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飛雁舞 第九章
她真的恨透了人們的注視,為什麼京城里的人總是對她瞧個不停?好象非得將她看穿才甘心。
段雁舞此刻正手心冒汗地緊捉著秋飛的手臂不放,就如同第一天到達京城的時候。不同的是,那天她的裝扮怪異,現在的她卻是清麗得教人目不轉楮。
秋飛照例又是瞪得過往的行人個個壓低了頭。
這男人也真怪,帶了個如此美麗的女孩上街卻又怕別人看,一般男人炫耀都來不及了。過路的行人們一個個為他的行為納悶不已。
「你想要什麼?」他們正站在一個攤位前面,上頭擺著各式各樣的飾品,令人眼花繚亂。
「你挑就好了。」反正她對女孩家的玩意兒沒什麼概念,麗清硬要她穿上的女裝令她快走不了路,難過死了。
秋飛對她露出一個溺愛的笑容,一把摟住她的肩頭,將桌面上所有的配飾全掃在一塊。
「這些我全要了。」
他這句干脆的決定令小販笑開了眼,一個勁的點頭致謝。
「你買這麼多干嘛?」這麼一大把,足夠她用一輩子了。
「一次買齊,省得以後麻煩。」秋飛早已打定主意,從今以後再也不帶小魔頭上京城,免得後患無窮。
不僅如此,待這次酒莊的事情處理好以後,他就帶小魔頭回山寨成親,不管她願不願意。過去是太縱容她了,經過這次教訓之後,就算是用綁的,他也一定要將她綁進大廳成親。
他絕對、絕對要把麗清剝下一層皮。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和他作對,那小妮子竟然將小魔頭安排住在她隔壁,說是怕小舞寂寞,這樣安排她可以就近照顧。
膘帳!小魔頭哪需要她的照顧,她根本是故意的,故意拆散他們,教他們難過。
這還不打緊,他的落腳處居然莫名其妙被安排在「厲風閣——」李少允夫婦房間的隔壁。說是說得好听,沒事可以聊聊。聊個頭,說穿了這種安排根本是要監視人,以防他半夜溜進小魔頭的房間。
要怎麼溜?厲風閣和李少儒夫婦所居住的听雨居至少有千尺遠,又有好象永遠不需要休息的僕人來回巡視,似乎接受了什麼指示般的不斷掃射。
經過了昨夜的嘗試後,他更加確定自己是被監視了。
卑說昨夜,當他運用長期訓練下來的「閃躲」功夫避開僕人群後,終于攝手攝腳去到小魔頭的房門口,還沒來得及推門進去,只見麗清和她夫婿條地出現,後頭還跟著李少允和他的妻子,顯然是來看熱鬧的。
「來找小舞啊?」麗清露出一個「逮到你了」的神情調侃道。
「我,呃——」
「你這樣不行喔,深夜‘造訪’一位姑娘的香閨,有違禮教吧!」語蘭忍住大笑的沖動,裝出一副嚴肅的面孔,秋飛尷尬的俊臉看起來有趣極了。
「大嫂說得甚是,秋飛公子不像是一名莽夫。啊,我還听說你的外號是‘山賊中之君子’,不知在下有沒有記錯?」少儒難能可貴的稱呼語蘭為「大嫂」,極端合作的與大伙兒一唱一和。
「少儒,你的記性真是好極了,秋飛的名號就是‘山賊中之君子’沒錯。他這人最有君子風度了,當然不會做出有違禮教的事。」少允來個最後總結,這會兒四個人的眼楮全盯著秋飛瞧。
卑都說得這麼明白了,他還能怎麼辦?盡避自己已經氣得咬牙切齒、額暴青筋,仍得強忍住殺人的沖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唯今之計只有快快辦妥酒莊之事,帶小魔頭離開這個鬼地方。
「夜深了,秋飛哥該歇息了。」軟軟的逐客令自麗清的口中逸出,帶著些許的嘲弄。
「咱們一道走吧,這兒離厲風閣可有一段距離。」少允熱絡的摟住秋飛的肩膀,硬將他拉離段雁舞住的地方。
這就是他昨晚的遭遇。
他早該明白襲人那家伙必定是和那「魔鬼四人組」串通好整他,至于為什麼只有天曉得。只怪他前世陰德積得不夠,這世才會交到這群沒肝沒肺的朋友。
「嗯,付錢了。」段雁舞搖了搖秋飛的手臂。他的魂不知跑到哪兒神游去了,愣在攤子前半天回不了神。小販正露出不耐煩的臉色等著大爺付錢呢!
