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男人 第九章
解優還是沒有通知東方衛的父母,他並沒有生命危險,那麼他就一定會醒來,告訴叔叔他們,只是多了兩個人無謂的擔心,何必呢?
她每天守在病房里,寸步不離,邵謙每天幫她準備三餐,若他忙的時候就換戚可燻做。
每天看著他,守在他身邊,卻得不到他任何回應;她就在他身邊對著他說話,他卻像是听不見,完全不給任何回應。
他真的會醒過來嗎?
望著他依然俊挺的面容,他沒有病人該有的蒼白模樣,她卻迅速憔悴了。
從第一次在他懷里哭、第一次發現自己愛上他、第一個吻、第一次親密接觸、第一次分別、第一次重逢,然後第一次成為一個孩子的父母,解優從來不曾去回想他們曾經擁有過什ど,直到現在才發現,過去有他在身邊,她無憂無慮、隨心所欲,任何事都有他承擔,她從來不必擔心。
十多年來共同生活的點點滴滴,他對她的深情與守護,原該是最甜蜜的回憶,然而在他昏迷了近一個月,遲遲不肯醒來的時候,再多的甜蜜、再深的感情,都成了解優心里無從宣泄的苦。
守在他身邊,她每逃讜著他說話。
「我一直很任性,也很自私,對你,從來都只有接受、很少付出。可是你真的太寵我,從來不說你的委屈,只會問我好不好。對愛情,我想擁有,可是更怕失去,我一直那麼矛盾,你卻完全依我想要的方式待我,甚至給我更多,包容我所有無理的要求,包括不結婚,包括未婚生子,而你,更為我承擔起不婚的責任。」
她不是不知道他帶著孩子有多引人注目,但他什麼都沒說,所有人對他未婚的臆測,他全不解釋,只是不許有人怪她。
從她被惡夢嚇醒、知道他受傷,她的心就像缺少了什麼一樣,再到他昏迷,醒不過來,她才深深明白,她早就少不了他。
「一直以為,人只要習慣離別,就會不怕離別,結果卻變成愈來愈害怕離別。我不怕短暫的分開,只怕不能再重逢。」
她以為,離別可以減少感情的深度,她可以保有獨立;誰知道,她對他的依戀,卻因為離別而更深更濃。
從小到大,他就像是一個永遠不倒的依靠,張開雙臂始終守護著她,讓她就算在外面的世界里撞得頭破血流也不怕,因為身後永遠有他在。
她從來不知道,曾經以為高大健壯的臂膀,也有脆弱的一天……
如果他一直不醒來,她該怎ど辦?
「衛,如果你不醒來,我就一直守著你。如果你敢就這樣一直永遠睡下去,我就跟著你一起去,不管我們的孩子會不會變成孤兒,誰教你要離開我!你說要一輩子照顧我、陪著我的,我不準你走!不準……不準……」
一直隱忍著不流的淚,終于還是落了下來。
虛掩的病房門外,邵謙和戚可燻送午餐來,卻听見她的低語、她的啜泣聲。
經過持續的洽療,東方衛的槍傷早就沒有大礙了,腦子里的血塊也不再是問題,但是他卻一直沒有醒,嚴流瑩能肯定他沒有生命之憂,身體機能完全正常,但有時候「昏迷」這種狀況,卻不一定是現今的醫學所能完全解釋。
每天望著自己心愛的人,卻不知道他能不能醒來,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種折磨,光看看解優憔悴了多少就知道。
再這樣下去,她還能支撐多久?
「衛,不要離開我……」解優淚眼朦朧地傾向前,顫抖地吻住他的唇瓣。「求求你醒過來,我不會再一直離開你,我們結婚,不管以後會變成什麼樣,你都要成為我的丈夫,我都要成為你妻子……」
到現在,她才明白,她有多愛他。
早知道會這樣失去他,她寧願確實地擁有他,就算失去是一種痛苦,至少沒有遺憾。
「衛……」她趴在病床邊哭泣。
站在門外的戚可燻實在听不下去,正想推開門進去安慰她時,病床上的人突然有了反應。
伴在兩側的手,先是微弱地動了動,而後徐徐吐出一口氣,解優僵了一下,立刻抬起頭。
東方衛再度吐出口氣,眼睫開始顫動,而後緩緩、緩緩打開了閉合已久的雙眼。
「衛?」解優輕喚,連忙擦掉淚水,深怕自己是因為思念過度而看錯。
東方衛慢慢偏過臉,將她憔悴的淚顏望入眼里,他扯動唇角,朝她微微笑了。
「小優,你瘦了。」
就這句話,解優再也忍不住,撲進他懷里大叫。
「衛、衛!」
邵謙和戚可燻連忙沖進來,震愕地看著那個昏迷了將近一個月的人,真的醒過來了。
東方衛終于醒了!
