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個英雄 第九章
人就停在吊橋前,幾簇火苗在一瞬間點亮蒼衛宮的黑眸,讓他看起來不再那麼的凜冽孤傲。司徒杏的舉動並沒有讓他動怒,反倒泄露出太多的心緒,讓他終于理解她的想法。
「所以,妳想保護我?」他低聲問著,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竟比沙漠上的太陽還要炙熱。
她一愣,想辯駁,卻偏偏吐不出話。
事實他說得沒錯,她是想保護他,不是兵器交接的武力保護,也不是口舌之爭的偏袒保護,而是保護著,他無法顧全到的那部分自己。
她想讓他好好的坐下來吃頓飯,也想讓他好好的休息,不再夙夜匪懈的操勞。
重要的是,她更想讓他站在風雪之中時,身邊有另一個人賠伴著他。
他再強壯堅硬,終究不是鐵打的,她不要他總是那樣的犧牲、委屈、孤獨──
「妳想保護我?」
他跨出步伐,瞬間將彼此的距離拉到最近。他瞬也不瞬地看著她,那湛亮卻犀利的眼神,似乎要將她整個人看透。
她輕輕抽氣,直到此刻才意識到彼此靠得多近,他的熱燙氣息團團將她包圍,讓她不自覺的輕顫。
她是想保護他,但是──但是──但是她怎會有這種想法?
照他的說法,男人保護女人是天經地義,可照她的說法,女人保護男人,雖是為求公平,卻也代表了那個男人在女人的心底,絕對是特別的、是獨一無二的、是無可取代的。
所以說,蒼衛宮在她的心底,也是如此嗎?
麗眸瞠大,紅唇再次抽氣,她迅速松開小手,驚愕似的往後退了幾步。
「我……」她搖著頭,小嘴卻依舊說不出話來。
「是嗎?」他不放過她,瞬間又將彼此拉到最近,甚至探出大掌撫模她布滿慌張的小臉。
這不是他第一次觸踫女人,然而此時此刻,他的心弦卻強烈的為她震動著。
她沈穩精明,從來不曾在他面前泄漏太多的情緒,頭一次如此激動,卻是為了他,她眼里的關懷擔憂,也是為了他。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他不願意相信這樣軟弱的愛情,卻願意相信勇敢如她,絕不會輕易放棄生命。
她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想要保護他的女人。
布滿刀繭的大掌始終格外的輕柔,像是在撫模什麼稀世珍寶,他輕輕摩挲她的眼眉,忽然有股強烈的沖動,想將她擁入懷里──
喀!
吊橋的另一頭,城門忽然開啟,在冶煉廠、鑄造廠辛苦整晚的工匠們,魚貫地自內城里走了出來,只是他們才走了幾步,就發覺前方有人。
所有人停下腳步,接著一個個錯愕的睜大眼。
「我要妳。」雄健的雙臂倏地一攏,瞬間將顫栗的司徒杏擁入懷里,終于將心底的沖動化為行動。
她柔軟而嬌小,美妙得不可思議,與高大冷硬的他相比,是如此的截然不同,卻又與他完全契合,當他擁她入懷的瞬間,他心中某個缺塊似乎也被填滿了。
「不行……」她還是搖頭,然而吐出的拒絕,卻脆弱得宛如呢喃。
他不接受她的拒絕。
這輩子,他從來沒有這麼渴望得到過什麼,唯有她。
唯有她!
