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門媳婦 第一章

位于陽明山上的別墅，是康昊司的家，也是許多人口里的豪門。

他的父親康柏一手創立了康氏建設，以房地產起家，漸漸發展成現在的康氏集團；公司不但興建大量的公寓、別墅等住宅，還進軍商業地產，建造大型娛樂設施和百貨公司、辦公大樓，現在已是建築業的龍頭老大。

身為父親最小的兒子，出生在這樣衣食無憂的家庭，他應該算是個幸運兒；如果連他這樣的人，都要埋怨老天，那這個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

可對他來說，他真的寧願自己出生在平凡人家，那樣的話，他也不會對這個家抱有如此復雜的感情，讓他雖然不想回來，卻還是不得不回來。

「昊司，回來啦。」

康昊司剛踏進客廳，就見到康夫人用笑容迎接自己。

看來父親已回家了。

他用一貫的笑容，來回應這位戶籍上的母親。「是的，媽。」

康夫人平日對他這個父親的私生子並不算過分，非但沒給他臉色看，也沒虐待過他；但畢竟親疏有分，多數時候，他們都是客客氣氣的相處，若能不見面，就絕對不見。

只是在父親康柏面前時，康夫人會表現得特別熱情，但直到現在，這仍舊讓他覺得很不自在。

「爸，我回來了。」果然，父親康柏，就坐在正中的沙發上。

巴父親打完招呼，康昊司轉頭，就看到大哥康昊明，和一個女生坐在一起。

對方的臉色，是他從未見過的凝重。

怎麼了？家里的氣氛似乎有些異常。

「家里有客人在，要晚點吃飯。你如果累的話，可以先上樓去休息。」康夫人坐回自己的位置。

康昊司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是希望自己不要在場。

他笑咪咪的望著康昊明，並不急于離開。「大哥，這位是？」

那個低眉順目，甚至顯得有些局促不安的女生，有股說不出的熟悉感，他一定在哪里見過，卻想不起來對方是誰。

「你大哥的女朋友。」康柏威嚴的看著小兒子。「听你媽的話，上樓去吧。」

女朋友？康昊司挑了下眉，會帶回家來見家長，難道康昊明要定下來了？

難怪他覺得那女孩熟悉，大概是什麼政商界要人的千金……

而女人卻在這時抬起眼，微微瞥向他。

兩人的視線在剎那交匯，康昊司原本閑適的神情頓時充滿愕然，女子則尷尬失措的垂下眼。

言薇薇？

康昊司驀地想起了這個名字——她就是幾天前，他在夜店遇到，慶祝與豪門公子訂婚的女生。

她……就是康昊明的女朋友？

「爸，媽，我先上樓了。」轉身的瞬間，他目光犀利的掃過言薇薇左手的訂婚戒指。

俘虜了康家長子，難怪她如此志得意滿，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不過，他倒是很懷疑，她到底可不可以順利的走入康家大門；他同樣好奇，大哥又怎麼會在沒得到父母的同意下就求婚。

