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拐徒兒 第七章
「多謝公子相救!」老頭子撲過來道謝。「阿芳,還不快跟公子道謝?」
「多謝公子。」阿芳細聲細氣地道,瞧了梁覓一眼,突然兩頰飛紅,低下頭去。
「別客氣,應該的。」梁覓和顏悅色。「老丈是外地人嗎?我似乎沒見過你。」
「我姓王,半個月前才搬來這里,阿芳是我大哥的孫女,我年紀老了,又沒別的親人,就搬來和阿芳母女同住。」
「原來如此,難怪我覺得老丈很面生。」奇怪的是,乍看陌生,現在又覺得有點眼熟,不過她不太會認人,老人家都鶴發雞皮,也許她是和誰搞混了吧。
「公子會武藝嗎?剛才那幾下真是要得!」老頭子學她剛才出手摔人的模樣,興奮地比手畫腳。「我連看都沒來得及看,公子就把這兩人打倒了,厲害,厲害啊!阿芳,你說是不是?」
「一點家傳武藝罷了,不值一提。」她瞧向阿芳,後者美顏暈紅,見她目光投來,立即垂下眼神。
「阿芳姑娘受了驚嚇,快些回去休息吧。」連眼神都不敢和她相對了,看來是嚇得不輕。「我也回去飯館里……」
「等等,公子!」老人攔住梁覓。「公子年輕英俊,身手了得,飯館生意也做得有聲有色,老朽一輩子沒見過這樣俊秀的人才,來這里之後,老朽久仰公子大名,今天一見,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了不起!」
「老丈謬贊了。」她不過幫忙解圍而已,把她夸成這樣,她確點受寵若驚了。
她隨口問︰「既然您才來半個月,是听誰提起我?」
「是我孫女阿芳,她年紀也不小了,我想為她主持婚事,問她有沒有喜歡的人,她說是你,我正想找一天登門拜訪公子,沒想到今日遇到,公子還救了我們祖孫,這不正是天賜緣分嗎?老朽想把孫女托付給你。」
梁覓愣住,一時還會意不過來。「托付?」
荊木禮走出飯館,遠遠就見梁覓呆若木雞。兩個無賴不是都打倒了嗎?怎麼她反而一臉遇上大麻煩的模樣?
他走近,就見那老人滿面熱切激賞,大嗓門直嚷著……
「公子的救命之恩難以報答,就讓老朽的孫女以身相許,嫁給公子吧!」
梁覓第一次嘗到「男人」被逼婚的滋味。一次見義勇為,三天都不得安寧……
王老漢天天到飯館等她,為孫女求親。
「梁公子,不是我自夸,阿芳這孩子個性溫柔、吃苦耐勞,對你又是一片痴心,她還是本城數一數二的標致姑娘,你們倆絕對是天作之合啊!」
「謝謝老丈和阿芳姑娘的厚愛,但我沒打算娶妻。」
「怎麼沒有呢?梁公子這麼俊俏,年紀也差不多了,正是成家的時機……啊,難道你嫌我們窮?」
「不,不是。」
「這我想好了,我有一筆養老的積蓄,要拿出來給阿芳作嫁妝……」
「不,老丈,我不是嫌你們窮,而是……我身子不好,不能給阿芳幸福,不然這樣吧,我弟弟身強體壯,年紀跟阿芳也比較接近,阿芳嫁給他,一定美滿快樂。」她但求月兌身,想到誰就拿出來搪塞了。
一旁的荊木禮皺眉,頓時有禍從天降之感。
「不不不,阿芳只鐘情于你啊!她對我說,這一生除了你,她誰也不想嫁,就算給你做小,她也願意,否則她寧可留在家中,侍奉她娘親和我這老頭子,這等于糟蹋青春啊,我听了好心疼……」
「嫁給我這種病表,才真的是糟蹋。」她苦笑。
「不不不,我瞧公子你深具福相,就算有小病小恙,也會平安無事。唉,我那過世的兄弟家境貧苦,留下這麼個漂亮孫女,要是哪一天我走了,她又被無賴欺負,沒個夫婿保護她,我就是死也不安心啊!」
「老丈快別這麼說,您會長命百歲……」好想逃,逃不掉啊……
「梁公子,你也只有一個親人,應該能體會我這種心情吧?我是有點強人所難,但咱們阿芳確實不差,公子娶了她一定不會後悔!」
老人家說得快聲淚俱下,她也是……真是一千、一萬個後悔啊,那天實在不該出手救人……
她應該把靠窗坐的荊木禮踢出去,讓他去救,自己則有多遠逃多遠才對!