秋飛這才回過神來付帳,買完了配飾,繼續往下一個鋪子走去,那是一家布莊。
「還要買啊?」段雁舞哀號。一個早上下來,他們已經買了一牛車的東西,全是些嫁娶要用的物品,但由于段雁舞不懂得禮俗,根本看不懂秋飛使勁采買的東西是些啥玩意見,只知道她快累垮了。
「忍耐點,快買完了。」只要再將布料買齊就大功告成。
「你買這一大堆東西干嘛呀?用都用不完。」死牢頭真的很奇怪耶,買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東西,又大都是紅色的,莫非他特別喜歡紅色?
「時候到了你自然就會明白。」秋飛敷衍道。他已經學乖了,既然軟綿綿的求婚打動不了她,干脆來硬的,就算是要打昏她,也要將她拖去拜堂。
「搞什麼嘛,神秘兮兮的。」段雁舞听得一頭霧水,只得瞪著秋飛看。
不事先保密,你不逃才怪!秋飛在心底暗暗的回答她的問題,表面上卻是笑著任她嘮叨。
段雁舞只得停下叨念,無聊的看著過往的行人,反正死牢頭此刻心思全花在那些布匹上,哪有空理她?
為什麼京城里的人會那麼多?過往的人潮就像河水般川流不息。這個時候她總算為自己找到一點樂趣,那就是數人。一、二、三,連續來了三個面無表情的男人,哇,他們是怎麼回事,為何一副神情恍惚的模樣?
對面是一家米店,生意不錯的樣子,購買的人很多……突然間,她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禹宣。
他不是已經失蹤多日,怎麼會出現在京城中?
段雁舞毫不猶豫的拉高裙-,大步跨向前,往大街的對面奔去。
「禹宣!禹宣!」
她使勁的狂吼,但擋在面前的人牆讓她無法順利通過,等她好不容易排開人群之後,卻發現她要找的人已經不見了。
她看錯了嗎?
「小舞,發生了什麼事?」秋飛搖蔽著呆立在大街中央的段雁舞,滿臉擔心的詢問。
「禹宣,」她連忙抬頭,「我看見禹宣了。」
禹宣?那個未曾見過面的情敵?他不是已經失蹤了嗎?
「不可能吧!他怎麼可能出現在這里?」八成是小魔頭自個兒的幻想。
「是真的。我真的看見他了,我不會認錯的。」他倆從小一塊兒長大,她絕不會弄錯。
「就算是好了,他現在人也跑掉了,你再怎麼吼也找不到他。」秋飛酸溜溜、沒好氣的說道,要是換作他失蹤了,她還不見得會這麼著急呢!
「那倒是。」段雁舞只得承認他說得有理,但她還是忍不住四處觀望,期待再次看見禹宣。
這個動作讓秋飛緊繃著的情緒到達了極限!
他想盡辦法穩固他們的關系,她的心頭卻老掛念著另一個男人,他不生氣才有鬼。
「你是不是愛著他?」他快發瘋了。
「你說什麼?」她也快被他的無理取鬧氣翻了。
「你是不是愛著那個叫禹宣的男人?」
「我哪有……」她已經聲明過多少次了,為什麼他總是不相信她?「你發什麼瘋啊?」
「我發瘋……」秋飛再也控制不住了,管他什麼面子,確定小魔頭的心意比較重要。「對,我是發瘋。今兒個你要是不把你們的關系給我說清楚,我鐵定跟你沒完沒了。」
這人真是蠻橫不講理,要比野蠻是不是?大家一起來嘛!