可就算滿肚子疑問，他還是掛著漫不經心的笑容上樓。

「言小姐，今天……妳就請先回去吧。這件事太突然，我和他爸，都還處于震驚之中，所以無法給予你們答復……」康夫人禮貌性的送客。

「媽，我知道在這件事上，我是魯莽了點，但我和薇薇是真心相愛的……」

康昊明急切的表白，讓康昊司停住了腳步。

他們真的相愛嗎？是那種不管經歷任何打擊，都還會矢志不渝的愛情？

「昊明，你媽和我的意思，已表達得很清楚。今天的談話就到此為止，我會讓司機送言小姐回家，你，跟我進書房。」

康昊明還來不及細想，康柏已下了最終命令。

康昊司在心里譏刺的一笑，父親的語氣說明了一切——

這件事，毫無商量的余地。

不想再介入這段談話，他走進臥室，悠然的躺到床上。

雙手枕在腦後，他英挺的臉上，浮現感興趣的表情。

康家最听話的兒子，會不會為了真愛而反抗？

在這個沉悶到一成不變的家里，誰能料到第一個跳出來的人，居然會是家里的高材生、一直是弟妹表率的大哥？

聯想到言薇薇之前自信到發光的笑容，對于這事的結局，康昊司突然變得有些期待。

真愛的力量到底有多強大，他倒很想見識看看。

***

在一間頗為安靜的ＰＵＢ里，康昊司找到了坐在吧台，一杯接著一杯喝的康昊明。

看到他來，康昊明立刻為他叫了一杯威士忌。

「小子，我們好久沒像這樣一起喝酒了吧？」雙眼通紅的康昊明，盯住了弟弟的臉。

「是第一次。」康昊司帶著淺笑，在他身邊坐下，表情被陰影籠罩，讓人有些看不清。

「這樣啊……那就好好陪我喝一場。今天這樣的日子，大哥不想一個人待著，可是除了你，沒有其它人……」康昊明一臉苦澀郁悶。

康昊司挑了下眉毛，拿起酒杯在手里把玩，卻不打算喝。

他恐怕不是大哥的第一選擇，而是最後的選擇吧？

但這件事，不能告訴任何康家以外的人。

每當這種時候，他才會意識到自己也是個康家人，而不是他們眼里的外人。

「昊司，以後你談戀愛的時候，一定要找個門當戶對的女生……就算是你，爸媽也不會同意你隨隨便便結婚的……」幾杯黃湯下肚後，康昊明攀住他的肩膀，口氣低沉又失落。

「所以大哥，你的決定，就是放棄？」放下酒杯，康昊司的神情，透出不自覺的失望。

「不放棄又怎麼辦？爸切斷了我所有的經濟來源，如果我要娶她，就得放棄在康家的一切，還會被趕出去……」康昊明無奈的搖了搖頭。「沒了康家，我什麼也不是。」

康昊司沉默的轉頭，也推開了兄長的手。「這結果，你一開始就該知道的。」

到最後，他們所謂的真愛，就只能堅持到這地步。

康昊司喝光了杯里的酒，不再理會康昊明悲傷的呢喃。

一向意氣風發的康家長公子，在父母與金錢面前，終究還是得屈服，甚至得借酒澆愁……

早知今日，又何必這麼自找麻煩的反抗？最後只會傷人又傷己。

明哲保身這句話，自有它古老的道理。

康昊司垂下眼簾，自嘲的笑了笑。

他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每次想要改變時，卻也都以失敗告終。

親情和命運，有時候真的很奇妙……

他抬起頭來，不經意的掃向門口，可突然出現的熟悉身影令他面色冷凝。

她怎麼來了？

言薇薇帶著蒼白如紙的面容向他們走來，緊抿的雙唇顯得堅定不移。

康昊司看了眼醉醺醺的康昊明，抬起眼簾，輕拍大哥的後背。「我想我還是先走，你可以單獨和她談一談。」

言薇薇那種義無反顧的架勢，自然是為了康昊明而來。

「別走。」康昊明卻伸手拉住他的手臂，讓康昊司有些驚訝。「我不想……一個人面對她。」

看著康昊明懇求的表情，康昊司為難的緊蹙眉頭。

這是大哥第一次向他求助，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對方露出懦弱的模樣。

「我不走。」他拉開了大哥的手。「但也不想介入你和她的談話。所以，我在旁邊等你。」

就在他走到後面的桌子坐下時，言薇薇也來到了康昊明面前。

「就這樣分手，我不同意。」她握緊了粉拳，身體微微發抖，卻仍昂著頭，嬌小的臉蛋上，神態相當堅定。「康昊明，你听到了嗎？我不要就這樣和你分手。難道你說過的話都不算數了嗎？你不是講過，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們都要在一起；不管遇到任何困難，都要一起度過？」

「對不起，薇薇，對不起……」康昊明再度舉起酒杯。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你應該明白，我從來沒貪圖過你家的權勢和財產。我會同意嫁給你，是因為我愛你、相信你可以帶給我幸福！如果遇到阻力，難道我們不該攜手面對嗎？為什麼不做任何努力就放棄、為什麼要分手？你給我一個信服的理由、讓我立刻就死心的理由……」

淚水沿著她光潔的臉頰滑落，一旁的康昊司也微微擰起眉，轉開了臉。

他不想再听下去，因為不管她再怎麼努力，都只會以失敗告終。

就算她有決心、有面對的勇氣，可她的力量太過弱小，想要戰勝強大的康氏家族，無疑是以卵擊石。

包何況，她還得不到任何援軍與支持。

但起碼她還想要抗爭、戰斗，這比起還沒開始，就決定放棄的人來說，她實在是勇敢堅強許多。

她的眼淚和傷心的質問，都沒能挽回康昊明的心；雖然大哥與她淚眼相對，還不斷道歉，甚至表示永遠也不會忘記她，可直到最後，也沒有改變決定。

淚流滿面的言薇薇，終于選擇了放棄。

她給了康昊明一個耳光，罵他是懦夫和膽小表後，就哭著跑出了ＰＵＢ。

康昊明只能看著她的背影，無奈的深深嘆氣。

康昊司在一旁，也感到很無奈，這就是康家男人的悲哀。

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無法保護——父親是這樣，大哥也是這樣。

「昊司。」康昊明抬起通紅雙眸。「替我出去看看她，我怕她……會出事。」

「既然這麼舍不得——」責備的話到了口邊，又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好，我去看一下。」

