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齡宮女 第二十一章
這是金寶生第一次見到趙不逾的家人。不過他們全是庶出的弟弟,沒有一個是真正具分量的趙家正經主子。
而,令金寶生感到驚奇的是,這些庶弟們的名字——趙不越、趙不行、趙不遠、趙不前、趙不進……
知道趙不逾的名字時,還不覺得怎樣,如今再听到他其他庶弟們的名字之後,便知道他們這些非嫡出的男丁們,在趙家生存得有多麼艱難了。
趙家嫡子嫡女的名字都是有排字輩的。跟趙不逾同輩的兩名嫡母所生的弟弟,分別叫趙師堯、趙師舜;而兩名由平妻與側妻所生的女兒,則叫趙師妹、趙師姈;至于妾生的子女,則會取一些恭順而卑下的名字,告誡他們雖生來享有榮華富貴,卻不可妄想得權,不可在家族里爭取出頭,讓正統嫡系難以自處。
這些巨富豪門對庶子從來放任,願意將他們養成紈褲更勝于讓他們勤奮向上,所以當趙不逾從小展現出驚人的經商天分時,早就令長輩們不喜,立刻加以壓制了!而這兩年更是過分,與人私下合伙經營了獨門的火柴、折扇,以及獨樹一幟的布偶女圭女圭、家飾配件等繡品等物,讓他賺盡了天下間的財富,名聲傳遍十二國,讓永盛王朝殷富了一百二十年以上的五大家族都不得不正視起趙不逾以及李倫這兩個豪門庶子起來。
其中,又以趙家最為憤怒!趙家長輩們認為趙不逾忘恩負義,身為趙家子弟,在沒有分家的情況下,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屬于家族的!就算那些發明來自于趙不逾,但趙不逾這個人是屬于趙家的,所以趙不逾沒有權利自己做生意賺錢,于國法、于家法來說,家族都有權利隨時將他的財富沒收充公!
但趙不逾豈是那麼好拿捏的人?就算他不是生來就聰明絕頂的人,以一個被家族打壓了十幾年的人而言,怎麼可能沒有任何防範地就自行創業,還將場面弄得如此轟動高調到驚動了天下各國?!
明面上,「暢行天下」商號屬于趙不逾、李倫兩人所有。但,僅憑兩個富家子弟,在沒有家族的支持下,如何能在短短兩年間,商行順利開逼天下各國,而沒有遭遇到當地權貴的侵佔或刁難?有點腦袋的人都會猜測著「暢行天下」背後是不是有什麼勢力在支撐著?!
許多人暗中去察,震驚地發現這個商號的背後,竟有著各國王公貴族的影子!沒有人知道趙不逾是怎麼辦到的!竟能攀結上那些權貴人物,還讓那些向來輕賤商人的貴族們,願意屈尊下交,甚至成為商號的合伙人。
原本以為趙不逾與那些貴族們的往來,他的地位必定低微,相處方式恐怕像是奴才一般的存在,但在半年前,有一名雲龍國的皇子特意來拜訪趙不逾,並在趙不逾的「鴻賓別館」住了一個月。那一個月內,趙不逾領著雲龍國皇子在天都各處名勝游玩,竟是以稱兄道弟的方式相處,當時所有明里暗里注意著他們的人都為之驚呆了,不敢相信眼見的事實!
也從那時候起,趙家里大聲叫囂要沒收趙不逾產業,讓「暢行天下」充公的聲音,一下子被壓制得沒了。所有的大老們至今仍在苦惱要怎麼跟趙不逾相處……以及,從趙不逾身上得到最大的好處。
雖然苦惱至今,仍沒有一套可行的方案,但至少已經有許多人反對再用打壓的方式來對待趙不逾。甚至認為最好盡可能地讓趙不逾體會家庭的溫暖,讓他心向著本家,而不會想要分家出去自立門戶!
