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有女初長成 第六章
思忖了會兒,楊凱茵緩緩搖頭,「不行,我不能……我不可以離婚還賴著你。如果、如果離婚,我便不可以再依靠你,我只能自已生活……」
一想到那樣的景況,她心里既恐慌又無助,但無論如何,她不可以再依靠一個已經不是她丈夫的人了,如果問嗥真要休她的話……她蒼白了臉色。
問嗥完全沒有想到她會說出這番話,他一直以為凱茵會听從他的安排。
難道不是她的丈夫,她就不再听他的話了?
他的心情復雜,他根本無法想像他一直受保護的妻子一個人生活,那比教他下地獄還令他難以忍受。
「不可以!凱茵,你從來沒有一個人生活過,你不行。」單純柔弱的凱茵絕對沒有辦法獨力生活,他不會讓這樣的情況發生,「听我說,你可以把我給你的一切當作是一筆贍養費,那是你該得的,不要把它想成是依靠,好嗎?」
楊凱瑩一雙晶瑩的淚眼凝望他,「那不是贍養費,我知道,即使是這棟房子,也是你努力賺來的,你給我們楊家根多……,夠多了。我不可以在離婚後,還一再給你添麻煩,如果、如果你真的必須跟我離婚,那我什麼也不要。」
她知道她不可以要,即使她是那麼無力自主,即使她想像不到自己的未來,即使她將陷入一片黑暗……楊凱茵緩緩的垂下眼瞼,盈眶的熱淚止不住,淚水如雨下。
「凱茵……」她的哭泣教他心亂、心疼,即使
每個人都說他冷酷,即便他漸漸對周圍的事無動于衷,他卻無法漠視這一張淚顏。「別哭,」忍了好一會兒,他終于還是忍不住為她抹淚。
她那麼堅決,問嗥也躊躇了。他並不是不愛她而提出離婚,他是太愛她了才不得不離婚,在這種情況下,教他如何舍得她受苦?
「嗥……你一定要跟我離婚嗎?不要好嗎?」她仰望丈夫的淚眼浮出無言的乞求。
她一方面告訴自己要振作,但另一方面她脆弱膽怯的心卻拼命在扯後腿,甚至在她腦海里不停播放本來將屬于她的無邊無盡,淒厲孤寂的黑暗,令她的心更加怯懦了。
她的無助,她的害怕.他看得清楚。
如果離婚了,她便要月兌離他的照顧,那他說什麼也做不到的。即使拖著兩人的婚姻只會令他更加痛苦,就像一道無形,布滿荊棘的鐵鎖綁在他身上,他也不能月兌下它。凱茵必須在他的保護之下生活,這一點是從來不容置疑的。
「離婚的事……暫緩,等我們都能夠為你的生活做出最好的安排再說。」問嗥看見她浮著晶瑩淚珠的眼眸乍放光彩,他的心緒極復雜。臉色也就更加深沉,「不過既然已經分居,我不想再搬回來。」
他這句話,仿佛又把她打入黑暗之中,教她再次蒼白了一張臉。
而她的每一個反應都左右著問嗥的情緒,他安撫她,「我找個管家住在這里陪你,你不用怕。」
只是,楊凱茵這時候眼底的安心,無端又觸痛了問嗥的心。
無論如何,不用離婚對楊凱茵來說都是一個最好的消息,不管兩人以什麼方式生活,只要不離婚,問嗥還是她的依靠。但為什麼,她的心里卻有些疼痛?為什麼她感受好鄙視自己?
