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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國東宮(下) 第十五章

作者︰衛小游

沒想到傳聞意是真的!

逼梨江匆匆走出木瑛華在京城中的官邸,一時不知接下來該上哪去。

本來她也明白,市井閑話有真有假,不能盡信。

可前兩天她到城西百膳府喝茶時,附近人都傳言柳尚書家的千金柳瑯環已經選入宮中--不是入東宮當太子妃,而、而是入王宮成為君王的新寵!

假若傳聞是真,這豈不是父奪子妻了麼?!

那柳家早在月前就已經半公開地受了皇後的懿旨,準備與皇室結親。

太子行過冠禮後,她有好一段時間沒再見到真夜,又不能貿然闖進東宮問何時迎娶柳家小姐;再加上她重回太學,準備參加今年的京試,行動不比以往自由。沒想到,才一個月時間,原本應該嫁入東宮的女子,竟然成為君王新寵,賜居柳渡宮,封為美人。

為了證實傳聞真假,她一等到旬休日,就到木瑛華的邸遞拜帖。

今年初剛晉升為吏部侍郎的木瑛華證實了這個消息--

是真的,柳小姐已在日前入宮。」

「君上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急切地問。明明,京城百姓都已相信,柳家千金將成為東宮正妃了,如今猝然生變,真夜以後還抬得起頭來麼?

無論真夜對那柳瑯環觀感如何,他畢竟已送出正式邀婚帖。依天朝禮俗,婚帖一下,他與柳瑯環就是未婚夫妻,而今不僅未婚妻為父所奪,恐怕他這個才成年的太子也將淪為全國人的笑柄!

木瑛華一雙睿智的眼眸看著黃梨江道︰「……君意難測。」

「皇後娘娘也默認這事麼?」身為真夜生母,她一定會幫助真夜的吧?!

相識數年,木瑛華還是頭一次看見黃梨江這麼慌張的模樣。

他搖頭道︰「我不是內臣,不清楚皇後對此事的看法,但此刻即使皇後反對,也無法改變這一結。況且據我所知,柳尚書原本就沒打算讓他掌上明珠成為太子妃。」

「呃?」黃梨江瞪大眼楮︰「我不懂大人的意思。」

木瑛華說他在朝中的觀察。「大致說來,朝廷里有兩派主流的勢力,柳尚書不屬于這兩者,他是君王新培植的第三勢力。」

見黃梨江努力冷靜下來,听進他的話,木瑛華倒了杯茶水給她,看著她喝下後,才繼續解釋︰

「過去兩派朝臣以右丞相王勻與其門生為一派,左丞相與兵部尚書秦丘及工部尚書成敏為一派,兩派朝官有擁立的儲君人選,可是他們都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梨江,等你明年入朝來,你就會明白,即使你心里有擁立的對象,但你必須效忠的人,永遠只有一個人」

「而那人……就是君王。」黃梨江終于明白,何以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子了。「扶植柳家勢力最快的方法,便是將柳家小姐召入後宮,藉由君王的寵幸來警告其他蠢動的官員……」只是這樣一來,真夜怎麼辦?難道就要因此被犧牲?他的名聲已經夠壞了。

木瑛華不動聲色地問︰「朝堂上一日三變,梨江你還會想入朝為麼?」

「當然想。」不入朝,怎麼取得力量?

「那麼,你現在就該把那明光太子給拋在腦後了。」他建議。

「黃梨江猛地抬頭,瞪著她的恩人看。「為什麼?」

「你很清楚為什麼。」木瑛華輕聲道︰「他會是你為官路上的絆腳石。有他在,你永遠無法真正得到君王的信任。」一個君王不信任的臣子,是不可能在朝中翻手覆雲,覆手作雨的。

「……那你呢?木大人?」

眯眼一笑。「我這幾年一路高升,你說呢?」他一向不管朝中有幾派勢力,只負責自己權力範圍內的事。

「我認識的木大人,不是那種卑躬屈膝之人。」「若有必要卑躬屈膝時,也不是做不到。」他坦率地說。「只是需要權衡值不值得罷了。「看著黃梨江,他笑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要你將太子拋在腦後,做不做得到?」

