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迷水蓮 第八章
擺夜漫漫,杳無人跡的郊道透著一股詭譎難辨的氣息。
兩道黑影迅速穿過無人郊道,爬上山坡,往樹林里竄去。
沒多久,一陣陣破壞寧靜的腳步聲兼叫喊聲紛然而至,提著燈籠的他們兩兩一組,一人提燈籠,一人牽著官犬,布下天羅地網,發誓不捉回那兩人絕不罷休。
「別讓他們跑了!」帶頭的下令,緊跟在他們之後幾乎捉到他們的衣袍,無奈他們總是能在最後一刻躲開他們的擒拿逃開。
「胤揚,我們分頭跑開,機會大一些。」苻蓮樗再怎樣料事如神,也無法臆測到文府的人竟能請動官府之人來幫忙,光是為了躲那些官犬,她和水胤揚已筋疲力竭。
「不。」水胤揚再怎麼不解人事也知此時兩人一旦分開,日後再遇機會渺茫。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的,一入夜,它踹開那不堪一擊的門,帶著苻蓮樗經由與外頭河水相通的池塘逃出文家──它玩過幾次,是以知道經由水路逃走是最好的方法。
卻怎麼也想不到文府的追兵多到不可思議,他們一路跑,追兵鍥而不舍的追,他們力氣用竭,追兵仍毫不留情的襲上,讓他們不得不強撐著沉重的身軀能逃多遠是多遠。
不知不覺,他們已逃出城,來到郊外,然而後頭的追兵只有更多,沒有減少。
「他們的目標是你,不會對我怎麼樣的。」苻蓮樗體力透支,冷汗涔涔,全靠著水胤揚的力量在移動,但這樣只會拖累他們行進的速度。
即使苻蓮樗再怎麼不願承認自己是累贅,她也不得不面對現實。
「別想。」水胤揚邊撥開及肩的雜草,邊牢牢握緊苻蓮樗的手,毫無礙障地在草叢中行進,在黑夜中仍能通行無阻,這是它新發現的本事之一,也是他們能在緊要關頭及時逃開的要素之一。
「胤揚。」苻蓮樗無力地喚著,發現它不再對自己的命令全盤接收,她已不知是該生氣還是該高興?
她不介意被丟下,若是兩人之中注定只能有一人逃開的話,她會毫不猶豫地讓水胤揚逃走,畢竟她不是那些人的目標,就算被捉到,諒他們也不能拿她怎麼樣。
可水胤揚不同,她所能預想到的結局都是水胤揚被折磨至死,一想到這個,她心頭就像被人大力揪住般,無法呼吸。
「要走一道走,要死一起死,絕不獨活。」水胤揚怎麼也放不了手,寧願一道被捉也不願放開她。
「你……」
「在那里!追!」
闢犬的叫聲近在耳邊,聲聲大喝打斷他倆的僵持不下。
水胤揚眯起妖眸,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里顯得格外晶亮,它大力揮了下手,前方的草叢即往兩旁倒下,讓出一條小路,它硬是拉著苻蓮樗往前奔去,不顧她是否跟得上。
她腳步踉蹌,整個人跌倒之際,它也只是彎身背起她,健步如飛地跑著,而草叢在他們跑過之後又折回原狀,掩沒他們的足跡。
他們拉開的距離不夠,一下子便讓那些人追上,尤其當他們放火箭燒掉整片草叢時,水胤揚和苻蓮樗的處境更加艱困。
數道火光化為道道利芒,迅捷燃起,阻去他們的去路。
別!是火!水胤揚慌了手腳,狼狽的躲避著那些突然竄起的火苗。
「胤揚,放我下來,快。」苻蓮樗見狀,急喊。
水胤揚松手,讓她滑下自己的背。
「走。」她捉住它的手,躲開那些火苗,趁它們還沒連成一氣時沖過缺口。
然而官兵們繞到前頭堵住了他們的去路,後頭火燃燒的速度之快,讓他們很快陷入兩難之中,立足之地愈來愈小。
「苻蓮樗,若是-乖乖將水胤揚交出來,我可以替-向總督大人求情,饒-一命。」文並茂對苻蓮樗動之以情,希望她束手就擒。「畢竟-救活了我爹。」
「我想在你想到我是你爹的救命恩人之前,並沒有想要放過我。」苻蓮樗不笨。
「所以我常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文並茂迎上她的眼眸,從里頭探出堅決的不屈。「高兄,你說……咱們要如何處置他們?」
現在的他們已如甕中鱉,怎麼也逃不出他們的手掌心。
斑進站在文並茂身邊,「殺了女的,捉走男的,總督大人只需要水胤揚。」
「高兄說得是。」文並茂朝高進打個揖,兩人一道退開,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架著火箭的弓箭手。
「胤揚,快走。」苻蓮樗擋在水胤揚身前,側首命令著。
「不。」水胤揚搖搖頭,「我說過要保護-的。」
它拉過她到身後,凝聚心神,想著這些緊追他們不放的人都該死!
