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 第三章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半年後
一名異常蒼白瘦弱的姑娘,穿著略顯過大、而且漂洗得幾乎看不出原來色澤的陳舊布衣,坐在一處小小的圍籬院子里,曬著太陽,吹著風,細致嬌柔的五官上,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淡淡微笑,像是十分滿足。
其實,她現在就只是在發愣,什麼也沒在想,只是單純地在微笑著。
這座小小的屋舍院子,是李家父女的,而她則是他們的病奔。
四處為家的李家父女,父親是流浪醫者李時楓,行醫經歷豐富;女兒李宛燕,今年十六歲,長得十分可愛,也很多話,經常吱吱喳喳的,整間屋子全是她的聲音。
他們已經在淵國待了好一陣子,本來想要再移居他國,結果經過一處山崖底下,遇見了落崖重傷的她,便將她救起。
他們知道山里有虎類猛獸,擔心虎獸會聞到血腥味,因此只做了一些初步的緊急包扎後,就立即將她帶離開山區,避往安全區域。
因為她傷勢嚴重,不宜移動過遠,所以他們就近找到這處位于山腳下的小小村落落腳,並用盡鎊種方法,將垂死的她救回。
當她好不容易清醒之後,李大夫發現她似乎因傷勢過重,記憶竟然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有關自己的任何事了。
漸漸地,她竟然也習慣了空如白紙的過往,腦子里經常像這樣維持著空白的狀態,全部的思緒都懶洋洋地停止轉動,什麼都不去想。
丟失了過去的記憶,她一點兒也不覺得可惜,更沒有茫然驚慌之感,只覺得心頭異常的輕松。
無憂無慮,沒有任何捆索羈絆、沒有任何煩惱地活著,感覺十分不錯,就當自己是投胎重生了,再走一遍人生而已。
李大夫說她墜崖時,身上穿著一件精致華美的嫁衣,猜測她似乎是什麼大戶人家出嫁的女兒。
她完全不想去探究自己為何會穿著嫁衣墜崖,畢竟如此凶險的遭遇,不管是自己跳崖,還是被人推下去的,都絕不會是什麼值得記起的美好經歷。
與其想起可能是痛苦或是恐懼的過往,那麼她寧可像現在一樣保持空白,什麼都不想起,此生此世就守在這處偏僻的小村子里,每天快快樂樂地吃、睡、發呆,直到老死。
原先,她躺在床上昏迷了一月有余,好不容易醒了,身子卻仍然不能動,于是又要床上整整躺了好幾個月。
將養了大半年後,她重傷殘破的身子,竟然奇跡似地慢慢好轉起來。
前些日子,她終于能夠起身、下地,在李宛燕的攙扶下練習行走。
直到現在,她已經可以幫忙他們分擔一些簡單輕松的家務細活了。
不過,她開始想幫忙時,卻遇到了一些困難。
她發現自己對于如何生活竟然一無所知,笨拙得不得了。
比如淘米、生火、洗衣、切菜等這些簡單的事,她完全沒有頭緒,不知要怎麼著手。
李家父女也不以為意,當她是把日常生活的技巧和過去的事一並全忘了,極有耐性地從頭開始教起。
不過,她可以沒有過往,卻不能沒有名字。
當她還只能躺在床上,一動也不能動時,李宛燕便常常陪著她說話。
有一次,李宛燕一邊淘洗著一小缽的河詮,一邊與她閑聊,不知怎麼地,竟提起了她還沒有名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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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姊,你想給自己取蚌名嗎?」李宛燕問道。
她看著盆缽里一顆一顆晶瑩紅潤的小豆子,回道︰「我就叫河詮吧。」
「那要姓什麼呢?總不能沒有姓吧?」
「我的命是你和你爹爹救的,等于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就跟你們一樣,也一起姓李好了。」