「太子他……不曾虧待我。」更不用說,她這所以急著想入朝為官,有泰半原因是為了他。將真夜拋在腦後,是她做不到的事。

「你忘記四年前的御溝的事了?」

「我沒忘。倘若那時木大人沒有湊巧經過,梨江可能已經溺死了。」然而,正是因為當時真夜沒有出手救她,她才會是現在的她。想清楚後,這事,她已經釋懷,不怪真夜了。

木瑛華不知道該不該說出他的懷疑。其實當時他會剛好經過御花園,是因為退朝時,太子曾請他走一趟夏暉宮,說是玹玉皇子臥病數日,想請他到夏暉宮陪下棋解悶;隨後太子被二皇子接走,他則與幾位同僚途經御花園,剛好撞見有人溺水,因此救了她。

事後他回想起來,也許那天他能救到黃梨江,並不全是個巧合。

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對這扮成男裝的少女格外親切?四年前撈起御溝里的溺水少年時,他為了救她,無意間發現她女兒身的秘密,卻為她一路隱瞞迄今,不說破,甚至還期待著,有一天,可以看見她站在朝堂上……

木瑛華賞識的目光落在黃梨江身上。

這十七歲的少女前一刻拿著拜帖沖進他官邸時,眼底有著藏不住的憂慮。

听見他證實民間的傳聞時,臉上登時失去血色。當下他便明白,太子真夜逐她出東宮是為了什麼。因為換作是他,他也會那麼做。

然而黃梨江並沒有震驚太久,他看著她強自鎮定下來,一字一句地听進他的話,甚至很快地捉到重點,並推敲出事件的脈絡。

柄智的反應,令他不禁著迷。

闢場險惡,若能與她同在朝堂,必然十分有趣。

沉吟片刻,木瑛華輕描淡寫道︰「不管太子有無虧待你,也不管你是為了什麼理由想入朝,倘若舍不下心中不舍的,將來,辛苦的是你自己喔。」

明白木瑛華在教她為官之道,可,算她固執吧,她就是搬不開腳下那顆絆腳石啊。「多謝大人指點。」

「你真傻,黃梨江,等你身居高位,想庇護誰都輕而易舉,倘若不能舍一時之不舍,你以為你能在朝堂上撐多久?」只怕不到半路,就會先被人給折去了吧。不想她半途折腰,他決定先不提起四年前太子為救她所做的事。

見她靜默不語,木瑛華以局外人的角度思考道︰

「回去後仔細想一想,想清楚了,再去赴考京試吧。你要知道,就算你入了朝,我也不能明目張膽護你。屆時你孤立無援,你或許會希望,這輩子從來不曾想過入朝為官的事。」「……木大人很會嚇人。」黃梨江抿了抿唇。

木瑛華只是笑道︰「你又不是禁不起嚇。好了,既然已經把臉上那份無謂的驚慌收起來了,我想你今天應該是沒心思跟我對奕一局,要我派馬車送你回去麼?」

「不了,我想走路。」黃梨江再次恭身一揖,隨即轉身走出木瑛華的書房。

六月暖陽高懸天邊,她眯了眯眼,匆匆走出侍郎記邸,一時不知接下來該上哪兒去。

定了定神,她往城北走去。

木瑛華的官邸位在第一條橫大街上。短短數年,這人由一介地方官迅速爬升至今日正二品吏部侍郎之位,且以清譽聞名于世;雖然這幾年來他們維持著一定的交情,但她仍希望未來朝堂上,他是友不是敵。

「听說太子為此黯然心傷,已經決定出家入道了,真應驗了紅顏禍水這話呀……」那飄進耳的閑話使白衣公子小臉皺了皺。

扯。這閑話編派得有點扯。

真夜就算再怎麼傷心,也絕不可能出家入道。他不是那種清心淡泊的人,而是一句久在凡俗的貴公子啊。

為了一听「昔日太子妃,今日帝王妻」的最新發展,黃梨江離開木瑛華宅邸後,便直接往距離最近的城北倚鳳樓來。

一樣是二樓臨街靠窗雅座,茶樓旁照樣是流言飛竄。

從各方閑話里,黃梨江歸結出幾個較為可信的訊息。

其一,所有人都被當今君王擺了一道。柳家從今起,將成為朝廷新一方的勢力。然而,誰又知道會不會再過幾年,朝廷又會有其他新勢力出現呢?