問嗥請了一名女管家,另外有鐘點女佣,因此楊凱茵不用做任何事。生活更悠閑,空下的時間更多女管家是一位三十二歲的寡婦——炎宿雲,丈夫過世五年。她一頭俐落的削薄短發,一身輕便的T恤、牛仔褲。搭配一雙平底涼鞋,拎著簡單的行李就來到別墅報到。
炎宿雲原來在羽程集團做櫃台工作,問嗥看中她爽朗的笑容,開朗的個性。他查過她的資料,知道她一個人租房子住,出了雙倍的價錢請她擔任二十四小時的管家一職,雖是管家,但問嗥告訴她,她不必做什麼事,只要陪伴楊凱茵就可以了。
這麼簡單好賺又供食宿的工作,炎宿雲二話不說就點頭了。後來她還擔心這位女主人不好應付,直到見過面她才知道自己是白操心了。看見楊凱茵,她第一次知道原來「不食人間煙火」、「芙蓉如雨柳如眉」、「雪膚花貌」這些形容詞其實一點不夸張,她終于明白什麼叫「古畫里走出來的絕代美人」,也真正明白,原來真有美人絕倫到傾城傾國的地步。
她可以明白,問嗥以高薪雇用她來陪伴楊凱茵的那份珍視她的心情.可她卻不能理解問嗥為什麼要跟楊凱茵分居,教她相當百思不解。
記得這位冷酷的總經理,第一次對她提起他的夫人時,她訝異的看見他深沉的眼底浮出滿滿的憐愛,一向冰冷的口氣也有了熱度,誰都看得出來他深愛他的妻子。
而幾日和楊凱茵相處下來,個性開朗,心思敏銳的炎宿雲便發覺到楊凱茵的不對勁了。
楊凱茵的觀念教她驚訝極了,這種時代,怎麼還會有女人說什麼「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的古語。
她不僅生得古典美,居然連觀念都「古」,著實嚇壞了炎宿雲這位新時代女性,令她差點生成了時空錯亂。
「凱茵,你這種幾百年前的古老思想是誰灌輸的?」炎宿雲的詢問里有著嚴斥那人的味道。
兩人的身分雖是女主人與女管家,不過楊凱茵把她當朋友、當姊姊,于是炎宿雲也把她當親妹妹看待。
楊凱茵張著一雙純淨、黑自分明的眼眸,對炎宿雲的「責問」透著無辜,她輕聲細氣的反問︰「有……什麼錯嗎?」
「錯了!當然錯了。現在是一個男女平等的社會.什麼從父、從夫.那是古裝劇里才看得到的。天啊,到底是誰給你這樣該死的思想?炎宿雲一副快暈倒的表情。
「是……家母。」楊凱茵低著頭,輕聲的回答。
炎宿雲一怔,表情有些尷尬,她在心里咒罵自已,早該想到是「養她」的人嘛,有時候她就是少一根筋。「對不起。」她很快的為方才的失言道歉。
「不要緊。」楊凱茵明白她不是故意的。
炎宿雲皺起眉頭,她實在想不透楊母為何要如此教育女兒,楊凱茵明顯的與社會月兌節,難道做母親的也不在乎嗎?難不成楊母本身也被授與這種教育?
她看一眼楊凱茵,「我猜,你一直是讀女校的吧?」說不定還是所有著古老常規的教會學校。
「是的。」楊凱茵有些不明白她突然轉移的話題,她迷惘地看著炎宿雲。
就知道。炎宿雲無聲地嘆著氣,突然靈光一閃又想到一事,「凱茵,你該不會沒看過電視吧?」
那一大堆連續劇,楊凱茵不受影響嗎?
「我會看新聞。」楊凱茵狐疑地看著她,「家母說,電視除了新聞,大部分是不良節目,我最好別看。」
炎宿雲倒在沙發里,她翻起白眼,這位楊母可真「費心」,教得還真「徹底」。
「宿雲?」楊凱茵完全不明自自己說錯什麼,為什麼她听著自己的回答總是哀聲嘆氣?
為什麼她說她的思想「古老」、該死?她知道她的父母愛財了些,但父母疼愛她、盡心盡力的養育她、保護她確是事實,她從來不會懷疑父母的教導。可現在,炎宿雲卻讓她覺得自己好像錯了什麼,令她心頭充滿疑雲,不安定。
「你和總經理結婚五年,他難道都沒有對你說過什麼,沒有糾正你的觀念嗎?」炎宿雲延用在公司的稱呼,對問嗥總是喚總經理。
她搞不懂問嗥存著什麼心態?
對男人而言,娶楊凱茵這樣思想常規的妻子,「好管理」可以說是世上碩果僅存的「賢妻」了,
大男人主義的丈夫會樂見其成。問嗥呢?到現在她還搞不明白他們分居的理由,但如果間嗥不是這樣的男人,為什麼楊凱茵和他結婚也有五年的時間了,還妥善保留著這麼樣古老的思想?
