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本逍遙 第一章
一輛外型樸實無飾的馬車,載著剛剛上完香、禮完佛,準備打道回府的孫家三口。
馬車雖然力求不醒目,但四周十數名連家子護衛跟隨的龐大陣容,使得他們走在城外郊道上,還是難免招搖了些。
孫家的首富名聲盛傳北方,所以每次出門一定謹慎小心,隨身帶著一批護衛,以保平安,雖然是招搖了些,但這也是不得不做的預防措施。
這年頭世局不太安定,稍有一些身家財產的人出外走動,難免會遇上某些不好招惹的人物。
比如說……現在。
從路旁林間突然沖出十幾名蒙面的黑衣人擋下他們去路的狀況,實在是屢見不鮮了。
孫家護衛們一見有人攔路,馬上訓練有素地抽出武器,將馬車團團圍護住。
馬車的車門開了一道小縫,一個有些圓滾的身心迅速從門里爬下車來。
「呵呵,請問各位大俠有何貴事?」
孫大權擠出滿臉笑意,和和氣氣地向黑衣人問道。
「交出‘御亟寶鑒’!」
帶頭的黑衣人冷冷說道,直接點明來意,絲毫不拐彎抹角。
「什麼寶劍、寶刀的?老夫只是區區一介商人,哪里會有什麼寶刀寶劍呢?各位大俠是不是找錯人了?呵呵呵……」
孫大權彎著富態的腰身,小心翼翼地拱手陪笑道,額上早已布滿緊張的汗水。
「哼,孫老頭好會裝蒜!本教寶鑒讓你盜藏了十年,直到現在還不肯交出來?」黑衣人冷哼。
「老夫實在不明白大俠說的什麼寶劍是哪一把呀!」
孫大權露出為難的表情,從懷中抽出一條布巾,抹掉額上頻頻冒出的汗水。
「既然不交出‘御亟寶鑒’,那就交出你孫家上下的性命吧!」
帶頭的黑衣人懶得再廢話,微一揚手,身後的黑衣人同時舉起武器,打算直接動手。
孫大權一驚,趕緊揮動雙手阻止道︰「慢……慢慢慢!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啊!老夫……老夫的庫房里,的確收藏了數把名劍,其中幾把劍鞘甚至讓老夫多瓖了幾顆玉石上去,說不定里頭就有大俠們要找的玉什麼的寶劍……」
孫大權誠實招認,心頭在滴血。
聞言,為首的黑衣人昧了昧眼,殺機更甚了。
孫大權好似沒看到黑衣人更深的怒意,繼續在險境中討價還價,商人本色發揮無疑。
「大俠,老夫能不能先送妻女回去,再帶人將那幾把名劍取來給大俠鑒定?如果大俠不放心,老夫也可以待在這兒陪著大俠們,等我家里人將劍帶來,如何?」
孫大權拿出周旋商場的本事,努力地交涉,想盡辦法要換取妻女的安全。
「哼,不與你廢話!殺了你,我們再到孫府去找也是一樣!」
帶頭的黑衣人冷笑,一揮手,身後的黑衣人立即上前動手。
孫家護衛見狀,也迅速地涌到孫大權的身前去,與黑衣人打斗起來。
馬車內,孫夫人將年僅十歲的女兒用力抱在懷里,听著馬車外頭紛亂嚇人的刀劍聲及撕叫聲,她忍不住緊閉著眼,渾身瑟瑟發抖,心里擔憂著在馬車外的老爺子,整個人又急又慌,卻又不知該怎麼辦。
「娘……」
孫夫人懷中的小女孩抬起頭看著娘,嗓音細弱地回應。
雖然她也是十分害怕,非常擔心在馬車外頭的爹爹,但她努力的不出聲,睜著圓圓的大眼,偷瞧著細細車窗縫外的動靜,小小的手努力地回抱著娘,希望能傳遞一些鎮定給娘。
孫家護衛的身手算得上十分利落,對付普通人甚至是一般的劫匪,絕對是綽綽有余了,但是對于今日這批明顯具有江湖人身手的黑衣人,卻幾乎招架不住,態勢大有一面倒的趨勢。
孫大權煞白了臉,富態的身子緊貼著馬車車廂,雙眼骨碌骨碌地來回張望,腦子里不斷地轉動,一心只思索著護住妻女月兌身的法子。
