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丈夫 (原名︰許一個神仙郎) 第四章 古董花瓶
第二天到了自修課時間,若蟬才明白了「致命的吸引力」對她說的︰明天你就知道。
校務主任範伯淹不知如何風聞她利用自修課,和學生們一同閱讀他認為的課外「毒」物,跑來抽查臨檢,當場逮到她手上拿著一本最新的浪漫愛情小說,正「口沫橫飛」地和女孩們談得「興高采烈」、「興趣盎然」——這是範伯淹的說法。
他算是相當客氣的——雖然板著瞼——馬上把她連同小說一起請到校務處。
「我想我那天也許沒有表達清楚。」範伯淹邊說邊慣性地用手指爬梳他頭兩側的頭發。「車老師,我是希望你禁止或阻止她們再看這種書,或至少不準帶到學校來。現在她們居然在課堂上堂而皇之的討論內容,這……」
「這是我的意思,主任。」若蟬接下去。「有些事,硬性禁制反而會造成反效果。這件事,我覺得便是其中之一。」
「如果其他班級的學生知道了,全部起而效法,學校豈不是成了愛情小說研習中心了?」
「我相信其他班級已經听聞了,否則不會驚動主任,不是嗎?」
「並不是有人打小報告,你做得這麼公開,你的做法令其他循規蹈矩的老師很難帶領學生,這一點,不用我說,你應該知道的。」
「主任,這種事,就和性一樣,越禁止或阻止這些青春期的孩子,她們會越好奇。你我都經過她們現在這般年紀,對愛情充滿憧憬和幻想,不分男女,人皆有之,很正常的嘛。」
「話是不錯,但她們來學校是接受正規教育,學習知識,不是來研究如何戀愛。你的做法會誤導她們的。」
「與其讓她們非要滿足她們的好奇與向往,又在受禁制之下偷偷模模,我倒認為帶領她們用正確的心態看她們想看的書,不但可以避免她們在其他課堂在底下偷看,同時若書中有對男女情事描寫得太過火的情節,正好藉機引導她們明白「只要我喜歡,有何不可」應該有個限度,使她們了解小說中有些愛情文化是違反正當、善良風俗的,以及那種行為、思想對她們的將來可能引發的不可挽回、彌補的影響。」
範伯淹的表情顯然仍不贊同,卻也無言以對。
「像你現在手上這一本,書中有個人物,因為受了些工作、感情上的挫折、打擊,便放任自己縱欲以為發泄。看了這樣的內容,青春期的孩子心態稍有偏差,又缺乏人指引,很容易就會把自己幻想成小說中的角色,玩火自焚,後悔莫及。」
「這個……你說得是有幾分道理,不過其他……」
「其他班級的學生或許羨慕有一班可以堂而皇之看愛情小說,但如果她們的導師能以類似方式,或找些有益學生身心的課外書籍,找個時間,和學生一起閱讀,而不是消滅掉我們這一班師生共讀的樂趣,豈不很好嗎?」
掌聲忽起,跟著「致命的吸引力」平空出現,坐在範伯淹桌子一角。
若蟬眼也不眨,心知此刻他是隱形的。
範伯淹給駁得理直不了,氣也壯不起來,一句話不說地瞪著她。
「我不是帶頭和校方作對,主任。」若蟬委婉地又說。「其實到了自修課的時間,上了一整天課,學生們多已經疲累了教科書,會看書自修用功的,有,這類學生無時無刻不在讀書,所以我這麼做,等于給她們一個讓自己輕松一下的時刻。我想,請你允許我們繼續一陣子,倘若如此對她們的學業成績有負面影響,到時自然終止,我覺得比拿規定或禁制牽制她們好。」
範伯淹思考良久,只說︰「我考慮一下。」
若蟬走到走廊時,「致命的吸引力」在她旁邊再次大聲鼓掌。