其二,王皇後已到寺院清修,一個月內不可能回宮處理這件事。身為國母,又掌理後人事,未來柳美人在後宮里可能得很小心才全身而退。膽敢得罪皇後,這柳瑯環或許也不是個簡單人物。

其三,不管真夜對此事作何感想,民間對太子的評議從以往的不友善,一轉成極端同情;可又認為事情膾演變成這局面,多多少少與太子無才有關,追根究底,柳家不過是在兩造權衡下,做了個聰明的選擇。

來自八方的閑話將太子塑造成一人悲劇角色,可她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人們口中的可憐太子形象,跟她所認識的真夜根本對合不起來呀。

她所認識的真夜,遇到這樣的事,應該會……試著自我解嘲,用輕松的態度來寬慰皇後,避免皇後在後宮的地位生變;他可能順著百姓與官員的同情心理,做出順意眾人想法的事。

當中唯一的變數,在柳瑯環。

她不確定真夜對柳家小姐究竟是何看法。

傳聞柳瑯環貌若天仙,也許真夜也對她十分傾心。倘若如此,那麼他就真有可能是流言里那位傷心欲絕、看破紅塵、決意出家入道的太子……

他是麼?

他傾心于柳瑯環麼?

他果真傷心欲絕麼?

「夥計,結賬!」白衣公子在桌上擱下茶資,側扇離開倚鳳樓。

她前腳才出,後腳便有人跟進。

那青衣公子入樓前,瞥了一眼側扇走進人群里的身影,隨即縮回正要入樓的腳,改往大街上側扇走去。

被跟蹤了!

自離開倚鳳樓後,黃梨江便有種被窺視的感覺。

有人在後頭虎視眈眈,她不敢回確認,以免打草驚蛇,只好警覺地留意著周遭,尋找空隙,以便隨時月兌身。

幸好她的白衣並不顯眼,六月天候熱,大街上不少人穿著素色衣衫,她側著扇,低頭穿梭在人群中,直到那被追蹤的感覺驟然消失,她順勢拐進一條小巷,貼站在壁邊,眼神戒備地看著巷外往來行人。

猛地察覺身邊有人時,她轉過頭,卻已經來不及——

一雙大手從身後探來,掩住她唇,以免她向人呼救,另一條手則攬腰圈住她的身,硬將她往小巷後頭拖去。「唔。」這條巷子不是條死巷,才會讓人從後方截住。

她扭著身體奮力掙扎著,但來人張嘴咬住她耳朵,哦不,他只是貼在她耳邊說話︰「江公子,許久不見。」她猛然回過頭,雙目圓睜,小子鄔悶喊︰「真——」「這里不是說話處,隨我來?」她點點頭,他才松開掩住她唇的掌,改握住她手,拉她鑽進錯綜復雜的巷道。黃梨江追著他背影,腳步沒遲疑地跟隨著,沒注意沿途有幾拐幾彎,滿心只想趕緊找個地方與他說話,好問清楚——「到了。」他突然停下,微偏頭道︰「進去吧。」黃梨江抬頭一看懸在眼前的門匾。「雲水鄉?」他大白天帶她上妓院?真夜微抿著唇,眼底淨是笑意。

「正是。盛京城內最著名的游藝場所,公子來過沒有?看來是沒有。一起進去開開眼界吧。」輕推著她後背,一起走進大門。

才剛進門,就有一名雖然年過中年,但風韻猶存的模模領著一群使女迎上前來。令人意外的是,這些使女並沒有裝扮得花枝招展,反而看起來頗有些書香氣質,不像是送往迎來的女子。

雲水鄉的林嬤嬤道︰「葉公子,真是稀客,我家南兒還在休息呢!昨夜通宵達旦的——」雲水鄉大白天不正式營業,只有懂得門路的貴客才能進來呢。

「不要緊,林夫人。」真夜打斷她的話,風流倜儻笑道︰「給我一間廂房就好。」

「一間……廂房?」林嬤嬤眨了眨眼,高聳發髻上的絹花亂顫。「公子特地上咱雲水鄉來,卻只要一間廂房?」當這兒是客棧不成?

