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夜有期 第六章
月色深沉,大街上寂靜無人,兩家飯館面對面,對面的飯館已經沒了燈火。唐本草深深鑽眉,面色慘白又凝重,坐在打烊的飯館內,等著接小報回家。想不到他一回來,反而換白禮讓出城去了。听說是有重要親戚大壽,他上京城送禮去了。
為什麼翠玉花戒會到了白禮讓手中?為什麼小報會把白禮讓誤認為當年少年?
白禮讓竟企圖將錯就錯,造成事實,無恥的混帳!
啪!
他怒擊桌,卻把鐵無心嚇了一跳。
「老板,什麼事惹到你了?」
唐本草瞥他一眼,忽然對他招了招手。
鐵無心狐疑地走了過來。「無心,你說飯館現在如果少了小報,影嫌つ大?」
鐵無心一怔,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猜不透老板的心思。這一整天老板都待在飯館里,看起來心神不寧,對小報倒是依然體貼,看起來不像有吵架。
他左思右想,想到老板出城,遲了好些時候才回來,口頭說是巡視當鋪,莫非……
他趕緊往後看了一下,確定小報不會這麼快出來,才低頭湊近唐本草,小聲說道︰「老板,你這次出城莫非有艷遇,怕給小報知道,她鬧罷工?還是你準備把美人迎進門,把小報踢走?」
唐本草沉下臉,一巴掌推開他靠過來的臉,「你嘴巴這麼健……談,我看沒有小報,飯館的生意應該也不會有影響了!」
鐵無心被他猛力一推,嘴巴差點歪掉,一連退了幾步才站穩。
他倒是很意外,唐本草一向很禁得起玩笑話,他今天心情果真相當惡劣,看來少招惹為妙。
「老板,講實在話,飯館目前的生意已經穩定了,廚房里幾個廚子也都很認真學了小報的手藝,如果少了小報的話,短時間內的確應付得來。但是要長久經營一家飯館,廚房里絕對需要一位靈魂人物,能夠不時變換推出新菜色,所以小報對「故人飯館」而言,絕對是鎮店之寶。」有小報在,他這個掌櫃才當得輕松,三不五時又有新菜試吃,他這個美食者才肯心甘情願留在店內撥算盤,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老板動了小報的位置。
唐本草沒心情理會他的長篇大論和內心的私欲,「短時間就夠了,從明天開始,我跟小報不會來店里,飯館里面大小事都交給你了。」
他這一說,不只鐵無心意外,花疏剛走出來也听到了,她訝異地問︰「本草,為什麼我們不來店里?」
唐本草回過頭去,臉上的陰郁已經不見,咧嘴滿臉笑容,起身走向她,溫柔體貼又深情款款,對她道︰「小報,這一陣子妳每逃詡在悶熱的廚房里忙碌,實在太辛苦了。現在飯館里的廚子暫時都能夠應付得來,所以我想讓妳休息,我們去哪兒走走玩玩好嗎?」
鐵無心頓時渾身起雞皮疙瘩,拚命搓著兩只手臂。原來老板打這主意,那干嘛一副陰陽怪氣的模樣,害他以為他和小報出了什麼事,會嚴重影響到飯館營生,真是白擔心了!
報疏望著唐本草深炯目光,雙靨泛紅,滿臉甜蜜,淺淺微笑,點了點頭。她沒有想到,她讓唐本草知道她小時候做的荒唐事,他沒有破口大罵,也不曾責備她,更無意和她分手,反而把她緊緊摟在懷中,對她更加溫柔。
她真的好感動。
這證明她沒有選錯了人。
剩下的問題,就是請白禮讓把戒指還給她了。
天冷,一對情人的心卻是熱的。
大街上,無視眾人的眼光,唐本草緊緊拉著花疏的手,走出布行又走進金鋪子,不久又踏進對面的胭脂鋪,一出來又進了隔壁的珠寶行。
報疏甩也甩不掉他的手,羞紅了臉,低垂著頭,被他招搖地拉著一家一家店鋪進出。
「本草,太多了,不要再買了。」真的太多了,進入每一家店鋪,他都擺了闊大爺樣,銀票掏出來,東西任她搬。通常她只是多看一眼,他就付錢了,嚇得她後來眼光都不敢亂瞄,而他索性自己幫她挑。「小報,我們再到前面看看。」唐本草拉著她,對她堆滿了笑容,眼里就只有她。
周圍一群人都在看著,男的一臉好奇,女的一臉欣羨和忌妒,更望著唐本草俊臉上的笑容,口水都滴下來了。
「本草,夠了,真的夠了。」花疏兩手拉住他,不讓他再往前走了。
唐本草終于停下來,卻遲疑地望著她,再看看前頭的攤子,「真的夠了嗎?不再多買一些?」
報疏很堅決的搖頭,很狐疑他最近到底是怎麼了?