又是一個瑟冷的秋天午後,「常香館」里只坐了幾桌客人。
一道黃衫人影從常香館後門溜入,先是左右張望,沒瞧見連日來糾纏的老人,便躡手躡腳走上樓梯,走一步眼觀四面,再一步耳听八方,鬼鬼祟祟地模上樓頂,正竊喜無人發現,冷不防,一道低沉嗓音在背後響起……
「梁公子,你是嫌棄我家阿芳嗎?否則為何要躲著老朽?」
這一聲把梁覓嚇得魂飛魄散,險些滾下樓,她猛然轉身,瞪著背後抿唇忍笑的男人。
「你這逆徒!你想嚇死為師嗎?」她撫著胸口,被嚇得心怦怦跳啊!
「我不過說了一句話,你何必這麼害怕?」劑木札聳肩,眼中閃著戲譫,這可報了她假裝昏倒的仇了。
「誰說我怕?」她逞強。
「你不怕?那為何說我嚇到你?」
「你突然出聲,我當然會嚇一跳……」
「啊,王老伯,你又來找我哥啦?」他忽然對她背後揚聲開口。
她一個箭步竄入旁邊房間,房中無處可藏,唯一一扇窗正對著街道……跳窗逃走吧!
她奔到窗邊,背後卻傳來一串耳熟的低笑聲。
她剛推開窗戶,還維持著逃命的姿勢,半回過頭往後瞧,哪有王老伯蹤影?只有她的不肖弟子朗笑著。好久沒見他笑得這麼開心了,笑意柔化了他嚴肅的面容,更顯得英俊年輕。
好哇,連整她兩次?她羞惱,恫嚇道︰「你竟敢嚇唬師父?為師要將你逐出師門!」
「隨便,被逐出師門後,我就更沒理由喊你師父了,你自己考慮清楚。」他悠悠道,看她氣惱地拿他沒轍,兩腮染上薄紅,平添幾分嫵媚,他看得失神……一眨眼,卻見她臉色轉灰白,小手揪住胸口,身子搖搖欲墜。
他大驚,餃上前扶她坐下。她雙唇已失去血色,他火速倒了一杯茶,連一枚藥丸一起遞給她。「快吃下去!」
她渾身顫抖,服了藥,一口一口把熱茶飲下,瓜子臉才恢復了一點血色,可依舊蒼白。
見他臉色如見鬼魅,她低聲道︰「你別用那種眼神瞧我,好像我死了似的,又不是第一次發病了。」
「別說那個字。」他好後悔,真不該捉弄她,怎麼忘了她不能太激動?
「好,我不說,你也收起那種眼神,別胡思亂想,我昨晚沒睡好,有點不舒服,早就猜今天會發作一回,不是因為被你嚇到。」胸口仍刺痛著,她以淺笑掩飾。
「你在看帳本嗎?拿來給我瞧瞧。」二樓大半是用餐的桌椅座位,隔出這小房間放帳本,平日她都會來這里看帳。
他仔細確認她臉色緩和了,又倒杯熟茶給她,才把帳本拿來。
「這兩天你被那位王老伯纏著,我想核對支出收入還難不倒我,就拿來做了一些。」
她翻看帳本。「做得不錯啊,你不擅長計算,慢慢來也是做得來的。」她嘆口氣,愁眉苦臉。「我特地等到下午才過來,就是想躲他,總算躲過了。他今天沒來嗎?」
「早上來過,沒等到你就走了。」看她微皺眉,縮著縴肩,他伸手替她按摩。
她多病痛,他很早就學會一些簡單的推拿,掌心下的雙肩好瘦,他放輕力道,一股淡淡的憐惜油然而生。
「他還來啊?真不死心。」她一臉苦相。「我這輩子沒怕過什麼,但他真的讓我怕了,他要是再來,我就再也不下山了。」
「說不定他打听到你住哪兒,就在山上等你,你還是逃不了。」
「唉,我這副病體,他到底看上我什麼?你幫我想個辦法,讓他不要再來了……啊,不如,你替我去娶他孫女……」肩上舒適的力道戛然而止,她轉頭,看他冷漠地收回手。
「你自己惹來的事,自己想辦法。」
他生氣了?為什麼?她茫然。「你不喜歡阿芳嗎?她挺美的啊。」
「她美不美,與我無關。」真想用力搖她,逼問她的真心話,她是裝傻吧?所有人都看出他對她的感情,為何唯獨她不懂?
