭臬,所以她毫不猶豫地起身走向他。
「公主……公主……」秋蘭著急地喊著,因為她的重點都還沒說呢!
梁兒來信說,那家店鋪很適合開賭場,可是得立即下訂,可她才想和公主提,她人已經一溜煙地走向駙馬。
那現在她到底是要說還是不要說啊?
瞪著主子的背影好半晌,秋蘭的心中有了決定,反正主子現在看起來也沒有心情處理開賭場的事,那這事就先擱著吧!
再說她也覺得一個女人去開賭場,好像有點太夸張了。
要她來說,她還是覺得若是公主和駙馬爺能夠誤會冰釋,然後相親相愛的終老一生,才是美事一樁。
所以,她決定了不打擾,安靜的看戲就好。
「為什麼躲我?」
從來就不是一個懂得拐彎抹角的女人,在好不容易東轉西繞地堵到靳重嶺之後,東方昭儀立刻開門見山的問。
冷眸淡掃,面對她的質問,靳重嶺只是挑挑眉,兩片有型有款的薄唇更是連動都懶得動上一下。
「為什麼躲我?」得不到答案,她再問了一次。
這靳府大宅雖說不算小,但若非刻意,絕不可能十來天見不著一面,害得她連一個道歉的機會都沒有。
凝著她不語,靳重嶺只要一瞧著她,洞房那夜的情景就會浮現眼前。
她那一身雪白凝脂肌膚透著紅潤的誘人模樣,總讓他忍不住心搖意動,不知所措。
這樣的感覺他不陌生,他也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因為在八年前,他已經體會過一次。
他似乎在不知不覺中對她動了心。
多麼諷刺的一件事啊!
如果換成是別人,他或許還可以坦然接受這樣心動的感覺,偏偏是她,一個有著蛇蠍心腸的女人,就像八年前的那個一樣。
他似乎永遠學不乖,總是對這樣的女人動了心。
但動心是一回事,他的理智要不要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重蹈覆轍的事他不會做,所以敬而遠之成了最好的方法。
「公主找我有事嗎?」冷冷的眼神,冷冷的語氣,竟破天荒的讓從不在意旁人看法的東方昭儀瑟縮了。
「呃……」
「如果沒事的話,我先走了。」她不過才這麼一停頓,靳重嶺馬上毫不留情的說,然後轉身要走。
「你就不能听我說說話嗎?」
他的態度真的讓她很受傷,她不過是想表達她的歉意罷了,他有必要這樣對待她嗎?
就算她真的對不起他,真的設計過他,可那不代表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惡意的啊!
她那帶著委屈的話,成功的靳重嶺的步履稍頓,而且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他竟回過了頭。
「妳究竟想要說什麼?」雙手環胸,他居高臨下地睨著她,一臉的不耐煩。
「我要說的是,其實,我並沒有對巧心下毒,她只是吃進一些會造成假象的藥,那不正常脈象再過十日就會消失,而那些我給她的解藥也不過是能夠補氣血的藥丸。」
本來她不是要說這個的,她只是想跟他道歉,讓自己可以走得更心安理得一些。
可是一瞧見他臉上那難掩的鄙夷,她就忍不住地想為自己解釋,一古腦的就將所有的事情說了出來。
「哼!」這是他對她的解釋唯一的反應。
「你不相信嗎?」她不奇怪他會是這樣的反應,畢竟他是被逼著娶自己的。
但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他的回應著實傷了她。
能傷她是因為她已經開始在乎他,要是換做從前,只怕就算他朝著她吐口水,除了憤怒之外,她壓根不會有什麼受傷的感覺。
深吸了口氣,頹喪著雙肩的東方昭儀挫敗地想要離開,她轉身邁了數步,卻又不死心的回頭,眸中含著希冀地問︰「我問你,如果我說的都是真的,你會不會改變對我的印象?」
「事情做都做了,公主又何需再編謊來圓自己的所作所為?靳某本配不上公主,但既然造化弄人,靳某自當供應公主所有的生活所需,至于其他……」
噙著一抹冷笑,靳重嶺壓根就不相信巧心沒有中毒,只道東方昭儀是想藉此消除他心中的疙瘩,好提高她在靳府的地位。
卑未竟,然而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他靳重嶺會讓她過著衣食無缺的好日子,可不會與她有任何的情感糾葛。
他們雖然名為夫妻,將來的相處怕只會比陌生人好一點點吧!
