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燒型男 第三章
「吶,老師,我可不可以問你一些問題?」她對他的個人信息其實知道得少之又少,有幸同桌而食,她是該把握機會好好訪問一番。
「橙妹妹如果要問老師有沒有結婚,我可以代他回答,他目前絕對單身,因為他連交女朋友的時間都沒有。」侯仔先行搶答。
雖然只相處兩天,但他們對這女孩都頗有好感,如果她對老師有興趣,他們絕對會支持的。
「我不是要問那個啦!」她揮揮手。即使崇拜他,她卻沒有跟他談情的妄想,只是想了解偶像多一些。
「老師為什麼會來台灣定居?」這是她一直很疑惑的問題。
當她听到大哥告訴她,說在出版社工作的朋友要替流川直找助手時,她非常意外,一度覺得自己听錯了。她一直以為他定居日本,怎麼會人在台灣?
而蘇俊也只簡單告知流川直已定居台灣數年,只是並沒對外公開他的行蹤。
她知道他是中日混血兒,在日本出生成長,高一首次投稿便得到漫畫新人獎,大一時才正式出道。連載作品每一部都很暢銷,更有的被拍成動畫、舞台劇及電影,不僅在日本漫畫界享譽盛名,在台灣亦非常火紅。
然而她卻不知道,他早已與她生活在同一塊土地,否則她早把成為他的助手當作自己唯一的目標職業。
「四年前我外婆得了癌癥,我媽于是回台灣陪她走完最後一段人生,我爸不放心她一個人回來,就要工作沒有地區限制的我陪她一起回台灣暫住。半年後外婆過世,我媽回日本跟我爸生活,而我懶得再搬回去,索性就找個偏遠清靜的地方住下來。」流川直簡單交代。
「喔,原來是這樣,那工作真的沒影響嗎?」倪橙橙與他見面至今,第一次听他講這麼多話,不禁放下湯匙,專注聆听。
「沒什麼影響。只要透過電話、傳真或E-mail跟責任編輯聯絡,把故事腳本及每一回的分鏡草圖傳到日本,沒問題就開始畫稿,在截稿日前把原稿交給快遞寄送就好。偶爾才需要回日本一趟,跟編輯部或動畫制作組開會。」對他來說,一個人住在台灣反而比較清靜,不用擔心母親三不五時熱情上門探望。
「所以,即使住台灣,你仍是跟日本出版社合作,再把版權賣到台灣出版社發行?」她問。
「台灣漫畫家待遇與日本天差地別,就連老師這樣的暢銷作者,若換待在台灣出版社,恐怕要養兩名助手都很困難。」侯仔攤攤手,對大環境的差異頗為感嘆。
「是啊,我退伍之後就開始接觸助手工作,當時薪水連現在的三分之一都不到,而且三不五時就得換老板,直到跟了老師,才穩定的做了四年,雖說辛苦,卻很值得。」阿雄有感而發,附和道。
「沒錯,如果老師回日本,我也要跟著去。」阿國也猛點頭。
「那之前的助手呢?怎麼舍得放棄這個工作?」她听蘇俊說流川直待在台灣後,就和第一批助手群長期配合,若不是其中一人臨時請辭,趕稿前夕急需用人,她也不會踫到這個機會。
「小黑他爸中風住院,身為長子的他必須回南部就近照顧,並擔起家業。」流川直解答她的疑惑。這也是不得已的情況,讓一名長期配合的好助手離開,他其實頗為惋惜。
倪橙橙點點頭,此刻更覺得這個工作得來不易。
