寵靈將軍 第五章
急促的腳步聲跨過門檻,在屋里屋外忙進忙出,一下子忙著生火,一下子忙著提水,再不然就是心神不寧的?滾燙的額頭更換冷毛巾。
祥德宛如沈泅在無重力的世界之中,載浮載沈,找不到任何施力點,使他能沉穩地站立起來。頭暈目眩之際,他只能猶如大海中的一根斷木,隨著潮汐起起伏伏。
「祥德,你醒了嗎?」
斃恍惚惚間,他感覺到一絲溫暖握住了他的手,憂心忡忡審視他蒼白的面容。是流夢,雖然她口里念著的,從頭到尾沒提及一句擔憂的話語,但她那紛擾旁徨的表情,卻道盡了她對他的關懷。
「祥德,你听得見我說話嗎?你安心的調養身體,這里是順天,我們已經離開了那片亂葬崗上,現在落腳在一座沒人居住的古宅里。放心吧,那群歹徒找不到我們的。」
她為他重新換上冰冷的毛巾,窗外的夕陽已西沈,替而代之是時而發出干爆聲的柴火堆。
他好累,而且傷得不輕,連他也很訝異,女流之輩的一掌竟讓他病得如此嚴重,他從來不曉得自己也有不堪一擊的一天,這或許就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咦?這……這……是什麼?!
他想問,無奈聲音全卡在干涸的喉嚨發不出任何一個音,只能眼睜睜看著流夢將手中的那一碗東西遞到面前。
眼角余光中,他隱約見到湯汁全呈褐色,分不清里頭的材料,可能有葉綠色、黃色的葉菜類,但糊成一團,已經近乎爛掉了。
老天……她這些東西該不會是去市集的垃圾桶撿來的吧?!
而且那碗應該稱?「湯」的水中,還可以看見幾朵切都沒切過的香菇浮在上頭,至于這湯的味道……救……救命!難道他一直聞到的腥臭味就是這鍋東西?!
他直覺想逃,流夢的臂彎,他一秒鐘也待不住,身體雖然虛弱,但逃命更要緊,他不想被毒死……祥德不安分的要掙出流夢的手臂。
「祥德,是我啊,流夢。」他當然知道她是流夢,就是知道才想逃。「我知道你累,可是你已經一整天沒吃東西了,不吃點東西是不行的。」流夢好言相勸,細心地將他安置在臂膀中。
「不……我不……」
「我知道你想睡,但無論如何也得把湯喝了,我喂你!」
說罷,不由分說的支起祥德的下巴灌進去。
湯一下肚,祥德便昏死過去,就差沒翻白眼。
流夢並沒有發覺,逕自好好扶他躺妥後,擦擦汗,一邊也替自己盛碗湯,但仰頭一喝下,她的反應是直接倒地不起。
「好難喝……」她在掉眼淚。???時間又過了一天,祥德依然發著高燒。
比起昨天,今天他的情況顯然十分不好,體熱似火,面色如酪,在床上翻來覆去,睡睡醒醒。流夢除了?兩人張羅吃的外,根本不敢離開半步,只能守在床邊,累了,就趴在床沿休息。
入夜之後,他的身子異常滾燙,一條接著一條不時替換的毛巾滿足不了發自他體內的熱氣,他出了一身的汗,才沒多久的工夫,衣衫便已濕透了。
這教她必須?開禮教,忘記自己女性的身分,替他月兌掉那身可能讓他病情更加嚴重的濕衣,只是,她卻忘了學武之人,必隨時保持警戒心。
「誰?」她突如其來的動作,震到祥德,在以為有敵人襲擊他的情況下,他突地一記拐子打回去。
「啊!懊痛……你干?打我?」流夢被擊中右眼。
听到她修澹的叫聲,他才讓自己重新墜入無重力的狀態中,將自己扔回寧靜無聲的世界。「對不……起……」
不過在昏睡前,他牢牢記得流夢為他變得蓬頭垢面、疲憊不堪的模樣;她的那一雙手,蘊涵了無比善良的力量,溫柔而堅強,卻又那麼的惹人疼憐。
靶動在他心房蔓延,無處不在。
他迅速墜入夢境,這份單純而快樂的體驗令他睡得更加香沈……???
