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第十章
在柏安妍認定歐陽誠已經離開台灣後,沒想到他又突然出現,而且搬著大包小包跑來按柏安妍家的電鈐。
外頭還下著雨,他淋得一身濕答答。
柏安妍非常驚訝地看著他,腦海里浮現她第一次在台風天里撿到他的畫面。
「我沒辦法離開台灣了。」
「啊?什麼意思?」
他哭喪著說︰「我到了機場才知道,我買的護照過期了。」
「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會忘記?」柏安妍忍不住大吼。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買機票的時候還沒過期啊!」
天啊!那家旅行社居然替他買了本這麼快就過期的護照?他以後真有機會出國的話,一定不會去找那家旅行社!
「那你怎麼辦?」
「我還不知道。」
柏安妍啼笑皆非地說︰「不知道?不知道你會提著所有家當跑來找我嗎?」
謗本就是吃定她了嘛!
「我可以住你家嗎?」歐陽誠怯怯地看著她。
「你的老板不是把他的房子讓給你住?」
「三天前我就從老板家搬出來了,他要把那棟房子賣掉了。」
所以他現在真的是名副其實的無家可歸了。
「歐陽媽媽他們知不知道這件事?」
「知道,我在機場的時候和他們通過電話了,三個人輪流念了我十幾分鐘。」
柏安妍無力地用手扶住額頭,要是她兒子做出這種烏龍事,她一定不會承認那個人是她兒子。
怎麼會有人護照過期了都沒注意到!
「那你現在怎麼辦?你的工作呢?還在嗎?」辭了,不過那時候老板還是丟了幾個計畫給我,要我到了溫哥華後繼續研究,所以我想就算我現在回去找他,他應該也不會拒絕我。」
「這就是你所有的家當?」柏安妍往後看了看他身後的三大箱行李。
「嗯。」
「唉!」柏安妍認命地嘆了一口氣,「拿進來吧。」
盡避表面上看似無奈,柏安妍的心里卻是喜悅的。
他回來了,他又回到自己身邊了。
這不是夢吧?她輕輕捏一捏自己的臉頰,會痛耶!
歐陽誠真的回到她身邊了!
柏安妍的心兒怦怦地跳個不停,嘴角盡是掩不住的喜悅,好想就這麼撲在歐陽誠的身上緊緊抱著他,不再讓他離開。
但是她不想讓這個胡涂的男人發現自己的喜悅,于是悄悄側過身子,背對著他偷偷傻笑。
只是她不免又有些埋怨,這個男人這麼快就跑了回來,那她前天晚上流的那堆眼淚不都白流了。
斑哼,這筆帳以後一定要好好討回來才行。以後……時間可多得很。
柏安妍看著歐陽誠這只大熊熟練地開始擺放東西的時候,又幸福地笑了起來,還伸手模了模自己的肚子。
歐陽誠才進門沒多久,電話便響了起來。
(哥哥到了沒?)是歐陽文!時間算得可真準,以前和她約會的時候都沒這麼準時。
「才剛到。」
(又要麻煩你了。)
「不然我能怎麼辦?」
(他說他可以和你先住幾天。)
「那之後呢?」
(之後?難道你不打算和他結婚嗎?)
「我為什麼要和他結婚?」難道他也知道她懷孕的事情?
(你不是……)歐陽文咳了幾聲,聲音壓低了些,(你不是已經懷了哥哥的孩子?听說還是雙胞胎。)
「他告訴你的?」
(不然你以為我這麼神通廣大嗎?)
「怎麼,嫉妒嗎?」柏安妍突然有點得意。
(不是,只是覺得有點奇怪,想到以後可能要叫你大嫂,覺得挺別扭的。)
「哼,可惜你現在還沒有這個機會,不然我還真想听你叫我幾聲大嫂呢!」
(你不想嫁給哥哥?)歐陽文有些吃驚。
「我為什麼要嫁給他?」
(我以為你一定會——)
「誰?是小文嗎?」歐陽誠搬好行李,不識相地跑過來問。
「拿去。」柏安妍懶得再和歐陽文耗下去,便把電話遞給歐陽誠。
反正是歐陽文打過來的,國際電話費是他付,他們要講多久都沒關系。
「沒有,上次那個樣品被我打壞了,後來又重做,不過重做的時候發現少了兩根螺絲就是了。」
「唉,別說了,那天安安要去產檢時醫院發生火災,所以我也不知道寶寶好不好……」
柏安妍越听臉上的黑線越多,搞什麼?怎麼所有大小事情都要跟歐陽文一件件報告啊?
「雞湯?四物?誰告訴你的?是媽媽呀,我知道了,待會兒我就去買。」
她都還沒生,他干嘛這麼急著去買坐月子的食材?
