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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賣愛情 第一章

作者︰祁歡

熙來攘往的士林夜市中,人潮洶涌,一對夫妻迎面而來,盡避眼前再多人群阻擋,再令你眼花繚亂,你仍會一眼就看到他們。

當然不是因為他們生得有多俊俏,畢竟這世間不乏帥哥美女充斥,大家多已見怪不怪。之所以能穿透人群,將眼光在他們身上駐足,實在是因為這對佳偶相差過懸殊之故。

男的是標準的彪形大漢,雙肩寬得好似穿上橄欖球衣,令人望之生畏;女的呢,嬌小的身軀、細瘦的雙肩,令人只想把她捧在手中呵護。

但若只是視覺上的差距,那倒也不那麼令人驚奇,重點還是認知上的差距。看他們的外型,理所當然會認為男的凶悍,女的溫柔。

這對夫妻停在一個水果攤前,貪心的小販趁男人不注意的當口,將斤秤動了手腳,平白差了三兩,小販只注意要掩男人耳目,卻忽略了他身旁的柔弱女人。

唐倩兒不動聲色地將子烈正欲掏出的四百元給收了回來,抽出其中兩張遞給老板,甜膩膩地笑著。「老板,您真大方,我們買半斤,您就送了五兩,真是不好意思。」

小販的臉馬上泛紅,伸出手要將東西搶回,只見唐倩兒杏眼一瞪,柳眉一挑,聲音大到足以讓周遭行走的人停下腳步。

看到四面八方投射而來的詫異眼光,小販抓住袋子的手趕緊一松,再也不敢和這小女子計較。

唐倩兒得意地揚起頭,勾住子烈的手臂,大方地離去。而子烈只是頻頻回頭,堆起一臉歉疚的笑。

再次驗證了一句話––人不可貌相!

為了吸引諶子烈的注意力,唐倩兒特意干咳了幾聲。「烈,人家好想吃柚子喔。」

諶子烈聞言,驚詫地看向唐倩兒。老天呀,不會吧?人說懷孕的女人,口月復的要求特別

素知太座易怒的性格,諶子烈只敢輕聲婉言道︰「現在是春天。

「意思是說我無法在春天找到秋天的水果給你吃。」老實的諶子烈只好把話說清楚。

諶子烈深感委屈,他若有唐玄宗的財力與勢力,他當然也可以做到,但他只是一介平民百姓,拿什麼跟人家比?

看來他只能用他的誠心來證明一切,他深情款款地執起唐倩兒的手說︰「走,我們去找。」

唐倩兒地將他的手甩開,背轉過身生著悶氣,諶子烈完全模不著頭緒,無論怎麼好聲好氣,就是無法博得佳人一笑,讓他有些氣餒。

「就算你不肯原諒,至少告訴我你為什麼不開心吧。」諶子烈的聲音和表情都很沮喪。

「我氣你連我為什麼生氣都不知道!」唐倩兒忿然轉身大吼。

這……這是哪門子的邏輯驚嘆號!她似乎搞錯了事情的前後順序。但諶子烈知道跟她爭個輸贏是一點意義都沒有,他在她面前絕對可以是完全的小男人。

諶子烈將唐倩兒摟進懷里。

唐倩兒白了他一眼,不過怒氣明顯減少。

我的天啊!盡避諶子烈在怎麼委屈,他也無法表現在臉上,他將聲音放柔。「好嘛,我知道了,我去找找,馬上回來。」

唐倩兒總算露齒一笑,夜空之下陡然生出一地光輝。「算了,我不想吃了。」

她趨身過來,勾住諶子烈的手,眼中閃動期盼的光芒,聲音嬌羞,與先前的霸道判若兩人。「你說,我們的孩子會是怎麼一個模樣?」

諶子烈聳了聳肩,心中哀嘆竹如何出好筍?

唐倩兒並未察覺諶子烈的想法,自顧伸出雙掌交握,發表自己的台詞。

有這等好事?便宜盡被你唐倩兒佔去,那要其他人喝西北風呀?