「嫁給我。」他無比輕柔的抬起她的小臉,以慎重的口吻向她要求。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終于明白,並非只有蒼淵城需要她,他也需要她。
「你……」工匠們驚詫的抽氣聲,無預警竄入司徒杏的耳里,她驀地回神,這才注意到彼此的動作是多麼的──多麼的──
「啊,你、你快放開我!」她掙扎著,試圖推開他的胸膛,不料蒼衛宮卻是無動于衷。
他依舊用炙熱的眼神凝望著她,健壯的雙臂沒有因為她的掙扎而松動,反倒將她擁抱得更牢了,他臉上的神情,清楚的寫滿了執著與佔有。
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當下,他竟忽然俯下頭,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深深的吻住了她。
***
蒼衛宮和司徒杏過從甚密的消息,終究還是在城里傳開了。
幾十雙眼楮看到的事,想瞞也瞞不住,于是一傳十、十傳百,不到一天的光景,整座蒼淵城的人都曉得向來不近的蒼衛宮,在內城門前吻了司徒杏!
不只如此,他還開口求婚了!
這是何等天大的喜事,雖然外頭大雪紛飛,每個人卻待不住家里,全都跑到了外頭談論這事。
因為司徒杏是萬縷城派來的繡娘,大部分的城民不曉得她的為人,最初只能猜測她是怎樣的好姑娘,直到婦人們熱心的解說介紹,所有人才恍然大悟蒼衛宮心動的理由。
真不愧是城主,眼光就是特別好。
與其選擇那些只有家世卻老是盛氣凌人的江湖俠女,倒不如選擇這樣秀外慧中的好姑娘,何況城主正值而立之年,也確實該成家了。前任城主、城主夫人在天之靈,一定也會感到高興的。
想到城里再過不久就要辦喜事,所有城民全都喜上眉梢,成天笑咪咪的,與那些被大雪困在城里的江湖俠女、富賈之女,形成強烈的對比。
只不過愁雲慘霧的可不只有這些,繡坊、染坊和織坊的姑娘們,也全都愁煞了一顆心。她們當真沒料到,蒼衛宮看上的竟然不是自己,而是那個已經二十五歲的司徒杏。
「司徒姑娘,妳準備答應城主的求婚了嗎?」
「是啊,都過三天了,難道妳還在考慮?」
繡坊里,婦人們壓根兒無心刺繡,全都興奮的圍在司徒杏的身邊,好奇的想知道她究竟何時才會答應城主的求婚。
「我們能不能別談這件事?」捻著針線的小手驀地一頓,司徒杏有些虛弱的抬起頭懇求。
所有婦人困惑的眨眨眼,接著相互看彼此一眼,瞬間達成共識。
「不行。」
司徒杏差點想申吟。
「妳為什麼不肯答應城主?難道是覺得城主不好嗎?」婦人們繼續追問,非得弄清楚原因不可。
「妳千萬別這樣想,雖然城主看起來有些冷冰冰,可其實相當仁慈呢。」
「是啊,上回我家小寶患上蛇串瘡,城里卻缺了龍膽草,城主得知消息,立刻派人駛船,連夜到鄰近的城鎮買藥。」
「還有啊,一年前我夫婿在礦坑里不慎摔斷了腿,有好幾個月不能挖礦,城主非但照發薪餉,還讓城里最好的大夫來替我夫婿治腿呢!」
說起蒼衛宮的好,婦人們的嘴巴幾乎沒停過,每個人七嘴八舌的舉例著,就是想替蒼衛宮說服司徒杏。
興許說話的聲音有些大,繡坊里有幾位繡娘愈听愈不是滋味,氣悶的拍了幾下桌子泄憤,婦人們自知理虧,只好撐起笑容道歉,連忙將司徒杏拉到繡坊外。
外頭雪還下著,寒風吹得人發凍,婦人們拉著司徒杏來到角落的小別爐邊,一邊烤著手,一邊建議道。
「司徒姑娘,我看妳還是趕緊答應城主吧,否則那些人絕不會死心的。」
「不死心也好,總要讓蒼城主多看看、多比較,才能挑到最滿意的。」司徒杏不以為意的聳肩。
「天啊!妳怎麼這麼說呢?」
熬人們發出驚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是啊,城主喜愛的是妳,妳怎能將城主往外推?」多傻的姑娘。
「重要的是,城主可是當眾吻了妳。」有人嚴肅的點出重點。
「這代表妳已經沒有清白了。」另一人也皺起眉頭
「所以,妳一定得嫁給城主。」所有人異口同聲說出這個結論、
結論一出,婦人們立刻綻開笑容,認定這樁婚事一定成得了。
雖然司徒姑娘似乎有些猶豫,不過按城主的個性,一定會負責到底,給司徒姑娘一個交代的,用不了多久,司徒姑娘終究會成為她們的主母,太好了!
