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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之煮 第三章

作者︰彤琤

十二點三十五分,湯以白看似專心地攪和著下午要用的鮮女乃油,實際上,從他越來越重的力道看來……喔哦!湯大爺的心情很是不好喔!

擾人的電話鈴聲在這時候響起,砰咚一聲地丟下攪拌中的鮮女乃盆子,湯以白一把抓起行動電話。

「誰?」他劈頭就問,吃了火藥似的口吻讓電話那頭的人沈默了下。「不說話打電話來干麼?」湯以白進一步的罵,眼看他就要把電話給掛上了──「是我。」電話那頭終于有了聲音,因為驚訝,忘了要說中文,直接以法文出聲。

「愛德華?干麼不說話?」認出那是胞兄的聲音,湯以白也換上法文,沒啥好氣。

「如果我沒記錯,你在度假不是嗎?」湯以墨調侃道。「看來你這個假期過得並不怎麼樣,火氣這麼大……如何?要回來沒?」.

「想都別想,別忘了,你答應給我半年的假期。」湯以白才不理他。

「半年的時間是你說的,我可沒承諾你什麼,倒是你,我的天才,你那失去的料理感覺是回來了沒?」湯以墨關心地問。

「還不就是那樣。」湯以自一副無所謂的語氣。

「威廉,不為公事,我恨擔心你,你確定不回來嗎?我們一起想辦法解決?」湯以墨嚴肅地問。

「我說過不用了,我只是覺得倦怠、覺得累,而且只是失去料理的感覺而已,又沒有什麼大問題。」湯以白還是覺得沒什麼,似乎過往那些「料理鐵人」、「廚界之光」、「夢幻調理師」的封號對他來說,全都是沒意義的、不值得戀棧的,包括廚界最高榮譽──「膳魔師」的尊稱也一樣。

如果真像湯以白說的那樣,或者,對象換做這世上的任何一個人,湯以墨自然不擔心,問題是,事情並不像以白講得那麼簡單。

做了三十年的兄弟了,湯以墨比任何一個人都要了解他這個弟弟,知道上天是如何地恩寵他這個弟弟,不只給予了超敏感的嗅覺與味覺,還同時賜與了在料理食物上無人能比的天分。

有句老話說得好︰上天為人們開了一扇窗,必會關上另一扇窗。

是的!他這個弟弟是個天才,是個料理方面無人能出其右的天才,可是在他的性格方面……老實說,雖然身為這個天才的哥哥,有著血濃于水的關系,但要他說的話,他也必須說上這麼一句︰怪胎!

那種怪,不僅僅是對食物口味上吹毛求疵而已,他這個弟弟除了不吃外人所煮的任何東西之外,最最嚴重的毛病是,對于料理之外的其他事,他就像是聾了、瞎了,什麼也引不起他的關注。哪怕是第三次世界大戰在他眼前爆發了,他恐怕也會當沒看見一樣,繼續想著他要做的新菜色,要不然,就是他看著戰爭,心里盤算著打仗時吃什麼最好。

一點也不夸張,湯以墨直到現在還常常會想,是不是因為那敏銳的嗅覺與味覺,加上對食物精準掌控的特殊能力,才會讓他這個弟弟怪成那樣,成為一個眼中只有食物及料理的人,至于其他的人、事、物,則一概采「二不一沒」的政策──不關心、不理會、沒感覺──來對待。

也就是說,除了料理的事,這個料理天才是一概不管的,包括外人的眼光跟看法,那對他來說,都和狗屎一樣不值錢,即使是給予最高的評價或榮譽也一樣,他才不管那些,他永遠都只會做他想做的事──烹調、料理。

那對他這個生命中只有料理可言的人來說,失去對料理的熱情跟感覺,事情還不夠嚴重盾?