孫家護衛們不敵黑衣人,一路節節敗退,狀況十分危急,甚至一名黑衣人已經突圍,沖向馬車邊,揮劍正要砍向哇哇大叫的孫大權。
「住手!」
突然間,一抹白色身影不知從何處出現,翩身來到孫大權身邊,以令人看不清的身手,迅速擋開了揮向孫大權的那把劍。
「當」的一聲,黑衣人的劍被硬生生彈開,發出清脆的金屬聲。
眾人停來,這才看清來的是為眉清目秀的白衣少年,方才擋下一劍的,正是他手中那把折扇。
但,由那道聲響听來,要不是折扇有古怪,就是這個白衣少年的內力極為深厚驚人。
「你是什麼人?」為首的黑衣人問道。
「在下‘夏家堡’夏臨風。」白衣少年拱手回道。
帶頭的黑衣人一听,眸光一閃,對屬下做了一個手勢後,飛身奔入林中,其他的黑衣人也同樣迅速地竄入林中,消失不見。
孫大權雙腿打顫,幾乎軟得快跪下來了,不過他還是撐著向白衣少年走近兩步道謝。
「多謝少俠救命之恩!」
孫大權拱著手,兩泡淚差點 出。
「不必客氣。」夏臨風趕緊扶住他。
馬車的車門忽地從里頭拉開,探出一顆扎著可愛雙髻的小腦袋,正張著圓圓大眼,看著白衣少年。
「爹……沒事了嗎?」小女娃兒問道。
「是啊!香香,多虧這位少俠相救,他是我們孫家的救命恩人啊!」孫大權感激涕零地介紹道。
「那好,爹,娘她昏過去了。」
香香對爹點點頭,鎮靜地向車廂里指了指。
「唉呀!婉兒、婉兒啊——」
孫大權大吃一驚,慌忙扭著富態的身子爬進車廂里,察看夫人的狀況。
香香則爬下馬車,仰頭看著白衣少年。
「哥哥好,我叫香香。」她目光專注地看著他。
「你好,我是夏臨風。」少年對她微笑。
「夏哥哥,你真是厲害!」
小女孩不吝嗇地稱贊,眼中充滿崇拜的光芒。
罷才在車廂里,他現身救了爹爹的英勇身影,她看得一清二楚。
「你也很勇敢啊!」
少年的表情放得很柔,還伸手模了模她的頭。
「夏哥哥,請問你有婚約了嗎?」香香突然開口問道。
聞言,少年一頭霧水,但還是和氣地笑著搖搖頭。
「沒有,怎麼了嗎?」
「夏哥哥,你的武功好厲害,長得也很好看,我將來長大就要嫁給你——」
小女娃兒語出驚人,不只夏臨風傻眼,連身旁的一推孫家護衛也呆了。
「呃……」
夏臨風低頭看著這個莫名其妙突然對他告白的小女娃兒,額頭一推黑線,不知該說什麼。
一陣風,默默地吹過兩人之間,他還是想不出該說什麼話。
小女娃兒對他燦然一笑,夏臨風也只能再對她笑,背後忽地竄過一陣涼意。
夏臨風從沒想過,他與這小女娃兒之間的孽緣,便從此時開始糾纏了……
八年後
‘夏家堡’是北方頗負盛名的武學世家。
‘夏家堡’的人代代習武、人人學武,所有‘夏家堡’的人都醉心于武學,因此上自堡主、夫人,下到看門的、掃地的,全都擁有一身好武藝。
而‘夏家堡’的少堡主夏臨風,更是近世難得的武學奇才。
據傳,夏臨風十二歲時,便已完全習得夏家的武學真傳,讓夏堡主又喜又憂。
夏堡主喜得是夏家出了這麼個難得的奇葩,可以繼承‘夏家堡’,將‘夏家堡’的名聲發揚光大。
憂的是兒子才小小年紀,他卻已經傾出畢生所學,再也沒有任何東西可教兒子了。
沒想到機緣巧合,隱世高人‘霧谷才子’來訪,見了他後驚為天人,于是央求夏堡主,欲將夏臨風收入霧谷為徒。
夏堡主一听,當然樂見其成,馬上將兒子打包,迅速送進霧谷去拜師學藝。
夏臨風十九歲從霧谷出師之後,武功更加深不可測了。
懊些曾經看過夏臨風身手的江湖人曾經評論道,若不是夏臨風無意于爭奪權力、博得名聲,他想要成為史上最年輕的武林盟主,絕對是輕而易舉的事。
由于‘霧谷才子’因使用折扇為武器而得名,夏臨風的氣質也屬溫雅之類,因此同樣選了折扇為武器,加上經常身著白衣,面如冠玉,風度翩翩,玉樹臨風之姿迷倒無數俠女、千金的芳心,卻從不與任何女子有所牽扯,一派逍遙灑月兌的姿態,所以不知從何時開始,漸漸在江湖上得到了‘逍遙公子’的稱號。