「那句「不是消滅掉我們這一班」的消滅兩個字,用得太絕、太妙了!」他贊道。
她斜瞄他全身一眼。ARMANI白色圓領純棉T恤,BYBLOS白色直筒西裝褲,LOAFERS白色便鞋,加上仔襟白色西裝,也是ARMANI的。
「你這一身也不錯呀。」她有一半是由衷的。「你這個現代神仙、老虎、狗,對名牌服飾相當有研究啊。」
「我有高人指點。」他擠擠眼楮。「這次你給我的姓名又嫌長了點。」
「什麼姓名?」
「神仙老虎狗。你折衷一下好不好?忽而太長,忽而太短。」
若蟬抿嘴一笑。「你變化萬千,來去自如似神仙……」
「我本來就是神仙。」
不理會他的抗議,她繼續說︰「你花我的錢像吃角子老虎,你像小狽似的到處跟著我。」
「哎-,你罵人哪!」他大叫。
「我指出事實而已。」
「非也。我哪有到處跟著你?我只在緊要關頭出來保護你。」
「哈!」
「昨晚我沒有告訴你今天你會被突擊,因為我不能在事情發生之前對你提出警告,這叫天機不可泄漏。神仙有神仙的規矩。但是我給了你提示啦。」
「嗟,今天的事,就算你先說了,我也不會為了躲避而叫學生們假裝很用功的自修。守本分出于自願才是負責的表現。何況若非範主任突擊個正著,我還沒機會和他做那番溝通呢。」
「嗯,有理。那麼你該謝謝我沒有告訴你。」
若蟬瞄著他的新裝。「你不是已經替我好好的、大大的酬謝你了?」
他咧咧嘴。「我未卜先知嘛。」
她搖搖頭。「你呀,等你將我的信用卡簽賬額用完,再好好卜一卜接下來你要打劫誰。」
巴範伯淹一席談話,自修課早已結束,但她回到課室,發現學生們都還在,一個也不少地等著她。
她走上講台時,「致命的吸引力」沒坐他窗台的老位子,他走到課室後面,靠牆而立,抱著雙臂和她隔室相對。
若蟬的目光短暫地瞪瞪他,然後給底下的女孩們一個讓她們放心的微笑。
「下課啦,明天繼續。」她宣布。
後面四個字等于是她們的定心丸。
「-!」大家歡呼著跳起來。
「老師,謝謝。」有幾個學生走過來,對她說了這句話才離開。
語句簡單,但她們眼里、臉上,充滿了對她的敬愛和親愛。
待她們都走了,若蟬看向仍立在原處的「致命的吸引力」。目光和他直視她的眼神交接時,她接收到的某種難以言喻的溫柔信息,令她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幾拍。
「嗯,我要回辦公室收拾一下,然後回家。」她多餘地對他說。
他點點頭。「我去校門口等你。」
她以為他會就在空中消失,然而他是由課室門走出去。
若蟬希望這是表示他解除了隱形。當她走向校門,看到他在和校工聊天,一半放了心,一半擔心。
「你跟校工說些什麼?」出了學校,她問他。
「告訴他,我是神仙,問他有什麼願望。」
他沒好氣的口吻告訴了她這回事。
「這麼容易受傷,我不過問問而已。」她打量他,不解他何以忽然一副心情不好的樣子。
「你的下一個願望呢?」他問。
「我還沒想,你不是說不用急嗎?有限期的啊?」
「你許完你的願,我就可以走啦。」
她也沒想過他會要走。但當然人是要走的,只是現在他忽然提出來,她不知怎地,有些……悵悵然。
「好吧,」若蟬說。「我希望,衷心希望……」
「這麼快就有一個了?你不是沒想嗎?」他的聲音有點驚慌。
「哎,我可不可以許願哪?」
「許嘛,許嘛。」他滿臉的不高興。