「威廉,」湯以墨嘆了一口氣。「別再說得那麼不在乎,我是說認真的,如果「沒有什麼如果,你找我有什麼事?除非是你一手打造出來的餐飲王國要倒了,否則別浪費我的時間。」不想話題再繞著他打轉,湯以白直接開口打斷兄長的話。

「你明知道我不會讓它出問題。」湯以墨為他不合作的態度感到無奈。

「那不就得了,我很好,沒缺胳臂也沒斷腿,我只是一下子失去了那種熱情,那種想創作的感覺,既然這對我們的王國沒有影響,也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所以你別一直惦著這事。」湯以白說著,眼楮不自主地瞄向時鐘。

十二點四十分,那個不知好歹的笨女人還沒出現。

「怎麼?你有事?」湯以墨熟知胞弟的性格,轉出那語氣之下的心不在焉。

「沒。」湯以白一口否認。

「那來談談你的度假生活好了,還愉快嗎?你的台灣之行?」湯以墨放棄,索性換個話題。「我一直很好奇,世界那麼大,何以你獨獨挑上了台灣?別跟我說什麼落葉歸根,我可不信你這一套。」

「得了吧!」湯以白回嘴。「事實上不管我說什麼,你都不會信。」

「那是因為你沒有一個足以讓人信服的理由。」湯以墨實事求是。

湯家在他們兩兄弟出生前便已舉家移民法國,對于台灣這塊極容易在地圖上被忽略的小地方,在國外生長的兩兄弟實在無法投注太多的感情,因此湯以墨相當難以理解,就算是真倦了、累了,為何湯以白哪里不挑,獨獨會挑上這個小島來休養生息?

「我愛上哪里就上哪里,還要有什麼理由。」湯以白嗤之以鼻,隨性慣了的他很不能認同胞兄那種凡事要計劃、要行事表的做事風格。

「應該說,你以為這小地方愛蜜麗很難找到你?」湯以墨一語命中問題中心。

「干麼提到她?你告訴她我在這里?」想起那個纏了他半年多還不肯死心放手的富家女,湯以白語氣壞了起來。

「不干我的事,是我秘書惹的禍。」湯以墨一副同情的語氣。「你該知道愛蜜麗的,當她下定決心要磨出真相的時候,誰也擋不住。」

「該死!」湯以白只能低聲詛咒。

「我已經開除掉那個秘書了,不過我不認為這樣有什麼幫助,只是先跟你說一聲,讓你有點心理準備。」湯以墨同情地說道。

「這才是你打這通電話的目的,對不對?」湯以白沒好氣。「問了半天,就只是想幸災樂禍而已。」

「嘖!你這麼說真是讓我太傷心了,我是那種人嗎?要真想看熱鬧,我大可不把愛蜜麗知道你行蹤的事告訴你。」湯以墨不以為意,又道︰「再說,你一個人在台灣人生地不熟的,確實很讓人擔心,你確定不回來嗎?」

「不用了,我這麼大個人了,難道還照顧不好自己?你當我跟隔壁那只小老鼠一樣啊︰」湯以白嗤道。

「隔壁的小老鼠︰」湯以墨捕捉到一個他認為很是異常的句子。

「又怎麼了?你這種語氣?」湯以白顯得有些不耐煩。

「沒,我只是有些訝異,你竟開始養寵物,而且還是別人的寵物。」湯以墨是真的訝異,以他的了解,他這個弟弟在一貫的「二不一沒」政策下,若會馴養任何生物,為的也是殺來吃。但老鼠?而且還是別人的老鼠?

「她不是真的老鼠啦,是住在隔壁的人,只是性格像老鼠。」湯以白知道他想歪了,為避免給人他準備吃老鼠的錯誤假想,湯以白只得耐著性子解釋。

只是沒想到,他越解釋,湯以墨的驚訝也越大。

「她?一個……「人」?」法文的好處是語句男女有別,但現在的驚訝不只是性別,最重要的是,他這個怪胎弟弟竟然會去注意到食物以外的東西……一個「人」,是人耶?!

「你那什麼語氣?」湯以白覺得莫名其妙,弄不懂,他大哥干麼那麼驚訝?

