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客型男 第八章
她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他成天氣鼓鼓、不理人?
向晚晚不過是進浴室梳個頭發,走出來後,便發覺方英雄整個人都不對勁了。
他鬧脾氣鬧得很凶,不吃飯、不吞維他命,上車也不肯和她坐在一起,她拿的衣服他不穿,她端的開水他不喝,一整個就是在針對她。
難道不給他三分鐘有這麼嚴重嗎?真是的,又不是小阿子,鬧什麼脾氣!
她別過臉,決定不理他,看他要氣多久,等氣完了,他們再來討論。無的放矢沒意思,人要學會長大成熟,踫到事情得溝通。
不過,她還是佩服他的,就算他氣得快跳腳,一旦面對鎂光燈、記者和導演同事,馬上能露出他的萬人迷笑臉,完全沒受情緒影響。
他拍片,在進度上︰他抽時間回答記者問題,回答得盡力又得體;他和影迷粉絲拍照,來者不拒。他簡直是完美藝人,根本無法從他身上找到缺點。
但,第一天過去,第一個星期過去,他的堅持度比她所想的更強。可想想,不就是這樣的堅持,他才會毫無理由地愛上她,整整七年不變?
白天他們在片場,他做所有該做的事,包括不理她。
晚上,他們躺在同一張床上,他還是不理她。
她引誘過他,但他很不給面子,抱起枕頭走到沙發上睡覺。
她生氣了,威脅道︰「我再去訂一間房。」
他卻冷冷說︰「好啊,你付錢。」
方英雄才不付費讓她有機會和另外一個男人睡,對,他小心眼,他怎麼知道那個遲遲的老爸不會一路跟到上海,會不會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向晚晚摳死了,要花錢住飯店,她寧可睡在走廊上。買房是她最大心事,汲汲營營賺錢都來不及了,哪還能夠多花半毛錢!
所有冷戰歸冷戰,他們繼續同寢同食,二十四小時黏在一起。
只是這天,她再也受不了,決定把話談開,覺得這樣不明不白的賭氣下去太幼稚。
方英雄也很生氣。他氣她騙他、忘記他,氣她隱瞞有個叫她媽咪的小阿背後,還有個她愛到不行的男人存在!難怪即使她的第一次給了他,她仍不說她愛他,守著這句話,是為了替那個男人保持最後一點自尊?
想到這里,他更加暴跳如雷。
難怪秦秘書提到某女星劈腿時,她會為那人說話,說感情這種事情,誰都無權置喙。難怪他批評對戲的女主角太主動時,她只是笑笑說︰「誰叫你長了一雙桃花眼,讓女人對你情不自禁。」
他問︰「那你有對我情不自禁嗎?」
她笑而不答。
他終于弄懂,為什麼她認為女人劈腿無罪,為什麼別的女人情不自禁,她也無所謂。
那是因為她不愛他、不在乎他、眼里根本沒有他!
如果她介意他,她會陪小心、會用溫言軟語打消他的怒氣,那麼他就會問她有關于那小女孩的事情。
但她沒有,她由著他去生氣!
這代表什麼?代表正中下懷,代表她很高興,代表如果他火大出口,叫她滾出去,她就可以理直氣壯地毀約,理直氣壯地回台灣陪那個死男人!
他打死不承認自己嫉妒,打死不承認他的火氣有一大部分來自想象力,他想象晚晚會在另一個男人身下承歡申吟;他想象他們手牽手進禮堂,想象他們走過鋪滿玫瑰花瓣的紅地毯,最狠的是,還牽著一個小女孩,叫他們媽咪爹地。
嫉妒讓他忿忿不平,偏偏他是大明星,不能介入別人的愛情,否則事情一旦被揭露,他會被媒體唾棄;他有黑道底,卻不能找人去砍死那個和他搶晚晚的男人,什麼事都不能做,讓他更煩更氣!
所以,他只能把她的手機扔掉,讓那個笨小阿沒辦法和她聯系,他的行為很幼稚他知道,但他克制不了自己。所以他只能和她冷戰,從早戰到晚,二十四小時不停止,他的舉止無知他明白,但他說服不了自己理智……
而今天,他氣得更凶了,和女主角接吻已經讓他很、不、爽,但她不但沒有認真看他們對戲,看他有沒有被女主角佔便宜,還和男配角聊天、聊得很高興!