「不是急啦,先自己做做看嘛,總不能讓安安當我的試驗品啊!剛生完孩子很辛苦的。」歐陽誠對著電話筒說著。
柏安妍心里有一絲絲甜意,抬眼望向歐陽誠,他也剛好看過來。
兩人相視淡淡一笑。
「不講了,我還有好多東西要整理,等一切都弄好後我會再打電話給媽媽,就這樣了,再見。思,我知道了,不過我覺得你之前說的好像都不對,還好當初沒听你的。」
歐陽誠一掛上電話,柏安妍還沒開口問,他就自己靠了過來,一五一十地把剛剛兄弟倆的談話重新講一次給她听。
可是她對前面一大堆家常話沒興趣,唯一想知道的是他最後說的——
「你最後和歐陽文說什麼?」
「嗯?」
「就是你說,好險你沒听他的話,這是什麼意思?」
「喔!那是之前我對他們說我很喜歡你的時候,小文給我出了一堆主意,說什麼你喜歡游山玩水、喜歡穿洋裝、喜歡出去外面吃飯……傾囊相授了一大堆,可是過沒多久我發現阿文說的統統不對,你喜歡放假在家好好休息、喜歡穿短褲和迷你裙,還喜歡自己在家做飯,和他說的完全都不一樣。」
柏安妍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當然不一樣,以前她是為了歐陽文才去做那些改變,而面對歐陽誠,她完全不用掩飾,直接在他面前展現最真實的自己。
「好險我沒听他的。」歐陽誠像是心有余悸似地拍拍胸脯,「不然你一定老早就氣得把我趕出你家了。」
「我才不會因為這樣就把你踢出去。」柏安妍捏了一下他的臉頰,「要踢也是因為你臉皮太厚,沒事就只會跑到我家給我添麻煩。」
歐陽誠笑了笑,一把把她摟進懷里,「可是我總覺得,還是靠自己來了解你比較好,你和小文都是過去的事了,人多多少少都會變的,如果將以前的印象套在你身上,不只是我吃虧,對你來說也不公平,對不對?」
柏安妍直直地凝視著他,沒想到這只笨鳥也會有這麼聰明的時候。
六個月後,柏安妍的肚子已經大得可以用「舉步為艱」來形容了。
她每天只能吃飽睡、睡飽吃,四肢浮腫得像足足胖了二十公斤,體溫又偏高,哪里都不想去。
看著鏡子前這副臃腫的丑模樣,柏安妍突然很佩服那個「服侍」了她半年的男人,不但平常要上班加班,回到家還要伺候她,常常到深夜才能睡,第二天一大早又要爬起來上班。
歐陽誠仗著自己無家可歸,硬是在柏安妍家住了下來,趕也趕不走。
柏安妍也認了,反正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有他在除了可以擋擋左鄰右舍的閑言閑語,還多了一個免費的佣人。
而且她現在沒收入,他每個月堅持繳給她的六位數房租變得相當重要。
柏安妍有時都忍不住背疑自己是不是太自私,或是太實際了?
不過歐陽誠從來沒有抱怨過,就算要他喝光自己炖失敗的雞湯也沒見他抱怨過一句。
他只是眨眨右眼,皺起鼻子,然後苦惱地說︰「安安,好像又失敗了耶!真傷腦筋,我什麼時候才能炖出成功的雞湯給你喝呢?」
柏安妍通常只會半躺在沙發上看著他,微微笑著,不回答他的話。
這天晚上歐陽誠說他要加班,所以會特別晚回來,要柏安妍自己多注意身體狀況。
結果才掛下電話,柏安妍的肚子便開始不對勁,一陣一陣地抽痛。
柏安妍捧著肚子叫疼,趕緊又撥了通電話給歐陽誠。
他在公司急得說要開車回來載她去醫院。
柏安妍喘著氣,「不要,我自己叫計程車去。」
「安安!我要去!」
「不要任性!你也不想想你那部跑車只是虛有其表,里面窄得不得了,我這麼大的肚子要怎麼塞進去?而且光等你回來就要浪費半小時,我還不如直接叫計程車比較快,你到醫院去找我就好了。」
「好,我馬上去!」說完他就掛了電話,連去哪家醫院都沒有問。
柏安妍只好又撥了通電話告訴他。
她挺著大肚子辛苦地走到樓下,招了一輛計程車便坐了上去。
司機一听柏安妍要生了,二話不說以破百的時速在十分鐘內把她送到醫院。
柏安妍采用的是自然生產,躺在產房的病床上,她用盡力氣想要把那兩個搗蛋鬼給生出來。
「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站在一旁的歐陽誠不斷要她深呼吸,可是柏安妍只覺得他吵得要死。
「你安靜一點好不好?我已經很努力了!」柏安妍瞪了他一眼,指甲掐進他的手里。
「啊!好痛!」他的手抖了一下,卻沒有抽回去,「安安,你到底痛不痛?」
「廢話!你不會看嗎?」她已經痛得滿臉都是汗了啊!
