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請進 第九章
小鎮的一天
他不該還會有饑餓的感覺。
然而他也沒有真正的死去,像阿力、杰杰他們
最初他只是覺得很厭煩,他厭煩了那些追著他跑的媒體。在閃個不停的鎂光燈下追逐,他有一種被放在解剖台上的感覺,好象每個人都想剖開他的身體,挖出他的心髒,研究它跳動的方式。
一雙又一雙侵略性的眼楮捕捉著他,他覺得好沉重。負荷不了,他必須逃開從勒戒所出來後,Dave找到他。他說︰「社會總會原諒犯錯的人,尤其是有才華的那一種人,其它人都得離開,但是吉米,你可以留下來」
留下來、留下來
他還有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就像Dave說的,小小的錯誤是可以被原諒的,只要他「浪子回頭」。而時間會撫平記憶里丑陋的那一面,他可以再寫歌、再創作他的音樂。
那天下午,他拿著Dave交給他的公寓鑰匙。「你先在這里住一陣子,」Dave說︰「等復出的時候到了,我會通知你。」于是他就背著電吉他搬進了公寓中。
他整整有一個禮拜無法合眼,然後又狠狠的睡了三天三夜。
睡到天昏地暗,午夜里,他醒過來,覺得四周安靜的有些可怕。
他扭開收音機,一條熟悉的旋律自音箱流泄出來。那是去年樂團的冠軍單曲,他第一次吸毒後寫下來的歌。之後他的腦袋里再也沒有音符在跳動。他的腦袋里一片空白,就是那個時候,他發現他失去了重新開始的勇氣。
時間也許會撫平錯誤,卻不會寬待一個失敗的人。他會從星星上跌下來完全是他的錯,即使所有人都原諒了他,他卻無法原諒自己。
從背叛信仰的那一天起,他的世界徹底崩解,他失去了立足點。
從那個時候,他就開始了無休止的逃亡。
起先他只是不想說話,到最後他連語言都失去。
原本他只是想找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躲起來,但後來他發現他最想擺月兌的原來是自己,而那時他已經和自己一起被困住了。
他開始沒有辦法做他自己的主人。
情況變得很糟,超乎他的想象所能到達的地方。那里很暗,相當的黑,沒有光——
「佟夏森,你起來了嗎?」亞蓓提著早餐站在門口,象征性地敲了敲沒有上鎖的門。
他睜開眼楮,下意識地抬起手遮住從門外穿透進來的光線。
亞蓓挪了挪那扇搖搖欲墜的門,很高興地說︰「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你睡了一夜,而且你的門沒有銷。」因為鎖壞了。
佟夏森搖頭。不、他不知道。「真的嗎?」
「真的。」亞蓓把這個視為「進步」。她在他躺著的地板附近盤腿坐下來。「你們沒鎖,有壞人進來傷害你嗎?」
他沒有回答。他的心思被早餐袋里傳出的香味所吸引。「我不該還會有饑餓的感覺」
「別傻了,會肚子餓很正常啊,你還活著不是嗎?」饑餓是一種生命跡象。
「我還活著」但他不該還活著。
屋里很暗。空氣也不太流通。亞蓓站起來拉開讓室內缺乏光線的窗簾。
當她逐一拉開厚重的窗簾時,金燦的陽光便照了進來。
佟夏森試著遮住眼楮,但是啊,好刺眼的光。
我們常常听到別人對我們說︰你應該做這個、你應該做那個。
但是你可能也有經驗,當你明知道你應該做這個,你卻做成那個,或者應該做那個,卻什麼也沒有做。
造個例句——
小美應該把壓歲錢拿給媽媽保管,卻在新年第一天就把它全都花掉。
再造個例句來看——