「沒,我本來是想,如果你真那麼感興趣,想問你那是什麼品種的老鼠,說個名目出來,我好一次買個十只八只的送你,讓你好好養個夠,不過現在說的既然是「人」,那就另當別論了,我可以問一下,你那個老鼠鄰居是什麼樣的人嗎?」湯以墨試探地問。

不問不行,他實在是太好奇了,這世上竟然有人能夠引起他這個怪胎弟弟的注意力,他得問問清楚,這個「她」是怎麼做到的?

「問這個做什麼?要真有精神問這些,你還不如幫我想想怎麼攔下愛蜜麗,我真是受夠她了。」湯以白語氣嫌惡地直言說道。

「愛蜜麗的事我無能為力,你該知道,女人的愛慕是世上最可怕的元素之一,就某種程度來看,那比洪水猛獸還讓人難以抵擋。」湯以墨表示愛莫能助。

「無能!」湯以白下注解。

「是,這事大哥就是無能,你有能力,就自己搞定它。」湯以墨輕松以對,三兩下把事情推得一乾二淨。

「算了,等愛蜜麗來了再說。我先收線了,還得去找那只小老鼠算帳,她竟然害我白煮了一頓,我非要想想辦法,好好地整她一頓才行。」湯以白有點心不在焉,因為心里已經開始盤算要怎麼報復回去的復仇大計。

「你煮東西給她吃?」湯以墨再次覺得愕然,因為他這個怪胎老弟熱愛烹調,但怪就怪在他只愛研究、只愛煮,卻不喜歡跟人分享他的研究,同時也很不愛煮給別人吃,就連他這個親哥哥也一樣。

湯以墨至今還記得,在他一開始想成立這個餐飲王國之時,所需要的菜色都是趁著他這個怪胎弟弟不在時,特地從他這個料理天才的專用電腦里偷出來的……沒錯,就是偷,因為他知道這個怪胎不跟人分享的怪性子,只能用偷的才能得到他的食譜配方。

只是紙包不住別,後來偷食譜的事被發現,但多年的兄弟之情讓奇跡降臨,在他坦承一切並表示歉意的時候,他這怪胎弟弟听了他整個創業大計後,竟然破例地答應給予幫助,不只無條件把所有的食譜給他,還主動表示願意加入配合,創造許多新的口味出來讓他開發市初?

到今天,他們兩兄弟成功了,創造了一個前所末有的餐飲王國,可湯以墨知道,那真的是神跡降臨,讓他這怪胎弟弟突然有心加入,不只省去了他的麻煩,讓他不用再繼續偷食譜的這種蠢事,還讓事情事半功倍,快速地成就如今的事業版圖。

往事歷歷,湯以墨記得清清楚楚,但現在,他听到的是有一個女人,不只引起這個怪胎弟弟的注意,同時不用靠多年的兄弟之情來動之以情,就能讓他這怪到不能再怪的怪胎弟弟下廚煮東西?而且是與之分享?

這種待遇他這個做哥哥的都沒享受到幾次,而這個神秘得像老鼠一樣的女人做「你今天老是發呆,我不說了,沒事別找我。」湯以白一點地不浪費時間,在懶得研究兄長怪異反應的前提下,他喀一聲的就掛掉了電話,而且對電話那頭的人一點也不覺得抱歉。

對著嘟嘟作響的話筒,湯以墨也掛上電話,早習慣了這種無體的態度。不過的這回除了習慣的表情,還多了點什麼,就看他若有所思的,像是在想著些什麼。

事實上他確實是在想事情,一種奇異的感覺一直縈繞在他心頭,久久無法散去,這讓湯以墨不由得有了最奇妙的聯想……看來,他那個怪胎弟弟說不定有救了?

湯以墨微笑,決定靜觀其變。

因為生病,為了讓身體補充足夠的養分,羅一家只得再次出門進行一次采購。這次不再是泡面類的乾糧,除了最方便的鮮女乃之外,她還買了女乃粉及幾大條的吐司加果醬,此外,她還顧慮到眼前的這一餐,另外買了個排骨大便當回來充饑。

瞧,她做事多周全啊,只可惜她少評估了一件事,所以在她付完錢,提著大包小包下了計程車後……「喝!」她嚇了一大跳,因為身邊突然逼近的高大陰影。

定楮一看,那凶惡面孔還有些熟悉,再瞧了瞧……咦?這不是隔壁那個帥哥鄰居嗎?他站在這里干麼?還有,怎麼了?是發生什麼事嗎?要不,他的臉色怎麼難看成這樣,活像要吃人似的?

