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水紅顏 第一章
一匹老馬拖著陳舊馬車由遠而近,在洛陽城外戛然而止,駕車的年輕男子抬頭看了眼那宏偉的城門,便立刻拋下韁繩,殷勤的跳下馬車來到車篷後頭。
車篷上掛著一卷竹簾,讓人探不著車篷里頭的狀況,雖說馬車是自己的,男子卻沒敢貿然的掀開竹簾,反倒規規矩矩、小心翼翼的隔著竹簾往里頭低喊。
「蘇姑娘,洛、洛陽城到了!」
「真的嗎?」一道驚喜叫聲自車篷里頭傳來,那聲嗓猶如黃鶯出谷,又似乳燕歸巢,既柔潤又悅耳,是男子這輩子听過最美妙的嗓音。
「真、真真的,只要通過城門,便是洛陽城。」男子害臊的紅著臉,一雙眼始終盯著竹簾,似乎期盼著什麼。
而彷佛為了回應他的期盼,竹簾後方終于探出一只蔥白小手緩緩將竹簾掀開。
春陽下,就見一張嬌嬈小臉猶如芙蓉出水,自男子眼底綻放了開來,那白里透紅的柔女敕雪肌好似一吹就破,眼睫不過含怯一抬,淨是道不盡的楚楚動人。
剎那,年輕男子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一顆心險些就要跳出胸口。
「真的呢。」蘇柔柔抬頭看了眼城門,接著開心的回過頭,對男子露出如春華般燦爛的微笑。「洛陽城真的到了呢,王大哥,謝謝你。」
「不、不不不……不客氣!」男子面色更紅,激動得差點咬到舌頭,為了掩飾這份窘態,男子連忙咳了幾聲,害臊的別開臉。「妳確、確定這兒有妳的親人?」
「我與嬸嬸已通過書信,嬸嬸說好會在客棧外頭接我和妹妹。」
「是嗎?」想起今日便要離別,男子不禁有些悵然,車上卻冷不防跳出一道嬌小人影。
男子一詫,連忙伸手想接,嬌小人影卻徑自站穩腳步,並高舉雙臂,讓車篷內的姊姊有個依憑,能夠安全的跳下馬車。
那是一名標致美麗的小女孩,一雙大眼黑白分明、靈活有神,菱角小嘴紅潤誘人,雖然只有七、八歲,卻已看得出將來也是個美人胚子。
只是姊妹倆毫無預警的先後下了車,男子連模模小手的機會都沒有,不禁顯得更沮喪了。
「王大哥,多謝你好心載我們一程,否則單憑我們姊妹倆,不知要走到何時才能走到洛陽城呢。」蘇柔柔感激一笑。
「不過是舉手之勞,蘇姑娘實在不用客氣,倒是我听說洛陽城里騙子不少,妳可要當心哪。」雖然沒機會模模小手,但男子還是忍不住出言關懷。
「我會的。」
「那……」
「今日一別,也許再無相見之日,王大哥的這份恩情我銘記在心,這輩子都不會忘的。」清澈水眸里,淚光閃閃。
「我……」
「王大哥,謝謝你了。」
「妳……」
「再會了。」蘇柔柔依依不舍的軟軟欠身,接著不顧男子還有話要說,牽著妹妹轉身就走。
姊妹倆雖然看似縴弱,但腳力可是一點也不弱,不一會兒便與男子拉出一大段距離,掩沒在人群之中,與來來往往的行人一塊兒走入洛陽城里。
時值初夏,栽植在大街兩旁的連排桃花早已凋零,如今正值牡丹花開,大街茶樓上到處都是簇簇牡丹,紅的、綠的、紫的、白的,那濃艷的花色不時吸引行人駐足,迷醉在嫵媚的花影中。
只是比起濃艷的牡丹花,蘇柔柔卻是人比花嬌、芳菲嫵媚,即使一身粗布也掩不住與生俱來的美麗,凡是與她錯身而過的男人全不禁為了她驚艷回頭,驚嘆失神。