多說無益。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痛苦與在意，他又有什麼資格責備對方？

康昊司走到店外，一開始，他以為言薇薇已經離開，可正要轉身時，卻听見從一旁的巷子里，傳來隱忍的抽泣聲。

他走了過去，發現言薇薇蹲在牆角，正在痛哭。

這是他第二次在酒吧門前與她相遇，可上一次的她，笑容甜美還充滿希望；這一次，卻沉浸在無邊無際的悲傷里。

人生的際遇就是這麼難以捉模，也讓他們曾經的對話，變得有些可笑。

康昊司走到她身邊，頎長的身軀在她的眼前投下陰影。「眼淚解決不了問題，只會讓妳看起來更可憐。」他拿出手帕，送到對方面前。

言薇薇抱著膝蓋，帶著失望的表情抬頭。「你是誰？憑什麼管我？」

她所等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妳知道我是誰。」他將手帕塞進她顫抖的手里。「起來吧，我送妳回家。」

「不用。」她猶豫了一下後，才用對方的手帕擦去眼淚鼻涕，然後卷成一團，還給他。「你大哥沒勇氣見我，派你過來，又能怎樣？」

康昊司嫌棄的撇了下嘴，他向來有些小小的潔癖……不過最後，他還是無奈地接過手帕，塞進褲袋中。

「既然他無法給妳想要的幸福，那就干脆一點，忘了他吧，那樣對妳來說，還比較好。」康昊司望著言薇薇，冷靜的說。

想到她說過的話，對照此刻她傷心欲絕的表情，康昊司感到自己的心情，也因此沉重。

也許，她是真心愛著大哥的，而不是為了嫁入豪門。

她閃亮的幸福夢想，居然連一個星期都沒能存活。

「你覺得我很可笑吧？我曾經十分堅定的相信他、信任我們的愛情……」她吸了下鼻子，忍住又要奪眶的淚水。「結果卻是一場空。」

「妳並不可笑。妳只是——愛上了不該愛的人。」他伸手將她拉起。「堅強一點，言薇薇。」

每個人都應該更堅強，才不會被這個世界傷害。

她柔弱無依的模樣，激發了他的惻隱之心。

言薇薇揚起掛著淚珠的羽睫，哀戚的與他對視。「愛情沒有該與不該。」

「這種只會帶來痛苦甚至屈辱的愛情，妳覺得值得嗎？」康昊司嚴厲的擰眉。

她還不想清醒？

這問題讓她怔忡了。

她臉上先是浮現濃濃的悲傷，繼而慢慢平靜。「只要真心愛過，就算失敗也值得。我不會後悔愛上他，雖然最後的結局，是這樣……」

她用手背擦去眼角淚水，自我解嘲的笑了笑。「起碼我真心的愛過、付出過，也為這份感情笑過、哭過、堅持過、努力過……這不就夠了嗎？」

康昊司放開她的手臂，感到很困惑。

對于她形容的感情，他覺得陌生，更覺得不可思議。

愛情，真有這麼神奇嗎？就算受到傷害，卻還是認為值得？

「不過你說得沒錯，我必須堅強起來。」她深吸口氣，將眼淚逼回眼眶，哀傷的情緒漸漸平復。「謝謝你的安慰，我現在好多了。」

安慰？我哪有安慰她？

康昊司抬了下眼，望著她的眸子顯得溫和了不少。「要不要送妳回家？」

「不必了。」她搖頭，苦澀的看向酒吧大門。「你還是回去陪你大哥吧。他可能比我……更需要安慰。」

這種時候，她居然還想著康昊明！

愛情的力量，真是他無法想象的偉大。

可惜她的付出與真心，卻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

康昊司淡淡一笑。「那好，我幫妳叫出租車。」

他走到路邊，很快就攔下一輛車，然後為她打開車門。

言薇薇笑著對他說「謝謝」，可悲哀的神色依舊難以掩飾。

妳真的沒事嗎？康昊司把關心給咽下。

她怎麼可能會沒事？

她原本那麼期待希冀的幸福，最後卻只帶來了不幸與失望。

言薇薇坐進車內，而康昊司應該關上車門的手，卻頓了一下。

他把頭探進車里，很認真的望著她紅彤彤的雙眼。「以後，記得找一個真正愛妳、願意為妳無悔付出，不會讓妳流淚的家伙。振作點，用笑容面對每一天吧！我相信，妳一定會過得快樂滿足，也一定會得到屬于妳的幸福。」

在言薇薇表態之前，他就大力關上了車門，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

言薇薇再度流下兩行清淚，心底原本無法承受的疼痛，因為他的這句話而輕了不少。

這人是在鼓勵她不要放棄，也是在祝福她有美好的未來。

康昊司，是個奇怪卻好心的男人。

而回到酒吧的他，則感到懊惱又有點羞赧。

我干麼要說那種感性的話？

講得他自己都寒毛直豎、滿身起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