雖是意料中的答案,但這個回答還是讓她臉上血色盡退。
他可知道,從踏出皇宮的那一刻開始,她就發誓再也不過這樣的生活。
否則她又何需這麼大費周章的強迫他娶自己,待在宮中不是更加的錦衣玉食嗎?
心微微地泛著痛,那痛讓她驚覺只怕早在那針鋒相對的時刻,她就已經對他另眼看待。
只可惜,他和皇上一樣,不能給她她要的。
既然如此,她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那就這樣吧!」淡淡地留下這一句,東方昭儀挺直腰桿,一步一步地走離他的視線之外。
看著她逐漸縮小的身影,靳重嶺的手驀地抬起,像是想要阻止她的離開,但那股沖動只維持了一會。
他與她本就是不該相遇的兩人,若非造化弄人,她會一輩子是皇上的女人,而他則是一輩子的忠臣。
既是錯誤,就這樣吧!
然而為什麼他的心竟跟著泛起一陣陣的揪疼?
那疼,久久不散……
啊,結果怎麼會是這樣!
听著主子交代的話,秋蘭愕然地張大嘴。
為什麼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樣,她還以為自己從此可以在靳府安身立命,怎麼才不過一轉眼,她的夢想就幻滅了。
「去收拾東西。」
以為秋蘭驚愕是因為沒有听清楚她的話,于是東方昭儀強打起精神再交代了一次。
「公主,咱們干麼要收拾東西啊?」就算要走,那一個月的時限也還沒到,有必要這麼急嗎?
「我們要離開了。」
「可是……」
秋蘭還想說些什麼,可是才開口,就被一臉堅決的主子給打斷。
「沒有什麼好可是的,我們今天就走!」她的語氣堅定,明顯沒有一絲轉圜的空間。
靳重嶺那決絕的話語讓她就算想猶豫,也不知道怎麼猶豫起,縱然心頭從方才就隱隱地泛著一股不舍,這是她在離開待了多年的皇宮時都不曾有過的。
但,那又如何呢?
她知道自己動了心,也想過要試試看,可偏偏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不做糾纏流水的落花,她大可以走自己的路,想法是很開闊,然而,眸子卻不爭氣的泛起一陣濕意。
她眨了眨眼,不讓淚落下,只是那淚光已經讓秋蘭大為震撼了。
苞了主子這麼久,從來不曾見她軟弱過,很多時候她的肩膀甚至比一個大男人還要扛得起。
可現下,她竟然為了一個男人落淚,可見主子對駙馬爺真的是動了心。
「主子,我們一定要走嗎?妳對駙馬爺應該有情吧!」
她不懂,為何都愛上了,主子還是堅持要走?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舌尖泛著一絲苦味,東方昭儀澀然地說。
如果說,她未動心、未動情,那麼一個月的時間對她來說一眨眼就過了,可是已然動了心、動了情,卻得默默地忍受他的冷淡對待,這她辦不到。
所以,她選擇了離開。
只要不看到、不听到,一切應該很容易忘掉吧!
「可是我看不像啊!」秋蘭忍不住地說出自己的感覺。
如果,駙馬爺對公主沒有一絲情分,怎麼可能日日都遣人來詢問她們的生活用度有什麼不足的。
憊有,她時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看到駙馬爺在門外踱步,雖然最後都是選擇離開,可是可以感覺出來他對公主其實有幾分的眷戀在。
在還認定公主向巧心小姐下毒的情況下,他都陷在兩難了,若說他對公主沒有半絲情意,那也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何必留下來自取其辱呢?」這話听起來像是問著秋蘭,其實比較像是在說服自己。
東方昭儀口中雖然說得堅決,心里卻蕩漾著許多的眷戀與不舍,所以她必須要很努力地說服自己。
「可秋蘭還是覺得駙馬爺對公主未必無情。」
「呵呵……」酸澀的干笑兩聲,她不再言語。
有情也好,無情也罷,既然他都說得那樣絕對了,她也不想再苦苦強求什麼。
就這樣子吧!
從剛剛那番談話之後,她就下定決心不再眷戀,靳重嶺終究是她生命中的一個過客。
「去收拾吧!」回過身,淚再次無聲無息的落下。
筆上前兩天還遣人催他們入宮,想來是想瞧瞧他們夫妻相處得可好。
那高高在上的皇上終究是覺得有愧于東方家吧!