她不看雜志的嗎?那個男配角根本不是人,他是種馬!有女人,抬高單腳就能上,她居然對那種人笑得甜滋滋,好像嘴里含了一把糖。
方英雄氣到肚子快爆掉,所以離開片場綁,他沒回飯店,也沒跟秦秘書或晚晚交代一聲就自己搭計程車離去。
他在PUB里面認識一群女人,其中一個他知道名字,她叫宋喬,是內地很有名的歌手,唱片賣量排得進前十名。「群聊社區小宛校對」
這個晚上他笑得很夸張,以為夠夸張就可以把晚晚遺忘,可是不知道他哪根神經出了問題,越笑竟然越心酸。他喝很多酒,以為酒精可以麻痹人類的大腦,那麼中間架起的神經就失去作用,他會把晚晚的名字、樣子通通忘記。
但酒精非但沒有麻痹他的神經、教他遺忘許多事情,更有趣的是,他居然想把宋喬帶會飯店里,用精彩表現,讓晚晚和自己一樣生氣。
蠢吧,不知道是不是偶像劇把人給演蠢了,他追女朋友的方式會讓人額頂杠出三道黑線,而惹火女朋友的方式,一樣會讓烏鴉從額間飛過。
不管了,好戲開鑼!
他按了門鈴,向晚晚來開門,他站在房門口和宋喬熱吻起來,演得超夸張,那樣子不叫吻,比較像把宋喬一口吞進肚子里。
向晚晚臉色鐵青,看著迫不及待要上床的男女,一語不發地直接從他們身邊走出去,把房間讓給那堆干柴烈火。
她的表現像一盆冷水,猛地從方英雄頭上澆下。
他瞬間清醒,終于,他想起來她不在乎他,半點都不在乎。
拜狠地,他一拳捶向房門,大喊一聲,「走開!」
宋喬嚇壞了,趁狗仔隊還沒有被引來之前逃跑。
他進了屋,關門的聲音大到不管左右房客會不會開門出來抗議,只顧把自己丟到床上,柔軟的棉被把他整個人吸了進去,但吸不走他滿肚子怒氣。
這個晚上,方英雄在飯店里生氣,氣得很沒有意義,而向晚晚則在上海的大馬路上來來回回走,無心瀏覽櫥窗,只顧低著頭默默細數自己的腳步。
敗好笑,她穿著飯店的室內拖鞋就跑了出來,更好笑的是,她發現她還不肯承認愛清,卻先一步承認自己失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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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僵持著,沒人想談,沒人想化解,甚至還有人想要擴大問題。
向晚晚不是沒想過把合約砸在他頭上,訂機票回台灣,但她理智的那面提醒著自己還沒存夠五千萬。
至于在愛情上面幼稚過度的方英雄,一心繞在「她根本不在乎我」的這件事情上,他變本加厲,企圖讓她和自己一樣嫉妒到想死。
于是,他和片中的女主角黎茵傳出緋聞,媒體拍到他們在酒吧里面熱吻,緊接著,狗仔隊天天尾隨,新聞一天一則密集曝光。
面對記者的詢問,方英雄一概語帶曖昧地回答,「我們是很要好的朋友,至于未來會如何?就看後續發展了。」
而女主角面對記者的疑問,不是含情脈脈地笑望著方英雄,就是說︰「他是個很好的男人,能夠和他在一起,肯定是前輩子修到很大的福份。」
這種話听在記者耳里,還能不夸張、不大寫特寫?
因此,天底下的人都認為方英雄情定黎茵。
面對這種情形,向晚晚怎麼可能不心痛?好幾次她忍不住辦了眼眶,背著方英雄沖進廁所偷哭,她想不出為什麼狀況會在一夕間變更,為什麼前一刻兩人還在床上纏綿,下一刻,他就翻臉不認人。
是她的技術太差?如果這樣的話,他早該和她第一次發生關系的時候,掉頭就跑啊。
那麼,除此之外,還能有其他原因嗎?
