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妻劍客 第五章
原來,要將喜歡了多年的人,從心底趕出去,真的是很難。
虧她當初還氣呼呼地將「悔婚」二字輕易掛在嘴邊。除了嘴上嚷嚷,還傻瓜似地留下白紙黑字的證據,與從小就一直喜歡到現在的男人說,要斷絕婚約關系。
霜霜,我盼著娶你為妻,已經盼了十年,也等了你十年。這已經成了一種信念,融在我的骨血里,你認為我能輕易地說割舍就割舍嗎?
她想起關天逸拒絕與她斷絕婚約時,說過的話。
嫁他為妻、與他相持一生的信念,原來也成了她身體里的骨血。嘗試割舍,果真讓她嘗到了錐心的痛。
但說出那句話的人,卻主動且輕易地將她割舍了……
他是騙子……
「小姐,你怎麼又哭了?」
端著盤子進來的小滴,一見她又坐在床上對著窗外哭,馬上喳喳呼呼地將盤子放在桌上,慌張地拿起手巾來給她擦眼淚。
凌雁霜像個女圭女圭一樣,一動也沒動,任憑小滴忙著轉,只有眼淚不停地流下來。
擦了半天,淚水仍然擦不干,小滴的眼眶終于忍不住辦了。
「小姐,你別這樣……你知不知道,你已經瘦了好多,整個人都快不成樣子了……老爺和夫人都不知道背對著你……哭了多少次……」小滴哽咽地說道。
凌雁霜有听見小滴說話,但她沒有力氣回應。
她的家人真的很奇怪。
當她沒哭的時候,爹娘和小滴就一逕兒地對她噴眼淚,書她老是被一堆眼淚給淹沒。
娘愛哭就算了,可她從沒听過誰家的爹爹像她爹一樣,也這麼會哭的。
可是,換她淚流不止的時候,家人們反倒沒在她面前掉過一滴淚了,甚至還帶著笑容跟她說話。
就連哭聲驚人、粗線條的小滴也是一樣,就算她沒有回應,也自顧自地手舞足蹈著。
家人的體貼,讓她又感動、又想笑,但此刻,她整個人都是空的,已經沒有辦法表達多余的情緒了。
「小姐,你別再這樣了。你就算哭到腸子斷,姑爺他……呸呸呸!必天逸那個負心漢,還是不痛不癢的啊!小姐不值得為他流那麼多眼淚啦!」小滴難過地安慰她。
那次突襲的意外,簡直像一場詛咒似的,關天逸不知道為什麼變了心,小姐整個人也跟著變了。
以前小姐雖然看似嬌女敕,可是常常見她精神飽滿、笑咪咪的,身子骨也健康得很,很少有什麼小病小痛的。
但現在,小姐她像是傻了一樣,天天發呆、流眼淚,常常一整逃詡沒開口說一句話,要不是有人盯著喂飯喝水,簡直像是要絕食成仙了。
包可怕的是,小姐會不定時地突然嚷頭痛,然後忽然就暈過去,嚇壞了所有人。
老爺和夫人找來了不知道多少個大夫,但他們都搖搖頭,表示找不到小姐頭疼的病因,只說是氣弱體虛、郁氣凝窒。
廢話!連她小滴用眼楮都看得出來小姐當然是氣弱體虛、郁氣凝窒!
甚至還有不知道哪來的、想騙錢的臭道士,听到了小姐的事,沖進府里就胡口亂說小姐撞邪,要起壇、驅邪、喝符水!
要不是老爺是讀書人,不信怪力亂神那一套,氣呼呼地趕走了那幾個臭道士,不然小姐還不知道會被人怎麼折騰呢!