「你凶個什麼勁兒啊?我和禹宣是啥關系早在幾百年前就解釋過了,你耳朵沒清干淨嗎?」
「我听得很清楚,是哥兒們。你們這算是什麼哥兒們?簡且親近得莫名其妙!」
「你才莫名其妙呢!瘋子!」
兩個人就這麼在長安大街上吵起來,街上的行人樂于見到一場免費的表演,紛紛在他們的周圍站定。
「我瘋子?你沒頭沒腦的狂喊禹宣、禹宣,更像一個瘋子。」
「我像瘋子關你屁事啊,你憑什麼管我?」
這一問倒問起大伙兒的興致,大家的眼楮全一致的望著秋飛,甚至有人大膽的開口問道︰「是啊,你憑什麼管她?」
「是啊,憑什麼?」
眾人的追問讓秋飛一時沒了主意,只得誠實的狂吼︰「就憑我們將要成親!」
「喔!」眾人不約而同的發出「原來如此」的嘆聲。這麼一來,情況當然是大大不同了。
「姑娘,這就是你不對了。」
「既然要成親了,理所當然不該再想別的男人……」
「這個男人的條件不錯,你要好好把握……」
一人一句的苦口婆心讓段雁舞的耳根子霎時紅到了極點。
「你去死啦,我一輩子也不會跟你成親!」
段雁舞發揮她有生以來最大的蠻力,硬是將秋飛推倒在地,頭也不回的負氣離開。
摔倒在長安大街上的秋飛在意的不是眾人的切切私語,更不是他們同情的目光,而是段雁舞臨走前搭下的狠話——我一輩子也不會跟你成親!
他完了。
她發誓這輩子再也不跟秋飛說話了,什麼成親?想得美,他慢慢等吧。
為什麼大伙兒都這麼期待他們成親?她覺得目前的狀態沒什麼不好啊,逍遙自在,多好。否則光憑死牢頭那副緊迫盯人的脾氣,她遲早有一天會讓他給逼瘋。
那人真的不是禹宣嗎?雖然她沒看清他的臉,但憑她的直覺,她敢打包票那一定是禹宣。
他出了什麼事?為什麼不跟山寨聯絡?又為什麼會出現在京城?
一連串沒有答案的問題搞得她頭痛不已,只得暫時將它們擱在一邊。
王府大廳中呈現的特殊景致令段雁舞著了迷。麗清和語蘭正在逗著她們的孩子玩,她來成王府多日,還是第一次瞧見她們的寶貝。
「這是……你們的孩子?」
麗清和語蘭一致地點頭,神情中流露出一股母性的驕傲。
「好漂亮。」段雁舞沒見過幾個嬰兒,但她敢打賭,這兩個小可愛絕對是獨一無二的,只怕將來會青出于藍勝于藍,俊餅他們的老爹,繼承他們的美男子封號。
「我可以模嗎?」那兩個小寶貝看起來像是一踫就會碎掉的樣子,她不敢貿然行動。
「豈止是可以模,你還可以抱呢!」麗清被她那副小心翼翼的神情逗笑,不禁輕笑出聲。
「小舞,你干脆自個兒生一個算了,就憑你和秋飛的長相,生出來的孩子絕對不輸給我們。」語蘭捉住這個難得的機會,開始進行游說的工作。
「我和他的孩子?」段雁舞頓時羞紅了雙頰,十指不停的絞扭,「我還沒想那麼遠。」
「小舞,你和秋飛哥究竟是什麼關系,大伙兒都很清楚,你就別再猶豫了,其實成親也不錯,你看我們的相公,不都很好嗎?」
「況且秋飛又那麼疼你,連成親的必需品自個兒都一手包辦,你連打理都可以省了,這還不體貼嗎?」
妯娌兩人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就是想幫秋飛的忙,游戲也玩夠了,該是收場的時候。
「成親的必需品?」段雁舞愈听愈迷糊,什麼必需品?她怎麼沒見過?