四目相望,沒人開口,氣氛靜默得有點嚇人。

羅一家很想跟他耗,但手上的東西實在太重,而且她天性就是孬,在他可怕的注視下,為免心髒無力而昏厥,所以她很是認命,決定主動開口問問他,到底有什麼事要勞駕他為她等門。

「呃……」清了清喉嚨,她開口,只是聲音小得跟老鼠一樣。「有事嗎?」

「你上哪兒去了?」湯以白不答反問,語氣之輕柔,直讓羅一家突地打了個哆嗦,沒來由地讓她聯想到「暴風雨前的寧靜」這一詞。

吞了口口水,她小心再小心地開口︰「有事嗎?」

「你上哪兒去了?」同樣的問題,但這一回的輕柔語氣中又多了分森冷。

「呃……就如同你看到的,我出去買東西……唔……如果你擔心我照顧不好自己的話,那現在可以放心了,喏!你看……有牛女乃、面包、果醬,還有女乃粉,我連等一下要吃的便當都準備了,很周到吧?」她語無倫次,一股腦兒地說著,通常在她有這傾向的時候,就表示她心虛。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虛什麼,雖然他是幫過她的忙,帶她看醫生又照顧了她一夜,但那又如何?他是他,她是她,兩個人還是八竿子打不著,頂多就是隔壁鄰居的關系而已,而且還是剛認識,根本就不熟的隔壁鄰居。那自己干麼見到他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直覺地感到心虛與害怕?

真奇怪,明明他長得也不是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啊,而且實際上,不但不是凶神惡煞,相反的,他的長相真是賞心悅目得不得了,完全就是那種走在路邊會吸引所有人視線的世紀大帥哥。

所以理論上,她應該要很高興的,對于這種能跟帥哥面對面說話的機會。

可她偏就是不!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就像是她曾做過什麼對不起他的事似的,看著此時不發一語的他,她直覺就是要心虛,就是要怕。

「唔……如果沒事的話,我先進屋里去了,你知道的,我還是個病人,如果這時候再加上中暑就慘了,而且天氣這麼熱,牛女乃要趕快放進冰箱……」她哈哈乾笑著,想著藉口要遠離那折磨人的可怕視線。

無奈,他沒打算放過她。

「你知道我等你多久了?」他開口,全然一副風雨欲來的語氣。

「呃……你等我啊?有什麼事情嗎?」她口頭上說著,在那小心翼翼的表情之下,她的心正在默默流淚。

嗚嗚……就差一步了,他干麼說話呢?真的就只差那一步,她就能成功地躲回屋里當做沒遇上他,他干麼這麼不合作啊?

「有事?你問我?」輕柔的語氣在此一頓,就此放棄所有的隱忍,他放縱自己,直接破口大罵︰「你是聾了啊?」

耶!?他的態度跟問題讓羅一家明顯地一呆,弄不懂他怎麼會突然這麼說她,這讓她不由得開始慢慢回想,從剛剛到現在,她有遺漏他任何的問題嗎?

「還裝死?!」看她反應不過來的表情,湯以白一肚子的火氣燒得更旺盛。「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幾點了你說!」

看著他就差沒噴火的可怕表情,羅一家無辜的表情只能用「可憐兮兮」來形容,但這不表示她可以不用回答問題。

就看她遲疑再遲疑,直到她想到一個最保險的答案,這才小心謹慎地開口說道「呃……因為我沒有戴表的習慣,我想,你讓我先進屋里去,除了可以省去我們在這里曬太陽的時間,我還能告訴你正確的時間……」