亞蓓的車修好了,她早應該離開小鎮繼續她的追尋,她卻還停留在小鎮上,已經將近一個月。
近一個月來,她與佟夏森發展出一種怪異的默契。
從她把他的門鎖弄壞以後,他雖然裝了新鎖,卻不再像以前那樣會一連裝六個。也許是他已經意識到,再多的鎖也無法給予他更多的安全感,現在他只有一個鎖,而且當她去找他時,他會開門。
他有些變了。亞蓓感覺的出來。
懊象有些什麼被釋放出來了。那對他有好處。
太過壓抑只會造成傷害,相反的,眼淚具有洗滌與治愈的能力。
他話依然很少,而且幾乎還是足不出戶。
阿飛常常去找他,他一次也沒理過他。
苞其它人比起來,他似乎比較不怕她。或許是為了這個原因,她在小鎮的時間泰半都給了佟夏森。
當他不說話時,她就說話給他听。
起先她不知道該講什麼,但後來她開始講她在加拿大的生活。
而她發現他雖然什麼話也沒說,但他卻很仔細的在听。
她講她的成長背景,談她喜愛的工作。
當談海鳥與環境的關系時,他甚至問了一個問題︰「妳說冰山的融化跟海鳥的數量減少有關系?為什麼?」
只為了他一句話,她竟然感動的差點哭了。不知道當伊莉莎看到她的病人有所進步時是不是也是這麼感動?
而與人分享她最愛的海鳥讓她感覺很好。
她告訴他︰做為一個受聘于紐芬蘭政府的海鳥觀察員,她每年的例行公事就是觀察海鳥的繁殖和棲息數量。
近年來因為溫室效應所帶來的生態改變。北冰洋的冰山融化的速度一年比一年快,島嶼附近的魚獲量卻逐年減少,由于可以捕食的魚類數量銳減,連棲息在Avolan區的海鳥生態也開始受到影響,出現連鎖效應。
今年年初她剛剛完成一份研究報告,數據上顯示經常棲息在紐芬蘭沿海的一種大型海燕——Stom-Petrels——在數量上比往年銳減許多,但是同一個棲息地卻出現了一、兩類過去不曾被發現在紐芬蘭過冬的候鳥,這表示極地的氣候和環境正在改變,海鳥的數量和分布狀態首先對環境做出了反應。
這個結果令她感到憂心。
而他說︰「妳腳下這塊土地也是個島嶼,有一天海水會把這里淹沒,那個時候海鳥會比人類適合生存。妳放心,我們會被淹死,牠們會飛。」
亞蓓當時愣了一下,而後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地大叫︰「原來你有幽默感耶。」彷佛這是很不得了的一件事。
她驚奇的模樣讓他在困窘上又退縮了回去。亞蓓立刻收斂起她的玩心。
她又告訴他︰
「我喜歡島上帶著海水咸味的空氣,喜歡夏天時,乘著船在海面上看冰山融出大量浮冰時那種冰涼氤氳的美。
「我甚至喜歡雪夜時,老屋子的屋頂因為負荷不了厚雪而發出的唧唧聲。那令我神經緊張,但暖爐里的炭火又讓我覺得自己走進了時光隧道。
「二十歲以前,我一直持在西岸,成年後,一個短暫的旅行讓我到了紐芬籣島,我就是在那個時候對這座島著迷。我想我體內可能有海洋的基因我跟島嶼很有緣。」
香港是島,台灣也是島。這些島嶼在她的生命里扮演了特殊的角色。
「有機會你一定要到紐芬蘭看看,那里有一種原始又荒涼的美。」
當她這麼說的時候,她發現他的眼神閃動了一下,但很快又消失。
她試著問︰「你想你有可能會去嗎?」
他想也不想就搖了頭。「不,沒有可能。」
亞蓓六歲以前也不知道她會大老遠孤身一人跑到台灣來。世上有很多難以預期的事。她對他聳肩一笑。
偶爾她會冒出幾個突兀的問題。諸如︰
「你有沒有看過幽浮?」
「你知道丑小鴨為什麼會變成逃陟?」
「你還記不記得你六歲時最想要的東西是什麼?」
「你覺得義式的Espresso喝起來像不像在喝中藥?」
