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端優雅的少年 part 16
Q大女生宿舍。
這幾天楊誠燕都在看自己的電腦,這電腦是前年剛入學的時候綠彩送的,她應該已經用很久了,打開收藏夾,里面有許多英國的論壇。要去英國留學,經常察看英國論壇也沒有什麼不對,但她看來看去,這些論壇都和留學無關,倒似乎都和一些惡性疾病相關。瀏覽自己從前發過的帖子,討論的都是英國的醫院和名望,尤其其中經常提到一個「來自中國的學生」。她用了「他」這個詞,那是個男生,那是誰?她卻全然不記得了。
一個來自中國的留學生,也許身染重病,她從前是因為和網友討論,所以對他關心,還是有其他的原因?她看遍了這幾年自己的發貼和回帖,知道那個男生叫做「明鏡」,在網絡上竟然有許多女生相當傾慕他,明鏡有許多傳奇故事,他的父母如何富有,再度舒時他曾經獲得多少獎項,以至最後考場生變有人跳樓的事,網上都寫得清清楚楚。他最後去了英國,去了英國之後如何?竟然沒有任何人知道。
她也曾經是這個「明鏡」的迷戀者之一吧?為什麼完全不記得,也許是太久沒有上網討論過這些了,她發帖子的最後日期是幾個月前,或者真的是忘了。移動鼠標點擊右鍵,她選擇了「刪除」,一個一個地將那些論壇從電腦里刪除,她這就要去英國了,所以……在討論英國的醫院,已經沒有意義了。
她會去親自看一看……不過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心願?想要看一看英國的醫院……想要到處走走,那個從未去過的國度,仿佛保存著她的些許回憶,而必須去一一收回一樣。
「誠燕。」門外綠彩的聲音含笑傳來,「東西整理好了嗎?」
「沒呢,還要半個月才走,整理了一半。」楊誠燕微笑說,「你是要來幫我整理嗎?」
綠彩今天穿了一件略帶粉色的襯衫,那襯衫的顏色映得他臉色很好,更是秀麗異常,「當然,讓你整理,一定整理出很多無關緊要的東西。」他挽起衣袖,「讓我來吧。」
「哈哈,我有那麼差嗎?我來吧,我的東西我清楚。」她笑了起來,從電腦桌前起來,「怎麼看你都不像個做事的樣子,讓她們知道我讓你當苦力,哪里饒得了我?」
「是嗎?」他倚在門口笑,「那麼讓小彩幫你怎麼樣?」
「不要!我還不想有人越幫越忙,就這麼一點東西。」她打開衣櫃,「我的衣服也就這麼幾件,書我也不帶了,都送給師弟吧。」
「還有什麼東西是一定要帶的?很多東西都可以帶錢去買就好。」綠彩說,「衣服啊書啊,不管是什麼,都可以去英國再買。」
「還是有一些東西要帶走的。」楊誠燕打開抽屜,「像小學初中高中的畢業照啊,還有一些零碎的小東西。」抽屜里有一疊照片,一塊包嬰兒的黑白格子棉布,一個形狀精致瓖有水鑽的紐扣,此外再沒有什麼。綠彩眼里泛起一絲微笑,她終是沒有留下明鏡的任何東西,除了那條不值錢的銀鏈。
「既然你說不帶那我不整理了,下午干什麼?」她關上櫃子,「你最近忙嗎?」