「可是為什麼你都不叫?我看電視那些孕婦生產的時都叫得好大聲……藹—痛藹—」他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一波陣痛襲來,柏安妍抓著他的手一緊,指甲又掐進他的肉里去。
「你閉嘴!我都沒叫痛,你在叫個什麼勁?」柏安妍已經痛得理智全失,不顧形象地對他大吼。
「安安……
「該死的,你不要這樣叫我,還不都是你害的!一次就讓我懷個雙胞胎,結果現在生都生不出來!」
「安安……」
「做什麼啦!」
柏安妍覺得自己一定是痛昏頭了,直到他這樣叫她好幾回以後,她才發現他的聲音里好像有哭音。
柏安妍轉過頭去看,他的眼眶真的有點濕。
「怎麼了?我抓你抓得太緊了嗎?」
柏安妍想把手放開,他卻一把抓住她的手。
「不是,我看你這樣痛︰心里也好痛……」
「笨蛋!」柏安妍有氣無力地罵著。
「而且我的手也被你捏得好痛……」
一氣之下,柏安妍又用力掐了他的手好幾下,痛得他的眼淚懸在眼眶幾乎快掉落。
柏安妍不知道自己到底痛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的手越來越沒力氣,醫生的臉色也越來越凝重。
「不行,拖太久了,要剖月復才行。」醫生拉下手套,馬上吩咐護士準備開刀。
「剖月復?」歐陽誠在一旁慌得跳了起來。
「不然孩子出不來啊!」醫師拿過一張手術同意書給歐陽誠,「你是孩子的父親吧?請在這張同意書上簽名。」
歐陽誠拿著筆猶豫了一下,回頭看了柏安妍一眼,想徵求她的意見。
「該死的,你快簽下去,我快痛死了!」柏安妍咬著牙對他說。
「可是……」他還在猶豫中。
「歐陽誠!」
他馬上簽了下去,然後臉色蒼白地跟著被一起推進了開刀房。
「安安,不要伯喔,一下子就過去了,不會有事的。」歐陽誠的聲音有些發抖。
柏安妍痛得已經沒剩多少力氣說話,只是點了點頭,然後伸出一只手。
他伸出大手握住她的小手。
「歐陽誠……」她輕輕地喚他的名。
「什麼事?」他特地彎下腰來將耳朵貼在她嘴唇前。
「看我出院後怎麼修理你……都是你害我痛得這麼厲害……」
他乾笑幾聲,然後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
接著他轉過頭,柏安妍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就看見他高大的身影砰的一聲倒在地上,眼楮閉得死緊,臉色蒼白得嚇人。
「怎麼……」她勉力撐起自己的卜半身,側過身子望去,見到了那個讓他昏倒的凶手——一支十分粗大的麻醉針。
「哎呀!歐陽先生昏倒了,怎麼辦?」一個小堡士有些慌張地說。
「先別管他,快給我打麻醉吧!」柏安妍躺了回去虛弱地說。
不知道折騰了多久,迷迷糊糊之間,柏安妍依稀听到了一聲嬰兒的啼哭聲,接著是第二聲……柏安妍轉過頭看了一眼還倒在地上的男人,欣慰地閉上眼楮。
「安安?」有人在叫她,但是她全身酸痛,只想再多休息一會。
「安安?」那個聲音不死心,繼續又叫個不停。
最後,柏安妍一挑眉,睜開眼楮看著那個害她現在躺在床上的男人。
「你叫夠了沒?」柏安妍瞪了他一眼,「也不想想是誰害我害得這麼慘的?還不讓我好好休息。」她轉過身不理他,一動卻扯到月復部的傷口,痛得她哇哇叫。
「安安……」
柏安妍嘆了—口氣,既然躲也躲不掉,乾脆直直地盯著他瞧。
他拿出一枚戒指,放在她打著點滴的手上。
「歐陽誠。」柏安妍看著那枚戒指,「你要放也放在沒打點滴的那只手好嗎?不然我怎麼看啊!」
他馬上跑到病床的另一邊,然後把那枚戒指放在她的另一只手上。
柏安妍拿起戒指端詳著,那是一枚刻工很精細的戒指,金色的戒座上瓖著一枚燦爛的鑽石,雖然不大,但光彩奪目。
「我不是說過,我不想嫁給你嗎?」話雖這樣說,但其實她的心里已經有點開始動遙
畢竟孩子都已經生下來,同居也半年了,和結婚其實也沒什麼兩樣,只差有沒有那一張證書而已。
「我現在也還不能娶你啊,」
柏安妍疑惑地看著他。這什麼意思?
