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娃娃 第三章
意圖被發現,高薇妮只能困窘的笑笑。
哪想得到,真會有這麼背的事?
依照之前的經驗,通常能進入他們家門的都是有親戚關系的人,眼前的斯文男看起來年歲不大,她當然直覺往堂表哥的身分套去。
失敗了,她還能怎麼想?
自然是理所當然的往叔伯輩再猜去,又哪里曉得會錯、錯、錯,來個連三錯。
不過話說回來,這人到底是誰啊?
能套上親戚關系的男性身分都猜光了,也沒一個中獎,既然不是堂表兄弟,也不是什麼叔叔伯伯,那這人到底是誰啊?
「你好,我閻冠府,你叫我丹尼爾就好了。」仿佛看出她的疑問,年輕的男人自我介紹,還體貼她的生長環境,自行補充上了洋名。
閻冠府?誰?
丹尼爾?誰?
對著文雅俊顏上淺淺的溫和笑意,高薇妮反射性的回以笑容,可大腦卻高速的運轉當中,但偏生,她怎麼試也搜尋不出對這名字的印象。
「你別想了。」高育成笑著直嘆氣。「丹尼爾是你uncle的兒子……」
「uncle?哪個?」男性長輩那麼多,高薇妮猜到死也猜不出是哪一個。
「那是爹地的同學,你小時候,他常來我們家,不過你恐怕也不記得了。」高育成呵呵直笑。
既然知道她不記得,那還說那麼多?
斑薇妮臉色不是挺好看,因為有種被要的感覺。
「總之丹尼爾是你uncle的小阿,之前他都待在台灣,前陣子在東部讀大學,今天還是他第一次到我們家來玩……說起來,之前你也沒見過他。」高育成越想越樂。
什麼?!
苞她的「忘」病無關,這根本就是一個她見都沒見過的人?
「爹地!」高薇妮氣得直跳腳。「你怎不早說?害我猜那麼久!」
「我根本還沒有機會說,你就開始胡亂猜測了。」高育成呵呵直笑,讓女兒的天真給逗得很樂。
「算了,我趕時間,還得繞去辛西雅家接她,現在沒空跟你計較。」高薇妮瞠了父親一眼,緊接著把握時間,又是左右左,對著母親的面頰狂吻了三次,趕火似的速道︰「那我出門去了……Nicetomeetyou,但我有事,下回有機會再聊了。」
沒忘了禮貌,雖然還是挺失禮的,但好歹出門前跟客人打了聲招呼,交代了一聲才匆匆忙忙的往車庫奔去。
因為有遲到的疑慮,分秒必爭的高薇妮當然是用跑的,加上父母帶著客人進到屋內了,她沒料到車庫中有人也是合理的事。
在她整個人飛撲出去那一瞬間,她的腦中空白一片。
她當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只知道上一秒她正要推開通往車庫的門,可是門卻突然從另一頭被拉開,臨時失去施力點的她順勢往前撲去,腳下一個不順,左腳踩右腳,整個人就以一種騰空飛起的姿勢,火箭似的往前飛去。
意外發生得太過突然,就在那零點二五秒之間,快得她連尖叫的反應時間都沒有,整個人就往前摔跌到了地上。
「Shit!」她直覺低咒出聲,在她摔得七葷八素的時候。
想罵人的並不只是她,被她壓在底下的年輕男人,要不是自制力過人,早問候她家祖宗十八代了。
這簡直就是飛來橫禍!
受邀今日餐敘的他,不過因為一通臨時來話而停下來接個私人電話而已,他才剛結束通話,正打算按方才得到的路徑指示到起居室跟大家會合,哪曉得門一開,就有一龐然大物朝他撲了過來。
最癟的是,那突來的力道猛烈得驚人,讓他反應不及,只能窩囊的被撲倒在地,讓他前胸後背都痛得腦門發麻……
「沒事吧?」年輕男人忍著痛楚詢問。
明明他的情況比較慘重,當肉墊的結果,前後夾擊的重擊讓他痛到眼冒金星了,可是為了顧全大局,天大的不爽也只能忍下。
「還好……」高薇妮也發現了自己壓到人,七手八腳的想爬起來。
悶哼與抽氣聲顯示出她施力不當,造成他的二度傷害,高薇妮大窘,更是慌亂不已……
「對不起,我不是故……」消音,她整個人僵化,維持跨坐他身上的不雅姿勢,靈魂出竅似的瞪著他看。
這個人……這張臉……熟悉……感覺好熟悉……
她持續的石化當中,可是水氣彌漫,在她醒悟到發生什麼事之前,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那般,豆大豆大的直直落了下來。
「高小姐?」被她壓在身下的年輕男人猜測她的身分,試著理解這莫名其妙的一切。
因為听到異響,高家夫婦與閻冠府全趕了過來,正好目擊到她跨坐在他身上,眼神空洞卻眼淚直掉的這一幕。
「妮妮?」高家夫婦一頭霧水。
「靖武?」閻冠府看著得力的助手,同樣無法確定現場發生了什麼事。
並不止他們,身為當事人,而且是受害的那一個,官靖武更想知道現在到底是怎樣了。
所有人都想知道答案,可高薇妮就像是失去了感覺,連帶听覺也跟著失去作用,她動也不動,就坐在官靖武的身上,直直的看著他。
那雙大大的眼楮映著他俊秀卻帶著清冷與漠然的面容,好像全心全意的在看著他,可失焦的空洞模樣又不像是在看著他。
她自己都弄不清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痛,只知道痛!