「不忙,為了你忙也是不忙。」綠彩唇線微勾,「下午要不要去看我拍照嗎?」
「好啊,奇怪了,我怎麼從來沒去看過你拍照?」她自覺有些奇怪,敲了敲頭,「你拍照的時候一定很漂亮。」
他拍照自是漂亮,但四年以來,她從來沒有想過要看,就算是現在,如果他不邀請,她也是永遠不會去看的吧?綠彩笑得瀟灑,永遠,真是一個殘忍的詞。
彩……綠彩……
身體里涌起另一個稚氣的聲音︰「綠彩你要死了。」
綠彩看著忙著關電腦的楊誠燕,心里在笑,「我知道。」
「你和我到底是人,還是鬼?」身體里的小彩突然問了這樣的一句,「你和我如果是鬼,為什麼會死?」
「這麼多年來,你終于有一天能想到這個問題,真是聰明極了。」綠彩說,「你和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你和我不能像人那樣活,也不能像鬼那樣存在,你和我一樣會死,不過獵食了多少死魂,你和我的靈魂,還有一半是人。」綠彩說,「這個身體,已經死了十四年了……你應該記得比我清楚,那溫泉溫暖的水,無邊無際的碧綠色,讓人害怕極了……」
「不要再說了!」小彩的氣息起了一陣急劇的起伏,「不要再說了,我早就死了、早就死了……是你沒死!都是你不肯死,都是你不肯死害我們還要再死一次!」
「不要害怕,我保證這一次死,不會死得像上一次那麼痛苦。」綠彩柔聲說,「只是也許有一點點痛,只是一點點。」
「我不怕死,你怕嗎?」
「我……只是不想死而已。」綠彩說,「如果我們死了,誠燕一定會很寂寞。」
「如果我們死了,你會恢復她對明鏡的記憶嗎?」
「不會。」綠彩回答得干淨利落。
「你是個壞人。」小彩也說得清楚明白。
「噯,沒錯。」綠彩微微一笑,眼神一掠,看見楊誠燕的電腦網頁,開的正是英國某家醫院關于外國留學生的一段訪談。
Q城在什麼地方,明鏡沒有半點概念。他開車回雪溫泉,加滿了油,買了一份地圖,順著地圖的指向開車狂奔出去四十公里,仔細一看,走錯了路,只好掉頭再開回來。一個早上明鏡就在幾條岔路上來回地開,他雖然會開車,但一直很少實踐,一直到里程顯示一百公里的時候,他才找到正確的方向和道路,開往Q城。
柄道的兩側中的多是榕樹,樹木郁郁蒼蒼,明鏡開著明淵的雷諾車一百哩的速度奔向Q城,法國車的性能穩定,車里噪音很小,他風馳電掣地開著,想見楊誠燕的熱情在走錯路的迷亂中好像漸漸淡去,然而不想回家,仍舊往Q城開著,仿佛往Q城開近一公里,它迷亂狂熱的心就會安定一分。
他不知道奔去Q城究竟想要的是什麼?他是真的不知道,是為了見楊誠燕一面麼?但是見了一面又能怎麼樣呢?他冷靜地知道見了也只是見了,不會發生任何意外,但是還是這樣狂奔而去,心里清楚自己很迷亂,然而就如他瘋狂的那幾年,此時此刻管不住自己,手和腳都有自己的意識,就一定要到Q城去。
手機不停地響,爸爸在找他,劉家烈也在找他,大家可能以為他又瘋了,他當然沒有瘋,只是一定要知道她不回短信的理由,一定要知道,不知道的話,他會非常擔心。因為誠燕不回短信是不正常的,她說他打錯電話也是不正常的!