是妖又如何?它又不傷人!反倒被人害得遍體麟傷,他們還想如何?還想做什麼?為什麼不放它一條生路?它只想跟蓮樗在一起好好的過一輩子而已!為什麼他們還要來招惹他們?
心緒起伏不定的水胤揚無法控制自己的妖力,忿忿地瞪視那些人,他們手中的武器霎時震動了起來,像被人奪走般地,反過來指著他們。
「啊──」
老天!老天啊!這是怎麼一回事?!
一群人立時做鳥獸散,就怕反被自己的武器傷到。
「胤揚,不可以,不可以傷人!」苻蓮樗沒有料到水胤揚有這個能力,急忙叫著。
「蓮樗,他們都該死!」水胤揚被怒氣掌控,齜牙咧嘴地回頭看苻蓮樗。「不能原諒他們!他們不是人!不是人!是魔鬼!」
它的胸口隨著心緒的高昂而劇烈起伏,妖眸盈滿旺盛的殺意,與它身後的火焰相映。
「主使者不是他們,你傷了他們是造孽!這些人只是听命行事啊!」苻蓮樗不想水胤揚冷靜下來後後悔。
水胤揚的心好痛、好痛……教殺氣宰制的心痛得他難以忍受。
「你不配為神……殘害生靈,不配為神……」
「不!我沒有錯!沒有錯!」
「你無心,沒有心的神,是無法有慈悲的……」
「神不需要慈悲,需要的是律法……」
「你仍是不懂,是吧?那就貶你入凡,成為你最鄙夷的生靈,直到有人教會你,什麼叫「心」為止。」
「不,不不不……」
這是什麼?流竄過水胤揚意識的談話觸動它禁錮的心,讓它只能抱著頭跪于地,痛得打滾,那股鑽入骨髓的痛讓它受不了的大吼︰「不,他們都該死!人類都該死!」
他們身後燃燒的火倏然往天際沖去,形成一道火柱,那道火柱沒有維持多久即消逸在半空中,無數的灰燼緩緩飄下。
所有人皆被這異象給駭住,一時間,慘叫聲隨著放開的弓箭而散開。
「殺了它,不然會被殺死啊!」
不知是誰率先叫出聲來,所有的人全拔刀刺向水胤揚。
「殺了它,殺死妖怪!」
水胤揚不閃也不避,一揚手,第一批人被它的力量給震飛,第二批人跟進,也被彈開,第三批人來得更快、更凶,水胤揚被逼退幾步,來不及震離,他們的刀即往它身上砍去──
說時遲,那時快,一股強烈的力道推開水胤揚,代水胤揚承受這致命的一擊。
待水胤揚看清是誰推開它時,苻蓮樗吐出大量的鮮血,像雨,噴灑在它身上、在地上……
「不!」水胤揚狂吼一聲,抱住軟倒下來的苻蓮樗,泣不成聲的看著浴血的她。
它的「心」……原來它的「心」就是苻蓮樗……心死了,也活不了了……它什麼都不想要,只想要蓮樗……只想要她啊……
「蓮樗……蓮樗……」它不停地擦著她唇角滑下的血,用自己的身體當大抹布,緊覆著她,試圖替她止住由傷口流出的血。
「快走……」苻蓮樗勉力揚睫,失去焦距的眼眸無濟于事的想看清水胤揚,看它最後一眼。
「蓮樗……-不要說話,我……我治得好-的……我可以……可以……」水胤揚方寸大亂,眼見苻蓮樗的生命流失卻挽留不住。
為什麼好人不長命?為什麼壞人就可以活得比它的蓮樗久?為什麼?