看著這個人,讓她感到隱隱作痛,最初是一種細細的、如針扎的疼痛從心髒處開始蔓延,然後越來越劇烈,讓她直喘不過氣的劇痛侵襲她的知覺,讓她慘白著—張臉,反射性的捂著心口,軟軟向他倒下。
「妮妮?!」高家夫婦嚇了一大跳。
「藥,她的藥呢?」即使睽違數年,但面對如此熟悉的場景,官靖武反射性的抱住了她,坐起身的同時也下意識的要掌控情況。
「藥?什麼藥?」高家夫妻既慌亂又感到莫名其妙。
闢靖武抱著那軟軟的身子,莫名感到惱怒,氣惱這家人竟這麼沒有警覺性。
「心髒病,她心髒病的藥!」他說。
斑家夫妻卻是傻住。
「uncle?」閻冠府只當兩夫妻慌了手腳,只好表示︰「沒事的,藥在哪里?我去拿好了。」
「沒有,家里沒有什麼心髒病的藥。」梁芳儀反應過來,立即否認。
「沒有?」饒是冷靜如閻冠府也愣了下。
「因為家里沒有心髒病的病奔,怎麼可能有那種藥?」對高育成來說,官靖武這時的指示才真是莫名其妙。
「……」官靖武面露困惑之色,因為他絕下會錯認那病發的模樣。
看他的表情,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高育成下意識又解釋了一句︰「妮妮她沒有心髒病。」
「這是真的。」梁芳儀幫忙補充。「妮妮上回的全身健康檢查還沒超過半年,她的心髒很健康,沒有心髒病的問題。」
她沒有?
所有的人全看向失去意識的她,她倒在官靖武的懷中,臉色蒼白如雪,左手捂著心口,右手緊抓住闢靖武的衣襟,指節處微微的泛白,足可見她是用盡了力道。
如果不是心髒病,現在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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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面,像收訊不良的第四台,飛躍兼錯亂,偶爾還什麼都沒有,只有雜雜、雜雜的黑白點點。
可慢慢的,雜訊當中,無聲垂淚的少女影像浮現,畫面逐步轉為清晰。
少女,手里捧著一面鏡子,或是一面偽裝成鏡子的科技螢幕?
並不確定那是什麼,因為鏡面浮現著一場葬禮的過程,少女的眼淚,全因為所看見的畫面而直落個不停。
似乎有人在她身邊爭吵……
「為了報答她,所以讓她死?」
「人都帶回來了,還有假的嗎?」
「你是白痴嗎?」略嫌粗暴的咒罵打斷那還沒得意完的稚氣女乃音,罵道︰「看她哭成這樣子,你真當你日行一善,做了好事?」
被責罵的是個水靈靈,像個水晶般剔透玲瓏的孩兒,似乎到被罵的這一刻才發現不對勁。
「喂,你為什麼哭?」女乃女圭女圭懶得想,直接開問。
「「為什麼」這麼白痴的問題,我看也就你這個白痴才問得出來!」一臉受不了的成年男子有著墨黑色的頭發,還有一雙深邃美麗的紫羅蘭色眼楮,只見他俊美狷狂的面容上滿是懊惱之色,就像踩到狗屎那樣,低咒著︰「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收你這種爛徒弟。」
「嘿!你把話給我收回去!」女乃女圭女圭不服氣,整個人跳了起來。
「收?要收也先收了你!」大指一彈,朝那女敕女敕的額面重彈了下。
「哇!敗痛耶!」女乃女圭女圭氣不過的撲了上去,拳打腳踢,張嘴嘶咬。
那頭一大一小夾纏不休,這頭哭泣的少女也沒停下她的眼淚。
她並沒開口,可是卻讓人輕易的感受到她的不舍。
隨著她哀傷又專注的目光,那個偽裝成鏡子的高科技隨身電視畫面里,有個極年輕,稱之為少年也下為過的年輕男子,俊秀的面容上所流露出的木然、像是靈魂跟著死去的模樣,讓人看了忍不住靶到心痛……
「妮妮?妮妮?」
杯面雜雜、雜雜的模糊了起來……
「別嚇媽媽,妮妮你醒醒!」
雜雜……雜雜……
「Auntie,沒事的,救護車就快來了。」
斑薇妮隱約中听見有人在說話,她只覺得昏昏的,很努力的睜開了眼……
「妮妮!你覺得怎麼樣?沒事吧?」梁芳儀發現愛女清醒後,急得眼淚直流。
「沒,我沒事。」她努力要甩開那種昏眩的感覺,但整個人軟軟的,只能閉上眼再休息一下。
「妮妮?」以為她又昏了過去,梁芳儀可緊張了。
「沒事,我只是有點暈暈的……」高薇妮閉著眼,囈語一般的輕喃。「媽咪……我剛剛……好像作了一個夢,可是我卻什麼也想不起來……」
「是惡夢嗎?沒事,沒事的,媽咪在這里,那種不開心的夢,想不起來就算…」
「不是……」腦中空空的,可高薇妮確信那不是惡夢,但偏偏她又什麼也回想不起來,只記得那種讓人不愉快的,極為哀傷的心情。
眼淚順著眼角滑落,高薇妮莫名的感到懊惱,因為那種什麼也想不起來的感覺。
她不喜歡這樣!