諶子烈淺笑。「哪有這種人?」

「當然有,也不想想是誰的孩子?」唐倩兒眉一挑,自信滿滿地說。

唐倩兒整張俏臉已然慘白,汗珠由額角不停地淌下,她的手塢著肚子,痛苦的申吟。

諶子烈急得團團轉,卻又愛莫能助,看到妻子這般痛苦的模樣,他比她還痛。

唐倩兒一眼瞥見丈夫,新仇舊恨、怒火中燒,也不知是哪來的力氣,她大叫︰「諶子烈!都是你!若沒有你,我現在也不會在這里受苦!」子烈真是有苦難言呀,盡避自己沒什麼錯,但害得妻子這樣痛苦,他也不由得深深歉疚起來。

一旁的醫生,不禁搖頭苦笑。「太太,若你能將力氣用在對的地方,你現在就可解月兌了。」

此刻的唐倩兒哪還听得進這些五三四,她只希望這如巨浪一般襲來的痛苦,能趕緊劃上終點。

哇!哇!哇!

終于嬰孩的啼哭聲響遍醫院,贊嘆與驚訝聲四起。

唐倩兒早已因筋疲力盡而沉沉昏去,那驚訝的聲響,恍若隔世,擺蕩在異次元時空。

再次由苦境便宜蘇醒時的唐倩兒,痛苦之色盡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欣喜的神采,洋溢在嬌俏的臉龐。她看著眼前的三個寶貝,志得意滿再度戰勝楚楚可憐,她揚起嘴角。

諶子烈望向他的妻子,覺得她的話大有語病,他藏著些討好的表情,小聲說道︰「難道我沒功勞?」

唐倩兒只是睨了他一眼,卻恍若未聞,仍舊自顧自說著︰「該取什麼名字好呢?」她以縴手支起額,賣力想著這個問題。

諶子烈刻意清咳幾聲,以提醒唐倩兒注意他存在的事實,只可惜唐倩兒完全不在意他的抗議,興奮地說︰「我看老大不哭也不鬧,眼楮比誰都先睜開,還布滿沉的模樣,一臉聰明相,應該是最具智慧的一個,好像青色,就叫他諶青吧!」

「諶青。」諶子烈不由得輕聲重復著。「嗯,挺響亮的。」

唐倩兒滿意老公的配合,于是點點頭。」老二嘛,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看來非常善變,像風一樣,風應該是沒有顏色的,就叫他做諶無好了。

「諶無。

「至于老三……」

諶子烈趕忙豎起耳朵,早已顧不得之前的怨詞,月兌口道︰「是什麼?」

「唉……」唐倩兒很不夠意思地在此刻嘆氣氣來,十足地吊起諶子烈的胃口。

「老婆大人,到底是什麼呀?」

「我說老公你怎麼這麼沉不住氣呢?既然你堅持要我取,那你可不能有任何意見。」唐倩兒十分狡猾地先下手為強。「老三呢,我看他粉撲玉琢的,我決定把他當女兒養,剛好可以滿足我沒女兒的缺憾。」

「諶紅?」諶子烈這回面有難色,不若之前的滿意,嘀咕道︰「男孩子取蚌紅字不好吧?」

唐倩兒臉一沉。「你剛剛不是答應不能有意見的嗎?」

我幾時答應了?諶子烈不禁暗暗叫屈,但自知無法辯得過太座,也只好悶不坑聲。

「哎喲!你干麼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你不知道名字特殊才容易讓人印象深刻嗎?像以前我們老師為了讓她的孩子一炮而紅,還將名字取作巨炮呢!」

為什麼她總盡挑差的相比呢?唉,老三哪,將來懂事後可別怨怪你無能的老爸!

諶家大廳在昏黃的壁燈烘托下,顯得一派柔和。歐式的室內設計,暖系色調讓室內活月兌就像是樣品屋再現。

男女主人真親密地耳鬢斯磨,三個孩子在廳內做著自己的事,幾乎要讓人忍不住唱起「我的家庭真美滿」了。

是的,他們的確呈現出幸福美滿的「表象」。

諶紅正專注地為他心愛的女圭女圭梳著頭發,並不時翻翻女圭女圭的衣領,手里一刻不得閑。

諶無則一心多用,一會兒看著電視,一會兒注意家人的一舉一動,隨時為跳槽做準備。

諶青雙手支在身後,顯得百無聊賴,他將步伐資至雙親身旁,冷冷看著被任性的唐倩兒耍得團團轉的諶子烈,從鼻子冷哼出聲。「無聊!」

唐倩兒被這出自十歲小阿之口的嘲諷給激得臉色發紅,她拉住諶子烈的手臂,用幾近哭天喊地的聲音叫道︰「老公,我們怎麼會生出這樣的小阿?年紀輕輕卻一副老氣橫秋樣,現在都這樣了,將來還得了?」