之前拼命求她嫁給他,求到她煩不勝煩,還下了最後通牒,他要是再敢求一次婚,她就賣了他的車!
怎麼現在孩子都生下來了,他卻反而打退堂鼓?
那這枚戒指又是怎麼回事?
「你這什麼意思?」柏安妍的口氣居然有些急了。
「我現在不能結婚啊,為了躲那些投資人和法院,只要是需要身分證才能做的事情我都不能做啊!」
「那你之前為什麼求婚求得那麼高興!」柏安妍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腦袋。
歐陽誠也沒叫痛,大概是柏安妍現在身體虛弱,手上沒什麼勁吧!
「其實我本來是想在你生完孩子後馬上向你求婚的,結果沒想到在產房里昏倒了……」歐陽誠不好意思地抓抓自己的頭,「可是我後來才想到,要結婚的話就要去法院注冊,如果我現在進去法院,大概就出不來了吧!」他露出苦惱的表情,然後握住柏安妍的手,「安安,對不起,我現在沒辦法名正言順地娶你,你會不會生氣?」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原本她的態度已經有點軟化了,只要他再加把勁,說不定哪天她就真的答應了。
可是他現在突然這麼說,反倒變得像是她很想嫁給他了。
現在說不要也不對勁,說要又太不矜持,柏安妍乾脆嘟著嘴不想理他。
「安安,你生氣了?」
「沒有。」柏安妍賭氣地轉過頭。
「其實我很快就可以娶你了,你不要生氣。」他笑眯眯地說。
「嗯?」什麼意思?
「向法院申請限制我出境的那位債權人,因為自己的投資行為有問題,最近反而被法官起訴,需要大筆金額的保釋金,小文便和他做了個交易,只要他撤銷對我們歐陽家的告訴,我們就給他兩百萬。那個債權人因為被逼急了,一口就答應了。現在就等他收到錢,然後撤銷對我們家的告訴。」
「你們哪來這麼多錢?不是公司都已經破產了嗎?」
「小文在國外玩了不少股票,全部賣了就差不多這麼多錢吧!」
柏安妍張大了眼,沒想到歐陽文居然會玩股票呢,而且還玩得這麼好。
「所以……你現在可以離開台灣了?」她有些遲疑地問。
那……他會不會離開她呢?
不過柏安妍很快就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余的。
歐陽誠專注地凝視她,「不會,我會一直賴在你身邊不走。」
「厚臉皮。」柏安妍捏了捏他的臉頰,卻沒怎麼用力,臉上盡是隱藏不住的幸福笑意。
「我現在太窮了,而且還有債務要還,不過我一定會努力賺錢把這些債務還清的。等到我們家還清了錢,我們再到法國去結婚好不好?這樣我爸爸媽媽,還有你爸爸,就能一起參加我們的婚禮了。到時候我一定給你買最漂亮的婚紗,在最高級的五星級飯店宴客,然後——」
「好了啦,別再說了。」她看了看手里的戒指,心里一陣暖和。
扁是這枚戒指,大概就花光了他好不容易存起來的錢吧!
反正,不管婚紗是不是最漂亮的、不管酒店是不是最高級的,只要他說出口,她就會答應。
「安安,謝謝你。」他把頭低了下來,抵在她的手臂上,溫柔地摩挲著。
「謝什麼?」柏安妍轉過頭來,愛憐地看著他濃密的頭發。
「我一直希望,自己三十歲的那年可以結婚,然後生一對孩子,擁有一個家庭,現在你都給我了。我真的好愛你,一輩子都不想離開你。」
「誰想和你結婚了?」雖然仍有些嘴硬,她的手還是輕輕握住那枚戒指。
「我的車是你的,我的孩子也是你的,我的人更是你的,這還不算嗎?」他像個孩子似地在她手上蹭了蹭,「以後我就是你的人了,要跟你姓都沒關系喔。」
「才不要!那我不是得和你一起還債?」雖然罵著,嘴上卻是掩不住的笑意。
「不用不用,我才舍不得讓你吃苦,債我來還就好。」
「哼!」柏安妍故意別過頭去。
歐陽誠一臉無辜地看著她,「安安……」
「不是告訴過你不要這樣叫我?」
「都叫那麼久了,現在還這麼堅持做什麼?」
「歐陽誠!」
「安安……」
「煩死了,不準叫!」
「安———」
「不準叫!不然我賣了你的車喔!」
「你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已經不怕了……」
算了,她認了,反正打從第一次把這位不速之客拎進家門起,她就知道自己再也趕不走他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