今晚他再度醒來是因為流夢小心翼翼微帶靦腆笑容、和悉卒行走的微小動作。
他虛弱的撐開眼皮,果然就看見流夢站在床邊。
她的臉色紅潤,下唇被她的上齒咬得泛白,而原本該是覆蓋在他身上的被子,現在被她揪住一角高高舉在空中,流夢正一徑將她的小腦袋往里探,對著他光溜溜的身軀「哇!哇!」
驚嘆。
他不動聲色凝望她的舉動許久,好奇她究竟還有多少不眾人知的一面。
叭,愈來愈過火了,眼前她不只是看而已,還豎起食指東戳西刺地觸踫他胸膛上的肌肉。
重重吁出一口氣,她自言自語的說︰「你長得還真不是普通的好看,美麗細長的雙眸、雕刻般的唇瓣、成熟厚實的肩膀,比起歌玄貝勒,比起弟弟們,哪怕比起京城中所有俊色逼人的公子,你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謝謝!他在心中暗自回答,很開心的發現她其實很欣賞他的外在條件,那將有助于拉近兩人間的距離。
「當然,比起都奇來,更好上幾百倍,他其實長得一點也不俊俏。」
嗯?都奇是誰?!他一?那間蹙緊眉心。
「就像我常說的,我很清楚自己的斤兩,在男女感情上從不敢奢求多好的男子看上我,理所當然交往的對象,條件也不可能要求是最頂尖的。」
祥德不悅的皺眉。忍不住在心中輕喃︰他就不是人嗎?
「所以突然有一天,當和我一樣平凡的都奇,出現在我面前誠懇的告訴我他想認識我,我樂得幾天幾夜都睡不著覺。」
我就不誠懇嗎?祥德越听越不高興了。
「唉,又哪里曉得到頭來自己不過是他用來接近吉夢的一只棋子。祥德,其實我不是不?你向我提親的事情心動,而是我很害怕、也很自卑,像都奇這樣相貌平庸的男人都能夠耍我了,何況是比他出色一百倍的你?你說你要娶我,我怎曉得你是不是另有目標?」
不敢答應,你也答應了,我絕不會給你機會反悔!
況且,我們的關系早已不單純,你除了嫁給我,沒第二人選!
他陰鸞的在心中暗自起誓。
「老一輩的嬤嬤、女乃娘常說男女光親個小嘴就會懷孕,你親也親過了,抱也抱過了,為什麼我到現在半點?象也沒有?」她盯著自己的肚皮。「如果有的話,我或許能理直氣壯……」
理直氣壯什麼?
「嫁給你!待在你身邊!」她躺來偎在他因翻身仰躺而展開的左臂上,將她爽涼的臉頰貼在他熱滾滾的肩頭。
在她這凡事都中規中矩的生命中,今天她就要背叛所受的女德教育,偷偷干一次下流的壞事,倚傍在袒露著胸肌的男性身旁,隨而嗅到他平穩呼吸的鼻息。
她也渴望有人疼、有人愛,今晚請由著她,她發誓她一定在明天雞嗚之前醒來,絕不被人發現……終于,她累得再也睜不開眼,沉沉睡去。
祥德的睡容同樣安詳極了,他的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窗外明月高懸,梧桐樹的葉子向雕著松竹梅的窗欞投進了淡淡光影,夏日已盡,涼風陣陣吹拂著,傳來陣陣花草香氣,格外令人舒適、寫意。???第三天了,在流夢看來,祥德的病已有起色,但一天之中仍有大半的時間處于昏睡狀態。
流夢放下為他擦完身子的毛巾,眼中仍顯現一抹憂慮之色,以一個男人的體格來說,他已經是屬于虎背熊腰型的,但為什麼病這麼難好?
「燒已經退了大半,照理說他應該早就能下床走動了啊,?
什麼還這麼虛弱?」呼!流夢逸出一聲輕嘆,百思不解。「吃飯要人家喂,喝藥要人家吹涼,連更衣沐浴都要人代勞,內傷難不成真這麼難治?」
想著想著,她抬起手臂要去擦拭自己臉頰邊的汗滴,突然間一陣刺鼻的味道倏地竄進她的鼻腔!她頓了一下,第二個反應馬上揪起自己的衣領猛聞。
嗅!嗅!嗅!