否則何必那麼大費周章替她找歸宿,直接遣送出宮不就得了嗎?
即便沒有情愛又如何,至少她得回向往已久的自由,不是嗎?
「大哥……大哥……」
焦急的呼喊在書房門外響起,靳重嶺的濃眉隨即皺起。
向來疼愛巧心,所以不管任何時候,他都歡迎她來找自己,但卻不是這時。
其實,他很清楚她來找自己為什麼,巧心一向善良,對于東方昭儀向她下毒之事,也沒放在心上,甚至還與她親近得很。
巧心之所以來,必定是因為知道了她的離去吧!
晌午時分,門房急急來報,說是東方昭儀帶著丫鬟拿著簡單的包袱,留下一給封他的信,就不顧門房阻止的走了。
他接過信,不疾不徐地抽了出來,偌大的白紙上,只寫著四句話--
落花雖有意
流水卻無情
絕情也斷愛
天地任遨游
幾句話讓他向來平靜的心驟起一股想要去帶回她的沖動,可是一想到妹妹的眼楮和她體內的毒素,他的腳便宛若千斤重一般。
雖然對于自身的際遇,巧心從來都沒有怪過他,甚至也沒有怪過東方昭儀,可是他卻不能不內疚、不心疼。
他不是無情,只是不能有情呵!
所以面對她的離開,他什麼都沒說,也什麼都沒做,只是待在書房里,以為這滿室的書冊能夠一如以往的平靜他的心房。
但是,看了一下午的書,腦海中翻騰的,盡是她的狂肆和驕傲,還有她那晶瑩的淚珠。
門被急急忙忙的推開,巧心在丫鬟的攙扶下,三步並做兩步的走了進來。
「巧心,走慢點,當心摔了跤。」縱然心煩意亂,但是靳重嶺還是溫言的出聲提醒。
「大哥,事情不好了!」沒有理會他的提醒,巧心慌慌張張地沖著他說。
對于妹妹的著急,他沒應聲,也什麼都沒問,只是走向前,將她扶坐在椅子上安頓好。
「大哥,你究竟有沒有在听我說話,你知不知道大嫂走了?」
「走了也好。」輕輕的一句宛若呢喃,可心卻再次莫名的揪疼著。
一听到他的話,向來溫婉的巧心頓時生起氣來,「你怎麼能這麼說呢?大嫂是你的妻子,一夜夫妻百世恩,你與大嫂不但有夫妻之名,也有夫妻之實,又怎麼可以眼睜睜的看著她只身離開?」
「這樁婚姻本來就不應該存在,要不是她用妳的生命逼迫我,我壓根不可能接受,現在她自己離開了也好。」
靳重嶺不想流露太多的在意,只是輕描淡寫的說,誰知他的說法引來妹妹更大的怒氣。
「不管是基于什麼理由結為連理,既然成了親也圓了房,大哥對昭儀嫂子就有責任,怎麼可以就這樣看著她流落在外呢?」
「這事妳就別管了,大哥自會處理。」他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索性直接打住。
「大哥……」巧心被他冷淡的態度弄得急了,一陣氣血涌上,喉頭一陣的腥甜。
苞著一片紅霧在她的眼前噴灑開來,看得靳重嶺的心一陣焦急。
他一步搶上前去,穩住妹妹搖蔽不穩的身子,憂心又著急地探問,「妳怎麼了?」
「頭好暈、胸口好悶……」她喘著氣回答。
「叫大夫,快叫大夫!」該不會是巧心身體里頭的毒發作了吧!
瞧著她一臉蒼白難受的模樣,靳重嶺心中的怒火驟起。
她竟然還敢騙他說沒下毒,而他也差點就相信了她,甚至……甚至……還曾經想過忘了以往的一切去留下她。
如果她真的沒下毒,向來身子骨好好的巧心怎麼會突然吐血?!
騙三歲的小阿去吧!