在時速八十的車上,沒關的窗戶吹進帶著陽光溫度的熱風,他沒有開空調突然明白自己最近為什麼覺得心里空空蕩蕩,找不到一個著力的地方,沒錯——他一直都在擔心,只是擔心得連他自已也不知道不明白,他擔心她出事,誠燕不是這樣的人,也許別人會對像他這樣失敗的前男友說「你打錯電話了」,但她不會。
不管他對她有多冷漠,她永遠不會不理他的。
Q城離這里很遠,地圖顯示直線距離為八百公里,他開車開了一整天,里程表顯示五百四十公里,其中繞了許多彎路,實際究竟距離Q城有多遠,他心里沒有絲毫底數,國道路邊的風景不停地變化,他身上只帶了一張卡,卡里的的錢大都變成了汽油錢,他沒有想到吃飯,買了一箱礦泉水扔在後備箱里,一路曲曲折折,向北而去。一直開到深夜,實在疲倦得無法忍受,他就伏在方向盤上睡去。在夢里,沒有楊誠燕,有一張秀麗無比的臉在眼前看他,「你永遠找不到她了。」
「不可能。」夢里的自己依舊冷靜。
「你永遠找不到她……」
「不可能!」
「你永遠找不到……」
「你把她藏起來了?你把她怎麼樣了?」
「沒怎麼樣,她是我的了。」夢里那個綠彩妖魅非常,勾唇一笑,「她永遠都是我的。我要她永遠陪我。」夢中綠彩那秀麗絕倫的臉頰依稀泛上了一紅點,突然那張臉猛地靠近他面前,那紅點迅速化為膿瘡,瞬間那張臉腐朽為骷髏,只留下兩個陰森森的眼眶冷冰冰地看著他,就如看著一個死人。
你是打算要她和你一起死嗎?」夢里的明鏡目光犀利,回視綠彩那妖艷淒厲的骷髏,「你的身體……」
「呵呵呵呵……明鏡的眼光,_一向很好,就像你的運氣……」」綠彩笑著,缺乏血肉的骷髏。一笑依然可見美麗的風情,「我的身體……崩潰……你……她……陪我……杏花……泉……綠森林……」
夢中綠彩的聲音越來越縹緲,明鏡听不見他最後還說了些什麼,「你說什麼?」
綠彩的影像漸漸朦朧散去,「綠森林……底……」
明鏡抬起頭來,半夜的國道樹影憧憧,陰森可怕,他突然發動汽車,再度往前開去。
「綠彩,最近皮膚不好昵。」那天下午化妝室里,化妝室Can老師正在給綠彩上妝,仔細打量他的臉頰,輕輕撫模了一下他頸後的一個紅斑,「從前都是很好的,這里長了一個斑點,今天不能照左邊了,也不能露出來,我給你打了遮瑕霜也遮不住,過敏嗎?有沒有去看醫生?」
綠彩輕笑了一下,「沒事。」
Can老師繼續替他上妝,「再過半個月要去英國,以後就找不到像你這麼好的模特了,真可惜。我听說BOSS很不願意放你走,他很想簽下你,讓你在T台上也大放異彩。」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不能強求。」綠彩一動不動,任由can老師處理頭型,他的長發從來不剪,然而齊腰便是齊腰,再也沒長過。
「你如果想要出名,早就出名了,像你這樣的人真少。」Can老師用吹風機吹著綠彩的頭發,梳子輕輕地梳著,「最近身體不好嗎?頭發開天叉了,臉色也不太好。」
「有嗎?」
「有啊,我是化妝師,看得最清楚。」Can老師笑了起來,回頭向一邊看著楊誠燕,「第一次看你帶女朋友過來呢,我一直以為你太會挑,沒有女朋友,原來是舍不得讓我們看啊。」她很可惜地看著楊誠燕,「你女腰的條件也很好呢,如果來拍照,效果應該也會很好。」
「我才舍不得讓她做這個。」綠彩也笑了起來,從鏡子里看著一旁坐著的楊誠燕,她目不轉楮地看著Can老師化妝,表情很專注。
楊誠燕看著綠彩化妝,眉頭微蹙,距離當年她在秀元商場看到綠彩,已經有整整五年了,五年以來,綠彩真的……沒有什麼變化,和當年幾乎一模一樣。
而自己卻長高了很多,變了很多。看著化妝師花費了一個小時的時間替綠彩化妝,一動不能動,就算當平面模特也很辛苦,五年以來,他就是這樣過的嗎?她思緒混亂,一會兒記得綠彩當年住在校外那混亂的十八樓,一會兒記得他似乎曾經住在東崗醫院,那豈不是精神病奔者……但他又是怎麼出來的?