打從他說要讓她休息一陣子,帶她出來走走以後,每逃詡帶她到處買東西,而且買的全是她的東西。
這哪像過去那個斤斤計較、精打細算的唐本草?他到底是怎麼了?
「小報兒,妳是不是累了?我帶妳去吃點東西,休息一會兒。」
「本草,我不想吃東西,我想回家了。」
「好,那我們回家休息吧。」他低沉嗓音柔情款款,真是她說什麼都依她。唐本草對待小報溫柔似水,把周圍一群女子看得如痴如醉,各個暈頭轉向,跟在後面走。
報疏尷尬地頻頻回頭望,前頭突然有人和唐本草打招呼,他停了下來,她不小心就撞上了。
「小報,妳沒事吧?」唐本草急忙回過頭來關心。
「沒事。」她咧著嘴角,和前頭的錢老板點了點頭。
「唐老板,你和小報姑娘好事近了吧?日子看了嗎?」
「快了、快了,正在挑日子。」唐本草兩手握著花疏的手,親親愛愛、甜甜蜜蜜,又熱絡地說︰「錢老板,到時候可得來喝喜酒。」
「那是當然了。恭喜兩位了。」
「謝謝。」
原來唐老板真是帶小報出來辦嫁妝的。
小報好像是孤女,一切都靠唐老板張羅吧。
真是羨慕啊,唐老板好大方啊!「原來唐老板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唐老板,恭喜、恭喜啊!」
「謝謝、謝謝。」
周圍的聲音愈來愈多,她听得面河邡赤,拉著唐本草急急忙忙跑回家了。
房間里堆滿了各家店鋪陸續送來的東西,似乎她和唐本草即將成親的消息傳開來了,大家當真以為她在辦嫁妝,都主動貼上了紅紙。
她望著一張張的喜紅,臉上浮著疑惑和困擾。
「小報,東西全送到了嗎?還有缺什麼?」房門沒關,唐本草就直接走進來。
報疏轉過身去。
窗外的夕陽斜倚在唐本草身上,他穿著一套暖厚的玄米色袍服,俊逸挺拔,神采奕奕。火紅的光芒把他的笑容渲染得更為迷人。
「不缺了。」花疏若有所思地啾著他,靠近了他,伸長了手,把冰涼的手心貼上他的額頭。
「干什麼?」唐本草眺高了眼望著她的手,對她的舉動不解。
「沒,我看看你是不是染了風寒。」她放下手,還是用狐疑的目光盯著他,「本草,我過去打破你一只茶杯,你都記得很牢,花了你的每一文錢,你都拿算盤跟我算。你為什麼突然對我這麼好?」
相處久了,對他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對于他的「性情大變」,她只感覺「禮多必有詐」,他肯定有什麼事瞞著她。
唐本草兩只手抱住了她,低頭就先給了她一個深情甜蜜的吻,「疏兒,我愛妳。妳今天看起來好美,就像我當鋪里最值錢的古董,迷人極了。」
他俯身又要吻下來,花疏兩手牢牢地貼住他的嘴巴堵住他的吻,「少灌迷湯,而且我一點也不想當你當鋪里被人典當的古董」
「那些古董很值錢。」唐本草拉下她的手,一臉笑容,又湊過來。
「本草!」她很想問個清楚,但是雙手被他抓住,才開口就被吻住了。
他一點都不想回答她的問題,一手鎖抱著她,捧著她的後腦,強勢又熱情地不停吻她,把她吻得頭昏腦脹,分不清東南西北,幾乎要窒息了……
他深邃的眼里出現,忽然斕腰將她抱起,走向床鋪。兩人尚未成親,過去他不曾對她有過如此蹦矩的舉動,花疏被他壓在床上才猛然清醒,卻驚訝得早已忘了方才的質問。她瞪著一雙清澄黑亮的大眼,訝異地看著他充滿欲火的深炯眼神,喘息著,聲音出不來。