她思索了一會兒後,對著李宛燕微笑。
「唔,李河詮、李河詮、李河詮……雖然听起來有些怪怪的,但念久了還算順耳耶!那以後我就叫你河詮姊姊嘍!」
「好啊!」她點點頭。
「河詮姊姊,這樣叫著你,好像我多了一個姊妹耶!我想要一個姊妹作伴已經很久了,可惜我爹在我娘死了之後就沒有再娶,不可能再給我添手足了。」李宛燕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以後,我們就是姊妹了。」她笑著說道。
「太好了!那河詮姊,你幾歲了呢?啊……對不起,我忘了你不記得。」李宛燕吐了吐舌。
她正要開口,腦中卻忽地掠過一個畫面。
似乎是她仍年幼時,有個穿著戰甲的少年抱著她,問她的年紀,她用指頭比了一個六。
那個少年的面目十分模糊,畫面一閃而過,便消失無蹤。
她愣了一下。
「河詮姊,怎麼了?」
「沒事。你覺得我看起來幾歲?」
她微笑問道,將剛才不經意之間在腦中一閃而過的畫面拋開,下意識地不願再回想。
「我不確定,不過我爹說你應該不超過二十,可能約十七、八歲上下。」
「那大概就是了吧……」
一聲呼喚,打斷了她對這半年來的回想。
「河詮姊!我們回來了!」
她歡喜地從藤編椅子里起身,慢慢走向李大夫他們。
「今天還順利吧?」
「嗯!今天賣了不少草藥喔,所以爹爹買了半只雞回來加菜!」李宛燕舉起手中的籃子。
「太好了!」
「河詮姑娘,你今天身子狀況如何?」李大夫態度溫和地問候。
「感覺很好,我還打掃了整個院子呢!」
壩詮驕傲地指了指四周。雖然掃帚磨得她掌心破皮發痛,但她非常有成就感。
「難怪我覺得院子怎麼好干淨!」李宛燕哇地一聲贊嘆道。
「你的傷才剛好,千萬別太勉強。」李大夫不放心地說。
「我會量力而為的。」李河詮笑道。
「那麼,我先休息去了。」
李大夫點點頭,隨即走進屋里。
「啊,我去提桶水,等一下我們就可以開始準備煮晚飯了。」
李河詮笑著說,走向屋牆邊,提起一個空桶。
「河詮姊,你休息一下吧!提水就由我來做就好。」李宛燕趕忙過去搶走她手上的桶子。
「我沒事,廢了大半年的身子,早該多動一動了。」
「唉呀,你沒听我爹爹說,要量力而為嗎?提水對你來說,還是太過負荷了。你幫我把這籃子拿進去吧,我來提水就好了。」
李河詮也不勉強,接過籃子,正要轉身進屋時,眼尾余光忽地瞧見有人站在院子外頭的小路上,她「咦」的一聲,又轉了回來,好奇地看向來人。
李宛燕順著她的視線也轉過身來。
她拎著水桶,向院外走去,發現是個身材高壯、面容俊挺的男人。
這男人身上帶著非凡的貴族氣質,衣飾看起來也頗為講究,他身後還有好幾名似乎是會武功的家衛隨從。
看樣子,這個人的來頭不小。
男人沒有看她,目光定定地鎖在另一個人兒身上,俊臉緊繃著,仿佛正在等著她說什麼,或是做些什麼,又像是怕她會突然逃跑,渾身蘊著蓄勢待發的氣息,以便能隨時沖上前捉住她似的。
李宛燕十分警覺,立即站到河詮前方,有意無意地擋住男人的視線。
「請問有什麼事嗎?」她防備地問道。
男人將視線收回,看向她。「請問……善合村在什麼地方?」
「善合村?就是這兒呀!但善合村人口少,家戶散得比較遠,如果再繼續沿著前方那條溪走下去,會看到一片田地,那邊的人家比較多,村長也是住在那個地方。」李宛燕指示道。
「多謝。」
男人道謝後,又深深地往她身後的方向看了一眼,這才轉身離開。
見男人及他的隨從走遠了,李宛燕這才松懈地吐了一口氣。
「終于走了,剛才真是嚇死我了!那個男人身上好有壓迫感,跟他說話,我竟然會發抖耶,真是可怕!」李宛燕拍著胸口。
「會嗎?」她有點好笑。
「河詮姊,你有沒有發現那人一直在看你?」
「有嗎?沒注意。」她搖搖頭。
「會不會是認識你的人?」李宛燕猜測道。
「應該不是吧?如果認識我,剛才他怎麼不與我相認?」
「可是……那人的眼神真的好怪……河詮姊,你對那男人有沒有什麼印象?」
李河詮搖了搖頭。