「正是。沒問題吧?」真夜眨著眼,怕有人會想轉身就跑,右手沒放開,空著的左手則遞出一枚金貫——天朝幣分為金、銀、銅三等,金貫子便是京城里的富人用來支付賬款的黃金貨幣。

有錢可賺。「當然沒問題。」林嬤嬤笑嘻嘻收下金貫子,眼角兒卻覷著真夜身邊側扇遮面,只露出一雙俊目的白衣公子。「葉公子可要找姑娘作陪?」

「今天不用。」真夜笑著拉人上樓,熟門熟路道︰「我們想獨處,別讓人來打擾。冬字型大小廂房此刻沒人使用吧,我就包下了。」

「呃呵呵,葉公子真有雅興。」林嬤嬤誤會很大地看著兩個緊緊牽手的男人。天朝不盛興男風啊,可生意人有錢賺,其他也就不干她事。「公子確定不用喚我家南兒?」

「不必打擾她。」說罷,他拉著有些別扭的黃梨江上樓,繞過高高低低、復復重重的回廊,走向尾端一間獨立廂房,開門入門關門鎖門。

必過頭時,就見他的小梨子滿臉怒容地瞪著他。

「你果然常來雲水鄉。」

否則怎會這麼熟門熟路!連冬字型大小廂房怎麼走都不用人帶,仿佛走自家後門一般。

真夜走到她面前,以扇柄托起她可愛的下巴。

「江公子,我們時間不多,你確定要拷問我這些舊賬?」

逼梨江雙眼一眯,打掉他扇柄,扯著他寬袖子往一旁床鋪坐下——

不知為什麼,這廂房里竟然連一張椅子都沒有,就只有一些不知用途的怪異家俱和一張特大床鋪。

「廢話少說,趕快開始吧。」完全沒發覺這番話配合上此時此地,會產生什麼不當的暗示。

真夜與心愛侍讀坐在同一張床上,當然有些心猿意馬,但時間真的不多,他不能出宮太久。

「樂意之至。」他眸色微暗道︰「江公子,得罪了。」

隨即扯下自身外袍扔向門口,落在明顯可見的門欄邊,擋住可能被窺看的小縫隙。下一瞬,他摟著身邊的人兒一起滾進大床內測,左手同時勾下床邊紗帳,遮住乍泄春光——

「你壓到我了。」翻滾一圈後,不幸被壓在下面的人兒長發散開來,抗議低喊。

「啊,差點忘記你喜歡在上面。」他抱歉一笑,抱著底下人兒在翻滾半圈,自己屈居下位。

調整好各自喜好的位置後,他愜意地躺在大床上承受著熟悉的重量,春眸直直瞅著近在眼前的芙蓉顏。真是好久不見她……

「江公子……」

「噓,噤聲。」黃梨江伸手掩住底下男人的唇,聲音壓得又低有沉,就怕隔牆有耳……想必真夜選在這隱密廂房里與她密談,還扯下紗帳,故意引人誤會,也是為了保密的緣故吧。

她側耳細听,留意著廂房外是否有人窺听,因為沒有注意到,真夜正多情地看著她。

邦了半響,沒發覺有任何風吹草動,黃梨江這才回神,挪開手,眼帶關切地看著真夜道︰「好了,你快說吧。」快告訴她這陣子外頭紛亂的留言到底是怎麼回事。

真夜撇了撇唇,欲言又止,在她鼓勵的目色下,終于說道︰「我好想你,」

「別開玩笑,快告訴我,你——」

「我若沒了你,就像沒了靈魂的線偶,用行屍走肉來形容也不為過。」在她逼迫下,他吐露埋藏許久的真心話。

「胡說八道什麼。」黃梨江先翻身坐起,隨即拉他起身。有床帳遮住,就算外頭有人偷看,也不會知道他們在里頭做些什麼事。

一片真心被人如此無視啊。真夜無奈一笑,與心愛小梨子並肩坐在蓬軟的大床上,有點委屈地說︰「我沒有胡說啊。」

「我听到傳聞了。」他心愛小梨子盡避心急如焚,仍不忘壓低音量,試著重新引導他說出她關切的事——

「君上後宮不乏佳麗,怎會突然召柳家千金入宮?還有皇後娘娘,她得知這事,有什麼反應沒有?」

筆後地位與東宮太子前程息息相關,倘若皇後因此對柳家大發雷霆,作出沖動的事來,恐怕會危及真夜的處境。

就是怕她听見這事會擔心,才特地溜出來尋她。

揉開她眉心糾結,真夜安撫道︰「你無需擔心我母後,她能成為國母,絕對有她的本領在。君王風流多情並非一朝一夕,後宮時有新寵,她不會因此作出危及自己地位的事。至于我父皇為何突然召入柳家千金,我想可能是因為我說錯了話的緣故吧。」