「大哥,我覺得頭好痛……好難受……」渾身氣血幾乎完全不受控制的竄流著,雖然不願意讓兄長擔心,她卻還是忍不住唉怕地握著他的手低吟。
「妳放心,我不會讓妳有事的。」緊握著妹妹的手,靳重嶺對她也對自己許諾著。
一旦巧心有事,他絕對不會放過那個傷害她的人,即使那個人是她也一樣。
絕對……不會……
「主子,一切都籌畫好了,明兒個咱們就可以開始做生意了呢!」
「嗯。」對于畢生夢想的實現,東方昭儀的回應只是這樣淡淡的一個字。
她的視線落向窗外,忍不住朝著靳府的方向眺望著。她終究還是舍不得,說要遠走,卻還是想跟他待在同一個城市中。
一切只因為她的心還遺落在他的身上,所以她走不開,即使待在這,只要能知道他過得很好,這樣……就足夠了。
「公主,夜已經深了,妳還是早些休息吧!不然明兒個可沒精神呢!」看著主子失魂落魄的模樣,秋蘭的心也是忍不住的一陣酸。
但她卻也只能這樣勸著,雖然也知道這些話說了沒用,因為這幾日同樣的話她已經不知道說了幾遍,而得到的是主子的日漸消瘦。
「妳先去休息吧!」東方昭儀淡淡的說。
如果說,心里曾有過一絲絲的奢望,在經過這幾日的消磨,也讓她看清事實了。
她的消失並沒有讓他為自己擔憂一絲絲,甚至連派人來尋都沒有。
可見,她在他的心目中真的是一點分量也沒有……
在秋蘭無奈地將房門闔上後,一抹澀然的笑容伴著兩行清淚無聲地在黑夜中綻放著。
「既然愛上了,為什麼不全心全意去爭取?」突然間,一記渾厚的嗓音劃破黑夜的寂靜,在她的耳際響起。
東方昭儀驚愕地抬頭,只見一道頎長的身影從窗外不遠處的樹端飄然而下。
「你……」望著關雲揚含笑出現,她連忙伸手拭去臉上殘留的淚痕,不願自己的軟弱被他人覬著。
他走近徑自開門進房來,「何必抹去呢?臉上的抹得去,但是心里的呢?」
「你來干什麼?」她聲音瘖啞地問。
「來替皇上祝賀妳鴻圖大展。」他聳了聳肩,輕松恣意的說。
「皇上知道了?」知道她離開了靳家,也知道她要開賭場?
「自然是知道。」他理所當然地答道。
她該不會以為皇上把她匆匆忙忙地嫁出門就不管她死活了吧?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直接給她一筆銀兩,遣她出宮就是了,哪還需要這麼煩惱又苦心地籌畫呢?
「知道了又如何?」她都已經出了宮,早不在皇上的管轄範圍之內了。
「既然知道了,妳該不會以為他會任由妳這麼下去吧引」
「他已經管不著了吧!」東方昭儀冷冷一笑地說。
放出籠兒的鳥想要再捉回去,很難吧!
雖然名為義妹,也是公主,但她卻從不想去攀這層關系。
自然也沒想過要皇上為她做些什麼,給她自由已是對她最大的恩寵了。
「是嗎?如果說他執意要管呢?」
「他能怎麼管?」
「妳怎麼說都是堂堂公主,靳尚書娶妳過門卻沒有善待妳,害得妳離家在外漂泊,要找個罪名治他,沒那麼難吧?」
必雲揚還是那一副氣死人不償命的模樣,彷佛他嘴里說出來的話,和「威脅」這兩個字一丁點關系都沒有。
「你這是什麼意思?」
「呵呵……」他但笑不語,任由他們這對玩了那麼久,著實到了他容忍的極限了。
先前不插手,是因為他那雙眼看得很明白,這一對明明就是郎情妹意,成了親應該就水到渠成了,可誰知道,他們還真有本事,將這布得好好的局玩成這樣。
所以他若再不出來攪和攪和,只怕他們還不知道要磨到什麼時候呢!
而他,可沒有太多的耐心。
「把話說清楚!」東方昭儀瞪著一臉笑意的他道。
誰知他只是聳了聳肩,什麼也沒說,然後像來時倏忽出了門,身形忽然拔地而起,盤旋上了天,只留下一句話給眼睜睜地看著他飄離的東方昭儀。
「他……是妳想保護的人吧?想保護他,只怕妳得在他身旁守著了。」
他這段子虛烏有的話,為的便是想逼出她的擔心,進而證明她的真心。
守著?!
留在原地的她愣愣的想著。
若是不守著就會出事嗎?
那……她究竟該怎麼辦呢?她能守著他嗎?他願意讓她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