「不管怎樣,你最近還是多注意一下安全。」
「你想太多了。說不定他真的只是個問路的過客,不用太緊張了。」
「可是……」
「好了,宛燕,先去提水吧,等天黑了才開始煮飯,就會來不及了。」
「啊!那我去提水了!」
李宛燕看看天色,果然覺得不早了,趕緊奔向屋前不遠處的溪邊提水去。
又過了一個月,日子在平常而規律的作息中,不知不覺地漸次消逝。
李河詮幾乎要覺得,她可以一輩子過著這樣的日子,在善合村里終老。
這一天,拿草藥送去村長家的宛燕,匆匆忙忙地奔了回來。
「河詮姊、河詮姊!你知道?咱們村尾那頭,最近來了一個大戶人家,在那里蓋了座好大好大的大宅子耶!」
「知道啊,怎麼了?」
在這小小的地方,經過一個陌生人,都能讓村人熱絡討論上老半天,更別說是來了個怪異的有錢人,不去住人多熱鬧的城鎮,反而選擇在他們這個荒僻的窮村子里蓋宅子了。
「那座大宅子听說蓋好了,宅子的主人要來這邊住,現在很缺人,大宅里面的管事正在招募佣僕呢!」
「好大的氣派,這宅子的主人來頭不小呀!知道哪里來的嗎?」
「大家都在探听,可是那個管事口風很緊,不管怎麼問都問不出來,連村子也不知道。總之,那個主人簡直是神秘得不得了。」宛燕頓了頓,又開口說︰「咱們也去應征看看吧,听說酬庸優渥,村民們簡直趨之若鶩,一窩蜂地跑去應征了。」
「可是我現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做不來吧?」河詮有些遲疑。
「唉呀,沒關系啦,先去看看吧!走啦、走啦!」宛燕不由分說地拉著她往外走。
壩詮拗不過宛燕,只好跟著她一起去村尾那頭湊熱鬧。
焙緩地走了一段路,感覺腿骨開始酸痛,河詮正想開口要求休息,便看見一條長長的人龍蜿蜒到她們的前方,不由得睜大眼。
「哇,會不會太離譜了?」
放眼望去,似乎全村老老少少全都出動了,甚至還有聞風而來的鄰村居民。
李河詮看到不只一個年過七旬、拄著拐杖仍抖得厲害的老公公、老婆婆排在隊伍中,還有的似乎是全家出動,連五歲的小女圭女圭都牽在隊伍里,想探看看是不是有合適小阿兒的工作。
包夸張的是,還有人拉著家里的老牛在排隊,似乎是想試試管事會不會一起收了他的老牛,幫大宅主人耕田,領兩份薪餉。
李河詮噗哧一聲,忍不住笑出來。
「河詮姊,你在笑什麼?」
「這個村子,應該從來沒這麼熱鬧過吧?」她笑著指了指喧嘩鼎沸得像在辦廟會的景況。
「可能是吧。快快快,咱們趕快趕上隊伍,不然不知道還要排多久,才會輪到咱們呢!」宛燕拉著她趕緊上前排隊。
她們排隊之後,又陸陸續續來了不少人,接綴在她們身後。
宛燕發揮她的長舌本事,跟前後方的村民們聊天談話,非常熟稔地問候對方家人,東家長、西家短的,再順便交換這個神秘大宅主人的小道消息,忙得不亦樂乎。
壩詮因為走了一段路,又站了一段時間,感到疲累不已,提不起太多精神與人閑話,只好往一旁張望著,看看有沒有可以休息的地方。
「宛燕,我累了,先到前面大樹下的那塊石頭上坐一下。」她指了指前方不遠處。
「啊,對不起,河詮姊,我忘了你身子才剛好,我扶你過去坐著。」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過去。」她阻止道。
沒想到,排在她們前方的大嬸突然回頭上下掃視了河詮好幾眼,然後指著她叫出來——
「啊,你就是李大夫那個在半路摔落山谷,受了重傷,治了大半年才好的女兒?你復原了?大家都很關心你喔!」
「呃……」
李河詮不明所以地眨眨眼,正要開口解釋誤會,說她並不是李大夫的女兒時,宛燕突然拉住她,搶著開口說話。
「謝謝大家關心,我姊姊現在已經差不多復原了。」
她和爹四處游歷,早就懂得在救人時也要明哲保身,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煩。當時看見墜崖的河詮姊身上穿著嫁衣時,她和爹都覺得很不尋常,所以爹在思索過後,決定對外宣稱受傷的人是他女兒,避免引來麻煩。