炎宿雲的詢問教楊凱茵思索了-會兒,她想起間嗥曾經三番兩次對她說過的話,「他跟你一樣,也提過平等的話,他還說,在他面前,我不需要偽裝自己,我可以發泄情緒。他說每一個人都應該有夢想、有理想,他希望我不要只是以他為中心,他不希望我只是照顧他,他也說,他是可以與我分享喜怒哀樂的丈夫……」
不知道為什麼,現在想起問嗥這些話,她內心里居然有莫名的灼熱和悸動。
「這麼說起來,總經理過去倒是一個好丈夫。」炎宿雲听得滿受感動,她想了想,更深入的問道︰「凱茵,總經理對你的思想和觀念有過任何批評嗎?包括對你的父母?」
楊凱茵不可思議地看著炎宿雲,然後很快的搖頭,「嗥不是這樣的人。」
她的丈夫不是一個會批評是非的人,更不可能會說她父母的不是,他不會。
炎宿雲看著楊凱茵的單純、溫柔,看著一張白淨美麗的臉蛋透出迷惑和無辜,她能夠明白問嗥舍不得說她一句「不是」的心情,但顯然問嗥也錯了。沒有讓她知道自已的思想錯了,不能夠讓她把錯誤徹底拔除,只是一味灌輸她「新觀念」,她怎麼可能接受得了,等于只是教她「听話」而已嘛。
她一直不太好意思問他們分居的原因,看樣子好像也應該了解一下。
「凱茵,你和總經理為什麼分居啊?」問這話的同時,炎宿雲又想到,他們當初是怎麼結婚的?
楊凱茵看她一眼,緩緩的垂下眼瞼,「他說……我不愛他,他無法和我一起生活。」
這些話,她感受說出來好困難,喉嚨里梗著莫名的酸楚,她可以選擇不說,但不知為什麼,她還是告訴炎宿雲。也許,她想從炎宿雲身上獲知她所不知道的……關于愛的事。
炎宿雲訝異地注視楊凱茵,「你不愛總經理嗎?」
「我說我會愛他,但嗥好像無法接受。」楊凱茵始終想不透的是,自己該怎麼回答才能教他滿意。
「你會愛他?」炎宿雲對她的答案更為錯愕,差點把眼楮都瞪凸了。她還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對愛情是這樣回答的,她該不會居然連愛情也可以「順從」吧?
楊凱茵看著她的驚訝表情,對自己仿佛「與眾不同」的感受更深也更迷惘,莫非真的是她的思想觀念出問題?
「有什麼不對嗎?」她希望有人可以告訴地答案,而她現在只能把這份希望放在炎宿雲身上。
炎宿雲望住她,看著這一張單純又無辜的柔美臉蛋,說真的,要告訴她「不對」還真的相當難以啟齒,她頓時能夠明白問嗥的感受,想必他听得相當難過卻也無奈吧。
「凱茵,你們怎麼會結婚的?」一番話談下來,她隱約猜得到了。
楊凱茵有些失望,因為炎宿雲沒有給她答案。
她低下臉,「是家父的安排。」
丙然!炎宿雲又狐疑地問︰「總經理沒有跟你求過婚嗎?」
「跟我?」楊凱茵疑惑地看著她,最後是一個輕輕的搖頭。
炎宿雲皺起眉頭,她愈來愈不了解問嗥這個人了。
「凱茵啊,你可不可以把你和總經理認識到結婚的經過說給我听听?」她這個人有個毛病,就是愛管閑事。
楊凱茵從問嗥救她,還有她曾經是別人未婚妻的事到結婚過程都說給炎宿雲听,很快就說完了。
原來中間還有這一段。炎宿雲點點頭,卻也深深地為楊凱茵感到很悲哀,好難過,她一生下來就不知情的把自己的人生交到父母手上,對完全沒有自主權的自己也絲毫不知道,她其實可以主宰自己的人生。
看樣子問嗥娶了她之後,在這一方面做過一番努力,不過顯然是失敗了。炎宿雲看著楊凱茵,真是頗為同情。
天氣逐漸轉為涼爽,秋天了,炎宿雲當了一個多月的管家,不曾在這個家見到問嗥一次,不是分居而已嗎?怎麼好像離婚了似的,一通電話也沒有。
憊有凱茵.怎麼看她還是那麼悠閑,一點也不擔心,居然還有心情在玫瑰房剪花?