「現在不是浪費氣力的時候……你得……」她一頓,話尾因嘔出的血而逸去,血腥惡心的味道在喉間流連不去,但她仍試圖交代︰「你快走……快走……」
「不……不……」水胤揚抱緊苻蓮樗。
它覺得她的身子好冷好冷……它也跟著變得好冷好冷……怎麼也無法感受到曾有的溫暖,而它無法給予她溫暖,只能拖延她失溫的速度。
「趁現在!」高進大吼一聲,一張大網隨即撒下,罩住它和苻蓮樗。
水胤揚無動于衷,手成爪,往網子用力一畫,網即破了個大洞,霎時,只見水胤揚擁住苻蓮樗高高躍起──
「快!射箭!」高進再次下令。
存活的弓箭手紛紛放開拉滿的弓弦,往空中射去──
水胤揚躍高再落下時,人已在遙遠之處,只剩余黑點。
「快,快給我追!」沒料到那只妖竟會使妖法,高進只能發著抖下令,「你不是說水胤揚像個普通人嗎?甚或像個白痴!」
「剛剛之前,我也以為他像個白痴啊!」文並茂同樣驚異。
「沒關系,苻蓮樗受重傷,活不了多久。」
「她的血恰巧成為我們的利器。」
「要捉水胤揚,靠她即可。」
月,悄悄然自烏雲後露臉,灑下輕柔光芒。
雨,悄悄然凝聚,細若牛毛的雨絲織就一張遮蔽網,沖去水胤揚和苻蓮樗的蹤跡。
自此,他們逃亡的日子未曾間歇。
***
「蓮樗……蓮樗……」水胤揚滿臉濕意,分不清是雨是淚,抱著苻蓮樗,不停地呼喚她的名字,手也不停地擦著她身上的血。
可是血怎麼擦都不止,跟外頭的雨一樣,好多好多的血,流不盡似地。
「怎麼辦……怎麼辦……」水胤揚看不清楚苻蓮樗的模樣,隨手一揚,原本闃暗的山洞即燁若白日,看清了苻蓮樗背上的傷痕,也在它心上刻下相同的痕跡。
它竭力舌忝著她的傷口,卻怎麼也止不住血,慌亂失措的它只能緊緊地抱著她,「蓮樗,怎麼辦……-流了好多血,一直流、一直流……怎麼辦……」
誰……誰都好啊……救救蓮樗……救救蓮樗啊……它願意犧牲自己的性命,只要能換得苻蓮樗的復活。
它親吻著苻蓮樗冰冷的唇瓣,感受不到任何脈動。
蓮樗死了……她死了……為什麼……為什麼……
山洞里的光亮隨著水胤揚悲傷的心暗下,恢復到原有的黑暗。
水胤揚不知如何挽回蓮樗的生命,它甚至不知道為什麼那些人要殺了跟他們同類的蓮樗,人類為什麼要殺害人類?人類殺動物還不夠嗎?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蓮樗……蓮樗……」水胤揚喃喚著苻蓮樗的名,漸漸地,它全身的氣力像被什麼抽光一般,連擁抱她的力道也削弱。
爾後,它的意識漸離,墮入無底深淵……
一起死吧……蓮樗,等等我,-別走太遠……我就來……就來了……
久久之後──
「柳-微,快來,快來啊!」清脆的女聲叫著。
「怎麼啦?」
「你快來看!」
扁亮隨著兩人的談話聲由小至大,照亮山洞,也將里頭的四人照得顯明。
「這女的……」出聲說話的是拿著火把、約十五歲左右的少年,但一雙眼眸老成持重,連說話的口吻也不符年齡。「傷得很重。」
「還活著吧?」約十六、七歲的少女雙手搭在他肩上,探看著那對男女,靈活大眼在看清男子時睜大。「-微小弟,這男的……他……他不是人吧?」
「嗯。」柳-微輕應一聲,將火把交給少女,想檢查女子的傷勢,卻發現男子環抱女子的力量大到他得大力掰開。
「好怪,他不是人,也不是妖,更不是神仙……他到底是什麼?」甘采棠好奇不已的踫踫男子蒼白冰冷的臉頰,問出一連串的問題。
「采棠,-棠,你們怎麼那麼久?」一名比他們都小的小阿也跟了進來。「不是說找山洞避雨的嗎?」
「吉祥,我們發現好東西喔!」甘采棠漾起笑,朝吉祥招招手。
吉祥湊過來看,圓圓的眼楮眨了好幾下,「采棠,這兩個人……」
「好稀奇。」甘采棠笑容粲亮。
「女的快死了,男的似乎受到不小的打擊。」柳-微診視後說道。
「啊?!」甘采棠和吉祥聞言,一大一小急得同聲喊道︰「那怎麼辦?柳-微,你一定要救他們!」