她越間越覺得臭,一個念頭在她腦中閃過,她倏地彈起來大叫︰「不可能!」
她才不相信這股酸澀味發自她身上,更沒想過「髒」字會與她畫上等號,她想都不想馬上伸手就去解衣扣,但動作做到一半,眼楮一瞟,她突然記起祥德就躺在她面前。
「呃……」她頓住。「好險!差點走光!」
她揪緊領口,拉穩衣擺,縮著脖子便往外頭去了。
她才一走,祥德的眼楮立刻炯炯有神的睜大,好整以暇沿著床畔坐起身。
「格格就是格格,不笨嘛,懂得保護自己的金肢玉體。」
意有所指的呢喃一句,祥德拽開袍擺下床,並以穩健的步伐尾隨在她身後而去。
那樣的速度,橫豎看,都不會是一名病人做得出來的動作!
流夢出了古宅沒多久,便轉進了高大而狹長的竹林,祥德跟著她穿過了竹林來到一處湖光山色秀麗,瀑布水清而泓涵的幽境。
在那里,他看傻了眼,眼前竟是一幕世上最美的景象。
猶如簾子般的瀑布前,流夢站在畔邊專注的解開頭頂上的發髻,放下一頭青絲,小心翼翼的以手舀水輕輕的拍打在頭發上。
微近褐色色澤的柔軟發質令人垂憐,想靠近一探究竟。
但真正令祥德心神不寧的,卻是她早先褪開外衣,只留一件輕薄的綢衣披在身上。那件綢衣一點一滴被沖下的山水濺濕,勾繪出她玲瓏有致的身材。
流夢洗完了頭之後,想也不想就月兌掉身上的綢衣及肚兜滑入水中,坐在水里的大石頭清洗骯髒的身體。
「好痛……」她觸踫到挨了祥德一拳,現在已經瘀青發紫的右眼,馬上嘖嘖的叫成一團,痛煞人也!
洗完了臉及身子,她並不急著起身,索性靠坐在石頭縫間,享受山水帶來的涼意,洗去種種的疲累感……她回憶起那天在亂葬崗的情形,長這麼大什麼樣的大事沒見過,竟然在一個晚上發生了這麼多事,先是撞見一大群惡人,然後更夸張的是,他們還將她與祥德逼到了幾百里外的順天來,?
的只是逃避他們的追殺,這群惡人實在太過分了些!
遇上這種事,也難怪一直以自己偉岸胸膛保護她安全的祥德會在最後因體力不支而倒下……算起來……「祥德全是為了保護我,才搞成現在這副德行為!」
突如其來的領悟,令她忽地從水中立起,她心想,她現在能這樣健康的站在這里,全拜他所賜,她真該感恩。
這樣的一個畫面真飽了祥德的眼福,他的視線緩慢梭巡,先是她脂粉未施的秀容,然後是她的鼻、她的唇,再來是垂在她肩膀四周的濕發,胸口、腰身,然後便是神秘的禁地。
祥德的眼神不由得深邃起來,面無表情,不慍不火,讓人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
「這麼一來,他豈不真的有恩于我,若他堅持要我以身相許,也是應該的嘍!老實說,在這之前,我一直處心積慮要對那天在王府向他承諾的誓言食言而肥,現在……」
流夢完全陷入可怕的想象。
「啪!」
「誰?!」她驀地轉頭,祥德一個不注意踩斷腳下的一截樹枝霍地彈回她的注意力,而當她膝蓋打顫、慌張失措地穿妥衣物循聲趕到時,那發出聲音的地方已空無人影,除了一截殘斷的樹枝。
她知道樹枝不會自己平白無故斷掉,難道,這又是……這麼一想,她的背脊又開始發涼,直打哆嗦,還是快回去吧!???市街上車水馬龍,各式攤販四處林立,有賣熱湯熱食的面店,有賣蔬菜水果的菜販子,更有殺豬宰魚的肉販。
流夢在生鮮蔬果聚集之處穿梭,正在?今天的晚餐張羅。事實上,她什麼都不懂,只能憑感覺采購,再把它們全扔進鍋里,煮成一大鍋的大雜燴。
「難不成真要請道士去做法嗎?」
「我看可能真得好好考慮看看,你們不覺得最近越來越不安寧了嗎?昨晚我才被鬼壓身?!」
「是你老公吧!」
「要死了你,在那里胡說八道什麼?!」
一票女人聞言吱吱格格笑個不停,她們充滿怪力亂神的話題,令剛好路過的流夢停下腳步湊上去听個究竟。
「那座宅子以前听說發生過命案,後來原本居住在那里的人搬走之後,便開始變得不安寧。」
「對呀,我爹常告誡我能離那里多遠,就離多遠!免得看見什麼不該看的。」
「不該看的?什麼不該看的?!」流夢插話問。
另一名女人受不了這蠢問題,搶由著道︰「當然是那種會飄來飄去,又看不見形體的東西!」連這都要問,笨!
