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 第四章
懊黑、好冷,這兒是什麼地方?
祁憐先是被邪神卷入一片黑暗,而後隨即被帶到這里,接著就是一片無止盡的沉默。
這兒好靜,靜得仿佛是另一個世界,靜得好像隨時會遺忘時間。
它張開五指,但是她現在身處的地方,竟然黑到連手指都看不見。祁憐倒抽了一口氣,被這宛如會吞噬一切的黑暗嚇著,更無法想像如果人一輩子都住在這個地方會如何?一定會發瘋吧?
她可以感覺到邪神就在身邊,是他把她卷進這無止盡的黑暗,她應該感謝至少他還陪著她,沒有丟下她一個人。
「這里是什麼地方?」她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他就坐在她身邊,無聲地支持著她。
「我的洞穴。」邪神撇撇嘴,早已習慣這樣的黑暗。
「洞穴?」是啊,她早該想到他會將她帶回山上的洞穴,他之前已經警告過她。
「我就是在這里生成的。」他仰頭看穴頂,已經忘了上次光亮透進洞里是什麼時候?似乎從他有意識開始,這里就是這麼黑。
「生成,什麼意思?」她注意到他使用的字眼相當特殊。
「你曾經問過我,我到底是什麼東西?」他看著四周的黑暗自嘲。「我現在就告訴你,我是集合人們邪念所產生的形體,人們的念頭越邪惡,我的力量越強大。」
因為如此,所以他才使用那個字眼嗎?她知道他住在山上的洞穴,但不知道這個洞穴會如此冰冷。
她雖然看不見邪神,但可以想像他臉上此刻的表情必定是落寞的,因為他的語氣雖然滿是自嘲,卻充斥著更多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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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想離開那該死的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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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昨兒個她問他為什麼想成為神,他的回答。身體開始不自主地發抖,如果換成要她長年都在這冰冷的洞穴生活,她也會想辦法離開吧!
「你在發抖。」他忽地握住她的手,這是她被帶來這個洞穴,第一次感覺到溫暖。
「沒有。」她矢口否認,不想敗在這樣的溫暖之下,但現實好像由不得她。
「你是因為得知我的真實身份,而害怕到發抖嗎?」他由後面抱住她,祁憐的柔背頓時落入他的胸膛之中,她一直顫抖不止的手臂,也因為他的圈緊環繞而得到壓制。
他是如此溫暖,不但溫暖了她的身體,也溫暖了她的心。如果說她是害怕他才怕,只覺得困擾。
「嗯?」他的下巴靠在她的肩膀,溫熱的氣息吹在她的臉上。她恍然明白,原來困擾她的並非他不是人的事實。而是他無時無刻的挑逗,她往往會在自己的心跳間迷失方向。
「我、我怕黑。」祁憐不想讓他知道她是因為他而發抖,只是話一出口她馬上罵自己是傻瓜,他能看透她的心。一定知道她在說謊。
邪神勾起嘴角微微一笑,放開祁憐,伸出手指向洞穴里的山壁,他每指向一次山壁,山壁的油燈就自動點燃一盞,一直到整個山壁的燈全部點亮,他才放下手。
只見原本陰暗的洞穴瞬間燈火通明,比洞穴外頭還亮。
「這樣你就不怕了吧!」他的嘴貼住她的耳邊低聲呢喃,宛如情人間的耳語瞬間撩起她體內的熱氣。
祁憐頓時僵住不敢動,怕她一動他更加收緊手臂,引來她體內更多奇怪的反應。
「其實我不是怕黑。」她不明白他明明知道她在說謊,卻還是相信她的話,真是矛盾。
「我知道,你怕的是我。」他的語氣中充滿了自嘲,這也難怪,在她眼里他和怪物無異,應當要怕。
不,她怕的不是他,而是自己。她好像越來越不了解自己,照理說她應該討厭他、唾棄他,可是她卻完全產生不了那種情緒,真是很奇怪……
「你在想什麼?」他沙啞的問。