「疏兒…這幾年來妳受了太多苦,我想彌補……疏兒,我會疼妳一輩子,再也不讓妳受委屈了……疏兒,我們成親吧!」他低沉迷人的嗓音吐著火熱氣息,深情濃語,伴隨著熱情纏綿的吻落在她耳畔。
他的手滑過她凹凸有致的曲線,輕解衣衫,一手覆住她的豐盈,完全不讓她有思考和拒絕的機會,欲將生米煮成熟飯的企圖強烈。
她緩緩閉起了眼,听著他情話綿綿,身子也被他點著了火,心跳快得不成拍,
思緒混亂,意亂情迷,差點就要陷入他綿密織起的情網里,但心里總牽掛著一股莫名的情緒,隱隱約約感覺到好像有哪兒不太對勁,讓她對他的情意綿綿無法集中心神……
「不行,我們還不能成親。」
報疏喘著氣,滾燙著臉,把他從身上推開了。他眼里還燃著熊熊欲火,看見她迷蒙雙眼里殘存著掙扎痕跡,兩手一伸!報疏趕緊將枕頭塞入他懷里,抓著衣襟溜下床。唐本草坐在床上,滿臉惱怒,捧掉枕頭出了些火氣,才陰郁地瞪著她質問︰
「為什麼不行?」
「本草,玉戒還在白老板那兒,沒有把玉戒拿回來之前,我沒辦法跟你成親。」她現在沒有成親的心情,也不希望惹惱白禮讓,萬一他把玉戒毀了,那將造成無可彌補的錯。
「我就是要白禮讓對妳徹底死心!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竟敢拿戒指威脅妳下嫁!」混帳騙徒!
報疏把衣服穿好,看他一把火氣全燒在白禮讓身上,把人家罵得比豬狗還不如,她不免想說句公道話。
「當初戒指是我給他的,婚約也是我親口許諾,他因一場意外導致失憶沒有赴約,這也許是我與他無緣吧。如今他再強求或許不該,但是我愛上了你,毀去承諾,不肯嫁給他,我也有錯。本草,我希望能夠得到他的諒解,心甘情願把戒指還給我,如此我才能安心嫁給你。」
白禮讓那無恥騙徒根本就沒有資格讓她這麼做!但是他更沒有資格去罵白禮讓,他才是那個真正傷了她心的人。……就怕失去她,他才急于娶她。
其實,他根本不該對她發脾氣,更不應該讓她感到困擾。
唐本草濃眉深鎖,踏下了床,一言不發地離開了她房間。
「本草……」花疏望著他的背影,遲疑地喊了他。
「我了解,我不會再勉強妳了。」唐本草停了下來,回頭給她笑容,算是安慰她,才轉身離開。
「本草?」他最近真的陰陽怪氣,讓她完全模不著頭緒。
一條紅繩綁了一枚花戒,那條紅繩上編織著特殊的花結。
辦繩扯斷了,花戒典當了,他親手將少年和女孩的姻緣給毀了。
他親手將他和小報的婚約給毀了。
如今留在他身邊的只剩下這條扯斷的紅繩。唐本草看著手里的紅繩,編織著細致的花結,紅繩當年被他隨手收了起來,扔在包袱內,跟著他來到睿陽城。紅繩蒙塵髒污,因為一直被他塞在書房的櫃子角落里,被他遺忘了。
他找了許多天,昨天才找出來。
這是老天爺的懲罰,還是捉弄?他一生唯一愛上的女子,竟然就是當年把戒指給他的小女孩!
她是我,我叫花疏。
我叫花疏,你一定要來找我哦!
菱葉浮水上,花黃白色,花落果實生。果實有兩種,一種四角,一種兩角。兩角中又有女敕皮而顏色發紫的,叫做浮菱,滋味更美。
當年的小女孩,黑黑胖胖,圓嘟嘟的臉,圓滾滾的眼楮,熱情爽朗,吱吱喳喳,一張嘴講不停,笑聲不斷,常張著一雙小胖手拿食物給他吃。
我最愛吃浮菱了!