嘆了一口氣,小滴將盤子里的餐食拿出來擺到桌上,然後扶著小姐到桌邊坐下來。
「小姐,吃點東西吧。」
凌雁霜看著滿桌食物,卻一點想吃的都沒有。
「小姐,如果不想吃,那先喝個湯潤潤喉好不好?」小滴端起湯捧到她面前。
她靜靜地望著眼前的湯,沒有伸手接。
小滴一臉難過地放下碗。
「小姐……」
「小滴。」
她忽然開口喚道,嚇了小滴一跳,讓她又驚又喜的。
「小姐,你終于肯開口說話啦?」
「小滴,我是不是快死了?」
凌雁霜張著一雙無神的黑瞳,茫然地問著她。
沒想到小姐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要嚇死人。
「小姐你在胡思亂想什麼?小姐會長命百歲的啦!」小滴急得反駁。
「可是,一個人的骨血抽掉之後,還活得下去嗎?」
「小姐,你不要嚇小滴啦!小姐很好,很快就會沒事了!」
「我最近經常頭痛,痛的時候,像是要炸開來一樣,難受得幾乎想要一死以求解月兌……」
「那是小姐太傷心了,如果小姐不再流眼淚,也許頭就不會那麼疼了呀!」小滴急急地說道。
說真的,她以前根本不知道一個人的身體里面,可以流出那麼多的眼淚,流到她都開始害怕,怕小姐的眼楮最後會不會哭到流出血來,甚至哭瞎雙眼。
凌雁霜微微偏著頭,似乎真的在思考她的話。
「……說得也是。何必為天逸哥哥哭得那麼傷心呢?先提出斷絕婚約的人是我,先將悔婚當兒戲的是我,天逸哥哥只不過是當真了,我在哭什麼呢?」
餅了一會兒,凌雁霜喃喃說道。
點點頭,又搖搖頭,她忽然微微笑了起來。
「……小姐?」
小滴張大眼,看著她自言自語,覺得頭皮一陣發麻。
小姐……不會是失心瘋了吧?
當小滴正在猶豫著要不要把老爺和夫人叫來,看看小姐是否不對勁的時候,凌雁霜突然抬起頭來,對著她柔柔地笑著。
「小滴,請把湯端給我,我想喝湯。」凌雁霜輕聲要求道。
小滴的眼楮張得更大,一時之間傻住了。
「小滴?」
「喔……喔!小姐,我、我端給你!」
小滴像是忽然醒過來,立刻手忙腳亂地端著湯到她面前。
凌雁霜果然拿起湯匙,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喝了下去。
看著小姐好像恢復正常,不但開口說話,眼淚也停了,還主動要求喝湯了,小滴忍不住開始哇哇大哭起來。
凌雁霜放下湯匙,露出有些受下了的表情。
「小滴,你好吵,可不可以別哭了?我頭痛。」
「嗚嗚……小滴、小滴太高興了,忍不住嘛……嗚哇∼∼」
不說還好,這一說就更加控制不住,哭得更用力了。
凌雁霜揉著額頭,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丙然,小滴的哭聲,驚動了凌府上上下下。
「怎麼了?怎麼了?霜霜出了什麼事?」
凌老爺和凌夫人驚慌無比地沖了進來,幾乎踹破女兒閨房的房門。
一看見女兒正坐在桌前,慢慢地進食著,見到他們進來時,還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凌老爺和凌夫人也是僵化了一陣子。
接著,他們忍不住也加入了小滴的嚎哭行列。
由于哭聲太大,傳到了府外,連巷口豆腐攤的李大頭都驚得拚命吹狗螺,嚇壞街坊鄰居,因此使得外面開始揣測、傳著凌家小姐病逝的消息……
「嗚嗚……霜霜啊……寶貝女兒,你可讓咱們擔心死了,嗚嗚……」
「爹娘老了,你可別再嚇咱們了啊!嗚嗚嗚……」
爹娘抱著她放聲大哭,小滴也在一旁湊一腳,熱熱鬧鬧地伴奏著。
凌雁霜實在是被吵得吃不下飯,只好忍著頭疼,一個一個地安撫著。
既然被抽去了骨血,那就當作以前的凌雁霜已經死了吧!