「我衷心希望……」
這個願許完,還剩一個。最後一個許過之後,他便將離開。
去哪呢?她想那不是她能問的,問了大概也沒用。也許去另一個和他有緣的人那兒,繼續為別人實現願望。那也許是另一個國家,或甚至是另一個時空。她永遠不會再見到他。
難過的情緒沒來由地一下子充塞若蟬胸臆。但假如她不許完她的願,他是不是就必須一直待在她身邊?然而如此又似乎太自私。
「想這麼久!」他抱怨。「你要什麼呀?不會又要教我去救死人吧?」
她白他一眼。「我衷心希望世界大同。」
他回她一記白眼。「那是孫中山的願望,關你什麼事呀?」
「他這個願望沒人幫他實現呀。」
「這是不可能的嘛。他許了那個願以後,發生了多少戰爭啊!」
若蟬哭笑不得。「抗戰和他的願望有關嗎?」
「世界怎麼可能大同呢?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嘛。我問你,你寫了那麼多幸福快樂的圓滿大結局,實際上呢?人間多少怨偶?」
「好好好,就算世界大同這個願望太貪心、太大,我願天下有情人都像小說寫的,得到圓滿大結局,行了吧?」
「不行。」
「哦,我忘了,我應該說我衷心希……」
「衷不衷心都沒用啦。這也是不可能的嘛。」
若蟬對他叉腰瞪眼。「大一點的願望你做不到,小一點的你辦不到,你算哪門子神仙?」
「世界不能大同,就因為人與人之間的斗爭永無止息之日,這兩件事基本上是同一件事。」
「有情人指的只是一男一女。」
「哪一男和哪一女?指一對出來,馬上讓你的願望兌現。」
她張口,他卻打斷她。
「我先告訴你,你只成全了一對,其他的你可就顧不了、管不著。而且我只負責他們終成眷屬,結局我也管不著。」
「喂……」
「不要「喂」啦,難听死了。哪,就像我把你朋友的命拉了回來,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全在她自己。你就算把你剩下的願望都許給她,她還會有下一代,下一代還有下一代,你留個願望讓你自己長命百歲不死,你也來不及管。上帝都照顧不了每一個人。你比上帝還萬能嗎?」
他是對的。若蟬給他駁斥得心情也不好了。
「那麼,我衷心希望我變成億萬,不,億億萬大富婆。」她幾乎是賭氣地說。
他瞪大眼楮。「干嘛?」
「咦,我要做富婆不行啊?」
「你要拿鈔票打死人,還是來個仙女散花,把它們送給等著人來救濟的人?這個願望人人會許,你的創造力到哪去了?」
「喂,你意見太多了吧?」
「叫你不要叫我「喂」嘛!」
「我決定了!」她大叫,「你的名字叫「羅唆」。」
「羅唆,羅唆……」他重復幾遍,腦袋搖來擺去。「不好听,不好听。」
「挑剔。」
「你沒有誠意嘛。」
「我的願望許完你就走了,要個名字做何用?」
「我從來沒有過名字嘛。」
「為什麼?」
「多笨的問題。」
「童話故事神燈里那個神仙就有名字。」
「我不住在神燈,我住在……」
「古堡。」
「城堡啦。」
「一樣啦。」
他學她,對她叉腰瞪眼。「你只會替書里不存在的人取名字,直接承認,閃來閃去回避,討厭。」
他的口氣令她忍不住失笑。「我沒有不替你取名字,總要想個適合你的呀。」
「若蟬。車若蟬。」有人大聲叫她。
他們同時轉頭。馬路邊,秦佩在車子里招著手,喊著若蟬,眼楮卻盯著「致命的吸引力」。
「哎喲,大事不好。」他說。