這回她學聰明了,不等他反應,直接落跑。只是她這人不幸慣了,這回也不例外,從頭到尾,他就一副沒打算放過她的樣子,在她可以說是飛奔地沖回家門,然後緊接著掏鑰匙、開門、進屋的整個過程中,他就像個怨恨難申的背後靈一樣,一路緊貼在她背後地跟著她。

而且不僅僅是跟著她而已,另外,他還持續用著殺人一樣的可怕視線在凌遲她……關于後頭這一點,實際上她並沒有回頭確認,但就算沒回頭,她也感覺得到那一陣來自他的可怕怒氣。

天啊!地啊!有沒有哪個人或神靈來告訴她,她到底是招誰惹誰了啊?還是說她真做錯了什麼,所以活該要接受這個承受他怒氣的處罰?

「那里有時鐘。」她隨意一指,特意回避著他的視線,然後低著頭快步走向廚房,以為可以拖延一死。

可是她又錯了!

他連停步都沒有,直直地就跟著她到廚房,而且那讓人害怕的可怕眼神沒有一絲一毫松軟的跡象,由頭至尾就是黏在她的身上,像是跟她之間有什麼不共戴天之仇一般,讓膽小如鼠的她就算不直接正眼對視,僅憑感覺都開始感到害怕。

時間隨著她放物品的動作一分一秒流逝,等到她放好所有東西之後,再也沒辦法拖延了。以一種受死的心情,沒得選擇的羅一家只能面對他了。

「呃……你有事嗎?」想來想去,她也只能想到這一句開場白。

湯以白更加生氣了,因為她的問句。不敢相信,都到這時候了,她竟然遲鈍到還不曉得她做了什麼?

在他更形凶惡的瞪視下,她不自主地瑟縮了下,直線條的腦袋瓜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是哪里犯到他了。

「呃……已經一點半了,看樣子……我猜你還沒吃飯吧?火氣才會這麼大。不然這樣好了,我的便當讓給你吃,你說好不好?就當是我對你的報答,謝謝你昨天伸出援手,帶我看醫生,照顧我一夜,早上還好心地煮東西給我吃……總之,千萬的感謝,謝謝你了。」她好聲好氣地說道,千想萬想也沒想到她這一番話無疑是火上加油。

便當?她該死的竟然還敢叫他吃便當?!在他難得好心地為她準備了一桌子的菜,接著還等了她四十五分鐘,而且是在大太陽下空等?!

湯以白還是直直地瞪著她,可這時不只是凶惡了,他的臉幾乎要黑掉一半,看得羅一家更覺膽戰心驚。

「你……你為什麼這樣看人?你好像更生氣了……為什麼?」她顯得無措,想了想,以為他不信她的話,連忙保證道︰「是真的啦,我的便當給你吃,我不是說客套話,反正早上你煮的稀飯我還沒消化完,其實還不太餓,所以你不要客氣,就拿去吃……」

「誰要吃你的餿便當!」已經快讓她的遲鈍給氣死的他狂吼道,直接截斷她的廢話。

在他的吼聲中,她明顯地縮了一下,但最後還是鼓起勇氣想改善這奇怪的僵局,就看她連忙打開她的大便當,獻寶似地說道︰「哪……哪有?看,它……它沒餿啊︰」

原本只是說說氣話,但在她打開便當盒的同時,湯以白那超靈敏的嗅覺便聞到了不尋常的異味。

「還說沒有,它明明就餿掉了︰」他怒道。

「哪有?這是我才買不久的,怎麼可能餿掉,你別亂講話。」聞著排骨香味,她想把話說得有氣勢一點,但無奈,她的膽子就是那麼一點點大,最後說出來的效果形同不滿的嘀咕聲。

「我亂講話?你說我亂講話?」克制已久的怒意漸漸滿溢出,他質間著,聲音一聲大過一聲。

「好啦好啦,你沒亂講,是我亂講話,是我的錯,我的不對,這個便當就是餿掉了,那我自己吃總可以吧?」她息事寧人地賠不是。

「你敢吃?!」他的手蠢蠢欲動,不知道還剩下多少的抑制力可以讓他忍住……已經不單單是想捏她的臉這麼簡單的事,事實上,要不是還有幾分理智在,他真會出手掐死她了事?