被賦予「眾望」的柳-微回頭看他們一眼,淡笑︰「采棠,借我力量。」
「好!」甘采棠撩起衣袖,露出光潔的臂膀,伸到柳-微跟前,「要多少都借走吧!」
「我呢?我呢?我也要借!」吉祥有樣學樣的露出手臂,也伸到柳-微跟前。
「好,你來就好。」柳-微握住吉祥的手,口中念念有辭。
未久,吉祥與柳-微交握的手發出光芒,柳-微將另一只手貼上女子的背,也發出光芒。
扁芒大放,籠罩住女子,女子逸出陣陣疼吟,不知過了多久,她額上開始冒出大顆大顆的冷汗,氣息不穩,她闔上眼,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努力忍痛。
柳-微濃眉緊皺,抿緊的唇角滑落殷紅的血,爾後他嘔出一大口鮮血,收回貼在女子背上的手。吉祥睜開緊闔的眼睫,滿頭大汗,喘息地看著柳-微,空出的另一只手貼上山洞的牆。
掌心與土牆接觸的-那,「砰」的一聲,土牆裂開一個大縫,他們兩手交握處的光芒亦失。
「柳-微,你還好吧?」甘采棠問,甘-棠掏出手絹兒來替他擦去嘴角的血……
「沒事,吉祥呢?」柳-微抬手握住她的手,轉頭問滿頭大汗的吉祥。
「死不了,好得很,做媒介的你比較辛苦。」吉祥不一會兒又蹦蹦跳跳,不似柳-微流血又流汗。
「那位姊姊的傷勢如何?」甘采棠看著女子。
「我們發現得太晚了……只怕她日後的行走會成問題……」
「喔!」甘采棠喟嘆一聲,「人總愛互相殘殺,真不懂這樣有什麼樂趣可言?」
「我也不懂為什麼。」柳-微將掌心貼在男子眉間,不久,即听到男子申吟一聲,清醒過來。
「你們是誰?」水胤揚醒過來第一個反應是抱緊苻蓮樗,不讓她再受到任何傷害,驚恐又氣憤的它眥目欲裂的瞪著他們。
「喂,我們救了你們,好歹也說一聲謝吧!」吉祥出聲,不滿的看著水胤揚。
水胤揚瞥眼吉祥,驚異地瞪大眼,「你是什麼東西?」
「我不是東西!」吉祥最恨人家說他是東西,氣得跳腳,「大爺我是吉祥!」
水胤揚皺起眉頭,為眼前這奇異的存在不知所措。
「小兄弟,你別怕,我們是好人,不會傷害你們的。」甘采棠笑逐顏開,和善說道。
「這位姑娘傷得很重,不若我們先行離開這兒,另找地方讓姑娘休養。」柳-微也開口。
「蓮樗……蓮樗……」水胤揚感受到懷中人兒微弱的脈動,震驚地抬頭看他們。「是你們嗎?」
「我們怎樣?」吉祥口氣火爆的-腰反問。
水胤揚不理吉祥,盯著柳-微看,期盼他給自己一個答案。
「是,不過她需要長時間的休養。」柳-微點頭。
「你們……你們不是跟他們一伙的吧?」水胤揚不知自己該信什麼、不該信什麼,它的一切都以苻蓮樗為中心,只要是為了苻蓮樗,要它做什麼都可以。
「放心,我們是自己一伙的。」甘采棠甜美的笑容讓水胤揚不由自主的也跟著笑。
「快!他們逃不遠的!快搜!」遠處傳來巨大的喝令聲,水胤揚臉色一變,竭力壓抑內心的恐懼與怒氣。
「小兄弟,假若你信得過我們,不如同我們結伴而行。」甘采棠看出水胤揚的不安,遂開口邀請。
「這……」
「要就要,不要就不要,干脆點。」吉祥看不過去的催促。
「吉祥!」柳-微出口制止,口吻有些無奈。
那聲聲的命令愈來愈近,水胤揚把心一橫,點點頭。「好,我跟你們走。」
「嗯。」甘采棠的笑容更大、更粲然。
「嘖,真是的,一開始點頭不就好了嗎?還婆婆媽媽的。」
「吉祥,少說兩句。」
「小子,別以為你比我高我就不敢對你怎樣。」
「小兄弟怎麼稱呼?」
「水胤揚。」
「姑娘呢?」
「蓮樗。」
「嗯!我叫甘采棠,喚我采棠便行,他是柳-微,他是吉祥。」
「小表,不會叫人啊!啞啦?」
「要叫也不會叫你。」
「你說什麼?」
「吉祥!」
「哼!」
聲音漸離,身影漸淡,雨幕斜織,絲絲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