「你說了什麼話?」

「一個月前,我太沖動告訴我父皇,說我舍不下心愛的女子。」

真夜想他唯一不該做的,便只有這事。

至于父皇要怎麼斗他的朝臣……當今天下畢竟仍是隆佑朝,更別提天子年方四十,正值盛年,當今這天下,仍是孝德帝的天下,不是他真夜的,他就算想管,也無從管起。

心愛女子?!是指柳瑯環麼?黃梨江仔細打量著真夜的表情,心想自己不在他身邊這陣子,或許他有了些她不知道的改變。

「……柳家小姐真如傳聞中那般美貌麼?」她忍不住問。

「美貌?應該是吧。」見面兩次,一次在永寧宮白花宴,一次在柳家宴席上,那柳小姐不是躲在扇子後頭,就是隔簾而坐。他根本連她長相如何都不清楚。

「所以你是……一見鍾情?」否則以真夜的個性,相識短短兩個月不到的時間,絕不可能為伊人如此黯然神傷。

一見鍾情?真夜略偏轉身看著表情有些苦惱的黃梨江,回想著當年與她在大學初次見面的景況……

「可能是吧,我沒怎麼想過這事。」還沒怎麼想過,就以陷這麼深,倘若真再仔細想想,他還有救麼?或者,這就是勾欄戲文里唱的……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真夜此刻的眼神看起來有些陌生,黃梨江一心為他煩擾,根本沒發覺他們談話中的主角是不同人。

「真夜,你千萬別做傻事。」盡避那些市井閑話未必是真,可她仍得親口提醒他一句,才能安心,算是過去常年跟隨他身邊的職業毛病吧!「你不是那種清心寡欲、安于淡泊的人,你——」不適合出家入道。

「對,我不是清心寡欲的人,從來不是」他悄悄捉起心愛侍讀小手,握在自己手里把玩著。「如果我說,我不想安于淡泊,你會怪我麼?」

「我不怪你。」只要別說要出家入道就好,那條路不適合他。

「那我可以不要在忍了麼?」

他聲音里的壓抑,令她心頭為之一酸。

想來這陣子,他必定時時辛苦地忍耐著吧。

閉了閉眼,她說︰「你可以不要忍,但我希望只有在我面前時才——」

「你放心,只有在你面前我才不想忍。」

「那太好——」唔?