听他那飽含威脅的語氣,幾乎要縮成一個肉團的羅一家只感到一頭霧水,完全弄不明白,好好的一個便當,她有什麼理由不敢吃它?

包何況,這里頭的菜色可是她特地挑的,全是她最喜歡吃的菜耶!

「呃……雖然我不知道是為什麼,但這個便當又沒做錯什麼,為什麼我不敢吃它?」她不懂,所以就算怕,還是不得不問一下。

「你忘記了?你該死的真的忘了,對不對?」他火大,一口惡氣直接噴向她。

「呃……」她停頓了至少有三秒,在知道她必須說點什麼的大前提下,就算知道會被罵,也只能硬著頭皮問了。「我忘了什麼嗎?」

「忘了什麼?你問我︰「你忘了什麼」?」發揮物極必反的原理,他笑了,像是剛剛抓狂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一樣。

「對啊,嘿嘿,我確實是不知道我忘了什麼。」捧著那個無辜的大便當,她只能陪著乾笑,根本就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了。

事情發生得極突然,在羅一家心中警鈴響起、能反應過來之前,他突地展開了攻擊行動,而且還極其神準地直接命中目標,單手一把就揪住了她的頰邊肉,然後老實不客氣地以這種姿勢拖著她往外走──「既然你忘了,就讓我幫你恢復記憶!」

在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情況下,羅一家被他揣著臉,一路揣回他家中。

「這什麼?」大步來到餐桌前,湯以白指著桌上的四菜一湯,口氣凶惡地問。

艾怨的淚往月復中流,不敢喊痛的羅一家就算覺得這問題很蠢,也只得乖乖地忍痛回答他︰「飯跟菜啊!」

「很好。」他陰惻惻地一笑。「如果你沒聾的話,早上你回去前我是怎麼說的?」

早上?!她一臉茫然。事實上她滿腦子直在拚命地喊痛,要是開口,也是先叫他放手再說,可惜她不敢,因為孬慣了,實在沒辦法一下子轉性,對著一個凶神惡煞說出太刺激的話?

「看來你要不是真的全忘光,就是真聾了。」他停了一聲,很是惡意地不肯松手,接著端起一張邪笑中的壞人臉,然後繼續揣著她的臉說道︰「你真夠膽,在我說了要你中午過來吃飯後,竟然敢放我鴿子?我記得上一個違抗我意思的人,他墳上的野草已經長得比你還高了。」

她一臉的驚疑加恐懼,在听完他這一番話之後。

能夠不驚恐嗎?听听他剛剛說了什麼,上一個違抗他意思的人,墳墓上的草都長得比她高了耶!

羅一家簡直嚇壞了,這會兒別說是喊疼了,她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不……不會吧?」她小心地吞了口口水,好怕再激怒他。

就算湯以白原先有再大的火氣,看著她現在的反應後也已經化去得差不多了,事實上,他已經暗笑到快得內傷了。

炳哈,他就知道,就知道這只小老鼠逗起來會很好玩,瞧瞧她那副嚇壞的樣子,怎麼會這麼好騙啊?隨便一句話就能唬得她快嚇破膽了,真是沒常識,他長年住在國外,那里的墓區做得一個比一個漂亮,哪來長得比人還高的野草?

「嘖!讓我想想,無視我的話,讓我白忙了一場,還讓我頂著大太陽等你回來……嗯,我該怎麼懲罰你才好呢?」雖然覺得好笑,可是他忍住,還做出一副凝思的樣子。

「那個……」小心地再吞了一口口水,羅一家試著開月兌。「呃……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我沒聾,早上你說的話我听見了,只是……只是我以為你在開玩笑,那我怎麼好意思真的過來叨擾你呢?」