以上雖然都是傳聞,但孫紫香知道,那些都是真的。
因為,她從十歲那年在郊外遇險,被剛離開霧谷回到‘夏家堡’的夏臨風所救之後,就一直待在夏臨風身邊了……
唔,該說是她就直接追進‘夏家堡’纏著他了。
「夏哥哥,你看我這身新裁的衣裳,好不好看?娘說要讓我練武時穿的呢!」
孫紫香纏著在書房看書的夏臨風,在他面前嬌俏可愛地繞了一個圈圈,展示著身上的新衣。
夏臨風抬起頭,看了她一眼,似有若無地應了一聲後,又低下頭去繼續看他的書。
「夏哥哥,這件不好看嗎?那我請我娘再重新讓人裁一件好了。」
孫紫香見他沒什麼反應,失望的拉了拉衣角。
夏臨風眉頭微微一皺,重新抬起頭來。
練武者的衣著首重輕便簡練,窄袖綁腳更不可少。
但她這身衣裳,不只是珠玉太多,袖擺太寬,飄帶也太長。
彪身太多贅飾,美而無用,根本不適于練武。
拔況她腳底踩著的還是一雙繡工精美的白綢軟鞋,潔白得連一絲塵土也沒染上。
與其說是來‘夏家堡’習武的,不如說她像是打算來學跳舞的。
不過,這也不能怪她。
孫紫香是北方首富孫大權的獨生愛女,從小到大被錦衣玉食給喂養長大,嬌氣難免。
一開始他著實想不透,一個慣養呵寵的嬌嬌小千金,何苦堅持來‘夏家堡’吃苦學武,時不時吧自己弄得渾身傷痛?
綁來,他終于明白了原因——
因為他。
這些年當中,他不知勸了她多少回,也不見她心回意轉,乖乖回家當她的千金嬌嬌女。
相反地,八年來她反而越跑越勤,一心堅持要在‘夏家堡’學武。
他爹甚至被她的固執與堅持給深深打動,以為她也是個武痴,就在三年前正式收了她當女弟子,成了他名正言順的小師妹。
而且,他爹還時不時地要他多多關照這個嬌女敕如花的小師妹,完全沒察覺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只要能天天來‘夏家堡’膩著他,就算一輩子當不上‘夏家堡’的徒弟,她也無所謂的。
「香香,你還是回去換一件輕便耐髒的舊短褂來吧,否則等會兒上了演武場,沒人敢于你對練拳發的。」
夏臨風嘆了一口氣,語氣婉轉地勸道。
要是不小心踢髒,勾壞她那身上的好衣裳,甚至打掉了哪塊珠玉,對于那些出身平凡莊稼的‘夏家堡’弟子而言,肯定要眼紅腳軟了。
「我不會計較呀!」香香搖搖頭。
他知道,她真的認為這衣裳本來就是要用來練武的,踢髒弄破是正常的,完全沒概念她這身衣裳的價值,足夠一般普通人家吃香喝辣三個月有余。
「別再為難你那些師兄弟了,除非你想讓自己找不到人對練,在場上干瞪眼。」夏臨風說道。
「就算沒人跟我練,還有夏哥哥你可以陪我練呀!」
她撒嬌地看著他,雙眼放出光芒。
「香香!」
他的語氣沈了下去,露出一絲嚴厲的意味。
香香雖嬌,性子卻十分機靈,听出了他語氣中的不悅,雙肩微微一縮。
「……好吧。」
原地蹭了一會兒後,她才不甘不願地嘟著唇走了。
夏臨風望著她垂頭喪氣的背影,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他比她虛長九歲,對于男女之情並不陌生,心里十分明了她對他懷有什麼樣的春思。
但在他心中,一直認為她對他而言,年紀實在太過稚女敕,對他懷有的是不切實際的情懷。
無論她這些年如何女大十八變,在他心里,她還是當年那個十歲的小女娃兒。
他只希望,她有朝一日能走出當年他救了她全家而對他產生的迷戀崇拜之情,真正尋到能疼她、寵她、與她心有靈犀的有情人。