諶青嘴角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弧度,睥睨的姿態有些欠扁,聲音分明仍是未變的童音,卻不含溫度。「那是因為你太幼稚。」

唐倩兒確定知道自己可能會被社會局訪問,因為她即將因為情緒失控而虐待兒童。

諶子烈趕緊將老婆摟進懷中,試圖安撫瀕臨爆炸的情緒。」老婆,別跟小阿子一般見識嘛!」

他轉向諶青,正起臉色。」小青,不可以沒大沒小。

諶青聳了聳肩,像是早已習慣這種三不五時上演的劇碼,懶得再做辯駁,只是皺了皺眉,丟下一句話算是為事件劃上句點。」我說過,別叫我小青,怪惡心的。」

諶子烈被諶青搶白得有些下不了台,所幸諶無的電視開得夠大聲,讓大家得以順利轉移注意力,不和這十歲小阿一般見識。

老天,他真的只有十歲?

也不知是有意,抑或是無心,正當已屆不惑之年的雙親竟為一件小事跟自己的孩子辯得面河邡赤,甚至還節節敗退時,諶無不動聲色地將電視的聲量調大,很快地便成功轉移了眾人的注意力。

諶青正欲轉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電視的聲音卻奇異地穿過耳朵,激起他的興趣。

「接下來我們幸運的邀請到小提琴界新竄起的六歲天才童星––彗星,她出色的才能,宛若在音樂界投下一顆巨石,激起無數討論波濤。現在我們將要聆听她高難度的表演。」

天才?

對于天才這兩個字,諶青向來敏感,他喜歡見識各方高手,這樣能為他無聊的生活增添許多樂趣與活力,尤其又在對方比他小的情況下,更引發他的好奇。

「是彗星耶,我听說過她。」諶紅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大聲嚷嚷。

諶青終于停下離去的腳步,轉過身來面向電視。看到每個孩子都興致盎然,唐倩兒不禁好奇道︰「她是怎樣的孩子?」

「听說她演奏的技術出神入化,只要听過的人,很難不留下深刻印象。」諶無淡淡地接口,算是為母親做解答。

諶青看著電視機中的女孩,松須的長發,梳著一絲不苟的公主頭,蓬蓬的長裙,儼然就像一具沒個性、任人擺弄的洋女圭女圭。

諶青不由得撇了撇嘴角,看來天才相輕,自古宜然,他怎樣也無法將這不解世事的小娃兒看在眼里。

主持人用充滿興味的眼光看向彗星。

她圓圓的臉蛋,因她的笑而出現淺淺梨窩,雖然為她的可愛加分,卻讓諶青對她的實力打折扣。

「我想演奏……」

曲目才一說出,眾人莫不倒抽一口氣,這小女孩果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選些適合年紀的曲目演奏,反倒向超高難度挑戰。

「大地之歌」有九個章,當中轉音、高八度、低回……並不是簡簡單單就可克服的技術,更何況不光是技巧的展現,「大地之歌」更著重在情感的融入,一個年僅六歲,不具絲毫人間歷練的小女孩,如何掌握當中的感情呢?,諶青真正對眼前的她產生了好奇。

她的小手舉起了提琴,那是一把造型深具流線感的提琴,原木色的琴身,明暗色澤層次井然,顯現不凡的質感。最特殊的不在它不菲的質地,而在于琴身上褶褶生輝的琴徽,那琴徽就是一個彗星的標志,看來是她專屬的琴,且是獨一無二的。

沒有經過任何的試音,她直接讓琴音流瀉出來,她的手指仿佛生了魔法,傳達出宛若天籟的聲音,而那琴音有著豐沛的情感,溫柔地滴入聆听者的心。

她幾乎已經不是在拉小提琴,而是根本與小提琴融為一體,,只不過是借由她這個媒介,直接讓琴展現出樂曲最原初的本質。

第一次知道音樂是可以感動人心!