麗清和語蘭對看了一眼,終于弄懂段雁舞對于她這幾天跟著秋飛進出所采買的物品一點概念也沒有。對于她的遲鈍,她倆只有投降的份。
「你不知道這幾天你和秋飛買的東西是拜堂時的必需品?」麗清等著段雁舞的搖頭否決。果然她一一照做。
「我猜你也不知道這其中的意思-?」語蘭邊說邊嘆氣,總算找到一個比她更粗心大意的人了。
段雁舞的頭仍照搖不誤。
「小舞,秋飛哥這回是吃了秤坨鐵了心的要娶你,你就別再逃避下去。」麗清真有點同情秋飛,同時也欽佩他的耐心。
「誰要嫁他?」想起剛剛在大街上發生的事,她就一肚子氣。
「你不嫁他?」麗清對她的固執頭疼不已,「那你想嫁誰?」
「我誰都不嫁……」面對麗清和語蘭的步步進逼,段雁舞平時囂張的氣焰全沒了。語蘭還好,但麗清天生威嚴的氣質,教她的自信心愈縮愈小。
「小舞,你在怕什麼?」麗清一把扯破她的假面具,強迫她承認自己的膽小。
「我沒有……」
「還說沒有。你若不是怕,為什麼一直拒絕秋飛哥的求親?秋飛哥是個好人,而且婚姻也不若你想象中的可怕。」她真不明白小舞是怎麼想的?
「我知道他是個好人,可是他令我感到窒息。」
段雁舞的回答令她們驚愣了一下,她們從沒想過答案竟會是如此。
「你為何會這麼想?」
段雁舞只得將方才在長安大街上發生的事告訴她們,爭取她們的支持。
「原來是這樣啊,我懂了。」麗清終于弄清楚小舞為什麼害怕。對于一只自由慣了的野雁,要她靠在某人的臂膀上停歇,的確不容易適應。
但愛戀中人那種患得患失的心理,她卻是比任何人都來得清楚,也能夠理解秋飛的不安。
「恐怕要令你失望了,小舞,因為我不會站在你這邊。我認為秋飛哥的表現並沒有錯。」
段雁舞只得傻傻的瞪著麗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也這麼認為。」語蘭也往麗清靠攏。「小舞,你有沒有想過,若是你和秋飛的立場調換過來,你會做何感受?」
語蘭的問話教段雁舞又愣了一下,立場調換過來?她從沒想過。
「我……」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真愛你的男人才會在乎你、在乎你的感情、在乎你心底有沒有別人。你可以說秋飛很傻,但你又何嘗不是一個傻瓜。擺在你面前的是一份真情摯愛,而你卻蠢得想逃避它。」由于語蘭自己也做過傻瓜,對于這類道理的體認頗為深刻。
「相處是需要學習的,沒有人是天生好手。你若連這點機會都不肯給,那麼損失的人不只是秋飛哥,更會是你自己。」這是麗清的經驗之談。
「只要有愛,一切困難都能克服。」
這句話深深觸動了段雁舞的心弦。直到現在,她才明白自己是多麼在乎秋飛、喜歡秋飛。她真的愛他,也希望與他長相廝守,可是,難道只有成親一途嗎?為什麼她不能保有自己所習慣的自由?她滿是困惑的抬頭望向妯娌兩人,提出她的疑問。
「我和秋飛一定要成親嗎?為什麼我們不能保持現狀?」
麗清聞言輕輕一笑,她明白要一個自由慣了的人接受束縛,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
「小舞,你還不明白嗎?凡事有得必有失。你雖然失去了自由,卻得到了一份誠摯的愛,比較起來孰輕、孰重?」
「而且就算你和秋飛成了親,以他對你縱容的程度來看,你根本用不著擔心這個間題。像我,還不是三天兩頭就往娘家跑!」語蘭接著幫腔。
「只要嫁對人,一切就沒問題。」
這似乎就是問題的答案了。段雁舞默默的接受了她們的勸告。
現在唯一令她放心不下的,只剩下禹宣。不管大伙兒怎麼說,她一定要先找到禹宣,否則絕不嫁給秋飛。
那是小舞嗎?禹宣想了一下午,愈想愈覺得不可能,這里是京城,小舞沒有理由會到這兒來。而且小舞也不可能穿裙子。
大伙兒都還好嗎?尤其是小舞,沒他在凶匪寨里任她打罵,日子大概會顯得特別無聊吧!