他低頭吻住她的小嘴,不想再忍了。

早想嘗嘗她的滋味。

期盼了太久的緣故,他不敢貿然深吻,怕驚嚇到她,只輕輕;吮住她柔軟的唇瓣,握住她雙手,耳鬢廝磨地愛著她。

「我的小梨子……」他沙聲輕喚,短暫移開唇,本想就此放開,可一時情不自禁,又偏頭含住她珠貝似的耳垂,溫暖雙唇一路滑下她粉女敕頸項。

發現她還是受到了極大驚嚇,兩只黑溜溜眼楮瞪得好大。他笑著空出一只手遮住她眼又傾身吻了她的嘴。

她從震驚中醒神,臉龐一度想躲開。

他微笑,抱住她縴細身軀,一齊滾到在錦被上,被翻紅浪,連連放肆親吻,引來她嬌聲喘息,頰色染上霞彩,旖旎至極。

束著夏季長衫的腰帶不翼而飛,只可惜長衫下是男裝錦褲。兩人貼身摟抱,她原想推開他,最終雙手卻只觸著他的心,結實肌理下,那心跳飛快。

「真夜……」她微弱低語被他吞下,渾不知她嬌俏模樣逗惹著男人,忍不住想將她一口口吃下。

「真夜……」被吻得頭昏腦脹之際,拼命想捉回理智,但才開口,雙唇又被人有點蠻橫地吮住。

他舌尖撬開她牙關,找到那閃躲不及的香舌,相濡以沫,相忘于江湖。

指尖探進儒衫內把玩著她衫內小衣邊緣的帶結,很想知道假如他一把扯開這帶結,會否看見……

她終于找到氣力推開他,結巴道︰「……夜,你誤會了!」

散著長發的他被推開,一雙眸子還染著醉人春意,心里卻想︰誤會的認識你吧,小梨子。從頭到尾他可是都很清楚明白的。

倉皇擺緊衣衫,還來不及束起發,黃梨江腿軟地逃下床鋪,不敢再與男人滾上床廝混。

「往後切莫不可再如此。」她到處找不著用來束發的錦帶,記得在房內團團轉。

那束發的錦帶被真夜握在手里,不確定此刻心里的感覺,是滿足還是不滿足。

等了那麼多年,終于吻到她小嘴,應該要滿足了,可又覺得還不夠,想再繼續……

她的唇,吻起來像吻一朵小報兒似的,柔軟又香甜。

她的肌膚溫潤如玉,他一踫就舍不得放手,結果真的嚇到她了。

可以避開她被吻得紅女敕的小嘴,真夜咒罵著自己吃太急,萬一嚇跑他的小報兒,可沒人能賠給他。假如她真不見了,他真的會變成行屍走肉。

離開柔軟的大床,他將手中發帶遞給她。「小梨子,找這東西麼?」

她一把接過那素色錦帶,心慌地看著他,道︰「我說真的,你絕對不可以在這樣做!」

「怎樣做?」那命令的語氣教他有些不高興。「吻你的嘴?還是月兌你的衣服?」反正都已經忍不住做了,如果代價便是等一會兒跪下來求她別拋棄他,他的膝蓋也已經準備好了。

丙然是天生嬌慣的太子,一點兒都不管別人心里是怎麼想的!逼梨江無奈又惶恐地瞪著他。

他到底在想什麼呀!當初在御船上月兌衣驗身後,她不是已經讓他相信,他是個男人了吧?

她只差一點沒對他發出怒吼,可因怕人听見,硬生生忍下來,壓抑著聲量道︰

「那柳瑯環封了美人已經是事實,你就算再怎麼憤怒示意,也不該這麼做!」

必柳瑯環什麼事?真夜俊眉微挑。他不過是一時情不自禁親吻自己心愛的女子啊。所以就說嘛,他覺得誤會很大的根本不是他。

「我到底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難道她真對他連一點點喜歡的感覺都沒有?雖然她曾說過討厭他那樣的話,但這幾年朝夕相伴,他以為,她該多少有那麼一點在乎他的吧?

瞧他理直氣壯的,黃梨江急著想澄清這件事。「我,我不好男風的!」

「我也不好男風啊。」這有什麼問題?他的小梨子是女子啊。

捉住真夜語病,黃梨江圓睜著雙眸到︰

「那你還吻我……?我可是個男人啊。你忘了麼?我月兌衣服驗過身的。」至少她在他面前曾證明過自已的男人身份。

又不是月兌給他看的!當時在御船上,有幸看到小梨子月兌衣那人,若不是眼楮有毛病,就是也是個女人……不想爭辯這些,真夜采取最明快的解釋︰

「那好吧,我可能有一點好男風。」就算小梨子真是男兒身,他也認栽了。

听見他承認自已的癖好,她更堅決地相信自已早先的想法。

「這就是你的目的吧?」她從一開始就往錯誤的方向想,才會誤會這麼大,卻又渾然不覺,繼續道出內心的懷疑︰「你想讓世人誤以為,柳瑯環之所以不嫁東宮,是因為太子有斷袖之癖,你就是想用這幌子來掩飾你其實傷心欲絕的事實吧!」害她也快為他傷心欲絕了。

「……」真夜說不出話來,他扭了扭嘴角,心里翻騰起來。

當他真的笑翻過去,卻又忍不住同情起眼前的她來。

是怎麼了?他一向聰慧過人的小梨子竟也會……為情所困?

這是為情所困吧?否則她怎會看不清楚這麼顯而易見的事實?

鱉了二十個年頭,此生唯一觸動他心的,從來就只有一個名叫黃梨江的小女子啊。

察覺他異樣的沉默,她遲疑的問︰「你怎麼……不說話?」

只見真夜緩緩走到她面前,執起她的手,在她抽開手以前,將那手按在自已心上。

「我有口難言,不如你听我的心怎麼說吧。」

逼梨江倒抽一口氣,不確定該不該把手抽回來,還是真如他所建議的,傾听他的心。

其實,他的心音,她听過很多次。同眠的幾個夜里,她經常听著他的心跳聲入睡。在真夜身邊,她總感覺快樂又悲傷,兩極的情感常教她難以承受,卻又硬生生承受下來,不敢說出深藏心底的真心話。