懊像其中還有一個人,蘇……蘇白……蘇白……那是什麼人?她目不轉楮地看著綠彩,是了,綠彩和一個叫蘇白的人有關,而那個人,就是在數學競賽考場上,在明鏡面前跳樓的人。
一定有哪里出了問題。
她對綠彩的記憶是殘缺不全的,都是片斷。
「好了。」化妝師在綠彩背上輕輕一拍,「可以了。」
綠彩站了起來,走到背景布幕前,攝影師喊了聲開始,他隨隨便便擺了個姿勢,閃光燈不住閃爍,工作開始了。
Can老師看著工作中的綠彩,滿意地微笑,突然覺得手上異樣的感覺,抬起手來,只見手指上微略沾著一些淡紅色的液體,似血非血,似水非水。她抬起頭來詫異地看著綠彩,綠彩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的衣服,什麼都看不出來。
綠彩身上的衣服沾到什麼東西了?她到洗手間去洗手,始終沒有想清楚那是什麼?
彩真的好漂亮。
楊誠燕坐在旁邊,安靜地看他拍照,無論從哪一個角度、哪一個方向,甚至哪一種燈光、哪一種表情,他都華美秀麗得無可挑剔,就像秀元商場櫥窗里的那尊吸引眾人目光的假人偶。那麼美麗,介于真假之間、虛實之間,這個美麗的影子,是真實的嗎?
她每次看到綠彩,都有一種溫暖平靜的心情,然而今天看著綠彩,熠熠燈光之下,她卻覺得很虛幻,就像那燈光每次都透過了綠彩的身體,將他的靈魂照得所剩無幾。
敗快,拍照的工作結束了,今天只拍了一套衣服,因為綠彩頸後長了一些斑點,遮不住頸項的衣服只好等下次再說。
「走了。」綠彩在更衣室換回自己的衣服,捏了捏楊誠燕的臉,「好玩嗎?」
她微笑,「還不錯,只是覺得你累。」
「是很累,過會到我那去休息。」綠彩伸了個懶腰,「我睡覺你看電視,或者玩電腦?」
她搖了搖頭,「你的臉色真的不好,最近沒有生病?」綠彩的臉色她一貫覺得有些病態,紅暈的臉頰並不能讓她覺得健康,只是覺得美麗,淡色的嘴唇更讓人有一觸即碎的錯覺。
「沒有,也許是……晚上沒有睡好吧?」
「很久沒有獵食死魂了吧?」她輕聲問,「是不是和那個有關?」
綠彩笑著拍了拍她的頭,「你在想什麼我都知道。放心吧,我好得很,非常好。」
「我要回學校,不過先陪你回家,等你睡了,我再回學校。」她溫柔地道,「反正我有時間。」
「好,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兩個人離開工作棚,坐上綠彩的車。
綠彩發動了汽車,她突然問︰「彩,其實你是有事瞞著我,所以睡不著,是不是?」
他回過頭來,「什麼?」
「我好像忘記了很多事?」她平靜地說,「你能不能告訴我,蘇白是什麼人?明鏡又是怎麼一回事?」
他驚訝的看著她,她的眼神很冷靜,也很執著。
「你忘記了嗎?」他說,「蘇白是我哥哥,他因為故意殺人被警察抓走,然後越獄跳樓死了。」
「那明鏡呢?明鏡是誰?」她慢慢眨了眨眼楮,「我的電腦上有好多關于明鏡的東西。」
他微微一笑,「明鏡?明鏡是蘇白的男朋友,他們是同性戀。」
「是嗎?」她嚇了一跳,「同性戀?」
綠彩發動了汽車,「是啊,明鏡是蘇白的戀人,所以蘇白要自殺都要跑到明鏡面前自殺,當時你也在場的,可能嚇壞了,所以對明鏡和蘇白印象特別深刻。」
「所以我就搜索明鏡的故事?」她喃喃地說,「原來是這樣……但你哥哥死了,你好像不傷心?」
「他……」綠彩說,「好幾年的事了,就算傷心,也已經哭不出來。」
汽車開過街區,繞進一處環境幽雅的別墅區,停在一處獨立別墅的車庫里。
不遠的地方,在入Q城的道路上,明鏡開車疾馳,接近城市道路的時候已「 」被攝像頭拍了好幾張超速的照片,他渾然不覺。下午四點鐘,家里下午茶的時間,他到達了Q城城市廣場。
狽目四顧,這里和任何一個城市一樣,到處都是高樓大廈,閃閃發光的玻璃幕牆,車水馬龍的街道,人來人往,喧囂熱鬧。明鏡把車停在城市廣場的停車帶,突然想起第一次和楊誠燕坐摩天輪看城市,現在的自己,一樣是茫茫人海中的一個黑點,在這個城市、甚至在整個世界上,都沒有人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他在車里坐了一會兒,下車鎖了門,站在了人群中間。
然後他打了一個電話,「爸,我把車開到Q城了,對不起。」
也不知明淵在電話里說了些什麼,明鏡淡淡地笑笑,掛了電話,把手機塞進口袋,信步往面前的一條街道走去。
你在哪里?