邵謙匆匆去通知大家,高興得幾乎在醫院大門口放鞭炮;大家的苦難,終于結束了!
***
他真的「睡」掉將近一個月?听起來真是可怕。
生命那麼寶貴,他卻把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拿來睡覺,讓一堆人尤其是小優為他擔心不已。
接到他醒來的消息,嚴流瑩在第一時間趕來,替他做了一次詳細的檢查,才宣布他身體OK。其它接到消息的人陸續趕來,擁擠的人群差點把病房給擠爆。
解優抱著孩子坐在床沿,倚在東方衛身邊,東方衛以一手摟住心愛的女子與兒子,其它四對分別圍著病床坐著。
「謝謝你們替我照顧小優和女圭女圭。」在他醒來後,邵謙已經將他昏迷這段期間所發生的事大略說了一遍。
「這不算什麼,重點是,請你以後不要再這麼嚇人了,經過這一次的事,我們每個人至少白了五根頭發。」邵謙夸張地道。
每個人都嚴肅地點頭附和,然後同時大笑出來。
「其實最辛苦的是小優,她擔心你、又要照顧你,因為你一直沒醒來受了不少折磨。」戚可燻補充道。
「我知道。」東方衛偏過頭,無限歉疚地望了她一眼,解優卻給他一抹微笑,偎靠在他肩頭。
只要他醒來就好了,她滿足地閉上眼。
東方衛擁緊她。
「小燻,麻煩你帶小優到醫院的餐廳去吃點東西好嗎?」他注意到她一整逃詡沒吃東西,送來的餐點都好好的擺在一旁的桌上。
「沒問題。」戚可燻爽快的應允,「姊妹們,一起去吧。」
解優連忙搖頭,「我不餓。」
東方衛才剛醒,她一點都不想離開他。失而復得的滋味太珍貴,她怕就在她不小心的時候,又要失去他。
「你放心,有他們在,我不會有事的,我就在這里等你回來。」東方衛當然知道她在害怕什麼,望著她柔聲安撫,「你先去吃點東西墊墊肚子,我才能安心,我絕不會離開你。」他保證。
「是呀,你不吃東西,我們也會為你擔心。」紀冬情拉起她,「衛不會有事的,克雍他們會好好照顧他。」
在眾家女子的勸說加上眾男人的保證下,解優總算肯去餐廳。
「衛,你這次真的把小優嚇到了,她從知道你受傷的那刻起,整個人就像失了魂。如果她哭出來倒還好,至少發泄了情緒,但她卻沒有哭,只是很冷靜的接受你昏迷的事實,然後決定照顧你。」說到這里,高嘆嘆了口氣,「這種反常的表現,真讓我們擔心。」
「別再搞這種狀況,我的心髒就算再強也不夠你這樣嚇。」喬硯也搖頭嘆氣。
「現在我們都不是孤家寡人了,有另一半要照顧,別再這麼粗心了。」裴克雍拍拍他的肩說。
「我明白,這次真的麻煩你們了。」東方衛抱歉地望向四位好友。
「別說麻煩,我們的交情沒有這麼淺。」邵謙回了句,大家全笑著點頭同意。
「對了,尚倫有查出是誰想殺我嗎?」
「查出來了,可惜沒抓到人。」韋尚倫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接到東方衛醒來的消息,他立刻趕過來,直到親眼看見他真的醒了,這才終于松了口氣。
「東方,幸好你醒了。」不然他肯定要內疚一輩子。
「這不關你的事。」東方衛笑著道,「說說看你查到什麼。」
「這一個月,我把林憲章的手下全逮住了,總算問出來。原來林憲章早就安排好,萬一他被檢舉入了監獄,就用六百萬美金雇一名殺手,要他查出誰是陷害他入獄的人,然後殺了他們,結果你和線民雙雙雀屏中選。」韋尚倫苦笑地打趣。
「那麼線民呢?」裴克雍問。
「死了。」韋尚倫面無表情地道,「現在衛沒有死,我想那名殺手會再來一次。」
斑嘆沉吟了下。「那名殺手是誰?」
「一名國際通緝犯,外號叫做「紅煞」,以殺人聞名,不知道他屬于哪個國籍、年齡、性別,只知道十年來,他游走各國,從來沒有他接了酬勞、卻殺不了的人。」韋尚倫語氣凝重。「最棘手的是,我知道開槍者是誰,但我沒有能力找出他。」沒找到人,就代表東方仍然有危險。
裴克雍蹙起眉,「難道沒有人能找到他嗎?」