現在,她決定要重新為人,與關天逸再無任何瓜葛,斷得干干淨淨……
***bbscn***bbscn***bbscn***
凌家小姐病逝的消息,是個誤傳。
街頭巷尾還將凌家人哭聲驚人、嚇到狗兒猛吹狗螺的天賦異秉,當作是茶余飯後的笑料,嘲笑了好久。
但,當這誤傳的消息傳到關家堡時,卻激起強烈的驚濤駭浪。
「啊——」
一聲淒厲的怒吼,從關天逸的房里傳出來。
「天逸,你冷靜一點!那是蕭素心亂說話,霜霜根本沒有事!」
聶飛大吼,將幾乎發狂的關天逸壓制在床上。
聶飛忙得全身發汗,在心里猛罵髒話。
必天逸上次不小心被暗算,中了有毒的暗器後,不但失了內力,雙腿也因跌落馬背,失去行走能力,就連性格都變得暴躁無比,完全不復以前那個風靡天下、俊逸斯文的招牌劍客模樣。
「霜霜死了!為什麼死了?」
必天逸狂吼,听不進聶飛的解釋。
「霜霜沒死啦!那是謠言、謠言!相信我!」聶飛也吼回去。
必天逸像是發狂的野獸,瘋狂地吼叫,在他身下不停地掙扎扭翻。
就算此刻沒有了內力,關天逸還是很難受控制。
「天逸,只要你答應我,娶我為妻,我就能讓你站起來,走到外面去,看一看凌雁霜是不是真的死了?」
蕭素心端著托盤從外面走進來,像是事不關己似的,涼涼地看著關天逸瘋狂吼叫。
必天逸仍舊沒听到,依然陷溺在自己的崩潰情緒里。
「吵死了!兄弟,別怪我……」
為了讓關天逸安靜一點,聶飛抬起拳頭,猶豫了一下,這才閉上眼楮,狠狠地往關天逸的俊臉揍下去。
臉上挨了一記,突然吃痛的關天逸像是被嚇了一跳,本能地安靜下來,躺在床上不停地劇烈喘息著。
「蕭素心,你不要太過分了!快把解藥拿出來!你看你把他害成了什麼鬼樣子?甚至還用毒控制他母親,你還是不是人啊?我們都照著你的意思,趕走凌雁霜,還親口跟她斷絕婚約關系了,你還想怎麼樣?」聶飛轉頭對著她怒吼。
「我的要求並不過分,只要天逸娶我就可以了。」
「你這毒婆娘!天逸都被你弄成這樣了,要怎麼娶你?」
「你亂叫什麼?我的外號叫‘玉心佛手’。」
「佛你娘的!只怪我當初不長眼,一听是醫術高超的蕭素心來找天逸,就急吼吼地將你請進‘關家堡’診治天逸。誰知道竟然就是你心腸毒過蛇蠍,先是找人用淬毒暗器傷了天逸,再假裝好心地上門幫助他!」
「呵,我可是布了好久的局呢!必天逸身手絕頂,想要找到機會下手還真不容易,這個登堂入室的好機會,讓我等了好久呢!」蕭素心得意地說道。
「你有本事就想辦法跟人家兩情相悅啊!做什麼用這種不要臉的招式逼人家娶你?」
「這種方式最省事呀!反正能嫁給關天逸就好,用什麼方法有差嗎?」
「當然有差!不然老子逼你嫁給我,你嫁不嫁?」
「呿!誰會看上你這粗鄙落魄的下等乞丐?」她嫌惡地瞪他一眼。
「喂,毒婆娘,我一向自食其力,哪里是乞丐?」
「哼!你癲蛤蟆想吃逃陟肉!」
「唉唷,將心比心嘛!你不願嫁給我,就跟關天逸不想娶你的心情是一樣的啊!吧嘛硬要當癲蛤蟆,惹人嫌?」
聶飛怒極反笑,嘿嘿笑了起來。
「你找死!我有美貌、有武藝,還會醫病、制毒,你除了刀法好之外,有什麼條件跟我比?還有,那個什麼都不會的千金小姐凌雁霜,哪里比得過我?」蕭素心不服氣地罵道。
「哪能比啊?人家心慈心善、嬌美可愛,這些就比過你了,有眼楮的男人都會選凌雁霜!我看啊,等你真的變成了凌雁霜,再肖想嫁給關天逸吧!」聶飛氣不過地說道。
沒想到,安靜躺著的關天逸,忽然抬手往他臉上揍了一拳。
「唉唷!」
聶飛一時沒防備,差點被打到床下。
「走開、走開!」關天逸又開始掙扎了起來。
「老哥啊,你是又在發什麼瘋啊?」
聶飛露出「又來了」的表情,趕忙再度努力壓住他的身體四肢,不讓他瘋狂揮舞。
吃了一記悶虧的蕭素心,哼了一聲,端起托盤中的藥,不客氣地灌進關天逸的嘴,嗆得他狼狽不堪後,她才滿臉不爽地離開。
等蕭素心離開後,隔了一陣子,聶飛突然從床上跳起來,在一旁猛揉臉頰。
躺在床上的關天逸也飛快地爬起來,伏在床邊努力地對著盆盂嘔出剛剛被灌下去的藥。
等他嘔完後,聶飛立刻帶著盆盂從窗口躍出處理掉,再從窗口躍進來。
「喂,師兄,你這一拳怎麼打這麼重啊?」
放下盆盂,聶飛抱怨著,覺得里面的牙好像被打松了。
開玩笑,牙壞了,他要怎麼繼續啃他這輩子最愛吃的烤雞啊?