綠彩和楊誠燕回到別墅,他進了廚房給她泡茶。楊誠燕走上露台給綠彩種的花澆水,每次來這里,她都會給花澆水,綠彩有時候忙得很,大半個月都不回家,如果不是她經常來看看,可能那些花和玻璃缸里的金魚早就死絕了。
但今天不用澆水。
因為花已經死了。
她提著噴水壺靜靜地看著露台上的花,那些花全都枯死了,就像一夜之間被吸走了魂魄,枯死在最燦爛的時候。
放下噴水壺,她伸手去拿魚飼料,突然心里有一種極度的恐懼——她怕、她怕魚缸里的魚也是死的……但幸好魚缸里金魚游動,那些魚還活著,並沒有死。
「彩,露台的花……」她回頭對綠彩說,突然吃了一驚,「彩,你怎麼了?」
廚房里綠彩半跪在地上,背後的衣裳被汗水濕透,他仿佛是咳嗽了一聲。她立刻奔了過去,扶起綠彩,「彩……」眼前的情景讓她驚呆了,綠彩全身都冒出了淡紅色的汗水,他的眉頭緊蹙,「別……別踫我,我……我……」
他不斷咳嗽,沒有喝水,卻好像從肺里咳了許多水出來,「咳咳……咳咳咳……」
「很難受嗎?要不要叫醫生?」楊誠燕從來沒見過綠彩生病,這個人或者陰險狡詐、或者單純無知,無論是什麼樣子,都充滿青春的活力,從來沒有這樣過。
「我最近過敏,好像對這個房子的涂料不適應,」綠彩說,「咳咳……我們早一點去英國好嗎?我想那里的空氣比較好……咳咳……」
「抽屜里有藥嗎?」她從抽屜里翻出過敏藥,「我過會打電話去機場問下能不能換航班,你全身都濕透了,洗個澡吧。」
「我去洗澡,你看電視。」綠彩從地上慢慢地起來,搖搖蔽晃地進了浴室,「我沒事,別擔心。」
她看著他的背影,淡紅色的汗,為什麼會這樣?
綠彩進了浴室,打開了噴頭,直接沖著自己的頭,閉上了眼楮。
小彩的聲音冒了出來︰「咳咳……好難受啊,你的身體冒水……最後……最後會淹死我們的……」
「閉嘴!」綠彩在心里說,「要是被她听見,我就把你從這個身體里趕出去。」
「我們快死了。」
「是,我們快要死了,」綠彩月兌下衣服,淡淡地看著鏡子里的背,他背上有一片紅印,那些紅印不斷冒著淡紅色的汗水,等汗水流完,他體液喪盡,就會化為骷髏,「但是我好想她陪我。」
「你要她陪我們一起死嗎?」
「她也可以活著,只要我能相信,她會永遠守著我們的墳墓……」綠彩輕聲說,「或者她不能信任,那我就殺了她,吃了她的死魂,那麼她也就永遠陪著我們了,生死不離……」
「她愛明鏡,她不會陪著我們的墳墓的。」
「那我就殺了她,再吃了她。」綠彩幽幽地說,「我愛她,我想有她陪著我們,死、也就不可怕了︰死後,也不會寂寞。」
「我不吃!」沉寂了一會兒,小彩突然叫了一聲,「我永遠不會吃誠燕的!」
「我吃,因為我愛她。」綠彩輕輕地說。
「我不吃!因為我也喜歡她!」
第二天早晨。
明鏡來到Q大,昨天下午他將楊誠燕住了兩年的這座城市好好地走了一遍,看了一遍,不知道為什麼,猜測到有許多地方她會常去,比如說市圖書館,比如說現代公園,比如說無月湖。
晚上他去吃了一頓飯,住了家酒店,洗了個澡,今天早晨整整齊齊地走在Q大校園里。