但是卡在趙不逾的嫡母、嫡親弟弟們堅決不願意向趙不逾示好,這事也就一直是不上不下地僵著了。于是,長老們只好從那些庶子上下手,也不用多做什麼,就讓那些想親近趙不逾的人都去親近,而不像以前二十幾年來那樣,對趙不逾刻意地孤立,不讓任何人接近他。
于是,趙不逾的弟弟們便開始三天兩頭地往趙不逾的住所鑽了。雖然是長老們示意他們來向趙不逾交好,但基于趙不逾是趙家最出色的經商天才,更是兄長,以及大家同是庶子的身分,他們都是很樂意來親近趙不逾的,並希望可以從趙不逾這邊找到一條出路——不是每個庶子都滿足于當個紈褲的,何況,他們的嫡母並不寬厚,給的月錢僅是能溫飽,連想給自家母親或妻小買件像樣首飾都要存好幾個月的錢才勉強能湊出來。他們的日子頂多可以叫做游手好閑,卻遠遠沒資格以紈褲稱之。
如果能找到出路的話,誰願意一輩子就這樣倚靠嫡親兄弟的施舍度日?就算只是沒地位的庶子,誰說他們的人生就該爛在泥里,只能安分當個豪門乞丐,不能掙出一塊立錐之地?
所以這些弟弟們在家族的拉攏策略下,終于能被允許親近長兄,自然連忙趕過來建立起兄弟之情,就算是最沒志氣的人,也覺得依靠這位長兄比依靠嫡母嫡兄長有盼頭多了。
趙不逾是個成功的商人,賺錢對他而言從來不困難,自然就有慷慨的本錢。雖然庶長子的身分讓他在趙家處境尷尬,但這並不妨礙他對他的所有弟弟們善盡一個兄長的責任。倒不是說他對這些從小沒什麼機會相處的弟弟們多有兄弟之情,但花錢只是小事,若能經營起一分感情,然後又能從這些來依附的人里尋找到可用的人才,那這項投資就算是獲利豐富了。
而且,對于一個商人而言,世上沒有無用之人,就看你能不能將他擺在合適的位置罷了。
于是,他對所有的弟弟們敞開住宅的大門,給予最慷慨舒心的招待,親近的相處,更便于他對每個人稟性的觀察與能力的評估。只要弟弟們開口求助,他一定盡量幫忙,而大多的求助,不過是錢財上的問題而已,並不教他為難。自然而然地,他這住所,就成了庶弟們常常光臨的地方,雖然礙于嫡母的臉面,不敢公開表示對兄長的忠誠,但其實大家心底都自有盤算,日後,終究要明確選邊站,到時會是怎樣的結果,大家其實是有數的。
趙不逾的這幢名為「鴻賓別館」的豪宅建成于八個月前,當時打算用來當招待貴客之用,所以蓋得極為用心,花費更是驚人,簡直像在燒錢似的,務求每一處皆是精雕細琢而成,處處展現富貴而高雅的氣息;其華麗的程度,用來當皇帝的行館都夠格了。有錢就是好辦事啊,什麼樣的奢華得不到?
後來趙不逾原本住的小莊園被嫡母借口收回去,說是要當妹妹的陪嫁莊子,一時沒有其它住處的趙不逾,便直接在這處貴賓招待所安居下來了。
對于這個地方,金寶生沒來過幾次,連這次算來,只有三次.所以對于這里的變化,一無所知,自然更不曉得這處所近來已經變成親情聯絡處了。平常她有事都直接到「暢行天下」總部找趙不逾,而且從來都是只走後門,所以至今絕大多數的人都以為金寶生只是趙不逾手下的一名管事,專門代理宮女繡品事務,見到她都會叫一聲「金姑姑」,沒有人知道她真正的身分其實是趙不逾最核心機密的合伙人——連李倫也不知道。
李倫認得金寶生,卻只當她是折扇的創意提供者,以及宮女繡品的創意開發者,當她是個外圍管事兼之趙不逾的友人,時常得到趙不逾的幫助,並不曉得金寶生在趙不逾的心中地位比他能想象的還重。畢竟趙不逾幫助過的人太多了,趙不逾是個廣結善緣的人,他認為雪中送炭是世上最劃算的買賣,所以在游走各國時,就習慣幫助一些落魄的人,只要遇上了,就算是沒有什麼用處的販夫走卒,也能得到他一點善意。于是金寶生也被李倫歸類在這些人里,而趙不逾從未對這一點加以糾正。
今天金寶生也是直接到總部找人的,卻只找到趙平。如今高升為商號管事之一的趙平,見到她來,立即丟下手邊的工作,親自駕車領著她來到鴻賓招待所……話說,「招待所」這三個字還是金寶生發明的。