想破頭,終于讓她想出一個簡單、實際卻也落伍到會讓人唾棄的理由。
老一輩不都這麼說,女人要懂得矜持,別在男人面前隨便,因為男人在沒有得到女人之前會把她當成天神,一旦到手了,便會發現,她其實並沒有那麼神聖。
是嗎?他暗戀她那麼久,終于得手,才恍然發現,她沒有想象中那麼好用,因此態度轉換、對象更改……這就是男人,他們都希望找一個仙子當情人,卻在把仙子的羽翼剪除、把她變成凡人之後,棄如敝履。
多可笑!有媽媽這活生生的實例,怎麼她還是沒學會警惕?能怪別人嗎?不,她只能氣自己,氣她沒修好男女習題,就敢大玩男女關系。
但地雷踩了、游戲玩了,就算肢體已經炸殘,她也得面對自己和方英雄,她不讓人看扁,不要像那些女人哭死哭活的,哀求男人再給自己一次機會。
既然事實擺明了他們不能再一起走下去,分手是肯定的結局,但她仍企圖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解釋他會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的原因。
她對自己嘲諷一笑,反應再慢,終于還是弄懂了。
這是很殘忍的狀況,尤其對于剛被說服對方愛自己的女人而言。
怨誰呢?怨這個多變社會,她來不及調整腳步就被拉著往前沖,也不曉得前面是不是一條不歸路。
她只能強忍哀愁,假裝自己無傷,學他對記者笑、對導演笑、對每個人微笑,然後在他們眼瞳里尋找自己完美的笑意,為自己的表現打分數。
結果這分數很高,她在他們眼底發現自己是個美麗女人,只要不把眼光定在方英雄身上,她有太多機會認識更多優秀男性,只是……讓人悲傷的是,那枚固執的心髒,並不在意自己有多少機會,只在意他無時無刻不在和黎茵調情。
誰說對于愛情,男人比女人遲鈍?被他愛著時,她無知覺,被他放棄了,自己還一意孤擲地追追追,她真痛恨自己的愚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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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茵打扮得像一朵花,身段極致完美地進入片場,她對方英雄一勾笑,身子立即靠向他,勾著他的手臂,笑眯眯地問︰「再過不久戲就要殺青了,你有什麼計劃?」
「先開演唱會,新專輯就再等等吧。」他一面回話,一面偷瞄向晚晚,她沒看他,正在盯著他的行程表看。
只是他沒向前仔細看,否則他會發現淚水在她眼眶里打轉。
「你會邀請我去當演唱會嘉賓嗎?」黎茵問。
見鬼了,五音不全的人怎麼當演唱會嘉賓?但他沒說,只是笑得很親切。
「我對台灣有一份憧憬,真想到那里走走,不知道這部片殺青後,我們會不會到台灣宣傳?」
他耳里听著黎茵的話,眼里心里卻裝滿了向晚晚。他越來越氣,氣她的隱瞞欺騙,氣她對他不在乎……沒想到他辛辛苦苦跑到終點,卻發現根本找不到那條重點線。
他知道自己氣得很任性,氣得很挑釁,也氣得小心眼,可是他抑止不了自己,他、就、是、生、氣!
「向晚晚。」突然間,他截斷黎茵的話,很突兀,不符合方英雄的溫柔形象,但他不管。
她放下記事本,走到他面前,盡全力不讓臉上泄露半分心情。
「有什麼事?」她站定,看住他的眼楮,不回避。
他哪有什麼事,就只是看不慣她的氣定神閑,好像他的態度影響不了她半分。
「我口渴。」
向晚晚點頭,走到隨身包包邊,拿出他喝慣的花果茶,不是鋁箔包,而是現沖現泡的那種。
方英雄打開杯蓋喝一口,嫌惡道︰「太冷了!」
她嘆氣,拿著杯子倒熱水器旁加熱水,拿回來遞給他。
「太淡了。」
她沒反彈,由著他任性。再度走到包包邊,把果茶倒在自己的杯子里面,她不習慣浪費。拿出新的茶包重泡,再把杯子放在他面前。
丙茶要泡十五分鐘味道才會出來,他望著她,欠扁表情留滯臉龐,而她不想扁人,所以她放下茶杯,轉身就走。
「我現在就要喝。」他強人所難。
「可以啊,只要不嫌味道淡。」向晚晚背對他,連身子都不轉。
「我是不是浪費太多錢聘你了,連倒茶這種小事都做不好,你還能做什麼?」
他仰頭,冷冷的眼光落在她身上。
她深吸氣,努力表現風度。「如果方先生覺得不劃算,可以另請高明。」
「是我的錯,我以為你夠高明了,沒想到不過爾爾。高學歷?台灣的教育!」他嗤笑一聲。
向晚晚猛地轉頭。每個人心底都有一塊最柔軟脆弱、最需要被保護的部分,而現在,她那一塊被他踩到了!她怒瞪他、臉上暴紅,溫柔面容瞬間變得張牙舞爪。
「台灣的高學歷不是用來訓練打雜工,就像它也不會用來訓練演員歌星。」
「你在諷刺我的學歷是不是?」
「怎麼會?錢連人性都可以買到手了,方先生願意的話,可以花錢買幾張大學文憑,唬唬觀眾,說自己是優質明星。」若前兩句不是諷刺,這句鐵定是。
方英雄的腦袋氣到糊掉,口不擇言,「我不需要學歷加持就是優質明星,不像你,就算有學歷光環,也得為六萬塊對我卑躬屈膝!」
卑躬屈膝?她真想把桌上的花果茶潑到他臉上!拳頭握得牢緊,她怕握得不夠緊,明天就會登上頭條。謀殺大明星——這句話夠不夠聳動?