壩詮訝異地看著宛燕,宛燕悄悄地扯了扯她的手,示意她別解釋。于是她閉上嘴,僅是忍著腿骨傳來一陣陣不適的刺痛,含著笑意站在一旁。
「半年前李大夫帶著你到這兒來的時候,大家都覺得你的傷重得難以活得下來,沒想到李大夫妙手神醫,竟然能把你救回來,大家都對李大夫敬佩得不得了呢!」
「這個沒什麼啦,我爹還救活過傷勢更重的人呢!」宛燕笑著說道。
「不過,也因為河詮姑娘,讓李大夫有機會來到我們村子。這半年來,村里有少人都讓李大夫及宛燕姑娘免費診治及照顧過呢,大家會感激李大夫和兩位姑娘一輩子的!」
「唉唷,別這樣說啦!行醫者本來就是以治病救人為目的。」
李宛燕不好意思地紅了臉,但從她的神情中,流露出她對爹親的驕傲之情。
壩詮跟著笑了笑,但腿實在是很不舒服,于是跟旁人道了歉,緩步走向前方的大樹下。
每邁出一步,她都覺得腳步既沉重,又虛浮。
她在心里苦笑,看來她的身子並沒有完全康復。
扁是走了這點路、站了一會兒,她就累得不得了,連前面那些拄著拐杖的老公公、老婆婆都比不上。
又走了幾步後,她突然感到一陣暈眩耳鳴,渾身冒冷汗,眼前的景物也開始傾斜扭曲。
她心里暗喊一聲糟,知道自己就要暈倒了,想轉身向宛燕求助,卻雙腿一軟,整個人無力地往地面摔跌。
有村人發現她的不對勁,但來不及過來扶持,只能驚叫出聲。
「河詮姊——」
她听到宛燕焦急的喊叫,但她無法響應,只能閉上眼,等待預期中的疼痛襲來。
突然,實時出現一雙大手,迅速而有力地從身後將她整個人打橫抱了起來,免去她摔跌地面的皮肉之苦。
她感覺到抱起她的是個高壯的男人,不知道為什麼,腦海中直覺地想起前些日子曾經在門口見過、讓宛燕緊張不已的神秘男子。
無力地躺在男人的臂彎里,她很想張開眼楮,看看是誰救了她。但是,她的眼皮好重,眼前也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楚抱著她的那個男人是誰……
「你還好吧?」
那男人的懷抱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低沉的嗓音更帶有一種奇異的撫慰效果。
她來不及回話,但太過安心地在下一瞬間,徹底地昏了過去……
鮑孫凜坐在床邊,瞧著躺在床上那張眉目緊閉著的柔美容顏,激動難抑地紅了眼眶,胸膛因用力喘息而涌起一陣又一陣的劇烈起伏。
這張熟悉至極的臉蛋,讓他日思夜想,煎熬地度過了整整半年。
他從來不知道,他竟然會這樣的思念她,每天被無盡的悔恨與自厭不斷地折磨著。
他顫抖著伸出手,渴望地想要觸踫她的臉頰,渴望地想要緊緊擁她入懷,用實實在在的感覺,證明她果真還活著的事實。
但就在觸踫到她的那一刻,他還是收回了手。
半年前,他翻遍了那座山崖,就連虎獸的穴窩都讓他剿了至少五處,偏偏連她的一根頭發都沒能找著。
沒有見到她死亡的確實證據,他是怎麼也不肯相信她已經死去。
他就是有種莫名的認定,覺得她一定還活在世間,只是躲了起來,不肯見他。
他想到,既然她態度那樣的堅決,以死明志也不肯和親,就算他真的把人找了回來,依她死心眼的脾性,必定仍會抗拒到底,不願與他回來的。
因此,他干脆先發出她已死的消息,掩住世人耳目,由皇上出面取消瑀兒與司國和親的事,而暗地里,他仍然不放棄地繼續搜尋著。
當時,他要屬下找的,是一位墜崖的姑娘。
但是,救起瑀兒的李家父女,來到善合村時,卻對村人宣稱失足墜谷的女孩是自己的女兒,村人也不疑有他。
因此,他屬下雖然曾經尋著線索,找到了這位受傷時間十分巧合的姑娘,但在村人的作證下,他們便放棄了這條線。
直到再過數月,仍未找到,公孫凜要屬下巨細靡遺地將找尋過程全都呈報上來。
當他看到善合村的消息時,便直覺地認定李大夫家受傷的女兒就是瑀兒,因此帶了少數隨從,直奔李大夫家。
丙然,在門口,他瞧見了依然活著的她。
只是,她變得不一樣了。
她的外表顯得更加蒼白、虛弱,仿佛風一吹就倒。