「司徒杏,借一步說話。」
一道稚女敕嗓音忽然插入婦人間的談話,引起婦人們的注意。
「啊,軒少爺!」婦人們發出驚呼,連忙恭敬的朝蒼要軒福身。
軒少爺課業繁重,大多在內城學習,要見到他,實在很不容易呢!
「各位,我想和司徒姑娘單獨談談,能否請各位讓個路呢?」蒼要軒筆直站在人群外,身穿紫綢金虎紋棉襖,顯得俊俏又尊貴。
「是。」婦人們再次福身,接著全部動作迅速的回到繡坊。
看來軒少爺一定是听到了消息,才會特地到繡坊來,啊,真希望軒少爺能喜歡司徒姑娘,畢竟往後司徒姑娘就是他們的當家主母了呢。
直到婦人們全都離開了,司徒杏才拂去肩頭的細雪,朝他眨眨眼。
「如何,還喜歡你身上的小老虎嗎?」
他輕哼,將下巴昂得高高的。
「不喜歡,就不穿了。」他雙手負後,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就連語氣也如同大人一般高傲。
她輕笑著,忽然拉住他的小手。「過來,那里會淋到雪。」
她將他拉到屋檐下,讓他待在小別爐前,小心的不讓他凍著,而他也溫馴的任她擺布,沒有絲毫反抗。
「听說我叔父吻了妳。」他開門見山地說,一點也不曉得含蓄。
「你才幾歲?別道听涂說。」她立刻瞪他一眼。
「這可不是道听涂說。」蒼要軒篤定的搖頭。「全城的人都知道這件事,還繪聲繪影的描述當時的景況,妳──」話還沒說完,他便親眼瞧見她臉紅了。
這是他頭一次瞧見她臉紅,也是他頭一次曉得原來她的面皮這麼薄。
他瞠大眼,瞬間領悟叔父原來不只武功厲害,就連「吻」也修練得爐火純青,竟然能讓陰險嬌蠻的司徒杏,瞬間變了臉色。
「不許你再提那個吻。」她嬌喝命令,簡直不敢相信城里的人,會在小阿面前談論她和蒼衛宮的──的──
噢!摀著臉,司徒杏懷疑自己的頭發一定也紅透了!
「為什麼?」蒼要軒不禁更困惑了。
他今年八歲,雖然學的東西不少,卻學過「吻」,雖然听城里的人描述,他多少明白「吻」就是兩個人將嘴巴湊在一塊兒,可到底還是不能理解其中的奧妙。
「就是不準。」她無法和一個八歲的孩童,解釋這種問題。
「好吧。」他聳聳肩,幸虧對「吻」也沒多大興趣。「那妳何時會接受我叔父的求婚?」他說出重點,這才是他來這兒的目的。
她瞪著他。
「我不打算答應。」怎麼連他也問這問題?她不禁要懷疑,將來整個蒼淵城的人,可能會連手逼她嫁給蒼衛宮。
「為什麼?」
「你不是討厭有人接近你叔父?」
他別開臉,神情有些別扭。「妳不一樣。」
她挑眉。
「總之!」他輕咳一聲,才又轉過頭看向她。「我叔父喜歡妳,妳應該答應他。」他很認真的建議,明白她是叔父唯一主動親近過的女人,若不是喜歡她,叔父絕對不會這麼做。
「憑什麼他喜歡我,我就得嫁給他?」司徒杏不以為然的輕哼。「何況,他喜歡的不見得是我。」至少他就篤定,他「看上」得是她的能力。
蒼要軒皺起眉頭。
「我听說妳已經二十五了,妳要是拒絕,往後鐵定沒人要了。」听說二十五歲的女人,比根草還不如呢!