「你有沒有追過雨後的彩虹,只因為怕它消失?」
當然這些問題,佟夏森一個也沒答。但是當她問他的時候,他很久沒有運轉的腦袋就禁止不住的開始轉動起來了。
沒有,他沒有看過幽浮,但是他知道外星人很想把他捉去當實驗品。
丑小鴨為什麼會變成逃陟?這還用問?當然是因為牠本來就不是鴨子。
六歲時的他最希望媽媽可以回家,盡避她始終沒有回來,但他還是一直在等待。雖然他不會承認。
Espresso喝起來不像中藥,像感冒藥。
他沒有追過彩虹,但他曾經向著陽光把水柱噴在玻璃上,他制造彩虹,所以不擔心它們會消失。
當她不說話的時候,她就觀察他臉上的表情。
她注意到他的嘴型很好看,而它們正微微揚起。
大發現!「你在偷笑什麼?告訴我。」
有些問題總是能找到答案的,但有些問題則不。他斂去笑意,變臉跟翻書一樣快。
亞蓓很快就學會了當下回再在他臉上看到類似微笑的表情時,一定不可以問他為什麼笑。
偷偷看著就好了,那麼他漸漸的就會習慣他原來不只是活著,而且還會笑的事實。
小雪球從獸醫院里帶出來後,因為旅館里不方便養貓,起先她把貓寄放在阿飛那里,但阿飛對貓毛嚴重過敏,亞蓓只好悄悄把貓咪「遺忘」在佟夏森居處。
綁來發現他不但沒有反對,而且還主動倒牛女乃給貓咪喝。小雪球就正式住進了佟夏森家。
這只雪白的貓,他叫牠「小白」,她立刻更正︰「牠叫小雪球。」
然後她就說起了小雪球的故事。同時也是她自己的故事。
那是關于一個女孩要尋找童年記憶的故事。
清晨,亞蓓穿戴整齊準備出門。
「寒舍」院子兼停車坪里,一個果著上身的男人正對著一株樹蘭吞雲吐霧。他是三個禮拜前住進民宿的房客,是繼她之後的第二個客人。不過他並沒有每天住在這里,他常常南北跑來跑去,真正住在這里的時間只有幾天。
他話不多,但很常笑。
「J先生。」她喊︰「小心別把樹蘭給燻死了。」
男人轉過身來,對亞蓓笑了一笑。「早,叫我J就行了,听人喊我「先生」讓我怪不習慣的。」
「你的工作順利嗎?」
「很順利。」,瞇起眼微微笑。「妳呢?妳的返鄉計畫順利嗎?」
亞蓓昨天才剛剛跟香港那邊聯絡過。「不很順利,還沒有新的消息。」
「喔。」,像是懂得了什麼地點點頭說︰「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問題要處理。」
「是的。」亞蓓同意地說︰「不過有些人比較幸運,有能力處理自己的問題,有些人則失去了這樣的能力。」
J挑起眉。「又要去探望妳那位問題很多的朋友?」
亞蓓修正道︰「其實他只有一個問題要處理,那遠比我們的問題單純許多。」
佟夏森眼前唯一需要面對的問題是跌倒了以後該如何重新站起來?
「你有沒有跟我的朋友伊莉莎聯絡過?」亞蓓問著一個她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
他看著她。
沒有。事實上,她給他的那張抄有電子郵件地址的小卡片早不知道流落到何方去了。屋里這麼亂,大概也找不到。
「為什麼不試著寫信給她?她有專業能力可以幫你。」
他變了臉色。「走開。」只要一提到任何「幫助他」的話題,他就是這種反應。
亞蓓覺得很無奈。但是她今天另有計畫。
她看向他那套設備完善的計算機。「既然你不寫E-mail,那麼大概也不需要上網了。」
她想做什麼?佟夏森瞪著她看,直到意識到她的意圖後,他已經來不及阻止她拆下他的網絡線。他還沒機會換購無線上網的計算機,拆掉網絡線就等于拿掉他的氧氣管。沒有網絡,他什麼也不能做!