他並不是故意不與山寨聯絡,而是情況使然。四個月前的一場意外使得他不得不留在京城。
卑說四個月前——
「禹宣,風雨刮得這麼強,我看你改明兒再出門會好一點。」段一豪皺眉看著屋外的強風勁雨,心中擔心不已。
「無所謂的,大當家。再強的風雨我都見過,這點小風小雨算得了什麼,不打緊啦。」禹宣邊回答邊收拾行李,露出一臉無謂的神情。
「你可別逞強,要是你出了什麼意外,小舞會扒了我的皮,你可是她最在意的哥兒們。」連他這個做爹的都沒他來得吃香。
「我能出什麼意外?頂多跌破皮而已,小舞不會因為這幾個小傷殺了你,你就放心吧。」
結果,他不但跌出了一大堆傷,還跌失了記憶,這些前塵往事是他一點一滴慢慢想起來的。
離開了凶匪寨之後,他的馬兒因為受到雷電的驚嚇而將他-落山腰,幸好他及時捉住了橫生的樹枝,但同時也因為強烈的撞擊而使腦部受創。當他醒過來時,發現自個兒正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里,四周圍著幾張陌生的面孔,每一張面孔上全寫滿了關心。
令他感到惶恐的是,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他記不起自已的一切,只能在一片空白中搜索到唯一的字眼——禹宣。這似乎就是他的名字。
救他的人家姓胡,家住京城,因省親而前去益州,在回程的路途中,因風雨太大而減緩行進的進度,也因此發現他倒在一顆大石頭旁邊,額頭不斷地冒著鮮血。
面對一切茫然不知的禹宣,胡老爺索性好人做到底將他帶回京城,收留他在家里做些雜役工作。胡家在京城也算是大戶人家,雖不及「綸莊」、「錢家莊」來得富有,但也算是有頭有臉的商賈之家。胡老爺育有兩子一女,兩個兒子的長相普通就像他的翻版,但唯一的女兒卻長得端莊秀麗,令胡老爺非常引以為傲。因為憑他和其夫人的長相,能生出這麼漂亮的女兒,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也因此,胡老爺特別寵愛她。
苞小姐不但人長得漂亮,個性更是柔順乖巧,只要是見過她的人沒有不稱贊。她今年芳齡十五,正值適婚年齡,上門求親的公子哥絡繹不絕,但全被胡老爺給回掉。他太喜愛這個獨生女,舍不得那麼早將她送出門。
苞小姐本人對她爹的決定更是舉雙手贊成,因為她早已心有所屬,對象不是別人,正是禹宣。
當她第一眼看見她爹帶回來的男孩時,她的心就迷失了。這個記不起任何事、唯獨記得自己名字的男孩就像是太陽之子,帶著耀眼的光芒直直射入她的心房。
他帶著有禮的微笑,毫不羞怯的告訴她,他記不起任何事,從今以後要留在家中做工,並請她多多指教。從那一刻開始,她那顆多愁善感的少女心便卜通卜通的跳個不停。她從來就不是個主動大方的人,尤其自小案母更是教導她要成為一個端莊、溫柔的大家閨秀。畢竟她是胡家的大小姐,不可以丟胡家的臉。
但她的心卻明白的告訴她,她想要這個男孩,她想認識他、想與他相守,于是她千方百計的制造各種機會接近他。找他幫忙挑東西、找他幫忙撿紙鴛,只要能夠制雜誒處的機會,她一個都不放過。
漸漸的,男孩也有相同的感覺,他也為他所見過最美麗、最柔順的女孩而心悸不已,進而懂得掌握每一個獨處的機會,兩個少男少女的純真之愛就這麼如火如荼的展開。
隨著時光的飛逝,男孩發現了一個大問題,他不但是記得自己名叫禹宣,那些曾經流逝的記憶也跟著日升日落一點一滴重回到腦中。
原來他是名山賊,這個听起來驚世駭俗的名詞使得他的愛戀之路顯得困難重重,他不知道當可兒听到他的其實身分時會做何感受?或許會昏倒吧!