小報……縴細秀麗,白哲透淨,安靜沉默,眼底總彷佛沉著一股冷,眼神總飄得好遠……所以,他愛听小報的聲音,希望她多說些話,多笑一些……所以,即使她們說著同樣的話,他也不曾將她們聯想在一塊兒。是因為他嗎?他未赴十年之約,徹底毀了她對人性的信任,奪走她的聲音、她的笑容,害她變得沉默寡言,充滿戒心,再也無法開懷暢笑。
他深深傷了小報的心,小報若知他是當年的少年,他把她充滿故事、重要且珍惜的翠玉花戒不假思索的典當了,用那筆錢做了生意,開了當鋪,直到現在開了飯館都還仰賴她的手藝……
小報堅強獨立,積極進取,敢愛敢恨,若知他的無情無義,對他的感情會瓦解,她會唾棄他,立刻離開他。
這條紅繩,她是否還識得?
為防萬一,這條紅繩不能留下!
叩、叩。
「誰?」
書房門扉緊閉,外面傳來敲門聲,唐本草急忙把紅繩塞進抽屜內,才及時想起花疏今天回到飯館工作了,不可能是她。
「老爺,「君子飯館」的白老板來訪。」
白禮讓!听說他昨天回來,這麼快就找上門來!唐本草起身,打開門,「帶他到偏廳去。」
「是。」
偏廳外圍了幾名丫鬟,全看著白禮讓,興奮地笑著、討論著。
唐本草瞪著這些丫鬟的背影,「沒事做嗎?全圍在這里,毫無規矩,成何體統!」
「老爺!」
「老爺……」丫鬟們頓時做了鳥獸散。
白禮讓听見聲音,他站在里面,轉過身來,拱手道︰「唐老板,打擾了。」
「……哪里,難得白老板大駕光臨,真令寒舍蓬華生輝。」唐本草皮笑肉不笑,兩手拱起就放下。看見他就一肚子怒火,臨時想到還有求于他,臉上才多擠了點笑容,伸手道︰「白老板,請坐。」
白禮讓從容一笑,坐了下來。唐本草轉身吩咐管家,不許任何人靠近這里。他把門關起,坐下以後才開口︰「白老板,明人不說暗話。花疏已經說過你與她是舊識,你們曾是有緣人,可惜白老板一場意外,兩人從此斷了緣分。白老板今日前來,想必也是為了此事?」
「原來花姑娘都已經說了……不過,唐老板所言,在下與花姑娘緣分已盡,恐怕是唐老板誤解了。在下與花姑娘婚約尚在,有玉戒為證。」白禮讓一臉笑容,卻直望著唐本草臉上的變化。
他沉默半晌,深邃目光緊捉著白禮讓溫文爾雅的笑容,忽然困惑,若有所思,問道︰「听說白老板小妾國色天香,才貌不凡,為什麼白老板還要為小報費盡心思?」
白禮讓困惑狐疑,「唐老板何出此言?」
「白老板敢指天發誓,翠玉花戒當真是在貴府找到,不是白老板為向花疏求婚,暗中積極尋找購得?」他若敢發誓,那他當真是為了得到小報,連逃詡敢欺了!
白禮讓皺著眉,瞇起了眼,臉上浮起淡淡不悅。
「白老板,不管過去如何,如今花疏與我在一起,已是公開的事實。倘若現在又傳出花疏與你有婚約,對女子貞節而言,無疑是深重傷害。白老板果真愛惜花疏才能,珍惜于她,必不忍看她遭受眾人指點。」唐本草一臉笑容,釋出善意道︰「在下誠心向白老板買回玉戒,價錢好商量。」
白禮讓看唐本草一副胸有成竹,莫非他已經暗中調查,掌握了他購買玉戒的證據?或者另有原因?
他對花疏一片真情,確實不願她對自己失望。
不過唐本草若已知內情,大可直接對花疏說了,為何肯替他隱瞞?
種種疑點,尚需要時間抽絲剝繭……
白禮讓緩緩點了點頭,起身拱手道︰「唐老板所言有理,值得深思,在下願意考慮。」
「白老板雅量,如肯成全,在下感激不盡。」
「唐老板,可否讓我單獨與花姑娘相談?」
唐本草一怔,這家伙場面話說得好听,結果是想以退為進?
「……好吧。此時惹他不得。」他咬牙含笑勉強答應了。
「多謝唐老板。」白禮讓把他多看了幾遍,才笑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