「休息兩天,接下來同時要趕兩篇連載,是兩星期無法喘息的巨大工作量,希望你真的耐操。」流川直放下碗筷,向她提醒道。
他雖想給她機會表現,卻仍不太看好她有體力跟大家拼命熬夜。
「趕稿期間要住這里,你可以先回去打包行李。」
「喔,好,我待會兒就回住處一趟。」倪橙橙端起碗,仰頭喝完最後一口湯。「啊,可以給我這里正確的地址嗎?之前蘇大哥給錯地址,而這里也沒門牌,我才會迷路大半天。」
「一般人找不到是正常,老師故意不整修門面,讓房子看來像間廢棄鬼屋,就是為了避免被閑雜人打擾。不過,你別看房子外表老舊,屋里可是有許多豪華設備,像三樓就有一間百萬音響的頂級視听室。」侯仔說明著。
流川直依她所言,拿起餐桌上的便條紙,寫下一串地址交給她。
倪橙橙接過來,看著白紙黑字,卻是一頭霧水。
「那個……老師,你是寫中文還是日文?」她雖懂日文,但他寫的文字她看不懂,應該是想寫中文地址卻夾帶著日文漢字。
她發覺他唯一的小缺點,也許就是字寫得不太好看吧?但這對她來說瑕不掩瑜。
流川直拿回紙條,直接揉掉。他一時忘了自己其實不太會寫中文,竟還直覺反應寫給她。
阿國趕忙拿起便條紙,寫下正確地址交給她。
「哇啊!你的字寫得好像印刷體,有夠端正的。」倪橙橙不禁贊嘆。她第一次看見有人字跡工整得像用尺量過,相形之下,流川直的字跡就非常歪扭。
突然被她夸贊,倒讓阿國有些靦腆不自在,而流川直則有些後悔方才寫下的丑字被她看見。他從不在意字寫得美丑,覺得字只要編輯看得懂就好,但此刻竟不知為何莫名計較起來。
他悶悶地站起身,收拾桌上完全淨空、連菜渣都不剩的碗盤,準備清洗。
「我來幫忙洗碗。」倪橙橙忙站起身。
「不用,洗碗是我的興趣。」流川直雙手抱起一大疊碗盤,走往流理台。
「啊?興趣?」倪橙橙聞言,錯愕地望著他的背影。
侯仔笑著說︰「老師的興趣還有打掃。」
「打掃?」她轉而看向助手們,奇怪他有這種特殊興趣。
倪橙橙搭車前往自己住的小套房,迅速打包行李便返回別墅,可才踏進屋里,她便驚詫住。
原本亂到沒地方走路的客廳及工作室竟已窗明幾淨,沙發及地板上沒有任何雜物,茶幾下方堆疊著折得整齊的報紙,靠牆的兩面書櫃,里面是排列整齊的漫畫、雜志及工具書。
與客廳相鄰的工作室里五張工作桌,桌面除了透寫台沒有多余雜物,各種繪圖工具皆收納進筆筒及桌上的收納盒,一些紙張則統一堆放在工作桌左上方處。
而且,更令她驚奇的是,拉開一層層的網點櫃抽屜,里面數百張網點居然全照標示歸位?
流川直在幾小時內所完成的收納工作令她嘖嘖稱奇,簡直是神乎奇技。
「這些……全是老師一個人整理的?」她喃喃自語的轉身,正好見流川直拿著水桶、拖把進來,她不禁傻愣愣地瞅著穿短褲的他。
他彎著身,手中的拖把在地板來回揮動,牆角、桌子底下全沒放過,打掃時的認真細心直逼專業等級,動作熟稔利落,大男人做起家事一點也不覺得突兀。
「如果有要洗的衣服,放進一樓浴室的洗衣籃里,我待會一起洗。你把行李放你房間,沒事的話可以去三樓,跟大家一起看電影。」流川直邊認真拖地邊交代道。
「欸?」他听來尋常的話語,卻教倪橙橙更為驚愕。
他竟然……要幫她洗衣服,還讓她去樓上休息看電影?