有許多女生停下腳步回頭看他,明鏡優雅如昔,就算只是步行,也能在幾百人的街道上一眼認出他來,仿佛他踏出去的腳步特別發亮,仿佛他整個人的背景都比旁人白了一些。這是他差點就讀的學校,當年如果沒有發生那些事,他也已經在這里讀書,即將畢業了。
「請問楊誠燕的宿舍在哪里?」他詢問了站在校道上讀書的一個女生。
「最近好多人找她,」那女生笑著說,「她去英國倫敦大學啦,如果你是听說她的名字來的,已經晚了。」
明鏡冷靜的眼楮突然一亮,那驟射而出的光彩讓那女生嚇了一跳,「她什麼時候走的?」
「她剛走,今天早上才走的,七點的飛機。」
「Q城的機場在哪里?」
「城東,你找她干什麼啊?她有男朋友的。」
「綠彩?」明鏡淡淡地問。
「是啊,你和他們很熟嗎?」那女生還沒說完,明鏡轉頭大步離開,走得比來的時候快得多。
她大惑不解地看著明鏡,楊誠燕早就決定去英國了啊,如果是朋友,怎麼會不知道?
綠彩。
明鏡大步往自己的車走去,綠彩在她身邊這麼多年,他要陪她去英國,他成了她的男朋友……他沒有資格感到憤怒,只是一定要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問清楚……
為什麼我醒了以後不理我了?
他發動了汽車,突然感到臉頰冰涼了一下,抬起手背一擦,才知道自己哭了。
為什麼要哭呢?
想起記憶中她說愛他的樣子,想起在摩天輪上她唱歌,想到他問她︰「我們像不像戀人?」她說︰「不像,因為你不愛我啊。」想到那天,她說︰
「不要走!我不告訴你只是怕你傷心怕你又像對蘇白那樣報復崔老師!我……我不想你像從前那樣……我只是不想你像從前那樣……」她緊緊抓著課本看著明鏡,眼里有淚,「你……說你愛我,那你應該理解我,是不是?你應該明白我只是想你好,應該相信我不是要傷害你,應該知道……應該知道我不讓你知道只是因為我不知道你受不受得了!因為我……不夠了解你……不夠重要……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作為你的支持,能不能保護你讓你能夠接受這種現實……」
其實是他一直沒有珍惜過,沒有在意過,也沒有挽留過這份感情,相反是她拼命努力地珍惜了在意了挽留了,但無論是她拼命也好,是他哭也好,過去的永遠都是過去,永遠……都和現在不同。
車開向機場,不知道為什麼廣播響了,廣播里在放另外一首老歌︰「……你能體諒我有雨天,偶爾膽怯你都了解,過去那些大雨落下的瞬間,我突然發現……誰能體諒我的雨天,所以情願回你身邊,此刻腳步,會慢一些……如此堅決,你卻越來越遠……」他突然慟哭起來,眼淚不停地滑落,人的一生能有多少無法彌補的事?他做錯了一件,如今,又做錯了一件。
Q城不大,車很快到了機場。他下車跑進國際出發廳,在千百人海中找尋,機場的廣播不住溫柔地播音,提示著各種航班的信息。明鏡把整個出發大廳都找了一邊,沒有看到綠彩和楊誠燕的影子,驀然抬頭,只見航班信息顯示台上寫著,飛往倫敦的航班,早就已經起飛了。
她走了。
他頓了一下,文雅的臉上沒有露出太多表情,走到售票窗口,買了一張前往倫敦的機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