「你能看透我的心,你自己看呀!」她偏過頭賭氣回道,氣他為什麼老是喜歡多此一舉。
邪神沒答話,祁憐原本還在生氣,見他突然間不說話,好奇地把臉轉向他。
邪神沉默了半晌,最後不甘心的承諾。「不,我越來越無法看透你了。」
祁憐驚訝到朱唇微開,無聲要求解釋。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你的心開始彌漫著一股很重的霧氣,阻擋我窺探你的思緒。」他說。
原來如此,難怪他會問她在想什麼,因為他是真的不知道,而不是故意捉弄她。
「為什麼?」她不懂,她並沒有任何改變。
「不知道。」他聳肩。「也許是前世留在你體內的靈力開始發揮作用,試圖保護你吧!」
這個解釋很合理,易真大師很早就跟她說過,她的前世靈力太強,即使經過輪回轉世,依舊會殘留部分靈力,所以他這一世的靈感才會這麼強,全因前世的關系。
「我懂了,正因為如此,你才會把我帶回洞穴。」這里是他的地盤,可以增強力量,對他比較有利。
「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最主要是我受夠干擾。」他聳肩,可不認為自己哪里做錯。
「干擾?」怎麼說。
「我可不想成天應付你爹的突襲,或是弄昏你的女僕,那太麻煩了。」他沒那個耐心。
「你會後悔。」他不提起她爹她都忘了,現在她爹一定發動全府的僕人到處找她。
「我?」他挑眉。「我會後悔什麼?」
「後悔把我擄走。」她淡淡答道。「依我爹的個性,就算要他翻遍這附近所有土地,他都會把我找出來,你這個洞穴有可能保不住。」
她父親雖然樂于行善,卻也有陰狠、精明干練的一面,否則不可能掌控祁氏如此龐大的資產,他最好小心一些。
「到了那個時候,你一定會很高興。」他語帶諷刺地說道。
「我為什麼會高興?」她不解地看著他。
「因為我若是被消滅,就沒有人會來煩你了。」這樣還不值得高興嗎?
他說得沒有錯,一旦他被消滅,她就可以回頭過她的太平日子,再也不必成天心驚膽跳,擔心害怕他什麼時候又要闖入她的房間偷窺她的心。
只是不曉得為什麼,只要一想到他被消滅,她的心就不停地抽痛,難受到無法呼吸。
「你怎麼不答話?」這洞穴已經夠安靜了,拜托別再沉默,很悶。
祁憐無法明確說出自個兒的心情,她還沒有弄清楚怎麼回事,況且她也不該說。
「我累了,有沒有可以休息的地方?」現在她唯一慶幸的,是他無法像以前一樣輕易看透她的心,讓她有喘息的空間。
「這里唯一能夠讓你依靠的是我的懷抱,你要依靠我嗎?」他和她開玩笑,順便測試她的膽量。
他的語氣戲謔,表情隱隱透露著寂寞。即使洞穴內火光炯炯,依舊趕不走存在他內心的寒冷。思及此,她的心情跟著波動,仿佛也跟著他一起墜入黑暗,跟他一起無聲吶喊。
「如果真的沒有選擇,也只能這麼做了。」她不明白的地方很多,其中最讓她驚訝的是自己的舉動,她居然會點頭。
邪神先是驚訝地看著她,而後露出興奮地笑容,伸出手將她擁入懷,讓她靠著他的胸膛休息。
懊溫暖。
祁憐原本只是想逃避他的問題,才會假裝疲累,沒想到自己會戀上這樣的溫暖,只能說這洞穴實在太冷了。
憊有,他的心跳。
她閉上眼,聆听不斷傳到她耳朵內的規律跳動,他的心跳聲讓她想起幼時玩的撥浪鼓,那個時候她父親沒有現在這麼嚴厲,閑暇的時候都會拿撥浪鼓逗著她玩。
真糟糕,她好像越來越習慣他的擁抱,真不是一個好現象……
祁憐就這麼靠在他的胸膛入睡,邪神低頭看著懷里的佳人,胸口涌上一股奇異的感覺。
她的睡臉真像仙子,他真想就這麼一直抱著她、看著她,直到天荒地老。
如同祁憐,他也不知道胸口那道郁悶所為何來,但他想珍惜她的心情是毋庸置疑的。
他很自然地在她的唇上印下輕輕一吻,睡夢中的祁憐輕輕皺了一下眉頭,他看了不由得失笑。
他抬頭打量環繞整個洞穴的燈火,感覺洞穴好像不若以往冰冷,甚至還有那麼一絲溫暖。
……是夢?
祁憐醒來發現自己躺在房間的床上,心中滿是疑惑。
她記得自己被邪神擄去山上的洞穴,那兒又濕又冷,孤獨仿佛永無止盡,讓她不由得心生同情,甚至投入他的懷抱,和他一起取暖。
……這麼說起來,這一切都是做夢,更本沒有這回事?