若蟬趕快拉住他。「不準這個時候隱形。」
「開什麼玩笑?」他驚恐萬狀。「她會把我當龍蝦給吃了。」
秦佩熄了引擎,下車朝他們走來。
「你敢現在遁走,我……」若蟬來不及威脅完,秦佩已來到他們面前。
「還好趕上你了,我去學校,校工說你們剛走一會兒。」秦佩對著「致命的吸引力」百媚千嬌地笑著。「嗨,我叫秦佩,和車若蟬是高中同學。」
他看著她伸出來的手,好像那是條吐著信的毒蛇。若蟬悄悄在他背後推他一下,他才小心、飛快地握一下,馬上放開。
「他是……」若蟬乾咳幾聲,接不下去。
他則得意地看著她。看你到底要不要給我想個好听的名字。
秦佩奇怪地等著若蟬完成她的介紹。
「他是我的小學同學。」若蟬情急之中,胡亂說道。
「嗄?」他說,而後連忙點頭附和。「對,她是我的小學同學。」
「真的呀?」秦佩驚訝萬分。「車若蟬,你和小學同學還有聯絡啊?」
「就這一個。」若蟬急急說。「不曉得他怎麼找到我的。他今天去學校找我。」
她拽拽他的手,示意他繼續配合,然後發現她還拉著他的胳臂,一副親昵地挽著他的模樣,便趕緊放開。
「你是說你們小學畢業後就沒有見面和聯絡,」秦佩來回指指他們。「而你打听到她教書的地方,找到學校去?呀,真有心哪。」
「不小心的,不小心的。」若蟬簡直手忙腳亂,不知所措。
他倒玩興忽起,摟住她的肩。「對呀,我找了她十幾年,一不小心就找到了。」
若蟬漲紅臉,推開他,問秦佩。「是不是要一起去看丁倩?」又問他。「你不是有事嗎?」
「對,一起去吧。」
「我有什麼事?」
秦佩和他幾乎一起說。
結果他們都上了秦佩的車。
「小學同學,」秦佩扭頭問他。「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尊姓大名呢。」
「你問她。」他對若蟬擺擺嘴。
「就是嘛,車若蟬,介紹人介紹一半。」秦佩說。
「他……姓龍,龍蝦的龍,」若蟬靈機一動,說︰「名浪漫。」
「浪漫?浪漫小說的浪漫?」秦佩咯咯笑。「這名字多別致、多有意思呀。」
☆☆☆
龍浪漫可一點不覺得他的姓名別致有意思。從他和若蟬離開醫院,他就沒停止抱怨。
「吵死了你,」回到家,若蟬關上門,大喊︰「你自己說要一個浪漫的名字,浪漫這兩個字本身就代表浪漫,這表示你不只名叫浪漫,你是浪漫的代表,有什麼不好嘛?」
「我要是要一個有性感意味的名字,你就叫我性感嗎?」
「不,那我會叫你阿諾舒華辛力加。」
「他一身橫肉,哪里性感?」
「他那一身是肌肉,很多女人認為那很性感。喲,你還知道阿諾舒華辛力加呀?」
「嗟,我當過他的保鏢。」
若蟬半信半疑地瞅他。「什麼時候?」
「不要刺探別人的隱私。」他說。
「你答非所問嘛。」
「我答的是你的下一個問題。」
「下一個?我還沒問呢。」她喊。
「我已經回答了,你問不問無關緊要了。」
她氣結地瞪他。
他假裝沒看見,呵欠連連。「呵……呵……困了,就寢去也。」
「也」音猶在,眨眼間,他已到了她臥室門外,她都沒看見他動呢。
「等一下!」若蟬大叫,急起而追。
但是又被他跑掉了。
她好不懊惱。明晚,她想,明晚她一定要比他先進臥室。
然而接連幾晚,她寫稿寫得忘了時間,待她放下筆要上床,已是夜深人靜,她遍尋不著龍浪漫。
他不在她臥室里任何地方,她非常仔細地幾乎每一寸都找過。
他既不是睡在她房間,為什麼每次都要進去?
