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獨寵 第七章
風雲變色
「你說他在京城了?」坐居上首的黃衣男子驚惶色變。
「應該沒錯。」坐在下首的青衣男子點頭道。
「什麼叫應該沒錯,你沒有確定嗎?」黃衣人急切的追問。
青衣人皺眉。「因為沒有親眼見到本人,所以無法確定……不過,我見到的那東西,玉的色澤雖有些不一樣,但式樣卻是一如傳言中的環佩鈴鐺沒錯。」
「這也有可能是民間追求流行,仿制的。」
「就算是仿制的,但憑那女子身上的紅裳也應該不會有錯。試問這普天之下,又不是不要命了,誰敢再穿紅裳上街?況且,論年紀,差不多就與那人在長沙正極度寵幸的女子相仿。」
逼衣人臉色發青。「那她身旁可有跟著一個老女人?」他再問。
「老女人?」
「對,他將自己的心月復女乃娘春風姑姑派去貼身照顧她了。」
「有,她身邊是有那麼一個老女人伺候著。」
「那就是了,那女子正受寵,既然出現在京城街上,那小子肯定也來了,真該死啊!」
「可若他回來了,不進宮,這又是為何?」青衣人不解。
「這小子心思深沉,莫非是發現什麼,對咱們另有打算了吧?」黃衣人驚得坐不住了。
一滴冷汗自青衣人的額上滾落。「也許……是咱們多心了。」他不敢往壞處多想。
「哼,那小子奸險得很,拖著不進宮絕對有目的。對了,春風姑姑可有認出你來?」黃衣人像是想起什麼,急急再問。
「這……那老女人臨走前,似乎刻意瞄過我一眼。」青衣人回想說。
「糟了,她定是認出你來了!」
「那老女人我沒見過,她怎可能認出我是誰?」
「你錯了,春風姑姑在宮里多年,又是那小子的心月復,可是眼尖得很,你不認得她,她不見得不認得你!」黃衣人氣急敗壞的說。
「如此,那人不就知道我人在京城不在臨南了?」青衣人臉色也變了。
「可惡,那小子拖遲著不進宮,必是知曉咱們勾結成一氣了!」黃衣人心浮氣躁的頓足,有點慌了手腳。
青衣人那頗為英俊的面容也瞬間變得蠟黃。「那……咱們該如何是好?」那南宮策一旦出手,他們非死即傷啊!
逼衣人深吸幾口氣後,長期飲酒過度而浮腫的眼楮倏地狠戾起來。「那就來真的,這京城的百姓就別怪朕狠心了!」
「來了、來了,臨南王當真打來了!」李三重一得消息,馬上神色慌張的來報。
正在翻書打發時間的謝紅花,立刻驚跳起來。
「天啊,那京城百姓可要遭殃了!」她一整個憂愁躁動。
原本悠閑把玩青玉的南宮策眉頭一擰,惱怒貼身太監大驚小敝,朝他一瞪,李三重立即低頭,捂著嘴,不敢再發一語。
「太上皇,您得想想辦法救救百姓,臨南王打過來,他們的身家性命可要不保了!」她心焦的說。
「救什麼?毀他們的又不是朕。」
「您說這是什麼話,他們是您的子民啊!」
「朕說過,真正狠心冷酷的可不是朕。」他冷笑。
「那狠心的是誰?」
「不就是朕那蠢到極點的二哥嗎?」他譏笑。
「這回是臨南王叛亂,又不是皇上的錯!」她愕然。
「哼,他那點手腳朕見了就知,你說這出戲不熱鬧好笑嗎?」
「手腳、戲?難道這場叛變有問題?」當今皇上說穿了也是一個問題皇帝,該不是又捅出什麼亂子吧?
「朕那愚笨的二哥,已經知道朕在京城,這戰不打給朕看,是不行了!」他笑容暢意,似乎等的就是這天。
「為什麼皇上見到您來,就非開戰不可,這如何說得通?」除非皇上與臨南王有勾結?
「說得通,當然說得通,只是,朕並不想讓他這麼如意啊!」
她越听越糊涂了。
他輕笑。「二哥放出趙漢叛變的消息時,朕多希望成真,可這會真這麼干了,朕又不想稱他的心了。」他那歡愉的模樣,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妖孽!
她見了直搖頭,再次質疑自己愛上的究竟是人還是魔?「不管如何,您若存心看熱鬧,我是看不下去的,誰也不能拿百姓的死活開玩笑!」她鼓著臉的警告。
「朕的二哥要自取滅亡,朕又如何能阻止呢?」他呵笑。
「可您剛才不是說,不想稱皇上的心,這應該是要出手平亂的意思吧?」
「是也不是。」他詭笑。
謝紅花頭頂快冒煙了。「您把話給我說清楚!」她跳腳。
他不爽她對自己指鼻吼叫,更加故意了,垂首,繼續寫意的把玩手中的青玉,對她干脆相應不理。
拿他沒轍,她毛發都著火了,瞪著他半天,忽然靈光一閃,她狡黠的笑起來。
斑,她可是曉得這家伙最怕什麼,最負疚的又是什麼!