「原來你沒聾,听見了我早上說的話嘛,怎麼,現在全記起來了?」逗她逗上了癮,他終于大發慈悲地松手,可臉上卻端出讓人頭皮發麻的那種笑容,就是存心要嚇她。

因為害怕,羅一家自動退開了一步。在她單純到可以說是貧瘠的人生中,哪能料想得到世上會有這麼無聊的人,淨想些爛把戲跟手段來欺負人?這時候的她緊張得要命,直接發揮起求生的本能,快速地攪動著她那不太多的腦汁,只是成效不彰,因為她實在是太緊張了。

「你誤會我了,我、我听見了啊,而且也沒忘啊,只是……只是一般人哪會把這種事當真?」她努力過了,但是再怎麼擠也只能再擠出半句。「所以……所以我「所以怎樣?自動把我的話當放屁?」

即使他用詞粗俗,羅一家也不敢有任何意見,她只能苦著臉,繼續發揮求生的本能。「不是啦,我怎麼會那樣想呢?我只是不好意思麻煩你,但真的沒想到你對人是這麼好,真的準備了豐盛的午餐在等我,這真讓我……讓我……啊!讓我無地自容,對,我很感到無地自容,打從內心里覺得沒臉見你,所以我想……我還是先回去反省反省懊了。」

敗高興自己能在這緊要關頭想到一個能夠不再刺激對方的說法,她快速地說完後就想溜,只可惜事與願違……「想逃?」他抓住她,那種不懷好意的笑容斂起,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更是危險。

「求求你放了我吧,大爺!」她月兌口而出,等到發現說錯話的時候已來不及縮口了。

媽啊!大爺個鬼啦,什麼年代了,誰在叫大爺的啊?她真是寫古代稿寫到腦子不清楚了,現在怎麼辦?重來一次嗎?

如果湯以白的國文造諧再好一點,或者他曾看過任何一本坊間古代版的文藝愛情小說,他或者能理解這句「大爺」的意思,而且配合她那一副哭喪著臉的表情,他絕對會覺得這時的場面變得極其可笑,因而忍不住大笑出聲。

可惜他這個法裔華人听不懂,根本就不知道她開了個多好笑的笑話,只對她這時冒出的奇怪話語感到好奇。

「什麼東西大爺?」他問,完全一副不恥下問的態度。

「沒啦,我嚇呆了,所以有點胡言亂語,如果你肯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可以重來一次,這次絕對不會再出問題了。」她完全沒有「肉票」的自覺,還有商有量地詢問起他的意願,一副他同意的話,她就要從頭來過一次的樣子。

「哼!你以為我會再給你一次機會嗎?」湯以白冷哼一聲。

「拜托啦!我才二十八歲,人家說人生七十才開始,你怎麼忍心讓我在二八年華的花樣年紀里就香消玉殞?我不想那麼早死,我真的不想那麼早死……」

「夠了!」湯以白出聲恫嚇,中斷她的鬼哭神嚎,然後再毫不容情地吐槽她。

「你?二八年華?別以為我不懂,我記得二八年華是指十六歲,可不是你這個二十八歲的女人,還有,我有說要你死嗎?」

听見重點句,羅一家的雙眼發亮。他沒有要她死,他沒有!

「喏,想活命,就照我的話做,先自己找個位子坐好。」湯以白松開她,見她听話的坐好了,這才取出一個碟子,在裝了適量的飯跟菜後,他很順手地就將她放在面前的那個便當推到一邊,換上他裝好的那一碟飯菜。

「怎樣?」她又開始緊張了,直覺想到死囚臨死前的最後一餐,他剛剛不是說不會殺她了嗎?

「吃光它們!」湯以白的要求很是簡單。「把它們吃光了你就可以回去了。」

「你耍我啊?剛剛不是說好不殺我了?」她憤怒到忘了怕,恨聲指控。

「你就這麼想要我殺你?」他咬牙,因為她的不知好歹。

「可是你要我吃東西,我知道,臨死之前的人都可以要求最後一餐。」

「羅嗦!你煩不煩啊,我煮了半天,你不吃,是存心要我白忙一場嗎?」他火大,搞不懂她腦子里到底是裝了什麼,怎麼這麼會亂想。

「是這樣嗎?」她懷疑地看著他。

「你別再考驗我的耐性了!」他不想抓狂,但她真有逼瘋他的本事。

不敢再多言,羅一家一手拿筷子,一手抓過湯匙,稀哩呼嚕地就開始吃了起來。看在她是病奔的分上,就算是存心作弄,湯以白還有一點良心,每樣菜的分量跟飯都只少少地取了一些,是以她很快便把盤中的食物一掃而空,那毫不遲疑的速度看得湯以白直皺眉。

奇怪,沒反應?這只小老鼠是沒有味覺了嗎?