「這個人,到底睡在哪?」她咕噥。
他總不會回他的城堡,第二天再不遠千里的回來吧?除非像神話故事中的神仙,足一點,便到了地球的另一端。
這仍然不能解釋他何以每次到了就寢時間,非進她臥室不可。
「這個神仙,」忽然,他的聲音大聲在空中抗議、抱怨。「睡在他沉入夢鄉的地方。你不要走來走去、翻箱倒櫃、擾人清夢好不好?居然在櫃子、壁櫥、抽屜裹找我,我有那麼嬌小嗎?明明是昂藏堂堂七尺之軀。豈有此理,侮辱人嘛。」
若蟬感到不好意思,同時覺得好笑。「是是是,對不起,龍先生。」
「更衣上床就寢啦,每天就睡那麼幾個小時,白天到了學校還生龍活虎、精力充沛,中午休息時間也不休息,跑去和無聊男子聊天,下班回來理也不理我,寫個沒完沒了,討厭。」
若蟬想了一下,才明白他指的無聊男子是範伯淹。接連幾天午休時間,範伯淹都把她請去校務處。他倒是沒有再對她的教學方式表示意見,而是和她閑聊。
必于她在自修課和學生討論浪漫愛情小說,原則上,他說暫時同意她繼續采用她的方法,以觀後效。
「你每天中午都在?」她對著空中問龍浪漫。
「不行啊?」
「誰禁止或阻止得了你啊?我怎麼沒看見你?」
「你有想到我嗎?」隨著他酸氣沖天的問話,他驀地現身。
坦白說,她的確常常想到他,納悶他為何沒冒出來旁听或旁觀。
而這時他出現在她面前,令她瞪大了眼楮,瞠然了好半晌。
「這是什麼?」她指著他藍色緊身連身衣褲,以及穿在緊身褲外面的紅色內褲。
「我的睡衣呀。」他一副她大驚小敝、少見多怪的口氣。
「睡……你的睡衣?這好像是超人穿的那種衣服,這里,」她指指他前胸。「加個紅色S英文標志,再加上一件紅色披風,根本就是超人出現時的裝束。」
「哼,」他嗤鼻道。「超人那身裝束是向我借的,問也沒問我一聲,未經我同意,擅自貼上了個S紅色商標,招搖餅市。早知道他有心剽竊,拿我的睡衣穿出去,變成引人注目的飛行衣,我便該申請專利。」
若蟬想笑,但他的表情那麼認真,令她疑惑起來。
「據我所看到的故事,不是這樣吧?」
「故事?故事都是騙人的。你寫的故事有幾個是真的?」
她登時語塞,答不出來。
「不過沒關系啦,」他聳聳肩。「好的故事,娛樂大眾,提供人一個想像空間,讓人人懷有美好的夢想,即使是虛構的,具有正面意義,也不算騙人。」
「哦,多謝你的支持與鼓勵。」她沒好氣地說。
「不用客氣。」他慷慨地揮揮手。「像超人,雖然他胡亂把我的睡衣改裝,但是他行快仗義、助貧濟困,也算沒有辱沒我借他睡衣的善意,所以我從未計較。」
若蟬滾滾眼珠。「我看你可以來寫一些很精采的故事,這麼能辯。」
「嗄?你不相信我?」他嚴重受了傷害似地大喊。「告訴你,超人會飛,主要是穿了我的睡衣的緣故哪。」
「照你的說法,他能在極短時間內飛到出事現場,及時挽救災難和救人無數,你沒有苦勞,也有功勞羅?」
「那自是不在話下。」
「我是不是該因此尊稱你一聲龍大俠?」
她是諷刺他,他卻得意萬分,並且歡喜地用力拍一下手。
「龍大俠,這個名字好。這個我喜歡。」
若蟬簡直哭笑不得。
「不不,」他又搖搖頭。「大俠有點太炫耀了,龍俠,嗯,單字一個俠就好。龍俠,龍俠,龍俠。」他越念越順口。「你覺得如何?」