亞蓓將拆下的網絡線用剪刀鉸成兩截。「我拆了你的網絡線,你很生氣吧?」
他眼底的煙硝味替他回答了。
「你可以過來揍我。」
「我、不打女人。」雖然他很想掐住她的脖子,但那樣她會受傷。
「很好。」亞蓓承認她松了一口氣。「那麼你現在就要學著拿起電話叫外賣,不然你就必須自己走到外面去,買東西、吃飯,最好還可以理頭發,嗯,胡子也要刮一刮。」
佟夏森為她所說的那些事情感到憤怒。「我不行,我做不到。」
「為什麼做不到?每個小學生都有辦法做到,為什麼你不行?」
他滿臉脹紅。「我、我」
亞蓓點點頭,很有同理心地說︰「我知道,因為你不敢跟陌生人說話,你覺得你沒有辦法走到收款機前去付帳,因為你怕有人會跟你要簽名。但是,你可能多慮了,你以為你頭上長了角,每個人都會盯著你看嗎?還是你怕你一走出去就會迷路回不了家?那就在脖子上掛著地址牌怎麼樣,欄一部出租車、付錢,司機就會送你回家——」
「住口,妳一點都不了解!」他大吼。
「是,我不了解,但是我知道你有你無法克服的恐懼。」她發出戰帖,希望他可以接受挑戰,勇敢的。
佟夏森臉上血色倏地消失殆盡。「對,我無法克服它。」像一只斗敗的公雞。但受傷的獸,攻擊力最強。「但那關妳什麼事?我是精神病奔關妳他媽的什麼事?」
亞蓓受到傷害了。「對,不關我的事,但是我沒有辦法不管你呀,我怎麼知道我這麼多管閑事,要我置之不理,我就是做不到。」她露出哀傷的眼神說︰「我怎麼有辦法像鐵達尼號里的蘿絲一樣,把杰克推到冰冷的海水里。」做出這樣的比喻,亞蓓自己都覺得有些好笑。
不過她還沒笑出來,笑聲就傳遍屋子里的每一個角落。
他笑了。
不過他有多少年沒這樣笑過呢?
貶哭會笑跟會吃飯能睡覺是同等重要的事對不對?
亞蓓加入他的笑聲中。「嗨,朋友,你願意陪我到外頭走走嗎?我保證我會替你打怪獸。我到這里都快一個月了,還沒真正的「觀光」過呢。」
遲疑地,他問︰「如果我說亞蓓,快來救我?」
亞蓓發誓。「我絕對會替你屠龍。」
憊是有些猶豫。「我可能會昏倒」很不好意思的說了出來。
考慮到體型的懸殊。「如果接不住你,我會當你的墊背。」
「听起來好象還不錯。」
亞蓓伸出她的手。「來吧,好嗎?」
他很緩慢很緩慢的試著伸出手,同時納悶起他居然會如此信任一個才剛剛認識不久的人。
「如果有人跟我要簽名」
「你就跟他說現在沒空。」
是了,他信任她。除了老張以外,她是現在的他唯一信任的人。
他們開始了他們的小鎮一日游。
可能對很多人而言,一小步就只是一小步,但對登陸月球的阿姆斯特朗來說︰他的一小步卻是人類科技很大很大的一大步。
你要怎麼拿一個腿長三0公分的賽跑選手跟身高不到一百公分的小童比速度?