咻!
一枚繡花針忽然直逼他的門面,司徒杏噙著冷笑,糾正他錯誤的觀念。
「我想你應該是弄錯了,我不是沒人要,而是我不要人。」
蒼要軒瞪著那枚繡花針,不明白她的動作怎能這麼快,更不明白那繡花針究竟是打從來的。
「女人終究都要嫁人。」他將視線從銳利的針頭,緩緩移到她臉上。「嫁給我叔父,保證妳絕對不吃虧。」
老天,這對叔佷是串通好的嗎?竟連說法都一樣!
「你真想你叔父娶妻,那就去幫他找個更好的姑娘吧。」她無力收回繡花針,只想趕緊回繡坊。
「不可能的,叔父討厭女人,除了妳,他一定不會再喜歡其它人了。」他連忙拉住她的衣擺。
「那可不見得。」她冷哼。既然蒼衛宮看上的是她的能力,那麼只要再替他找個有能力的姑娘,說不準他一樣照收不誤。
他抿著嘴,用力搖頭。「是真的!自從二女乃女乃和我娘拋下城民自殺而死後,叔父就不再相信女人了。」
「什麼?」司徒杏一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見的。
自殺而死?可城里的婦人明明說……
「那年大戰,爺爺和父親戰死沙場,二女乃女乃和娘受不了打擊,絕望自刎,她們拋棄了生命,也拋棄了城民,叔父是為了替她們保留尊嚴,才會對外宣稱她們是戰死沙場。」蒼要軒一口氣說出蒼家最不欲人知的秘辛,同時也終于說出蒼衛宮心中一輩子的痛。
那年是他第一次見到叔父,可他永遠忘不了叔父跪在靈前,那悲痛到近乎癲狂的神情;懵懂如他,其實已能感受到被人舍下的痛,更遑論是叔父?
司徒杏完全無法形容心里的震撼。
「可你那時才三歲……」噢!老天爺,他怎能記得那麼多?他的娘親怎能忍心丟下他?蒼衛宮又怎能承受那樣椎心刺骨的痛?
一夕之間,他幾乎失去所有至親,那究竟是怎樣的惡夢?
摀著小嘴,她難過得紅了眼眶,一瞬間終于領悟了許多事。
莫怪乎他總是如此的冷若冰霜,莫怪乎他總是拒「女」于外,莫怪乎他會將婚姻當作一樁生意,莫怪乎他凡事以城民為重──
他是對城民感到虧欠?還是在責怪自己,沒能來得及趕回蒼淵城,阻止悲劇發生呢?
「三歲,已經足夠我明白許多事了。」揪住衣擺的小手,小心翼翼的拉上她的手。「叔父需要妳,妳真的不打算嫁給他嗎?」他仰望著她,眼里閃爍著乞求。
「我……」
急促震耳的警鑼聲,無預警地截斷兩人之間的對話。
蒼要軒迅速望向哨崗的方向,小小臉蛋突然變得蒼白。
「只是警報,不一定是發生戰爭。」她鎮定握住他的小手,帶著他走入繡坊。
繡坊里,所有人果然全都受到了驚嚇,一個個緊張的望著外頭。
「各位,請別緊張,軒少爺說這只是演練,請各位繼續手邊的事。」司徒杏露出美麗的笑容,安撫所有人的情緒。
蒼要軒就站在她身邊,而她又笑得如此甜美,眾人雖然困惑,卻也信以為真的繼續低頭做事。
「妳──」蒼要軒想開口。
「噓,別說話,我送你回內城。」
外城人多,內城才是最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