是不錯。若蟬不得不同意。
「好,」她說。「即日起,你正名為龍俠。不要再為你的名字吵人啦。」
「姓龍名俠,字浪漫。」他搖首晃腦地唱道。「太好了,我真是聰明過人。」手指一彈,他不見了。
「喂,你去哪?」她對空喊。
他馬上再度現身,為了讓她看見他不悅的表情。
「有了名字,還「喂」呀你?」
「龍俠,」她嘆道,稱他的新名字。「請問,你為什麼每次要睡覺非得進我的臥室?」
「咦?睡覺不到臥室,要去廚房嗎?」他反過來詰問。「我看你累昏了頭了。晚安,明天見。」
這次他消失,若蟬張開了口,但沒有叫他。反正問也問不出個結果。
☆☆☆
第二天中午範伯淹又找她去校務處時,龍俠比她先一步到,正背著雙手,滿臉不屑地走來走去看牆上的獎狀,和一些範伯淹與參加各類比賽的學生,以及一些政府高級官員、首長合拍的照片。
若蟬關心的不是範伯淹為何變成天天約談她,卻談的都和教學、校務無關,她也不在乎龍快在旁邊一副監視的模樣。
龍俠每次出現都穿一套新裝,而且永遠是全套名牌,包括搭配衣服的不同款、不同色新鞋,才是她的關心所在。
「你存心要我破產是不是?」出了校務處,她質問他,同時納罕她的信用卡數額哪里夠讓他如此揮霍?
這天他是VALENTINO的六顆扣仔襟古典裁剪黑灰色西裝,法式領藍細格襯衫配上水紋織布灰褐色領帶,足上一雙ALAINDELON鱷魚皮壓紋鞋。
「你覺得這種融合前衛與典雅的搭配如何?」他不答,反而沾沾自喜地反問。
「時髦得很。」老是這麼帥,誰知道他去哪風流了?「沒見過像你這麼愛美的男人。真受不了你。」
「我不是普通男人。」他大為掃興地撇撇嘴。
這倒是真的。「就因為你已經夠不普通了,用不著再拿嚇死人的名牌來包裝。」她睨著他。「你沒跟著我,不監視我的時候,做什麼去了?」
「監視你?我監視你?」他大聲喊冤。
「你在校務處那種緊迫盯人的眼光,不是監視是什麼?」
「對呀,我是監視,我監視他。」
她訝然。「為什麼?」
「他心懷不軌。」
「不軌?對我?」若蟬失笑。
「他想一魚三吃,連你是四吃。我最討厭這種濫用職權、假公濟私的人。」
「我听不懂你說什麼三吃、四吃。範主任一直對我庇護學生的方式頗不贊同,覺得我太縱容她們為所欲為,我想他只是要確定我沒有又突發其想,做出其他驚人之舉。」
「你認為他是好人羅?你喜歡他?」
「他是不錯啊,或許有時制度化了些,但是他有他的職責所在。他已經在他做得到的範圍內,對我這種常常不按理出牌的教師相當包容了,我都覺得對他挺過意不去。我相信他容許、忍耐我所做的一些事,上面並不贊成,而有什麼來自上面的怪責,他一定一力承擔了下來,從來不曾用上面給他的壓力來壓制我。」
「多麼體恤下屬、心胸寬大的範主任呀。」他尖酸地說。
「他本來就是。」
「你很喜歡他。」這次他不是發問,口吻像是指摘。
「你干嘛不喜歡他?」
「我有必要喜歡他嗎?我又不是同性戀。」
「你扯到哪去了?」
「你小心點就對了。知人口面不知心。猜疑我風流,卻把狼當羊。」
她臉頰微微泛起粉紅。「我想什麼你都知道嗎?」
「我不是你想的那樣就是了。」不高興地說完,他消失了。
當天上完最後一堂課,龍俠沒有來接她,和她一起回家。若蟬倀然若失一個人走向公車站。