「怎樣?味道如何?」不死心,湯以白追問她的感覺。

怕弄巧成拙,羅一家不敢夸張,只能老實地回答他的問題。「還不錯啊,尤其是以一個男人來說,你的手藝真的是很好,至少比我好一百倍了。」

耶?還不錯?

湯以白讓她的評語弄傻了眼。那些飯跟菜,為了報復她放他鴿子的行為,在她回來之前,他已經動手為它們添加了新的調味料,所以那味道,別說沒有熱騰騰時的鮮美,在他加重比重地放了辣椒、鹽巴、醋、芥末……等等他能加進去的調味料後,可以想像應該是會呈現出滿恐怖的味覺效果,可怎麼她一點感覺都沒有,還說他煮得不錯?

湯以白直直地看著她,就像是她頭上巴了一只章魚一樣,一臉古怪地研究著她。

「呃……我吃完你指定的東西了,那我現在可以回家吃我的便當了吧?」她提醒他。

「你還吃得下?而且打算吃那個餿掉的便當?」這下子,湯以白的表情更顯古怪了。

「它沒有餿啦,我才買沒多久的耶,雖然買好後我帶著它繞了不少路去買東西,可是也不至于到壞掉的地步。」她覺得有義務要為她的便當說話。

「它明明就是餿掉的,就算放那麼遠,我都還能聞到它壞掉的味道……是番茄炒蛋,里面的番茄炒蛋壞了。」他朝空氣中嗅了嗅,做下專業的判斷。

「哪有!番茄炒蛋本來就是酸的,不信我吃給你看,它真的沒壞啦!」毫不遲疑地,她挖了一大口和了飯的番茄炒蛋就住嘴里塞。

湯以白的表情很是復雜,他不敢相信,她真的吃掉了,而且吃了餿掉的食物還面不改色?「真的啦,它沒壞。」她吞下那個拌飯的番茄炒蛋,為她的便當討回清白。

湯以白的信心因為她堅定的樣子而動搖了下,他聯想到一個問題──會不會是他失去料理的熱情,連帶著連嗅覺都遲緩了?

為了這個假設,他試著朝她的便當靠近,但還沒「鼻對番茄炒蛋」地正面嗅上一嗅,他那超敏感的嗅覺已經讓他受不了地退開一大步。

「它是壞的!」他大叫,用不上味覺去試,他就能斷言。

羅一家被他那可以說是驚恐的表情給動搖了,她低頭,試著要聞出個所以然來。「是嗎?有壞嗎?」

「你有問題!大大地有間題!」湯以白受不了地大喊。

「有嗎?」他的過度反應讓她困惑。

「決定了,從明大起……不!從晚上起,你要開始接受特訓!」

「特訓?」她一呆,懷疑自己所听到的。

「沒錯,就是特訓︰我不容許這世上有你這種沒味覺的人來糟踢真正美食的高尚靈魂︰」氣憤地宣告出她的罪狀後,他以驚人的氣勢,食指一伸地指向她。「你!就是你,最好別以為我在開玩笑,晚上要再看不到你,讓我發現你放我鴿子的話,我會……」

他伸手一劃,做出一個抹脖子、殺人滅口的動作。湯以白滿意地看她縮了縮脖子,知道他的警告將會收到最完美的效果。

真的是很完美,那是一種失足陷入地獄的感覺,怕事的羅一家雖然嘴上沒說,但心中已經開始默默地流起了眼淚……天啊──地啊──為什麼她曾遇上這種事?

嗚嗚……她果然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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