「他行蹤成謎,能找到他的人不多,各種方式、包括暗地里的管道我都試過,但就是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韋尚倫也根頭痛。明明知道有一個國際通緝的殺人犯在自己的地盤上,偏偏抓不到,不頭痛才怪。
「韋昕呢?你問過韋昕嗎?」裴克雍想到那個總是出人意表、幾乎沒有什麼能瞞住她的方韋昕。
「她不在。」韋尚倫嘆了口氣。「旭日保全只剩下潔幽在坐鎮,她說韋昕出國去了,歸期不定,承諾會盡快聯絡上韋昕,如果有任何消息,她會再和我聯絡。」
「那現在該怎麼辦?」高嘆問出最重要的問題。
「我會申請警備來這里輪值,另外我也向流瑩提過這件事,這里是復安醫院,流瑩不會允許任何人在這里鬧事。」在下班之後,他也會到這里來,客串當東方衛的門房,但願這樣可以逮住辦煞。
這真是完全被動的下下策。
眾人很有默契地忍住一聲嘆氣,但眼前除了盡力保護衛,實在也沒有更好的方法。不過他們心里倒是有志一同的暗想,這麼危險的事,絕不能讓另一半知道,免得她們要求參一腳。
才這麼想著,就听到她們的聲音,房里的人全部閉上嘴。
五個各有特色的女人依序走進來,回到各自伴侶身邊,同時發現她們的男人有點不大對勁。
「怎麼了?」她們問。
「沒事。」他們一起回答。
這麼有默契?她們全投給身旁男人懷疑的一瞥。
謗據過去經驗顯示,這種狀況,百分之百表示這些男人在說謊。
沒關系,現在不說,回家各自探問。眾女子偷偷交換個眼神,明天再來研究這幾個男人的反常。
***
晚上,待其它人都離開了,解優坐在一旁,望著躺坐在病床上的東方衛,他沒有開口,只是伸出雙臂,她立刻投入他的懷抱。
「小優,讓你擔心了。」他撫著她的發低語。
就這幾個字,讓解優又想哭了。
「沒關系,」她深吸口氣,抬起眼,「只要你醒來,不再離開我就好了。」
東方衛抱著她坐在床上,兩人緊緊的擁抱。
「衛,不要再這樣嚇我,如果真的沒有了你,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她不夠堅強,承受不起失去他。
「傻小優,我不會離開你的。」東方衛承諾。
為了小優,他會傾全力一搏。
「等你出院,我們就結婚。」見他想開口,解優捂住他的唇,霸道地命令,「不準你反對,先听我說完。」
東方衛點點頭,解優這才放開,正對著他。
「如果可以,我並不想愛上任何人,因為那好危險,偏偏我依賴你,又想獨佔你對我的好。可是我也怕,萬一我太在乎你,你卻喜歡上別人,那我該怎麼辦?所以我跟別人約會,想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但除了你,誰對我好我都不要。衛,以前我真的很怕,我會走上跟我媽媽一樣的路……」
他從來不會主動離開她,除非她要求,就連每次送她去機場,他也是看著她先出境,然後才會離開。
他一直是懂她的,知道她每一次的灑月兌,只是假裝;知道她每次出國的時候,總是依依不舍,所以在每一次離開前,她主動求歡,只希望多留一點他的體溫在身邊,讓她可以不那麼害怕分別。
他寵她、愛她,卻從不說好听話來騙她,只是以行動證明他對她的心意。
「你對我愈好,我就愈害怕,所以,我一次一次出國,其實、其實……」她咬著唇,眼眶紅紅。
東方衛伸手托住她後腦,傾身吻住她,不讓她再往下說。
「我知道,我都明白。」
他一直都了解,也听見她不斷在他耳邊說的話,可是他醒不過來;听見她難過,他比她更難過。
解優搖搖頭,在他的吻稍停的時候,又接了下去。
「我以為只要不結婚,這樣至少我沒有完全屬于你,保留一點點自我,也許我就會堅強一點,可是懷孕之後,我根本離不開你,你也無微不至的照顧我,從來不抱怨、不嫌我麻煩。衛,其實那時候我已經相信,你不會離開我了。」
他緩緩地笑了。
「我知道你怕去愛,偏偏愛上我,如果愛上我會讓你恐懼,我就依你的方式愛你,只要你快樂就好。」在她面前,他從來不在乎自己。
他又這麼寵她,解優忍不住撒賴地輕捶了他一下。