他沒見過比她更容易受驚嚇的女孩子,一點小事都能將她嚇得哇哇大叫,她若知道他其實是個山賊,恐怕會當場辮倒。
他並不恨自已是名山賊,只恨自己為什麼會喜歡上一個弱不禁風的富家千金?單單胡老爺的門第觀念就已經夠煩人的了,現在還加上個山賊的身分。唉,他情願自己的記憶力沒有恢復,渾渾噩噩的過日子的確比清醒來得容易。
就是這份掛念使得他繼續留在胡家,撰擇一個沒有小舞、沒有朋友,卻有可兒的生活。每當想起兄弟們的笑語時,他就會後悔自個兒的選擇,卻又在擁可兒入懷的時候,慶幸自己仍留在胡家,這種矛盾的情緒是否就是一樁不協調姻緣所該付出的代價?
然而,他的決心卻因今天在大街上瞥見類似小舞的女孩以後動搖了起來。
他太累了,每一次跟可兒會面都是偷偷模模,深怕被其它的僕人踫見,若是讓胡老爺知道他們的事,恐怕他的下場只有死路一條。這里紀律森嚴,跟凶匪寨截然不同,他漸漸覺得難以呼吸。
究竟要到什麼時候他才能光明正大地和可兒長相廝守,而不是像個見不得人的小偷呢?以他的山賊出身,恐怕這個願望永遠也不可能實現。
「禹宣,是你嗎?」胡可兒的聲音輕輕的飄過來,語氣中充滿了緊張。
真像在做賊,禹宣苦澀地想,但他的確在做賊,偷他救命恩人的女兒。
「可兒,我在這兒。」
苞可兒一听見禹宣的聲音,馬上飛奔至他懷里,正是一個愛戀中少女慣有的表現。
「我總算擺月兌了女乃娘的監視,她最近盯我盯得好緊。」她想起來還心有余悸。
上回她和禹宣也像這樣偷偷見面,結果被女乃娘踫個正著,幸虧她機警地端出大小姐的派頭命令禹宣做事,否則老早被看穿了。不過姜畢竟是老的辣,女乃娘直覺得他倆有些不對勁,從此以後加強了盯梢,盯得他們獨處的時間愈加稀少。
她所不知道的,是她那日萬不得已下端出的千金派頭,多少傷了禹宣卑微的心。自那日以後,他更加懷疑自己的決定,他不知道自個兒是否有足夠的信心去面對往後更艱辛的挑戰。
「你不認為這樣太累了嗎?」禹宣忍不住心頭的疲憊,悠悠地嘆道。
「你……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胡可兒驚懼于他疲倦的表情,顫聲的問道。
「或許我們並不適合在一起。」說出這句話是那麼的痛苦,但禹宣真的覺得倦了。
「你胡說!你不是真心要這麼說的。」胡可兒拒絕承認禹宣的心意,一個勁的搖頭。
「可兒,你听我說,」他捉住她的肩膀,強迫她注視他。「我們並不適合,我只是一個下人,來路又不明,你怎麼知道我過去沒干過壞事?或許我殺過人、坐過牢呢!」
「那是不可能的事!」可兒的反應激烈。「干過壞事的人不會有你這種眼神。」
「我的眼神跟我有沒有做過壞事有何關系?」他想可兒大概是急瘋了。
「有!有很大的關系。」她喃喃低語,「你的眼楮中有一種光亮,你知不知道?就好象天上的星星,閃爍著柔美皎潔的光芒。」她邊說邊捧著他的臉,淚眼迷蒙。「所以別再說你和我不適合的話,我一句也不要听!」她的淚水如同清晨的朝露一顆顆的落下,滴亂了禹宣原本已經做好決定的心。
她為什麼會如此脆弱,同時又如此堅決呢?
如星的眼楮?單憑這個她就可以斷定他沒干過壞事?是不是只要有著漂亮眼楮的男人,統統都在「好人」之列?
他不禁想起今早在長安大街踫見的男人,陪在那位與小舞神似的美人兒身旁的男人同樣擁有一對漂亮的眼楮。
看著緊摟著他哭泣的可兒,禹宣不禁迷惑了。他能說出他是名山賊的事實而打醒她的美夢嗎?他有辦法忍受她輕蔑、憎恨的眼神嗎?
這一切的答案都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