「誰叫你先打我的臉。」關天逸從床頭抓來一條布巾擦嘴。
「那是演戲嘛!要想讓那毒婆娘相信,只有使出苦肉計啊!」
「那怎麼不苦你的肉?」關天逸白了他一眼。
「人家看上的是你,不是我啊!你又不是沒听到,我剛才試過了,要她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可惜她有眼無珠,看不見我的好。」聶飛攤攤手。
「我剛剛那一拳是提醒你,別讓她把主意打到霜霜身上。我好不容易將霜霜趕離,免得她有危險,你倒好,想要刺激蕭素心跑去對霜霜不利嗎?」
「對厚!如果她去傷害霜霜,那霜霜就危險了。」
必天逸又白了他一眼,有點責備他的後知後覺。為了逞一時的嘴快,竟然沒有想到事情的嚴重性。
「好好好,我知道你的寶貝小面團受不得一丁點兒的傷害。」聶飛攤攤手。
「不準你亂叫她的小名,那是我專屬的。」關天逸沉下臉來。
「好好好,不叫、不叫!醋勁這麼大做什麼?」聶飛完全投降。
「我母親還好吧?」關天逸問道。
「還好,只是,我還沒能查出蕭素心對‘關家堡’上下用的到底是哪一種毒;她使的毒,可能是從疆外傳進來的,我從來沒遇到過。」聶飛很是懊惱地說道。
「嗯,繼續查,越快越好。」關天逸沉吟道。
「我知道。」聶飛點點頭。
「這次多虧遇到你,或者該說,多虧你,才能遇到施針之術天下一絕的袁敏依也追來‘關家堡’,並暗地里幫我施針逼毒,恢復功力。只是,現在還得不良于行,受制于她,讓我很悶。」關天逸挫敗地嘆氣。
他這副狼狽樣子,要是被霜霜看到的話,不知道她會怎麼想?
在她心里,他的形象是否會受損,發現他原來也是脆弱的平凡人?
必天逸擰眉,伸手揉著兩腿。「這兩條腿還得廢多久?」
「蕭素心的醫術很高明,雖然你現在假裝發狂,不讓她靠近你,但我怕她眼力太好,會被她看穿,所以我不敢冒險讓依依也幫你把雙腿施針治好。不過你放心,要治好你的腿,完全沒問題。」
「多謝了。」關天逸點點頭。
「你這次遇到的凶險可真夠嚇人了,我從來沒看過你這麼狼狽的模樣。那天我去找你時,發現你倒在地上,兩腿折斷,簡直嚇死我了。這輩子,我從來沒見過你那麼狼狽的樣子。」
想起那天的意外,聶飛想起來還是余悸猶存。
必天逸苦笑。「全怪我一時大意。」
怎麼也沒想到,他會被一個小小的暗器給暗算。
「該怪你這張臉長得太俊,才會沒事引來美人禍,跑來一個蛇蠍女嚷著要嫁給你。」
「怪我的臉,那你在我臉上劃兩刀好了。」關天逸沒好氣地說。
「嘿,這怎麼成?霜霜會心疼的。」
提到霜霜,關天逸就掩不住滿臉的思念。
「霜霜她最近還好嗎?上次听到她病逝的消息是怎麼回事?」
「喔,听說霜霜從‘關家堡’回去之後,天天在哭,意志十分消沉。不過有一天,她突然就恢復了,她家人又驚又喜,忍不住大哭,結果哭得太大聲,傳到外面去,連李大頭都被嚇到,所以大家都以為是凌雁霜出事了。」
「小面團挺堅強的。」
听到聶飛的說明,關天逸嘴上稱許,眼中卻流露出無限的心疼與不舍,思念更加強烈。
這一次,他傷得她那麼重,將來,他得開出什麼樣的條件,才能哄她回到他身邊?
「對了,李大頭是誰啊?」聶飛忍不住問道。
「……李大頭是凌家巷口豆腐攤養的一條狗。」關天逸的唇角微微一抽。
「呃……是狗啊?」聶飛抓抓頭。「真是怪了,狗就狗,這麼正經八百地取了一個像人的名字做啥啊?」
必天逸沒理他,只是緩緩揉著仍然沒有知覺的雙腿,思考著要怎麼從一個瘋狂女人的手中,救回整個「關家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