〔你就是這ど順著我,讓我真的吃定你了。拖著你不結婚、讓你當未婚爸爸,你也一點意見都沒有……」
「只要我們在一起,結不結婚並不重要。」他並不重世俗形式。
「現在很重要。」解優抹去感傷,「當我看著你一直昏迷的時候,我就想,害怕真的那麼重要嗎?我沒有辦法控制我的感情,叫自己不愛你,那我老是擔心你可能被搶走又有什度用?如果你一直在我身邊,我的害怕是在折磨自己、也是折磨你;如果注定你會被搶走,那我一直害怕,也不能阻止事情發生。」
「我不會離開你。」他堅定地保證,只希望她別老是想著他會離開她。
「我知道,所以我決定嫁給你。」她燦爛地一笑。「我要成為你的東方大大,也要你成為我的丈夫,不論在我們的認定上,或是世人的認定上,我都要和你在一起,不分開。」
「你確定?」他不希望她有絲毫勉強。
「我很確定。」解優點點頭,然後有些遲疑地看著他,「衛,你願意娶我吧?」
「我當然願意。」東方衛咧出大大的笑容,緊緊摟了她一下。
「那,叔叔和阿姨那邊……」解優沒忘記那一直被他們蒙在鼓里的東方夫婦。
「他們由我來說。」事實上,如果他想的沒錯,他們該早就猜到了,不然哪會那麼放心他們待在台北,同住在一起?
「不行,你一定會被罵。」解優立刻搖頭。
「罵一罵,他們還是會接受我們有個小阿的事實。再不然,把女圭女圭丟給他們,他們肯定會樂翻兼忙翻,就沒空再訓我們了。」
最重要的是,有了孫子,爸媽才不會太無聊,而女圭女圭有人帶,他和小優也可以去蜜月,這真是美好。
解優想了想。
「我們一起回去說。」要挨罵,也是他們三口一起,包括女圭女圭,這樣才叫「禍福同當」的一家人嘛!
東方衛點點頭,知道她在想什麼。
「在你昏迷的時候,我好怕你真的就這麼丟下我,像小時候,我的爸爸和媽媽,他們什麼都沒有說,就把我丟下,也不管我會變成怎麼樣……」她討厭自己總是最後才知道,毫無選擇權利的只能被丟下。「衛,你答應我,不要瞞著我任何事,我寧願擔心,也不要什麼都不知道。」
東方衛攬住她的手輕撫著她的發,望著她沉默不語。
「剛剛你是故意把我們引開,然後你們幾個男人在商量一些不想讓我們知道的事,對不對?」
他眼神一閃,但表情不動;解優抬起眼。
「衛,不要瞞我。」她的低語,比她的要求更令他心軟。
東方衛望著她好半晌,終于輕嘆了口氣。
「尚倫查出要殺我的人是誰,但是他無法逮住那個人。我沒有死,代表想殺我的人隨時會再來。」
解優沒有驚慌、沒有失措,只是很平靜地問︰「尚倫打算怎ど辦?」
「申請警備保護我。」東方衛給她一抹安撫的笑,「不要擔心,我不會有事的。」
「我也不會讓你有事。」解優深吸口氣,堅定地說︰「我就在你身邊,如果有人要殺你,就連我也一起殺了吧。」
東方衛臉色一變。
「小優,不行!」
「要活,我們兩個人一起活;如果你有事,我絕對不會單獨活下來。」不給他機會說任何勸說的話,她搖著道,哽著聲道︰「衛,不要叫我堅強,我做不到,就算是為了女圭女圭也做不到。」
就像魚和水,她是魚,怎ど能離了水而活?
東方衛到此刻才深深明白,他一直保護她遠離傷害,然而當他陷入危險,對她來說,才是最嚴重的傷害?。他扯動唇瓣想說什麼,卻想不出什麼能夠安撫她的話,只好伸出手再度將她擁入懷,讓她的臉貼在他胸口听著他的心跳,而他則把頭埋入她的發絲里。
就因為他了解她,所以無法勸她什麼。如果他真的過不了這一關,又怎麼舍得留她一個人承受失去所愛的痛?
「好吧,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都一起面對。」
就在解優才放下心,一陣陌生而尖細的聲音突然響起。
「呵呵呵,什麼事都搶第一是不錯,可是連挨子彈、進地府都要搶,就太離譜了吧。」
卑聲才落,病房大燈忽滅,只留病床上方那道二十燭光的黃色燈管。
病房門鎖落下,房外的人再進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