祁憐翻開被子,下床穿上鞋,走到門口打開門,放眼望去就是花木扶疏的小報園,確實是她的院落。
她遲疑了一會兒,走出房間,往更遠的園子走去。
祁憐走到主花園的涼亭,垂眼看著水池里悠游的鯉魚這座仿江南造景的園林是她父親最喜歡的地方,他老人家時常來此休憩。
沒錯,這兒的一草一木、一梁一柱都是屬于祁府的風景,也就是說,她根本沒有被擄走,一切都是夢境。
然而很奇怪地,眼前的景致雖然跟祁府一模一樣,但卻沒有半個僕人走動,也未聞半點聲音,這就不合常理。
「你醒了?」
正當她百思不解的當頭,背後傳來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她轉身打量邪神,他正雙手抱胸背靠在涼亭的柱子上,模樣非常瀟灑。
他的出現至少證明了一件事,這不是——
「這不是做夢。」他代替她說出心里的話。
「你又看透我的心了?」她平靜地看著他走近,毫無意外他恢復原先的力量。
「只能看見一點點。」他走到她面前站定。「看來你前世遺留下來的靈力比我想像中強上許多。」連回到自己的地盤都無法扭轉劣勢。
「那不就無法達成你擄走我的目的?」她挑眉。
「或許吧!」他聳肩。「不過誰在乎呢?這只是小事。」
擄走她之前,他還那麼生氣,現在卻表現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轉變心情的速度還真是快。
「你肚子餓了吧,要不要吃飯?」他忽地問祁憐。
「現在是什麼時辰?」她抬頭看天色,天空是那麼蔚藍,太陽仿佛永遠不會落下,但她知道眼見不能為憑,這一切都是他變出來的夢幻。
「不曉得,你在乎嗎?」他問祁憐,她想了一下搖頭,就算她說在乎他也不會放她走,何必多費唇舌。
「很好,因為我也不在乎。」他樂于活在他一手創造出來的世界,特別是他身邊又有她陪伴,誰還去管時間。
「不過,飯還是要吃。」他是無所謂,但不能讓她餓著。
祁憐懷疑的看著他,納悶他要怎麼做到他說的事情。
「我都能夠變出你家,一頓飯和幾個僕人又有什麼問題?」看穿她的思緒,邪神隨便彈了兩下手指,就有五、六個僕人端著飯菜從橋的一端走過來,將飯菜放在涼亭中間的石桌上排好,把所有事都安排妥當以後,又從原來的地方回去,一直到完全消失。
「有這麼強大的法術真方便,只要彈彈手指,什麼事情都能辦得到。」她走到椅子坐下,邪神也隨後入座。
「沒有你想像中方便,要擁有這麼強大的力量,也是要付出代價的。」世間沒有不勞而獲的事,她太天真了。
「要付出什麼代價?」她追問。
要忍受無止盡的黑暗和冷到骨子里的寒氣,還要承受人們的怨念和邪念,有時強烈到他幾乎無法負荷。
這些話听起來就像是在抱怨,卻是不爭的事實。
「總有一天我會告訴你。」雖然是事實,他卻不想讓她知道,不想讓她輕易察覺原來他也有弱點,而且這些弱點就跟人類一般可笑。
「我發覺你真的很喜歡打啞謎,你真的是神嗎?」她柳眉微皺的抱怨,很不欣賞他的態度。
邪神勾起一邊的嘴角,發現她的想法十分有趣,她似乎對任何事都有既定的看法,只要一發現事實與她的想法不符就會不高興。
「你覺得神應該怎麼做?」他打趣地問。
「我不知道。」她有些遲疑的回答。「但我總覺得神應該再干脆些。」
「干脆?」他挑眉,她的想法果然很有趣。
「你應該直接說出內心的想法,這樣才大器……」
她的話還沒說完,隔著他倆的石桌忽地憑空消失,她也不知道何時坐上他的腿。
祁憐連眨了好幾次眼,方才回神。
「如果我干脆說出內心的真正想法,我怕你會嚇死。」他左手圈住她的縴腰,右手大拇指撫模她的唇瓣,笑容可惡。
「你想做什麼?」他又施法了,害她差點來不及反應。
「你說呢?」他的聲音沙啞而誘人,一听就知企圖。
祁憐告訴自己趕快逃開,他又想吻她,然而她的頭卻動不了,心跳為之狂奔。這並非他施的法術,而是她加諸在自己身上的束縛,她好像被一條無形的繩索綁住,再也逃不了……
他的嘴唇果然如她所預料一般落下來,如同蝴蝶輕盈地在她紅艷的雙唇間飛舞,溫柔地攫取停留其上的芳香。