「不只對你,任何人給我六萬塊都可以叫我為他卑躬屈膝。」她咬牙切齒說。
「是嗎?報個價,多少錢才能讓你乖乖躺在床上?」他的表情也不會比她客氣。
向晚晚的臉由紅轉為蒼白。該死的男人,居然說這種話!什麼都不管了,她連半分鐘都待不下去。
她吸氣,僵硬道︰「不必太多錢,三顆鑽石就能辦到。」
這下子,輪到他僵住、輪到他握緊拳頭,在這個時間點,桌上那被花果茶是相當好的攻擊利器,但他一樣忍住,為了不上明天的娛樂版頭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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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之前的冷戰是導火線,那麼這場爭執便是火柴,「啪擦」地燃起火焰。
向晚晚沖回飯店、收拾行李,把方英雄給的「驚喜」通通丟進紙袋里。她再也無法和不可理喻的男人相處,再不顧慮五千萬,老娘不干了!
當她重回片場時,導演拍的街頭戲里沒有方英雄的戲份,他待在特別為男主角準備的休息室。
于是她拉著行李走近,未開門,先一步听到秦秘書的聲音。
「方先生,我實在不懂你最近的作為,你明明很喜歡晚晚的。」
「我喜歡的女人很多,不差她一個。」
「可是對她最特別。」
「有嗎?」他拿著瑞士刀在手上把玩。
「有。你從沒這樣對過哪個女生,你把晚晚惹怒,自己也不好受。跟在方先生身邊多年,記者先生小姐沒發現,我卻一清二楚,你臉上的笑容是裝出來的,你的忍耐已經到達臨界點。我不懂,晚晚是你的初戀情人——」
方英雄截斷秦秘書的話,痛恨他口里的特別,更痛恨被他看穿。「講清楚,她是我無疾而終的暗戀,沒有完結篇的暗戀不算初戀。」
是嗎?多數的初戀不都是無疾而終的?何況初戀美,不就美在它沒有下文,有了下文之後,通常就不會那麼令人懷念了。
「不是方先生想要彌補、企圖回到過去,不是方先生希望兩個人有個特別的機會,才會安排晚晚到你身邊工作?」難道他弄錯老板的意思?可是,之前他們的確發展得很順利啊。
「錯,那叫台面話。」撇撇嘴,他硬是扭曲自己的真心,反正演戲是他的專長。
「什麼意思?」
「我不是在彌補而是報復,當年她不該承諾了我,卻又毀約。」
「所以方先生並不喜歡晚晚?」秦秘書驚愕。
難道他從頭到尾大錯特錯,自以為是地對晚晚解釋方先生的心情,自以為是地成了幫凶?