見她躑躅,真夜又說︰「假使你不敢的話,那麼換我听听你的心。」

他松開她的手,按住她肩膀不許她走,單膝跪地,側耳貼住她的心窩處。

听著她怦怦,怦怦……的心跳聲,听了半響,他面露微笑。

「小梨子。」他換道。

「做什麼?」他不可能真听出什麼吧!心又不是真會說話。那只是心跳聲啊。

「你心跳好快。」

「那又怎樣?」心跳快是正常的吧,代表她身強體健啊。

「你的心……」

「到底怎樣?」一直賣關子,她就不信他真能听見——

「你的心在說︰好喜歡好喜歡真夜,雖然真夜很可惡,可這輩子最喜歡的人還是真夜,除了真夜以外,不會再那樣在乎一個人了。」她不會知道他說出的,正是自已內心的聲音,盼望著她真能喜歡他,了解他,認同他。

「……」黃梨江臉色霎時發白,不由得咬緊下唇,竟不慎咬出一滴血珠來。

居然……完全被說中了!

他怎麼可以偷听她心里的話!

這教她以後要怎麼光明正大地待在他身邊,還要擺出一副毫無私心想保護他的忠誠模樣?!

真夜冷不防被人用力推開,等他站起來時,房里哪里還有黃梨江的身影。

他追出去,經過門檻時,飛快拾起用來掩人耳目的外袍披上身,快到門口,又見黃梨江面不改色地折返回來。

他松了口氣。「你——」

「這回廊彎彎曲曲,我走不出去。」

雲水鄉的樓閣仿照寺廟壁畫里的神仙台閣而建,小樓淩空架于流水之上,樓閣之間以木造回廊連結,不是熟門熟路的人,初來此地多會迷路,找不到出口。

真夜將掉在地上的玉摺扇還給她,見她心神不定,不敢再說俏皮話,只道︰「我帶你出去。側扇吧。」

逼梨江依言打開摺扇,遮住自已面容,瞪著他背影,走到回廊出口時,她悶聲道︰「你剛剛說的那些——別回頭,別看我!」

「剛剛我心里不是那樣想的!」說罷,她越過他身邊,奔跑了出去。

「我怎會不明白呢……我又不討人喜歡……」真夜苦笑,側扇遮住自已無奈的表情。突然察覺身後足聲,他回過頭,看站在回廊另一端,長發曳地的絕色麗人。

「封南,你站在那里多久了?」

雲水鄉的頭牌「姑娘」封南不僅貌似天仙,連說話也不帶凡間氣,他音聲瑯瑯回答︰「不久,不過時機恰懊,看到了滿有趣的一幕。」

當今太子與他前任侍讀間的私情,不正是史官業余時最愛嚼的閑話麼?這應是福東風一直在追尋的線索吧!他總懷疑太子斷袖,倘若將這消息透露給他……

真夜皺眉。「你不會說出去吧?」

「很難講。就要看葉公子的誠意了。」他看著化名「葉真」的太子真夜,天仙般清雅笑道︰「你若告訴我一件事,我就為你守密」

「你想知道什麼?」這封南明明是個男人,卻有著天仙般的氣質,而且還喜好打探八卦。他到底是什麼人?

「那麼,來說說隆佑七年發生在夏暉宮里的那件事吧。」

真夜警覺地看著封南。「你為什麼想知道?」

「個人興趣。」封南微笑。「到冬字型大小房?」

「不」他才剛和心愛小梨子在冬字型大小房里滾過,實在不願破壞美好回憶「去你房里。」

「更合我意。」封南笑道︰「來吧」

真夜大步穿過回廊,跟在封南身後拐進一棟隱秘的小樓。

沿途他不斷想著,封南、封南……封南肯定不是本名。倘若不是本名,如同他化名「葉真」一樣,那麼封南之名……

封南、封南……南風?

南風是誰?

「啊,是南風呢……」

狼狽沖出雲水鄉的白衣公子側著扇從繁重小巷鑽出,確定身後沒有人跟來,這才重重吐出一口氣。

額際冷汗滴下時,恰巧一陣夏日南風吹來,拂上她的灼熱肌膚。

她嘆息了聲,背靠在古老的陌牆上,靜待自已慢慢冷靜下來。

她剛表現很蠢,她想。

丙然是小時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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