「妳還真無情,才過了河,就把橋給拆了。」直到眼角余光發現一名男子為了貪看美色,不慎撞上桃花樹,小女孩才終于打破沉默,淡淡開口。
小女孩的嗓音雖是稚女敕,語氣卻是老成,一點也不像是九歲的孩兒。
「該謝的,我可是一句也沒少。」蘇柔柔紅唇微揚,不禁用力握緊小女孩的小手,眼底哪里還有淚光,除了狡詐,便是一片精明。「還有,我是‘你’姊姊,你至少該喊我一聲姊姊才對。」
元守面無表情看著自己被握疼的小手,接著抬頭瞧著眼前那「看似」楚楚動人的蘇柔柔,深深認為這世上應該沒有哪個女人比她更會演戲了。
那個姓王的二愣子還擔心她會遇上騙子,卻不曉得自己遇上的就是個騙子,被徹底利用了還不自知。
自他有記憶以來,眼前的女人就在江湖上行騙,騙過的人不計其數,而她打算將他也栽培成小騙徒,和她一塊兒行騙江湖。
「我們來洛陽做什麼?」忍住嘆氣的,他乖順的補了句︰「姊姊。」
「當然是到那傳說中的葉府去尋寶啊。」蘇柔柔加深笑意,笑得更加動人。「听說那葉府在五年前被人一夕之間滅了門,府邸里頭藏著大批金銀珠寶,要是能找到那批財寶,我們就發了。」她柔聲低語。
「是嗎?」他淡應一聲,對她不切實際的發財夢不予置評,只是任由她牽著自己闖進這陌生的洛陽城。
「不過在那之前,我們得先填飽肚子。」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听著肚子傳來的抗議聲,蘇柔柔不禁哀怨的垂下柳眉,可即使餓得前胸貼後背,她卻依然雍容雅步,顧盼之間盡是令男人失神的豐姿。
「我們沒盤纏了。」他出聲提醒。就是因為盤纏告罄,所以當初才會找上那個姓王的二愣子,幫忙送上一程。
「那就去吃不花錢的。」她理所當然的說道。
「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飯。」
「怎麼會沒有呢?」她停下腳步,用好溫柔好溫柔的嗓音提醒他。「你以為,我會沒事將你裝扮成小女孩嗎?」拈起他耳畔可愛的小麻花辮,她戲弄似的用辮尾搔過那張標致的小臉蛋。
瞬間,元守只覺得一陣冷意劃過脊背,讓他整個頭皮發麻。
這女人又想做什麼了?
「姊姊冰雪聰明,不知有何打算?」他問得謹慎又防備。
「唉,我們姊妹倆孤苦無依,身邊又分文不剩,為今之計,恐怕……恐怕也只能賣笑維生了。」她抬高袖襬,擦拭那壓根兒就不存在的淚水,說得極為可憐。
「姊姊愛說笑。」他卻瞇起眼眸,一眼就看穿她的目的,她在大街上行騙還不夠,竟然把歪腦子動到青樓上?
她眨眨眼,格格輕笑。
「我可不是在說笑,多虧當今皇上勤勉于政,百姓生活富裕,連帶讓青樓也得到了好處。」她將紅唇湊到他的耳邊,用彼此才听得見的音量低語。「憑我的姿色,就算當個花魁也不為過,要是再加上個清白之身,鐵定會有大票的男人來竟標,我們姊妹倆就等著在青樓里吃香喝辣吧。」
他一愣,忍不住緊緊皺眉。
「貧賤不能移,妳堂堂一個姑娘家——」
「怎樣?」她加深笑意,繡花鞋卻已不著痕跡擱到他的小腳上。
他臉上波瀾不興,只有眼角在瞬間不著痕跡抽了下。
「妳堂堂一個姑娘家,最好該仔細的再想想,」他逼自己見風轉舵。「青樓老鴇不會輕易相信來路不明的女子的。」
「關于這點我早就想好對策,若是有個值錢的人質作為擔保,任誰都會卸下心防的,你放心吧。」蘇柔柔勾唇一笑,嫵媚臉蛋瞬間閃過一抹算計。
值錢的人質?