諶青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他的心如巨浪般鼓動澎湃,旺盛的斗志源源不絕地由腳底升起。

在個人尚未回過神時,他用堅定鏗鏘的語氣,投下更令人驚摯的話語。」我決定了!」

「決定什麼?」唐倩兒對兒子的天外飛來一筆,感到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

「啊?」眾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表現出他們的懷疑。

但諶青認真的語氣,似乎沒有任何開玩笑的成分。

「看來有好戲看了!」唐倩兒忍不住吹了聲口哨,或許這自大的兒子可以初嘗挫敗的滋味,她不禁拭目以待了。

諶青下了決定的第二天,馬上即知即行地尋找練習地,再次證明他的決定並非玩笑。

「就這家吧!雖商業化倒還不至流于匠氣,在尚可忍受的範圍內。」諶青將手中的廣告DM遞至父母面前,不是商量的口氣,只是告知。

唐倩兒與諶子烈無奈地對望,交換著彼此都知的心事。

「為什麼我們的兒子不像一般的小阿,凡事都由父母張羅呢?害人家好沒為人母的成就感喔!」唐倩兒忍不住發出喂嘆。

諶子烈將唐倩兒擁入懷中。」傻老婆,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命,有個早熟有聰穎的孩子,不也是一種驕傲嗎?」

諶青很快地便成為兒童管弦樂團的要角,以專家眼中最簡單的蕭曼幻想曲,征服全場的心,輕而易舉以半年的學齡打敗少則五年,多則七年的眾夥伴,站上樂團中間拉小提琴的位置。

諶青薄削的唇,揚起一道弧度,深邃的眸底,閃動兩簇烈焰,眼神穿透攝影機,落向不知名的遠方,充滿了挑戰意味。

旺盛的斗志,使他的手指像點石成金的魔棒,讓無生命的四根琴弦,靈活躍動出精彩的旋律。

他頓時成為一個燃燒體,收納周遭的熱能與注目,使樂團其他孩童成為光芒背後的黑影。

閃亮的他,挑高了眉,對隱身某電視機後的彗星下了戰帖,揚高的眉,像在宣示著︰「看到了嗎?我,諶青的挑戰令。

有了足以較勁的對手,諶青無聊的生活,燃起了無限的生機,恍若重新活了起來看得唐倩兒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這孩子的注意力終于轉移,讓她可獲得短暫的寧靜,憂的是不知他何時會厭倦。

這幾天雨下得張狂,接連的低溫,幾乎讓人忘了是生在亞熱帶的台灣。

若定波是一個嚴肅的父親,他能有今天的地位,完全是一步一腳印的努力,他對待學生以嚴厲出名,對待自己的女兒,絲毫沒有任何優待,反倒更變本加厲。

彗星一直都很戰戰兢兢,打從她在音樂方面展現了不該是同齡層應有的水平時,她的壓力也就隨之而來。

每天清晨她都得像今天一樣,起個大早,接受父親的諄諄教誨,然後獨自背著重重的琴,往老師家去。

因為父親認為唯有靠自己努力,成果才屬于自己。

彗星走下樓,雪白襯衫與吊帶裙,一絲不苟、中規中矩的穿著是若定波的要求。

若定波透過鏡片打量著彗星,微微頷首,算是滿意彗星得體的打扮。

「昨天練了多久?」若定波一如往常地詢問。

「五小時。」彗星怯生生地答道。

「那今天增加一小時。」若定波命令的語氣,沒有一點點的商量余地。

彗星迅即抬起眼,有些不敢相信,五小時已經是她的極限了,六小時難道不會要了她的命?

若定波看出她眼里的反抗,加重語氣道︰「若不時時鞭策自己,所有的成果都只是海市蜃樓,根本不堪一擊!照我的話去做就是。」

雨很大,打得路上處處泥濘,濕冷的季節,濕冷的空氣,彗星的小手早已凍得通紅,她仍緊握著琴盒,走在這似乎怎麼走也走不完的道路上。

彬許天氣實在太冷,雨絲實在憂人,以至于彗星絲毫沒有注意到一輛疾駛而過的朋馳轎車。

轎車快速從她身邊經過,濺起巨大的水花,彗星被突如其來的水花,打起一身冷顫,腳底跟著一滑,她下意識地護住琴,但巨大的撞擊力,使琴隨之落地碎裂。

一切事情的發生,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撲過來,殘骸就這樣硬生生地插進她嬌小的手臂,接著的一切,她再也一無所知……

彗星消失了!

小提琴童星新人賞大賽,彗星臨時取消參賽,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在大家的嘆息中,彗星沒有再出現。

諶青期待這一天來臨很久了,但滿心的期待意外落了空,他有些氣惱,難道彗星沒有接到他下的戰帖嗎?她是不屑,還是不敢?

他惱火地撇撇嘴,沒有敵手的挑戰,他一點興趣都沒有,得不得冠軍也就無所誚了。

「彗星,你是個懦夫,竟然不敢跟我正面交手!我會亮眼到你無法忽視、逃避的地步,你等著瞧好了!」諶青在心底默默下了個決定,只要他仍繼續在這條路走下去,終有一天會再度和彗星交手,到時便是一決高下的時候了。

只是,他無法料到的是,這一錯身,竟是匆匆一、二十載!