這種明知道要記住,卻偏偏什麼也不記得的感覺,氣得她想敲自己的頭,但她連敲頭也無能為力,因為她竟然沒手可用?!
她嚇了一跳,睜開眼,飛快的往手的方向看去,就看見自己的雙手抓著某人的衣襟,用力過大,不但指節處整個泛白,甚至還直接僵硬住,就像兩顆石頭一樣。
般什麼?
她愣愣的順著緊抓住的衣襟往上看去,然後定格,對著那張明明陌生,卻沒頭沒腦感到熟悉的冷顏,她的眼淚像有自主意識那樣,完全不受她控制的又流了下來。
「妮妮,是哪里痛嗎?怎麼了?你告訴媽咪。」
身旁母親心焦的詢問,高薇妮充耳不聞,她痴迷的目光,有如著魔一般的直看著那張滿是隱忍的冷顏。
隱忍?
水汪汪的眼楮輕眨了兩下,高薇妮以為看錯,但是並沒有,即使並不明顯,但那確實是忍耐的表情,完全就是很忍耐的在抱著她。
抱?抱著她?!
再次的嚇了一跳,高薇妮這時才發現她是讓這人給抱著,而且看情況,好像是她死抓著他的衣服不放,讓他月兌不了身,只好抱著她等待救援。
「對,對不起。」驚訝到差點大舌頭,高薇妮費了點力,才讓那雙用力到呈現僵化狀態的拳頭慢慢松開。
「看來薇妮好像沒事了。」一直冷靜觀察情況的閻冠府溫言安慰焦急不已的梁芳儀。
「沒事,我沒事。」不知道為什麼,高薇妮很直覺的附和。
但極諷刺的是……
「來了,救護車來了。」因為心焦,一直待在前門引頸期待的高育成沖了進來。
救護車?
「不用了啦。」高薇妮嚇到,因為她並不覺得有多嚴重。
「不行!」高家夫婦異口同聲。「你一定得仔細做個檢查才行!」
雖然女兒暈過去也不過十來分鐘的事,但他們兩個做父母的是真的嚇到了,要沒有一紙健康檢查報告,他們說什麼都不可能放心。
形勢比人強,焦急的雙親跟已經到達的醫護人員,幾個人七手八腳的總動員,高薇妮壓根兒沒有反對的權利,就這樣被送上了救護車,帶著滿心的疑問、對那冷顏青年的好奇,一路被送往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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檢查報告出爐的那天,要不是親眼見到愛女昏過去的那一幕,高育成一定以為有人在開玩笑。
正常,一切正常,哪里有什麼毛病?
可是那天女兒喊痛昏倒又是怎麼一回事?
沒人能解釋,包括當事人,可心疼愛女的爸爸無法接受這種「沒答案」的答案,想方設法的要醫生找出原因,雙方正試著討論出個結果。
在得到合理的解釋前,可憐的當事人抗議無效,只能無奈的繼續被困在病房中。
「媽咪,還要多久才能出院啊?」要不是病床不夠大,心煩意亂的高薇妮真要在床上滾來滾去了。
她討厭待在醫院!
不管是那種藥水的氣味,還是觸目所及的死寂色調,所有的所有,她都覺得討厭。
就是一種像有小蟲子在咬的不適感,讓她怎麼樣都覺得不舒服,她不想待在這里啊!