鮑車來了,她沒上去,臨時決定再去看看丁倩。到了醫院,丁倩卻已出院了,她只好還是回她的住處。
屋里空無一人,落寞感和失望升上來,她才明白她多希望見到龍俠又不請自來,坐在客廳等她。
稍晚,丁倩打電話來。
「若蟬,我出院了。」
「我知道,我去過醫院。你還好嗎?」
「好得不得了。今天回來,打開前面的窗子,看到的是別人廚房後面的露台,打開後面窗子,看到的是隔棟建築的外牆。我這個地方不開燈就連白天也是黑黝黝的,我都不明白我怎麼住了這麼久。我決定找房子搬家。」
听到好友朝氣蓬勃的聲音,若蟬很高興,心情頓時好多了。
「哎,若蟬,告訴你一件事,我今天下午出去散步,經過一家店,看他們有些很不錯的抬燈,我進去逛了一下,你猜我看到什麼?」
「一個你喜歡的台燈,但是太貴,只能觀賞?」
「哎,花瓶啦,和你上次在路邊花五百塊買的那個爛花瓶一模一樣。你猜這個店里這只賣多少?」
「這教我怎麼猜呀?」
「一萬二千。老板說是真正的清朝青瓷。他告訴我本來有一對,另外一只貨運到時踫撞出一個裂縫,有了瑕疵,他乾脆廉價賣給了一個熟人。我在想,搞不好就是你買的那只。」
若蟬怔住。
「那個說她輕輕一放花瓶就裂了的女人,你記不記得?如果原來就有裂縫,當然不注意一踫就裂得更大了嘛。你快去看看,裂口是不是在瓶頸到瓶口之間。你那個花瓶還在吧?」
在是在,不過若蟬早把它忘了。
她明明記得她放在客廳,不知怎地,竟跑到她臥室床頭幾上去了。花瓶上的裂口確實在丁倩說的地方。
「再看瓶底,有沒有個有點模糊的紅朱泥印?」
若蟬小心的把花瓶倒過來看。有。
「哎呀,車若蟬,你花五百塊撿到了個古董。」丁倩嚷起來,懊悔不已。
「這叫好心有好報。」若蟬笑道。「你想要嗎?五百原價轉讓好了。」
「算了吧,它要是和我有緣,當初管閑事的就會是我了。」
「你倒想得很開嘛。」
「真的,若蟬,不曉得怎麼回事,經過這次受傷住院,我好像變了一個人。你知道我有多憤世嫉俗,什麼看不慣就要馬上發作的,今天我走出去,看什麼都是心平氣和的,對以前看不順眼的,不再充滿憤懣,而是充滿了悲憫。」
若蟬也覺得丁倩言談間從前有的尖刻、銳利,忽然都消失了。
放下話筒後,她不禁想到使丁倩「重新做人」的龍俠,內心感激萬分。
又想道︰我要找他的時候,要怎麼找?
她想再次為丁倩向他道謝,也想向他道歉。她其實真的不在意他用她的錢置裝,她決定下次他再漂漂亮亮的出現,要衷心誠意的夸耀他。即使他是名貴地打扮了去約會。她的這點小心眼,小得挺莫名其妙的。
若蟬捧著花瓶到客廳,準備想辦法把裂口貼一貼,免得哪天一不小心真的弄破了,那多可惜。
她剛用膠帶貼好裂縫,龍俠突然冒出來。
「丑死了!」
他突兀地現身加上這聲大叫,嚇得她跳起來,雙手一個不穩,花瓶飛了出去。
「哎呀!」若蟬驚喊,手伸得長長的去接。
是龍俠及時在花瓶墜地前接住了它。
「呼,好險,差點你就把我的城堡給砸了。」他揮一把冷汗道。
若蟬呆愕住,看看他小心地放下的花瓶,看著他。
「你的城堡!」她難以置信地吞咽一下。「是這只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