「香香,別再去學武了吧!一個好端端的女孩兒,干麼去跟人家要刀弄槍的呢?」
孫夫人坐在女兒的閨房里勸道,手里捧著茶杯,無奈地搖頭又搖頭。
看著女兒在屏風後換下新裁的、閃亮亮的美麗衣裳,重新穿上那件又灰、又丑、又舊的練武衣,好端端的一個小美人兒,硬要扮成一只丑小鴨,她心里就直嘆氣。
「娘,當年是您答應讓我去‘夏家堡’學武的,現在怎麼能反悔?」
孫紫香換好衣裳,從屏風後走出來,撒嬌地伸出手環住孫夫人的肩頭膩著。
「那是當年。那時咱們去禮個佛回來,就被一群莫名其妙的黑衣人攔截遇險,月兌身之後,你便說想去‘夏家堡’學武藝,娘當時想,讓你去學個防身術也不錯,免得哪天又被人給攔了路。」
「可是現在瞧瞧你,閨女不像閨女,俠女也稱不上半個樣子,整日拋頭露面、風吹日曬的。你看、你看,你這雙手原該是水女敕女敕的,現在卻變得這麼粗糙,不但有刀痕、瘀傷,手心還長滿了可怕的繭子,娘看了心疼啊!」
孫夫人抓著她的雙手直念,越說越後悔。
「唉呀,這都是我自願的呀!學武要吃苦,我以開始決定是就已經心里有數了。而且拿刀劍學防身,練久了,雙手本來就會變粗的嘛……」
她不好意思地收回雙手,擺在背後。
孫夫人繼續念道︰「外頭甚至還傳著說你去‘夏家堡’學武,是要倒追‘夏家堡’的少堡主,這些話听在爹娘的耳里真不是滋味。學武學到最後,防身術沒學到幾成,女孩兒的名聲卻讓那些嘴巴壞、沒遮攔的江湖人給敗壞了不少!」
想到那些風言風語,孫夫人就一肚子氣。
「娘,只要我們行得正、無愧于心,哪管別好人閑說什麼呢?」
她環住娘親的肩頭,撒嬌地說著。
「可是——」孫夫人還想講下去。
「好了,娘,我已經浪費大半天了,再不回‘夏家堡’,演武時間就要結束了,我會來不及練武的。」
她匆匆打斷娘的話,就往門外奔去。
「唉,香香!香香——」
孫夫人舉起手,喚著像陣風般卷出門去的女兒。
原想矚她走慢一點,要有女孩兒樣的,只是才喊了兩聲,人影就不見了。
孫夫人只得放下手,又嘆了一聲。
香香是從她襁褓中一手帶大的女兒,她這個做娘的,哪會看不出香香的心思?
從她十歲初見夏臨風之後,整個心眼就全被吸走了。
只是,自家女兒落花有意,人家公子卻是流水無情啊!
夏臨風俊雅灑月兌,對每個姑娘都溫柔多情,虜獲了不少女子的芳心,誰也不知道他心系哪位佳人,看起來就是人人有機會,個個沒把握。
如果他對香香與其他女子般一視同仁也就罷了,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對誰都是和顏悅色、溫文多情,唯獨對孫紫香卻從來不假辭色。
也因此,孫紫香成了眾人的笑柄,街頭巷尾都在傳孫家女兒不顧臉皮,倒追夏家少堡主。
她和老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還曾經想要順水推舟,暗地幫女兒成就好事,因而偷偷上‘夏家堡’和堡主談論婚事。
只是,‘夏家堡’堡主卻笑說他們‘夏家堡’是江湖作風,不拘小節,一向是讓子女自信決定終身婚事,長輩們並不太過問的。
若是夏臨風與哪家女兒心意相屬,他這個做爹的也自然會支持這樁婚事。
踫了個軟釘子,他們夫妻倆只能模模鼻子回家去。
她不求女兒能嫁個大富大貴的夫婿,但至少對方要能在意她、重視她,而不是像夏臨風這樣,對她冷冷淡淡、若即若離。
只有一個人付出的感情,維系不了長久的。
孫夫人嘆了一口氣,暗暗希望她那太固執、太死心眼的女兒,不會再情路上吃太多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