兒時的一場偶然,竟就讓諶青自此與音樂結下不解之緣。

最長諶青只是希望持續在這條路上,等到一直以來唯一的勁敵一決勝負,沒想到久而久之學出興趣,或許是挑戰的對象一直不能正面同他競賽,他沒法就此對音樂厭倦,反倒能不斷超越自我,讓自己成為自己的最大敵人。

才二十歲,台灣的音樂環境便不能滿足他天才般旺盛的學習力,威尼斯成了他的目標。

威尼斯音樂學院,匯集全球各地的音樂人才,到威尼斯拉小提琴幾乎是每個學琴者的夢想。

但諶青當然不是耽戀于水都嘆息橋落日下演奏的絕美,他只是對白人的優越感不滿,他要贏得世界性的注目,徹底挑戰白人世界的權威。

諶家上上下下彌漫著吊詭的氣氛,唐倩兒坐在客廳的沙發椅上長吁短嘆。

她是造了什麼孽?辛辛苦苦生下這三胞胎,卻沒法盡享天倫之樂,孩子一個離得比一個遠。

諶青要到意大利,諶無眼看也志在四方,唯一貼心的諶紅卻在高雄念書,最後仍只剩下她跟老公相依為命。

她重重嘆下今天以來的第三十口氣,嘆得連老公都心疼了,卻嘆不回諶青欲飛的心。

「你難道不能在近一點的地方學習嗎?」唐倩兒問著今天以問過不知幾次的問題。

「不能。

「唉!」唐倩兒又要開始不厭其煩地發出她千篇一律的言論。

諶青適時地阻止她一發不可收拾的埋怨,沉聲道︰「以我的資質,不用五年就可以打下一片江山歸國。

五年一轉眼就過去了,若真的想念我,就到意大利玩,錢方面不用擔心,我的作曲版稅絕對夠我生活,還能提供你免費來回機票。

這個沒心沒肺的冷血論調,大概也只有諶青說得出來,她這做了他二十年的母親,為什麼還看不透呢?

「媽,放心讓諶青去吧,現在交通如此方便,連到太空都不成問題,更何況是區區意大利。」諶無試圖打個圓場。

唐倩兒將求助的眼光轉向丈夫,只見諶子烈猛然點著頭,代表他完全認同諶紅的諭調。

頭一回看到母親真心流露出的不舍與擔憂,使諶青亦心生不忍,他保證道︰「相信我吧,我會在最巔峰時歸來,算是為國爭個光。」

「諶紅,快幫我看看,這報上又在說我們諶青怎麼了?」唐倩兒興奮地拿著報紙給小兒子看。

諶紅早已習慣這些年來不時上演的戲碼,不慌不忙地拿過報紙,準備為老媽報讀,老媽當然不是不識字,她只是喜歡享受被人朗讀出來的驕傲。

「喔!報上說老哥又得獎了,我們這個天才老哥,似乎以得獎為樂。」諶紅笑語。

不經意又瞧到下面一行字,才發出多年來首次發出的驚嘆聲。」啊!」

唐倩兒被兒子突然的反應嚇了一跳,緊張道︰「怎麼了?」

「他們說老哥答應擔任新世紀樂團台灣分部的團長,打算為國效勞。」諶紅嚷道。

「你的意思是說諶青要回國了嗎?」唐倩兒忍不住笑逐顏開。

「我想是的。

「啊!我一定要趕快去跟爹地說,順便跟左鄰右舍大肆宣傳一番。」唐倩兒腳步雀躍,還不時哼著歌向外走去。

諶紅無奈笑看母親背影。

壅塞的台北,天空總是灰蒙蒙,老讓人想念藍天。

鮑寓式的房子,一格格區別出人和人的分野。若母一邊打掃狹窄的屋角,一邊叫喚著相依為命的女兒起床。

看著若海塵白皙瘦削的臉龐,她份外覺得不舍。原來海塵應該是個被人捧在手心,才貌兼俱的千金大小姐,不該是像這樣屈居與此。而今做母親的只希望她能穩穩當當的

靶覺到被注視,若海塵張開她的翦水秋瞳,母親關愛的臉便映入眼簾。

「怎麼了?」若海塵有些疑惑地看著母親。

「沒什麼。

「媽!別把我當小阿了,我都已經大學畢業,算是標準的成人了。」若海塵撥弄零亂的長發,嬌慎說道。

「既然承認自己是個大人,就安安穩穩做這工作,找個好男人嫁了,嗯?」

「又來了。

「傻孩子。」若母揉揉她的發,有些嬌寵地說道︰「該起床了!」

「好,好,好。」若海塵一鼓作氣的起身。」再不起來,被炒魷魚,就更別想嫁出去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記憶中的諶青不是這樣的人,若母猶記得女兒受過的苦。