這對夫妻真是……
「凱茵,你想跟總經埋離婚嗎?」炎宿雲支著下巴坐在茶幾旁,看著楊凱茵優雅的動作。
楊凱茵一雙美眸訝異地轉向她,搖搖頭,「我不想。」
「那麼,你知道分居最後的下場是什麼嗎?「那對眼晴如果是她的,她會每天拿著鏡子不放。唉,
老天爺就是不公平。
楊凱茵想了一會兒,她迷惘的再度搖頭。
「你們再這樣分居下去,就只有離婚了,你都沒想過嗎?」炎宿雲發誓,她總不是因嫉妒而危言聳听的,她只是說出一般例子而已。
楊凱茵還記得問嗥說過,只是暫緩離婚,等他能夠為她做出最好的安排時再說。
她的心情頓時低落,問嗥也許過一陣子就會提出來,也許後天,也許明天……炎宿雲說得對,這樣分居下去,你們只有離婚。
她突然沒有興致再剪花了。
「啊!」楊凱茵痛叫一聲。
報籃翻落,玫瑰花掉落一地,她居然有花不剪,去剪自己的手。
「凱茵,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啊!」炎宿雲看她手流血,趕緊跑過來。
楊凱茵按著血流不止的那只手,心情更加的沮喪疼痛。怎麼她好像什麼事情都做不好呢?
炎宿雲拉開她的手檢查傷口,發現食指和拇指的切口被她剪了一個又長又深的傷口,血液頓時像滾灼的岩漿竄出火山口一樣流個不停。「這麼嚴重!」炎宿雲一看,臉都白了,她最怕見血了。
「你們煩不煩?」問嗥緊緊地蹙起眉,簡直快被他們煩死。
最近,沈東白和商繼羽這兩個總裁和副總裁有事沒事就往總經理室「走動」三話中有兩句不離楊凱茵,問嗥已經被他們擾得到角落去站了,可這兩人還不罷休。
「敢嫌我們煩!」商繼羽一雙淺咖啡色的眼楮粗魯的瞪過去,俊美的臉蛋呈現極不協調的粗造線條。
「老羽啊,凱茵他都能嫌煩了,我們算什麼。」沈東白安慰他,嘴角依然勾著一抹教人膽戰心驚的微笑。
「問嗥!你要是再不回去……」商繼羽的吼叫被桌上響起的電話鈴聲打斷。
他這會兒坐在問嗥的位置上,罵得忘了自己不在副總裁室,順手便拿起電話.「喂……找問嗥?等等。」他睇向問嗥,「你家管家找你。」
問嗥臉一沉,走過來接起電話。「喂……你說什麼!」他一雙深遂沉重的眼眸霎時注入緊繃的情緒。
他把電話一丟就跑了,速度之快,教沈東白和商繼羽傻眼,兩人莫名其妙的對看一眼。
商繼羽拿起電話,「喂。發生什麼事?他人啊,跑啦……這樣啊,找醫生沒有?嘿……對了,那家伙到的時候,記得說得嚴重一點,最好是讓他愧疚死——干脆你告訴醫生,紗布多捆一些,不夠的話我給他送去,教他別吝嗇用啊……嗯,很好。」
商繼羽似乎很滿意的放下電話,沈東白瞅著他,「怎麼回事?」
「凱茵不小心傷了手。」商繼羽居然揚起嘴角。
沈東白睇他——眼,「看樣子挺‘嚴重’的?」
「那小子那麼緊張,不嚴重哪對得起他啊!」商繼羽顯然對問嗥方才的「表現」頗為滿意,「臭小子,嘴巴上要跟人家離婚.手流血而已嘛,緊張得跟送進加護病房似的,搞不懂他鬧什麼別扭!」
誰都看得出來問嗥對楊凱茵的在乎程度,他是那麼愛她,偏偏要分居、要離婚的人也是他,而他又不肯把理由說明,只說什麼楊凱茵不愛他,那樣一位賢妻他還嫌?這教他們兩個好友實在很看不過去。
「凱茵!」
問嗥幾乎是把車子隨便一停,就沖進客廳。他的緊張顯而易見,即使一個多月不曾再回到這個家,他對楊凱茵的感情似乎依然濃烈。炎宿雲就自己的觀察下了評語,只是不知道問嗥本人是怎麼想的?
「傷了哪里?要不要緊?醫生看過嗎?」問嗥在客廳里梭巡不見楊凱茵的身影,這才把目光移向炎宿雲,「凱茵呢?」
「傷口已經給醫生包扎過了,這會兒在樓上躺著……」她話才說一半,就看見問嗥往樓上跑了。
炎宿雲聳聳肩,沒再浪費口水,反正她說再多話,也比不上他自己去看一眼能夠令他安心;這種心情她是最能體會的,畢竟在愛情路上,她也是過來人嘛。
問嗥跑上樓,沒有敲門就直接開門進入臥房。
他放眼一望、卻看到凱茵從床上爬起來,正在扯開紗布。
「凱茵!你做什麼?」
楊凱茵抬起一雙疑惑又詫異的美眸,「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