「耶!不對、不對,那座宅子的鬼比較厲害,何止形體清楚得不得了,連半夜唱歌的聲音都能傳遍整座古宅。」
「唱歌?!」女人們的雞皮疙瘩都豎起來了。「那不就是女鬼嘍!」
「年輕還是老的?」流夢問。會是吉夢嗎?但吉夢不是鬼啊,她可是活生生的人耶!「什麼年輕、老的,根本就是老妖魔了!」
「對啊,對啊,听人說這老妖會化身成如花似玉的年輕姑娘,專門勾搭路過年輕男子,乘機吸取對方的精魂,女人她還不要呢!得手之後,就露出血盆大口的真面目,活生生的將對方生吞下去,連骨頭都不剩!」
「嘔!懊惡心!」包括流夢在內,所有人臉部肌肉破成一團,舌頭一個吐得比一個長。
「除了這些以訛傳訛的傳說外,已經好久沒听說有人被嚇到,可是最近怪事接二連三的發生,不是听見女鬼在唱歌,就是突然間出現在你面前,以低柔的聲音問你‘這是哪里?’,嚇死人了!」
「哎啊,好恐怖呀,要是讓我親眼撞見,我看我肯定嚇得尿褲子。」
有人發問︰「喂,你們說了這麼多,那女鬼到底何時出沒?
下次如果我真的必須從那里經過,一定務必避開那個時間!」
她才不想活見鬼。
「鬼是屬陰的東西,自然是在入夜之後才會出來活動,不過如我先前說的,這只黑眼鬼道行比較深,不受時辰控制,任何時間都會出來游蕩嚇人。」
「等一下,你剛剛說的那一句‘黑眼鬼’是什麼意思?她的眼楮很黑嗎?」
「不是,據說這只黑眼鬼,有一只眼楮的眼眶是黑的……」
「像我這樣嗎?」
流夢的一句話,挑起大家的注意,下意識轉頭看向她。
「怎麼樣?是不是?」
大伙兒呆了一秒。「哇!」
淒慘的尖叫聲響徹雲霄,霎時一窩子女人逃命似的紛作鳥獸散。「鬼啊!」
「等等,等等,我這是被人打的,喂……喂……」???「啊!有鬼啊──」另一聲清亮的慘叫穿透方圓幾百里。
迸屋前,流夢才買菜回來,經過的行人一看見她,立刻嚇得拔腿就跑,留下她一個人呆呆的佇足在門前台階目送他們。
她實在不懂他們究竟憑哪一點斷定她是鬼?難道,就因為她住在這里,所以他們自然而然就將她與鬼怪聯想在一起?
拜托,她雖然長得不夠美麗,但怎麼看也是人模人樣,好嗎?
「當我是鬼!真失禮!」
本噥一句後,流夢收回視線抬頭望視這座龐大的古宅,一陣風吹來,卷起一地塵沙,一瞬間,她竟也覺得這里陰森森的,不由得搓起自己泛疙瘩的臂膀。
看來,這里恐怕真有些古怪!
她是女人倒還安全,對方是美艷女鬼,就算出現也是纏著祥德。
比起她來,祥德的性命更加堪虞。
她注意天空烏雲密布。可惜天快下雨了,否則她現在肯定收拾包袱立刻帶著祥德搬離這里,再去找其他安全的落腳地方。
她走進庭院中。
「砰!」
也不知道是風吹的關系,還是真有無形的力量存在,她身後的那兩扇碩重的門板居然在她後腳剛縮入屋內的那一?那間,轟然一聲重重關上,嚇得流夢差點跳起來。
她飛快回頭,但是身後除了無動靜的宅第大門什麼也沒有。
懊可怕!她猛搓揉自己發毛的手臂,匆匆離開。
但她自始至終未曾動搖餅一個念頭──她不會丟下祥德自顧逃命,要走兩人一起走,而且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會盡全力保護祥德!
她正經八百地告訴自己,至于保護的理由與動機,她決定不加以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