出發點不同,龜兔賽跑從一開始就是不公平的競賽。當然兔子會輸那要怪牠自己。
亞蓓帶著佟夏森從最近的地方開始拜訪起。
他們去了巷子口的早餐店。
「你要吃什麼?」她讓他決定。
「妳決定就好。」他說。
但,她很堅持。「不,由你來決定,你點餐,你付錢。」
佟夏森很無助地站在攤子前,無助到老板娘親自來招呼他。「小扮,想吃什麼?」
他開始緊張起來,以口形說︰亞蓓救我。
亞蓓決定她不能辜負他的信任。「我要一碗皮蛋豆腐粥。夏森,你呢?」再度把球傳給他。
佟夏森鎖著眉。「那就跟她一樣。」呼,得救了。一到外頭來,他又開始結巴。
老板娘笑了笑。「到里面坐,馬上來。」
坐在早餐店里吃早餐是很久不曾有過的經驗。那短短的十幾分鐘里,佟夏森不斷地發出求救訊號。
「亞蓓,後面那個女人為什麼一直看我?」
亞蓓只抬起一只眼楮。「她看你帥。」
「左邊那個男人也在看我。」
「喔,他大概想跟你借根煙。」
「我沒有煙。」緊張兮兮的。
「那就不用管他啦。」說的理所當然。
戰戰兢兢的吃完早餐,該付錢了。他拿出一張百元鈔票給她。「亞蓓」
她好象不懂他的意思。「去付錢啊。總共九十塊。」
佟夏森硬著頭皮去結帳。然後拉著亞蓓飛快地逃離現場,找零也不拿了。
接下來她把他帶去理發廳。
當設計師把他按到椅子上坐著時,她問︰「先生,你要洗頭還是剪發?」
「我、我不知道。」他滑下椅子想奪門而出。但亞蓓伸手按住他,把他推回椅子上,對設計師說︰「他要剪發,胡子也要刮一刮。」
設計師小姐又問︰「先生你想剪什麼發型?」
「我不知道」他轉頭看亞蓓。
設計師建議說︰「剪個貝克漢頭怎麼樣?現在很流行,帥哥才適合這種發型。」說著,向佟夏森眨了眨眼。
他覺得頭皮發麻。而亞蓓又在一旁翻起雜志沒看到他在求救。他只好說︰「不、不用了,把我頭發修短一些,然後借把刮胡力給我。」
躲在雜志下的亞蓓揚起了漂亮的唇角。
洗完發、修過面後,亞蓓很驚訝的看奢佟夏森。
她看得他很不安。「怎、怎麼了?」
亞蓓看了他很久,才說︰「你長得很漂亮。」她微笑著。「如果待會兒你發現很多只眼楮回過頭看你,那是因為你長得很好看,不是因為你頭上有長角。」
說著,她拉著他往街上走。果然許多只擦身而過的眼楮都頻頻回頭。
「真榮幸,跟帥哥一起逛街。」亞蓓半開玩笑地說。
「別、別開玩笑了。」他只想躲進地洞里。
但附近沒有地洞,他被亞蓓拉進一條傳統市場街。
早上菜市上人多擁擠。
當亞蓓在各個攤子前閑逛的時候,佟夏森要很努力才能跟在她身邊。
有時候他走快了,回頭看時,亞蓓卻遠遠落在後方。有時她走快了,混入人群里,這時他就會緊張起來,生怕下一瞬間就被拋棄在擁擠市場里。
在這種人潮洶涌的地方,他極容易失去方向感。
彬者他已經失去了,他只能緊緊跟住亞蓓。
一波波的人潮涌來,他失去了她的蹤影。想到她可能落在後面,他轉身尋找,卻找不到她。別緊張,他告訴自己,她可能走到前面去了,他立即又鑽進前方的人群里。當他看見那個縴細的影子,他上前拍了下她的背。「妳不要走那麼快——」
影子轉過頭來,卻不是亞蓓。
陌生女人困惑的看著他,四周的人潮推擠著他,他突然頭暈目眩起來,站不穩腳步。
亞蓓、亞蓓快來救我。
他的驚慌失措具體表現在急促的呼吸中。
在他以為他又要不能呼吸的時候,一股若有似無的茉莉香出現在他身邊。
「原來你在這里。」是亞蓓。