她的眼神更是十足的陌生,看著他的時候,眼底除了好奇,別無其它,就好像在看著一個從來未曾相識的陌生人……
他的心口狠狠一揪。
瑀兒想必是真的恨透了他,竟然露出與他毫不相識的傷人表情。
當時,他是帶著試探的不安心情來見面的,想要測試一下她見到他後,會有什麼反應,深怕會嚇跑了她。
但他發現,她見了他,竟然沒有任何反應,他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轉身走人,重謀計劃,見機行事。
「唔……」
床上的人兒不適地嚶嚀一聲,緩緩轉醒。
鮑孫凜從床邊端來一杯早就備好的茶水,扶起她,讓她就著他的手喝水。
她才幽幽轉醒,頭昏腦脹的,正感到口渴萬分時,便被人扶了起來,看到眼前的茶水,便毫無戒心地低頭喝茶水。
「宛燕,可以再一杯嗎?」
她的喉頭還是十分的干渴,忍不住又要了一杯。
對方無聲地再遞來一杯,她立即又灌了第二杯,整個人才清爽不少。
「謝謝你。」
她嘆息地閉上眼,很想再繼續睡,沒有察覺身下墊的、身上蓋的,都比李大夫家里的那張床太過柔軟舒適了些。
「還需要再一些水嗎?」
鮑孫凜看著她滿足的表情,輕聲問道。
一听扶在她身後的竟然是男人的聲音,她的身子瞬間僵硬。
「你……」
她趕忙撐起身子,驚愕地轉頭看著他。
「怎麼?不記得我是誰了?」
坐在她床邊的公孫凜,語氣溫和地笑著,但笑意一點也沒有進入他冷冷的眼底。
「請問這里是哪里?宛燕呢?」
「這是我宅里的客房,你在大門外排隊時昏倒了,我讓你進屋休息。至于別一位姑娘,她說她爹是大夫,急奔回去找她爹過來看你了。」
「噢……謝謝。」
她拘謹地坐直身子,避免與他有任何的觸踫。畢竟男女授受不親,他現在靠得她這麼近,實在有些不妥。
可是,面對伸出援手幫了她的人,她有些不知如何開口提醒他是否可以與她保持距離。
沒料到,男人根本沒打算要遵守男女之防,竟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逼她看著他。
「我再問你一次,我是什麼人?」
「啊……你是……我暈倒時扶住我的人?」
她認出了他的聲音,就是她即將昏厥時,听到的那個令人安心的嗓音。
只是,此刻她怎麼覺得他的語氣好冷淡,似乎正在壓抑著莫名的怒氣,一點兒也沒有當時真切感受到的關懷與焦灼?
「還有呢?你當真不記得我了?」
沒有得到他意料中的答案,他倏地緊緊眯起眼。
「呃……我還記得呀……你就是那天站在我家門口,詢問善合村怎麼走的那個……」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覺得他的眼神突然變得凌厲駭人。
難怪宛燕會說這人身上的迫人氣勢很可怕。
那天她沒靠近他,所以沒有察覺。現在離他如此的近,她終于也感受到了那股嚇人的銳氣。
不過,她並不怎麼害怕,只是覺得眼前這個男人的情緒似乎太過緊繃了一些。
鮑孫凜臉色一變,眼底冷意更深。
「是啊,那麼能不能請教姑娘尊姓大名?」
他扯了扯唇,繼續輕聲笑問。
假裝不識得他嗎?
那麼他就順著她演,他倒要瞧她如何繼續在他眼前作戲!
「我叫李河詮。」
李河詮?
她竟然擅自改了名,又換了姓,想要徹底斷絕與他的關系?!
「你是認真的?」
他咬牙問道,恨不得伸手捏住她的頸子。
「公子……難道你識得我?」她遲疑地問道。
「什麼?」
他一愣,沒料到她會這樣反問他。
「我曾經墜谷受傷,醒來之後,過往的記憶全都忘了,不記得任何人,也不記得自己是誰。」
她偏著頭,咬著唇,那雙黑白分明的瞳眸,既無辜又抱歉地瞧著他。
聞言,他有好一陣子的茫然,全然不知該說什麼。
她忘了?
全忘了?
他苦苦尋了她整整六個月,她竟然將他忘了?
一時之間,他無法決定該因她未死而狂喜,還是她竟然徹底忘記他而狂怒。
「我……不認識你!」
最後,他惡狠狠地咬牙否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