見她焦慮不安,梁芳儀安撫性的拍拍女兒的手,哄道︰「你乖,等檢查出結果就能出院了。」
「結果不是出來了?是爹地自己不信,不然醫生早說沒問題了!」高薇妮氣惱得想揪扯頭發。
「可是你爹地他不放心啊!」其實梁芳儀自己也很不放心。
「但是醫生都說沒事了。」扁嘴,高薇妮感到氣悶。
雖然雙親講得挺嚴重的,可是她完全不記得昏厥前自己做了什麼,不論是眼淚或心痛,她一概沒有印象,只記得撞到人之後,全身痛得不得了,她合理的以為,之後所有的異常一定是撞傷引起的。
「我說真的,那天我跌得很用力,也許是撞到了頭,才有些奇怪的反應,但只要休息一下就好了啦!」高薇妮一直就覺得雙親大驚小敝。
「……」看女兒能吃能睡能抱怨,粱芳儀有些動搖。
「好啦——」拉長尾音,高薇妮趕緊撒嬌。「媽咪,你跟爹地說,叫他別那麼大驚小敝啦,他要信任醫生的專業才對,別再把我關在醫院里了啦!」
「這……」
「不用這跟那了,你就跟爹地說嘛,他最听你的話了,更何況,丹尼爾他不是等著跟爹地談生意嗎?」她趕緊抬出救援藉口之一。
在住院的這幾天,她能打听的,全都打听清楚了。
那天到她家的斯文男,是她爸爸大學同學兼生意往來對象的兒子,現在二十三歲,中文名字叫閻冠府。不過她一個在美國土生土長的年輕女生,英文才是她主要母語,所以還是習慣叫他丹尼爾。
丹尼爾接下他家族的生意,目前負責美國這邊分公司的經營工作,近期走馬上任,所以特地過來拜訪,好像要談什麼新計劃。
至于那天她撞到的那個男人……
斑薇妮有些些的閃神,這是她每回想到那人的直覺反應。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一回事,只要事關那人,她什麼都不對勁了起來。
不過,閃神歸閃神,打听還是得要打听!
她知道他叫官靖武,是丹尼爾大學時的同班同學,據說成績十分優秀,畢業那年就有不少知名公司陸續找上門來,希望招攬他到所屬的公司行號去工作,行情可是搶手得很。
這麼熱門的一個優等生,最後是讓丹尼爾的友情策略給打動,目前擔任丹尼爾的特別助理,然後……唔……沒有然後了。
因為她還沒打听出來。
啊!啊!
這真是太可惡了!
她有這麼重要的事等著她去做,可她,竟然要為了一個不存在的病因,活生生的被困在這死氣沈沈的醫院中?
「媽咪!」她耍賴,也不管好不好看,用力的耍賴。「不管啦,我不管啦,我要出院,你讓我出院啦!」
「也沒這麼急,等你爹地問清楚,再做決定比較好。」梁芳儀也不想小題大作,可是事關女兒的健康,她也不敢輕。
「媽咪,你不是常跟我說,什麼金……」高薇妮頓了下,因為忘了那句中國話怎麼說。
想,她很用力的想,偏偏越急她越想不出句子,氣得她又想去揪扯她的頭發。
「哎呀!就是時間很重要,是買不到的,跟Timeismoney很像的那句。」她嚷著。
「寸金難買寸光陰?」梁芳儀猜測女兒的心思。
「對!就這句,說時間是買不到的這句!」高薇妮松了口氣,總算能接著她想表達的意思,繼續說道︰「你跟爹地都是那麼忙的人,丹尼爾看起來也不是吃飽沒事做的人,不要為了我浪費時間,你們趕緊把生意談一談吧!」
「妮妮……」梁芳儀狐疑的看著女兒,問道︰「怎麼回事,你好像挺在意丹尼爾的事?」
越想,梁芳儀越覺得有那麼一回事。
「你最近一直在問丹尼爾的事?」
「哪、哪有。」面對母親的質問,高薇妮心虛。
其實她真正想問的,是那個表現冷漠又不太說話的年輕特助,只是一直沒有很好的機會,也還沒想到很好的方式來套話而已。
「看來,我的小女孩也長大了。」因為聯想到些什麼,梁芳儀露著笑,喜悅的模樣,完全一副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得意之色。
「……」高薇妮一時沒反應過來,只有陪笑的分。
看著女兒的笑,梁芳儀只當自己猜中了那份小女兒心思,更是呵呵笑個不停。
處在狀況外的高薇妮不知道母親在笑什麼,只能繼續陪笑,嘿嘿,嘿嘿嘿。
扒呵對上嘿嘿,母女倆笑容滿面,場面極是歡樂。
至于她們在笑什麼,那也只有她們心里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