甩甩頭,甩去雜想,她背上皮包,往巨象藝文經紀公司方向出發,開始了一天的生活。

巨象藝文專門仲介藝文活動的策劃與表演,盡避現實不容許她再度拉琴,但心中的愛戀並不是如此輕易便可放棄,所以若海塵在一畢業的就業選擇上,仍朝此方向搜尋,不能親自表演,至少可安排表演,心中遺憾至少不那麼深。

巨象位于台北東區,經營老是一名年僅二十六歲的女老板,若海塵幾乎與容觀––一見如故,容觀是一個中規中矩、做事一板一眼的追求完美者,「巾幗不讓須眉」就是她的最佳寫照,位在行事大刺刺的她的身旁,若海塵就顯得軟弱了些,但這不礙于她們的惺惺相惜。

才剛走進辦公室,小李便一臉曖昧地湊過身來。」ㄟ,大家都在傳你跟容老板有不可告人的‘關系’。」

這個小李,是個標準的酸葡萄,幾番獻殷勤無果,便沒事造些謠,戳戳人的秘密,無聊得令人生厭。

若海塵整天的心情都被打壞,她收起桌上的文件,掉頭就走,留下一臉悻悻然的小李。

容觀迎面而來,訝異若海塵的一臉寒霜。」海塵,怎麼了?」

「沒事,只是想到‘安靜’的地方辦公。」若海塵用大到剛好可以讓小李听到的音量說著。

若海塵高舉起腕表,隨著秒針,默念著五、四、三、二、一……

台北藝術節正在台北街頭展現其奔騰宣揚的姿態,旗海翻飛,宛若蛇信,一次次提醒存在的現實。

被上面具後的若海塵,穿過台北車站天橋,風有些冷冽,凍僵了初展的笑靨。

「這麼惡劣的心情下,是不是會有一些好事發生呢?」若海塵在寒風中瑟縮地想。

她深吸一口氣,不想被絮亂蒙蔽了視線,放肆自己與畫面中的眼神糾纏著。

這是一個人形布牆面海報,垂掛在都市叢林森冷的牆面,風吹得咋滋咋滋響。

一個眼神如刀卻散發出奇異魅惑的男子,像是君王,睥睨著痴傻人生,嘴角揚起一抹不可尋的弧度,對視而不見的販夫走卒,做了最深的嘲弄。

參差不齊的長發,迎風飄揚,全身只是黑,黑色的衣身,隱沒在黃昏的背景中,挺拔出眾、遺世獨立。

本該是一副被人捧得高高在上的畫面,為何卻讓她覺得孤獨,不知是因為他真的顯得孤獨,抑或是他的出眾讓她覺得孤獨?

像是受到蠱惑,腳生了吸盤,再也無法移動半步。

她愣愣地定在那兒,望著他的眼,想望進他的靈魂深處,卻不得其門而入,只是一再地一再地被吸進不可跳月兌的深淵。

「新世紀交響樂團首席指揮––諶青來台巡回演出!」斗大的標題,遮掩住他馭風而去的躍升之形,但這樣世俗的羈絆,竟讓她得以擁有一個可以抓住的計劃,不然,何處才是海天一線的交會之處呢?

這一行字,沖撞進她堅硬的心房,並且以排山倒海之勢迅速蔓延侵襲,她的心湖開始柔軟,軟到竟有種惻惻的酸楚。

她注定逃不了了!

看著海報底下一行招募團員的啟示,若海塵心中有分篤定,也許這一切的追尋終究會是一場空,但她無法忽視而令熾火燃燒的胸腔,它正膨脹到她可以上揚的聲勢,命定她得完成這項壯舉。

人生中的意外相連,就這麼莫名地被人撞進了生命,敲醒了靈魂深處的悸動。

若海塵抿緊嘴角、不管血本無歸,她或許會賠上一雙手,但她也要靠近這巨大的身影,直至世界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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