她如此聰明,怎麼可能不懂?她其實都知道吧?為何要佯裝不知?她究竟在想什麼?
萬一,她是當真不明白呢?也許是她情竇未開,仍不識情;萬一她懂,但她對他無情,所以不願說破……他心頭一緊,失了逼問的勇氣。
「我是開玩笑的,你別生氣,你不喜歡阿芳,就別娶吧。」她柔聲道,難得這麼低聲下氣,倒像她是弟子了。「我還是不懂,為什麼阿芳會喜歡我?」她托腮苦思。
「不只是阿芳,玉兒也喜歡你。」
「玉兒?」她失聲驚呼,差點滑掉手中茶杯。那個常跟著她打轉、她視之如妹的小泵娘?
他忍耐地看她一眼。「還有很多姑娘,都對你有好感,你以為那天媒婆說有很多姑娘愛慕你,只是客套話嗎?」
「不是嗎?我是女子,怎會有女人喜歡我……」
他萬般忍耐地再看她一眼。「你扮成男人,她們都當你是男的。」或許,他是高估她了,她沒他以為的冰雪聰明,甚至還……很鈍、很笨。
「可是,我是女人啊!」內心始終當自己是女子,即使面對各家姐妹,並未想到自己和她們有何不同,姑娘們對她都很親切,她也以為是理所當然,從沒想過會招惹情愛。
她呆了許久,嘆道︰「好吧,就算她們當我是男人,我有什麼值得喜愛?既不富有,還住在偏僻的山中木屋,又病怏怏的……」百思不解啊。
「你隨和親切,相貌又俊美,是很吸引人的。」
她微微癟嘴,搖搖頭,顯然不信他的說法。
那微翹的粉唇似花辦,他手指微顫,幾乎難以克制踫觸的……
他掩飾地別開視線。「你穿男裝,當然會吸引女子,要不然你換回女裝,就沒事了。」她的男裝已如此俊美誘人,若換回女裝,無法想象是何等絕色?
「我穿慣男裝了。」她搖頭。「反正……我再扮男人也沒多久了。」
他一愣,隨即明白她的意思,她始終相信大夫告訴她的三十大限,但他不信。
「三十歲並非絕對,那些大夫也許只是想強調你體質虛弱。」
「好幾位大夫都這麼說,錯不了的。」自己的身子,她最清楚,她體力越來越差,想自欺也沒辦法。
「大夫又不是閻羅王,哪能確知人的壽算?你一定會長命百歲,還是可以嫁人生子,擁有你的人生……」看她一臉無動于衷,他加重語氣。「你絕不會只活到三十!」
他這股信心是打哪兒來的?她搖頭失笑。「也許會比三十多個幾年吧,但早晚都會……多幾年又如何?」她走到窗邊,眺望景色,眸光幽遠。
「我早就死過一回了……那時,我娘拖了一個月,我自己也只剩一口氣,拼命照顧她,她走了之後,我幾乎每天醒來就嘔血,自覺也活不了多久,哪知還是活下來。但是,好像部分的我已經死了,我對活著並沒眷戀,只是死不了罷了。」她瞧他一眼,他目不轉楮地望著她,她淡笑。「我去尋找你,雖然說是爹的遺願,也是給自己找事做,否則我每天早晨睜開眼,總是對著天發愣。或許我早該出家,我是真的這麼想過,只是後來有你需要照顧,才暫時擱下這念頭。沒想到,漸漸舍不得你了。我想……我是有點喜歡你的。」
不是多深濃的感情,但就是有了眷戀,舍不下、走不開了。她低語︰「我不是木頭石塊,終究是有感情的,並非我自己以為的無情……」
他心跳激狂,她終于開竅了嗎?
「但這感覺也是很淡,我想,我這冷淡消沉的性子是不會變了,誰要是喜歡了我,只能算他倒霉,這一生,我是注定獨身了……」說得灑月兌,但對上他由喜轉錯愕的眼神時,她胸口一梗,微微發疼。
他之于她,畢竟是特別的,她幾乎了無牽掛,偏偏就是牽掛著他。他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至,曾以為他是出于報答之心、出于親人之情,如今她遲鈍地意識到,他看她的眼神與眾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