祁憐迷惑地開啟朱唇,她以為他會狂暴的吻她,然而暴風卻未襲來,取而代之的是輕柔的挑逗,他吸吮她櫻唇的方式,好似她是天上賜予的仙果一般珍貴,即使他的舌頭已經伸入她的芳腔,她也不覺得冒犯,反而掀起一股強烈想要回應他的。
這是怎麼回事,她也在不知不覺中變壞了嗎?被他這麼吻著擁著,她竟然也不覺得羞恥。
「這就是我內心真正的想法。」著實好好吻了她一番,他勾起嘴角微笑,將她緊緊擁住,緊到她幾乎無法呼吸。
祁憐小嘴微張,心中無限迷惘。她明明知道他不是人,甚至連他的吻都有可能是假的,卻仍然忍不住把他當做一個真正的男人來看待。
「我是一個真正的男人。」他的臉靠在她的柔背呢喃,眷戀她的芳香。
「你又在窺視我的內心。」更糟糕的是她好像越來越不介意,或者說習慣。
「我沒有。」莫要誣賴他。
「那你為何知道我的想法?」她驚訝的問。
「直覺。」
如果真的是直覺,他的直覺也未免太準,但感覺上他又不像是說謊,在在教她迷惑。
「咱們繼續吃飯吧!」他放開她,彈了兩下手指又把原先消失的一桌子飯菜變回來。
「我不餓。」她搖頭。
「我不希望你餓成皮包骨。」他皺眉,很喜歡她目前的身材,不胖也不瘦,剛剛好。
「不會有那種事發生。」她噗嗤一笑,認為他想太多了,她沒興趣虐待自己。
「那就好。」他很少看她笑,但她其實應該多笑的。她的笑容很美,就像朝陽一般燦爛,把他的心照得暖洋洋,連嘴角都無法停止上揚。
「既然你不想吃飯,那咱們干脆來下棋好了。」他一揮手,桌上的飯菜隨之消失,換上棋盤和兩盒棋子。
祁憐再度笑開,她早說過一旦學會下棋,會愛上對弈,事實證明她的話一點都不假。
她坐回原先的位子,認真和他對弈。雖然他是初學者,他的天分卻讓她不能等閑視之,每一著棋都下得格外小心。
相對之下,他就下得很輕松,同時無法理解她為何這麼認真?她好像做什麼事都要把自己逼到喘不過氣來,真是奇怪的性格。
「輪到你了,邪……」她不知道怎麼叫他,叫他邪神好像不對,別扭又奇怪,他說不出口。
「怎麼了?」她看起來很躊躇,似乎為什麼事煩惱。
「我不知道該怎麼叫你。」她老實說出內心的猶豫,邪神聞言頓了一下。
「也對,我沒有名字。」他是由人們邪念所生成的形體,可不像她有父母,就算他的外表再像男人,也是徒然。
她不知道的是,名字對于如他一般的精怪是有意義的。他不取名便罷,一旦取了名字並且被人知道,就會被迫現出原形,屈時就算他的力量再強大都沒有用,自然抗拒不了這存在天地間的古老法則。
然而,他也不想一直這麼生活下去。三百年來,他不曾听過別人喊他的名字,這是他第一次渴望從她的小嘴听見他的名字,但先決條件還得他有名字才行。
邪神當下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他要有名字,即使這個名字可能會危害到本身,他也要擁有。
「既然我沒有名字,就由你來幫我取名。」他將這個重責大任交給祁憐,她驚訝到幾乎說不出話。
「我幫你取名字?」
「嗯。」他點頭。「我想這對你來說,應該不會太困難,你就幫我這個忙吧!」
這個忙說好幫也好幫,說困難也困難,畢竟她從來沒有幫別人取餅名字。
她想了又想,發現一個名字很適合他。因為他來去像一陣煙,渾身散發出迷人的邪氣,這個名字對他來說會十分貼切。
「那麼……你就叫邪雲好嗎?」
「邪雲?」他皺眉。
「我只是覺得適合你,如果你不喜歡這個名字,我可以再想另一個名字。」她見他好像不是很滿意,連忙補充解釋。
「不,這個名字很好,就用這個名字吧!」他阻止她再費神。
「真的嗎?」她聞言喜出望外,笑得格外開心。
邪神點頭,一旦他接受這個名字,就等于跟天地定了一個無形的契約,不能後悔,也不能更改。
「那麼,輪到你下棋了,邪雲。」她對他甜甜一笑,作為他接受她為他命名的回報。
他起身走向祁憐,將她從椅子上拉起來擁入懷緊緊抱住她,激動到無以復加。
「邪雲?」
是了,就是這個名字。
經過了三百年,他終于擁有屬于自己的名字。
從這一刻起,他不再只是人們口中的邪神,更是她的邪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