天吶!上帝,他有罪,他害怕了,竟然在不知不覺中陷害了一個女人。
「對,不喜歡,是恨。」方英雄用篤定口氣說謊。
「既然恨,何必用合約把晚晚留下,何必處處替她著想,何必不斷送東西討她歡心?」正常人不會用這種方法來表達恨的。
「我要她愛上我,愛得無法自拔,然後……」
「然後?」
「拋棄她,像她拋棄我那樣。」
她不只是毀約還是拋棄,她拋棄他去找另一個男人,寧願當人家孩子的媽,也不願意愛他,令他怎麼想就怎麼氣。
「有這麼嚴重嗎?當年那種狀況對大部分的人來說,不能算拋棄,只是忘記一個約定,何況,也許當時晚晚有不能出現的理由或原因。」
「你想知道什麼理由嗎?」方英雄嘴角掛起淡淡的嘲弄。
「什麼理由?」
「她從頭到尾都在唬弄我!她不喜歡流氓大可以明說,那我會佩服她的果決勇敢,我會繼續用恆心毅力讓她感動,就算到最後仍然不行,兩人好聚好散,我沒話講,畢竟她給過機會,是我沒有能力掌握。
可她不是,她一面說要當我的朋友,一面卻趁我準備大考時偷偷離開,你知道她走得多徹底嗎?她搬家、換電話,連同窗三年的四、五十個同學都沒有人知道她去哪里,她在躲什麼?躲我這個黑道嗎?誰知道她是不是在保護哪個男人,不讓他被流氓騷擾!」
方英雄說得咬牙切齒,仿佛那個男人要是在場,他會毫不考慮給對方一拳。
秦秘書擔憂地說︰「方先生,你是不是戲演太多……也想得太多?我問過晚晚,她沒交過男朋友。」
「你信?」
「我相信。現代女人說沒交過男朋友,不會得到崇高的敬意,只會被嘲笑沒行情。」
「錯了,她說謊!我付出真心,而她把我的真心當成玩笑話,世界是公平的,她也得嘗嘗被當成笑話的滋味。」
他有莫名的沉重與悲哀,于是他進退兩難,驕傲不準他低頭求她留下,而愛情又酸了他的心,所以他只能表現憤怒,只能用演戲來欺騙自己,他已經打擊到她、已經獲得全面勝利,雖然這個勝利毫無意義和快感可言。
「既有疑慮,為什麼不找晚晚把話談清楚?」
「還用說得更清楚嗎?事實已經明擺在那邊。你知道她有一個女兒嗎?要是沒有男朋友,單身未婚又剛畢業沒多久的她,哪來一個叫她媽咪的女兒?」一想到她可能愛著哪個帶著小阿的鰥夫,又或者是該死的有婦之夫,他就嫉妒得想不顧一切做掉對方!
不過秦秘書說對了,這些問題他該在冷戰之前就挑明說清楚,之所以沒問,是因為害怕,怕晚晚會親口向他承認,「對,我有男友、有個視如己出的小阿,我愛他們,不願他們受傷害。」也怕她說︰「我深愛孩子的爸,就算無法在一起,我也無法忘記他。」
他恐懼事實從她嘴里吐出,他知道自己沒本事應付真相,沒辦法在一切揭開之後,讓她繼續留下。
留下……沒錯,這點讓他既憤怒又悲傷,即使她背叛他,即使她有了男人、女兒,他仍然不想她離開,這就是他最火大的部份,所以他只能選擇挑釁冷戰,卻選不出高明方法解決眼前的窘境。
向晚晚猛地推門走進室內,筆直走到方英雄面前。她生氣,臉色蒼白,表情僵硬,胸口起伏不定,瞪大的兩只眼楮更是幾欲噴火。
她的氣勢殺很大,若不是方英雄見識過黑道火拼場景,難保不會被嚇到。
原來如此,沒有愛、只是報復,報復十六歲的小女生沒赴約會?
她冷笑。原來這才是真正原因!難怪他翻臉比翻書快,難怪前幾天他說為她關機若干年,不久就馬上和別的女人法式熱吻。
她怎麼忘記演戲是他的拿手強項,不是還要提報金馬獎?她居然對一個戴面具的男人認了真、交了心,還相信他的笑容真誠無偽,相信他的愛情持久恆溫。
這個男人,太過份了!
「你猜對了,我是說謊,我並沒有忘記和你的約定,也的確是因為一個男人才沒出現。只不過那個男人叫做向意庭,是我的爸爸,不是我的男朋友,他的外遇懷孕了,他和爺爺女乃女乃聯手逼迫我媽媽簽下離婚協議書。
他們決定收走房子,決定拿走家里所有值錢的東西,他們用現實逼迫我媽媽妥協。但那口氣堵著,不只我母親,連我們姐妹也堅持不離婚,但媽媽沒有工作能力,無法養活三個女兒,眼看著存款薄里的錢一天比一天少,她坐困愁城。
最後,我的大姐為了養家賣掉自己,兩萬塊錢,她賣掉自己的處女膜、賣掉自己的一生、賣掉所有女孩對幸福的憧憬。那夜她回到家,我們母女四人抱頭痛哭,當晚媽媽做出決定,帶著我們離開。
這是我徹底消失的原因,我當然不會和同班同學聯系,相信我,任何人出了這種事,都不會到處放消息。」
向晚晚一口氣把話說完,冷淡地望著他,她清楚看見他眼底的懊悔,但只是假裝沒發現。
方英雄懊惱得想捶破自己腦袋。他不知道她踫到這麼大的困難,不知道她受了那麼多的委屈,只一心一意想著自己的付出、自己的愛情……他是個爛人,非常非常爛的男人!