有沒有這麼好的上司啊?他一個功成名就的大男人,竟會有做家事及烹飪的「良好」興趣?將來當他老婆的女人,肯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這麼一想,她突然非常羨慕那個尚未出現的女人。
她略感不安地上三樓,果真看見三名男助手,坐在有如電影院的寬敞視听室里,正邊嗑零食邊看電影。
「橙妹妹,你來啦!要不要喝啤酒?」侯仔見她進來,拎起一罐啤酒要給她。
「三位大哥,那個……讓老師一個人在樓下打掃真的沒關系嗎?」倪橙橙真的覺得這種情況非常怪異。
「做家事是老師工作後唯一的放松方法,如果搶著幫忙,他反而會不高興。」阿國說,把洋芋片遞給她。
「老師真是好好先生,我以為創作天才都會有些孤僻或情緒化。」倪橙橙笑著說。她不會喝啤酒,只接過洋芋片,跟著大家坐在寬大舒適的沙發觀看電影。
「老師的好脾氣,只有在工作完成的短暫時間。」侯仔改拿一瓶可樂給她。
「怎麼說?」
「一旦進入創作模式,他就會變得很嚴肅、情緒很緊繃,而且很悶,工作室的氣氛會很緊張,他不是完全不講話就是突然暴走。」阿雄解釋,將手中的豆干傳給她。
「呃?反差這麼大?」倪橙橙微訝。回想跟他一起工作的第一夜,他似乎真的沒說幾句話,而她也只看見他始終埋頭作畫的背影。
現在的她,有點難以想象他酷勁的另一面。
「你很快就有機會見識了,現在能休息就要好好享受,也要學會補眠。通常我們都會在交稿後先睡上半天,再放空一整天,然後隔天再睡一天,接著便進入備戰狀態。」侯仔教授她生存秘訣。
阿雄和阿國偶爾也插上幾句話,讓她更了解這里的工作型態及流川直的一些習性、個性。
因為看的是卡通喜劇片,他們邊看邊聊邊笑,輕輕松松、吃吃喝喝,連看兩部就已經是晚餐時間。
雖吃了一堆零食,但當他們下樓看見一桌豐盛料理,倪橙橙馬上又想大快朵頤。
三名男助手看到也是,他們的胃像無底洞,只會拼命想填塞東西。
對流川直而言,做家事及烹飪可以轉移工作所帶來的壓力,暫時擺月兌漫畫創作的一切,而看見他們將他煮的料理全部清空,也讓他有工作以外的另一種成就感。
而倪橙橙身形雖嬌小但食量並不小,她大剌剌的吃相,也沒讓流川直覺得反感,反而喜歡上她的單純不做作。那種喜歡無關男女之情,他只把她當成像小妹妹般看待。
悠哉的天堂生活「咻」一下便過去,第三天,工作室又進入作戰狀態。
剛開始一兩天,流川直會先把已寫好的兩個故事劇本往下畫出一、兩回的分鏡草圖,而後傳給日本責任編輯審視,一方面也交給助手們過目,簡單交代需要找的背景資料。
草圖順利通過後,他便著手繪制正式鉛筆稿,助手們也開始各自的工作——侯仔負責街景建築物及一些配角,阿國負責效果線及機械、科技類線條繪制,阿雄負責上墨及涂黑,而倪橙橙則負責貼網。他們之間的工作,亦可視情況相互調動。
只是身為作者的流川直,構思故事及繪制底圖的初稿工作,卻沒人可幫忙分擔。
堪稱量產型天才漫畫家的他,已經好幾年同時在出版社兩本不同刊物進行長篇連載,每月不僅有兩次截稿日,平均半個月的交稿量更超過六十頁,因此在截稿日後僅休息一兩天便又得投入創作,壓力十分的大。
倪橙橙第一次跟大家完整經歷趕稿周期,工作期間她穿T恤、運動褲,頭發夾鯊魚夾,跟其他大男人一樣洗戰斗澡,三餐吃土司、泡面、便當。但即使每天睡眠四小時,身上衣服沾滿網點屑和墨漬,她也絲毫不在意,樂在工作中。
順利交稿後,她跟著其他助手們一起放假,看電影、看漫畫、玩線上游戲,然後再享受流川直的好廚藝。
她輕易便適應新生活,與幾個大男人相處和樂融融,進來工作半個多月,她沒再回自己的租屋處,直接把這里當家窩,就算放假也懶得出門。
她也注意到,流川直工作時的確不太說話,只有對畫稿品質不滿意時,才會繃著臉斥責助手重畫。而等到休假,他也多半在忙家事、忙煮菜,她跟他其實沒有太多機會說到話。
即便一起坐在餐桌前,因為要跟三個大男人搶食,她也沒時間與他閑談。
雖有些遺憾無法跟偶像閑話家常,也見識到他一點嚴厲的脾氣,但她仍非常喜愛這份工作,很滿意這樣的生活環境。
豈料,大家口中所說的流川直的嚴厲及暴躁,她其實尚未真正領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