她說的該不會是……
只見波瀾不興的表情終于裂出一條細縫,爆出一條小小的青筋,瞬間毀了那張標致的小臉。
「買一送一這種穩賺不賠的生意,再傻的人都會搶著做,元守啊元守,我們姊妹倆的將來都靠你了!」蘇柔柔模模他的小臉,微笑宣布。
洛陽城外,六名壯漢同時拉緊了韁繩,將胯下的馬兒停下,六人裝扮尋常,胯下馬兒卻匹匹強健駿美,一看就知道是價值不菲的好馬。
其中,領在最前頭、身形也最高大的灰明率先翻身下馬,其它人見狀,也跟著迅速下馬,動作整齊劃一,透露出曾經過嚴格的訓練。
「分頭行事,李錦帶人到市井打听,古德帶人跟我到葉府調查。」灰明對著所有人說道,他一身粗布灰衣,氣質沉默,長相粗獷剛正,卻無法讓人留下太大的印象,唯有那高大的身形,讓人直覺他也許是名獵人。
「是。」被點到名的兩人,立刻拉著馬兒分開列隊。
「主子要知道‘她’所有底細,不只這幾年來的大小事,包括她的出身來歷、私下曾和誰來往,全都要巨細靡遺的調查清楚,三個時辰後無論結果如何一律在葉府會合。」灰明繼續道,而他口中的「她」,就是當今聖上——軒轅禘的的貼身宮女。
自從五年前軒轅禘謀朝篡位後,大肆撥亂反正、鏟除異己,不少當初擁護太子的一干黨羽始終潛伏在暗處,等待時機將他推下皇位,甚至在兩個月前,暗中將一名女子送到他身邊。
在軒轅禘的指示下,他帶著一批人秘密出宮,快馬加鞭一路自京城趕到洛陽,為的就是調查那宮女的底細。
「卑職領命。」話才說完,李錦已和其它兩人拉著馬兒迅速步入城門內。
而剩下的兩人則跟在他身邊,隨後也拉著馬兒通過城門。
透過當地人的指點,他們很快就找著了葉府。
時值初夏,氣候和煦宜人,大街上熙熙攘攘是那般的明亮熱鬧,可眼前殘破半掩的大門內卻是一片灰暗陰涼,彷佛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籠罩在上頭,讓日陽永遠照不進這曾死過數十條人命的葉府。
整座洛陽城的人都曉得這葉府鬧鬼,誰也沒膽靠近,可灰明卻無視那詭異的氣氛,大手推開殘破的大門,率先跨入五年前慘遭祝融之禍、樓閣幾乎全毀、如今只剩雜草叢生的府邸。
靜如深海的黑眸先是掃過一棟棟焦黑傾毀的亭台樓閣,接著才低頭搜尋附近凌亂的腳印。
這座葉府雖然鬧鬼,進出的人卻顯然不少,四處都有或新或舊、或大或小的腳印,甚至連常人無法駐足的牆柱都有腳印,而其中幾枚印在高柱上的腳印,很快就引來他的注意。
那些腳印輕淺得近乎不存在,好似許久前留下,但實際上卻是輕功了得之人留下。循著腳印方向,灰明無聲走上鋪滿落葉的長廊,果然隨即在一方廊柱上發現一處疑點。
那是一顆小石。
一顆深深嵌在廊柱中心,幾乎要將廊柱貫穿的小石。
「痕跡還算新,約莫兩、三個月前留下。」跟在灰明身後的古德,不禁若有所思的低語。
「這廊柱乃是上好柚木制成,質地堅硬,能將小石嵌得如此深,可見是個內功深厚之人。」另一人也跟著道︰「兩、三個月前‘她’應該還在這兒,不知‘她’與那高手是什麼關系?」
「無論是什麼關系,都要調查清楚。」灰明打破沉默,指向東西兩個方向。「分頭仔細搜查,看看還有沒有可疑的蛛絲馬跡。」
「是。」接到命令,兩人立刻奉命離去。
灰明則是順著長廊,一路來到一座小亭。
迥異于那些被祝融焚毀的亭台樓閣,小亭完好如初,似乎僥幸逃過一劫,小亭里雖有落葉,桌上塵土卻不厚,代表近幾個月來有人使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