倏地睜開眼楮,他努力驅離前一刻還影響著他的恐慌,他的手勁握的她手痛。「我們可不可以離開這里了。」這里人太多了
亞蓓撥開他前額上汗濕的發。「好吧,我們離開這里。」
接著她把他帶到醫院去。
在醫院門口,佟夏森死命拖著她不願意進去。「我不看醫生。」
亞蓓露出一朵微笑。「好,我們不看醫生。」她把他帶進婦產科附設的育嬰室。
新生兒被妥善的安置在保溫箱中,每個女圭女圭的臉蛋都紅通通的。
棒著一面玻璃,亞蓓看著那些蠕動的小小身體說︰「你知道嗎?每一分鐘都有人誕生到這個世界上,這些小生命從完全沒有行為能力,到經過一連串長久的學習才漸漸獲得進入社會的能力。」
不等佟夏森抗議,她接著將他帶到醫院附設的復健中心。復健室里有中風後正在進行物理治療的患者,也有車禍後下半身癱瘓的病人在學習怎麼重新照顧自己的生活需求。
「他們已經是成年人了,可能有些還活過了半個世紀,但是生命中的一場意外讓他們必須再重頭開始學習起,不僅包括拿筷子、刷牙、穿衣服、上廁所,還包括說話和走路的能力。這些看起來很簡單的事情他們以前都學過,但是現在他們必須再學一次。」她抬起頭看著身邊的他,很輕很輕的問︰「如果他們都做得到,為什麼你會認為你不行?」
佟夏森啞口無言。
他沉默的任由亞蓓將他帶走。
離開醫院後,他們又去了各個不同的地方。
鮑園、書店、小學、郵局、面包店
這一逃讜佟夏森而言是極其漫長的一天。
夜里,他們回到他住處的時候,兩個人肩並著肩站在門外,仰頭看著矗立在眼前的這幢房子。月光照得它白森森。這是佟夏森的堡壘,而亞蓓在等佟夏森再度躲進他安全的避難所去。
然而他跟她一起站在月光下,目光比海洋深遠。
晚風吹起了亞蓓的發,她輕聲說︰「最後一站。」
今天的旅程到此結束。
「我回去以前,你可不可以彈一首歌給我听?用你的電吉他。」
他眼底那片海掀起了浪濤。他想說!他不會。但亞蓓期望的目光讓他開不了口。「我我很久沒踫音樂,都忘記了」
「全都忘了?」不可能。
他很快地點了個頭。「都忘了。」但她已經將他拉到屋後的倉庫。
她打開倉庫鐵門,找到那把電吉他。
「亞蓓不要!」
「一首歌。」她拉著他的手去踫那把吉他。
但他飛快地甩開她的手。
亞蓓只好在箱子上坐下來,將插頭接上。「好吧,我來試試看。」她的手指在六根弦上來回撩撥著。「育怎麼調?這是Do還是Re?我看看能不能彈個和弦出來——」
「那樣不對。」聲音幾不可聞的。
「什麼?」亞蓓提高聲調。「什麼不對?」
聲音擠出牙縫。「妳這個自以為是的家伙!」接過她手上那把電吉他,在她期待的目光下,很無奈地說︰「我真的都忘了,但我想我還記得一首」他調了調弦,一個輕柔的和弦後,全世界家喻戶曉的旋律便充滿在空氣中。
「Happybirthdaytoyou」
當他獨特的嗓音伴隨弦聲出現,亞蓓整張臉孔因為欣喜而發亮。
起初他的臉上寫著掙扎的痕跡,但輕柔的弦聲安撫了他。
亞蓓一直不確定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也許今天不是她的生日,但卻無庸置疑是屬于他的日子。
他能不能重新再出發?這是個此時此刻還無解的問題。
洛夏森含著淚,在熟悉的音樂世界里找到那個迷失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