不過金寶生光是看到大門口停了一堆馬車,就知道里面一定很熱鬧,隨著趙平走進大門,就看到前院左方桂花樹群圍繞的涼亭里坐了四五個年輕男子,正在喝酒吃點心,圍著趙不逾談笑。趙平倒是將來人都認了出來,低聲一一向她介紹著。
于是金寶生才知道那些人都是趙不逾的弟弟,而這些弟弟們都有著一個神奇的名字……
她在大門邊站了一會,決定找個沒人的地方小歇一下,就不打擾人家上演手足情深劇碼了。
不過,她才正要叫趙平給她找間房間休息,就看到趙不逾朝她走來。
「怎麼來了?」
「當然是有重要的事。」她笑。「不過不急,你先忙你的,我等等沒關系。」
「走吧。」趙不逾沒說什麼,直接領著她往右側的一條小徑走去。
「將那些人撇下,沒關系嗎?」
「沒關系。」他回頭瞥了她一眼,見她渾不在意他沒將她引見給弟弟們,便又轉頭領路。
金寶生聳聳肩,既然他說沒關系,她當然更沒有關系了,干嘛還要回頭看她一眼?心思真重啊。
趙不逾將她帶到『品香軒』。
『品香軒』是趙不逾平日獨自賞花品茶休息的地方,建在一群假山奇石後方,地處偏僻隱蔽,被他劃為私人領地,並不用來待客。除了每三天有專人過來打掃一次之外,其余時候門窗都是閉鎖著的。
不過金寶生每次來都會被他帶到這里,不是因為她是特別的,而是因為他們兩人同是個癮君子。這間被取了個好听名字的小雅廳,其實最切合實際的名字是——吸煙專用廳。
是的,這里是用來抽煙的房間。說起來也沒有什麼了下起,以前去歐洲參觀城堡,人家貴族家里也是會專設一個廳出來品酒抽煙的。不過趙不逾特設這間吸煙廳,不是為了體貼別人,不教別人吸二手煙,而是怕別人發現他有這樣奇特的東西,而不願販售……
由于趙不逾至今還沒有辦法說服金寶生給出香煙配方並同意生產制造,于是他便不能將香煙公開展示于世人面前。這種不能生產卻又一定會勾人上癮的物品,當然只能躲起來享用,就跟作賊似的,但沒有辦法,這後果畢竟太嚴重了。
瞧瞧他,從來自認不被外物所惑的人,卻也是不由自主地迷上了這奇特的味道,就算為此少活二十年——金寶生警語,也認了。他都如此了,何況那些總是熱愛獵奇的王公貴族、富豪子弟們!若讓他們知道有這種東西而不願生產販售,他就別想在這世上混了。
「那些是我弟弟。你介意我沒有對你引見嗎?」一走進品香軒,趙不逾便將每一扇窗戶都打開,一陣涼風從荷花池那邊吹送過來,帶著點花香的味道。
「你不必替我引見任何人。」她對別人從來不感興趣。在這個世上,她只認定趙不逾這個人,其他不過是無可無不可的泛泛存在。
將背包卸下,放在桌幾上,一邊從里頭掏東西,一邊看著桌上的紫檀木盒,問道︰「上回給你的兩條煙還有剩嗎?」趙不逾定到桌子的另一邊,正好與她相對,將紫檀木盒打開,讓她看到空空如也的內在。然後道︰
「我不喜歡加了甜菊的口味,下次別做了。夏日里加些薄荷倒是挺好,接下來幾個月,你都供應薄荷的吧。」
「好的,下次給。」她掏出兩條煙。望向他為之一亮的雙眼,介紹道︰「這是加了丁香口味的,另一盒是燻衣草口味的。來,先試一下這個,我覺得燻衣草口味才是夏天最需要的。」她將煙盒打開,取出兩根由淡紫色棉紙卷成的香煙,一支含在嘴里,一支遞給他。
「哦?怎麼說?」趙不逾並沒有馬上叼進嘴里,而是拿在手上細細欣賞。這兩年來,金寶生的制煙技術是越發精湛了。每次她帶來新煙,都比上次更好更整齊,再不會有煙絲散落、煙卷松月兌的情形發生,現在每次改變的是煙的口味,有些味道還不錯,有些則不敢恭維,上次加了甜菊的,以及上上次加了檀香的,還有桂香和麝香都讓他覺得不搭輒,直接請她下次別再做了。
而今天,又多了兩種新味道,不過更多的是,那煙卷的顏色也豐富了起來,以前都只是用深褐色的煙葉卷著,或者用白色雪棉紙卷煙,今日倒是不同了,燻衣草的煙用淡紫色的雲紋紙包裝,而丁香那口味,用的是淺黃色的波浪紙,看起來都精美可愛得緊,非常有賣相。
這樣吸引人的物品,竟是不能當商品販售的,真是太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