「你指的女兒是遲遲吧?她是我姐姐在賣身那個晚上懷下的小女孩,對我們來說,她不是大姐的污點,而是為我們家犧牲的標記。我們決定她是我們三姐妹共同的女兒,她叫大姐老媽,叫二姐媽媽,叫我媽咪,撫養遲遲,是我們的共同責任。
至于拋棄你?方先生,我沒那個能力,也沒那個心情。真正的拋棄,是大姐為我們拋棄了夢想、未來,是她拋棄了她自己。你知道她是我們三姐妹當中成績最好的嗎?學校老師認定她可以考上最好的醫學院,如果不是拖著兩個妹妹和一個讓十九歲少女連喘氣都困難的家庭,她現在會是個穿白袍的向醫師。」
向晚晚的嘴角掛著一絲冷笑,那是種讓人不舒服的笑法,是會滲進心底,凍得人手腳麻痹、寒意十足的笑法。
「你諷刺我的高學歷,可你知道我有多痛恨自己的高學歷?最會念書的大姐失去她的舞台,二姐轉念夜間部高中,二姐她愛死了念書、愛死了出國留學,卻為了養家把夢想撕碎掩埋。
而我是我們家功課最爛的,卻為了完成大姐、二姐的夢想拼死念書,她們期待家里出現一個台大人,期待在我身上看見所以的辛苦沒有白費!
听清楚,我是為了她們的期待而努力,高學歷對我而言不是驕傲,是酸楚!你永遠不會明白,那張文憑背後附帶著多少血淚……所以一畢業,我不顧所學,一個六萬塊的職業吸引了我的目光,即使要我卑躬屈膝我也做,因為我急著回贈家人,回贈為了養我而犧牲自己的姐姐們!」
她的背挺得很直,理直氣壯。做錯事的人不是向晚晚,沒道理接受他的屈辱。
方英雄真的恨死自己的嘴巴,他無意,卻真真實實地傷了她。
「我和姐姐約定過,這輩子不談愛情、不走入婚姻,我們要守在這個風雨飄搖的家,把它蓋得扎扎實實、不畏風雨,所以你不斷逼問我愛不愛你,我沒辦法回答,因為我不信任愛情,不承認愛情的必要性!」
這是她絕口不說愛的主因?他又錯了,猜錯一回又一回,他真想拿把開山刀砍死自己。他站起來試圖對她解釋,但她不給他機會,直接把紙袋丟到他身上。
「可是方英雄,知道嗎?你贏了,我愛上你了,即使我不相信愛情,我仍然相信你愛我,相信把自己交給你,安全無虞。可是你……哈,你居然只是演戲,而我上當得徹徹底底,你真是演了一場說服人心的好戲呵!現在,如你所願,我被你拋棄了,你有沒有覺得很開心?不過……別說三顆鑽石,就是三十顆,你都沒辦法讓我再在你的床上躺平。你的錢收買不了我的本性,試著去買別人的吧。」
撂下話,她恨恨地拔下圍巾上的長睫玫瑰,從包包里找出他給的御守,再丟他一次,接著轉身就走。
方英雄一把抓住她的手,他的心很亂,找不出適切的話來對她說。
向晚晚冷冷地瞪住他,語調就像千年寒冰,銳利地劃傷他也劃傷自己。「放開我,在我更恨你之前。」
她的目光、她的冷漠,讓他不由自主松開手,他知道,她是說真的。
撿起地上的別針和御守,他的心像被刺穿一個大洞。原來她從沒忘記過他,在七年之間。
他茫然無措的看秦秘書一眼,秦秘書搖搖頭,用一種各人造業各人擔的表情對他。
是啊,他造了業,後果,他得自己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