慢慢轉過身去,她對候在門外的人吩咐,「春風姑姑,請拿件白服過來吧。」
「白服?這是要做什麼?」春風姑姑謹慎的詢問。
她回身瞟了屋里的男人一眼。「要穿呀!」
「是誰要穿的?」問個仔細。
「當然是我要穿的!」
春風姑姑神色略變的望向主子。
南宮策神情一繃。「誰許你穿白服的?」
「反正再過不久,這街上可能到處是死人,我這是準備好為他們吊喪穿的。」
言下之意就是京城若有異,她立即就月兌下紅裳換上白服。
「你!」
「這白服也是為我自己備的,過一陣子我若是有個不幸,也省得你們再為我張羅。」
「住口!」男人暴怒了。
「我偏要說,這身子是我的,我愛穿什麼便穿什麼,就跟您愛說不說、愛救不救一樣,您也管不著!」她明著挑釁。
他氣得眼冒紅絲。「你這女人!」
「哼!」換她撇過頭去了。
男人神情恐怖,握在手中的青石竟教他一把捏碎,她見了驚懼,可牙關一咬,絕不示弱,還是忍著與他對峙。
李三重見青玉都碎了,心驚不已,得知主子這回是盛怒了,不禁焦急的上前拼命向她眨眼道︰「都是奴才急的,臨南王打來又如何,王朝軍隊頂得住的,您根本不用擔心。」他要她別再挑釁主子了,主子脾氣不好,大怒之下不知是否連她也不留情?
「這不是王朝軍隊頂不頂得住的問題,而是能不打就別打,百姓禁不起這樣的磨難,身為王朝主事者,有義務給百姓一個安居樂業之所。」她不是不知李公公為自己的安危擔憂,但這事不能妥協。
春風姑姑也急了。「小姐,您不是故意說這話讓太上皇煩心的,奴婢瞧您近來心神不寧,睡也睡不多,還是多休息——」
「別說了,你們還是照我說的,去拿件白服過來!」她板下臉,決心把那男人觸怒到底。
南宮策眼角輕抽,怒意清晰可見,他旋過身扔了那塊碎玉。
李三重與春風姑姑瞧著害怕,心知肚明,他們若敢去取白服過來,第一個見閻羅王的就是他們。
兩人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際,竟就見那主子自行勻了勻氣後,再回過身來時,臉龐上已經出現笑意。
「朕明白了,你也不用故意惹惱朕了,二哥的荒唐事若不解決,又怎像樣?」他朝著謝紅花改口道。
「您意思是會解決,而且有辦法解決,不會讓京城百姓生命安全受到威脅?」她馬上笑吟吟了,就知道這招對付他有用的。
南宮策的表情出現了被脅迫後的不甘願。「這事朕本來就有打算,不會讓二哥胡來的,他要做給朕看,朕偏不愛看!」這話不假,他天生反骨,可不會順著別人的劇本走,這場戲是沒意思讓它演下去的,只是,他有意作弄這女人一下,讓她別動不動就找他麻煩。
無奈的是,她吃他死死的,一件白服就能教他服軟,與她斗氣,吃虧的竟是自己,不管是公孫謀或是南宮策,這命運居然是一樣的,一樣教人咽氣!
一雙耦臂勾上他,朝著他眉開眼笑。「太上皇,您真好!」
真好?他更愕,旋即想到什麼邪邪一笑。是啊,他怎麼不好,救了百姓的命,可就要讓自己的親二哥沒命了,哈哈哈,舍一人而救天下,自己這好字,真當之無愧了呢!
她見他笑開了,也跟著甜滋滋微笑。百姓無事,這下她總算能安心了。
可春風姑姑與李三重見到主子那舒暢的笑靨,反應卻是萬分復雜,因為又有人要遭殃了!
京城皇宮里,正泡在酒桶里,喝得滿身酒氣、樂不知愁的南宮盛,被一道消息驚得驀然清醒,整張臉頓時青黃一片。
「你……你說什麼?」
「糟了、糟了,皇上,不好了,臨南軍大勝了!」十萬火急進來稟報的小太監說。
「怎麼可能,你這狗奴才在胡說什麼?」南宮盛怒愕。
「奴才沒有胡說,千真萬確,臨南王真的反了!」那小太監慌慌張張地道。
「豈有此理!趙英,你不是都安排好了,臨南軍怎麼可能還大勝?」他轉向正與自己一同尋歡作樂的男人,怒聲詰問。
那青衣男子滿身酒氣,但這會也給嚇得酒醒了。「我是都安排好了,兩兵交鋒也不過是做做樣子,臨南軍怎麼可能真的打進來?」他又轉向那小太監急問︰「你這奴才給我說清楚,外頭到底是什麼情況?」
小太監害怕的稟道︰「兩軍說好在京郊對峙,臨南軍狂殺幾個百姓充個樣子就退兵,但奇怪的是,臨南軍非但沒有對百姓動手,反倒出其不意的將我軍將領給殺了,這會正整軍準備再殺進京來!」
見皇上臉色鐵青,趙英忙再問︰「那此刻率領臨南軍的是何人?」
「這……奴才不清楚。」
「混帳,你問這是什麼話?這將領不是你安排的,你這是想推卸責任嗎?」南宮盛怒極飆罵。
趙英面上無光。「不是的,若是我安排的人,絕不可能背叛我,今日之事顯示臨南軍里出事了!」他解釋。
「出什麼事?」南宮盛立即心驚。
「也許是我的人被換掉了。」想想後,他沉聲說。
「此回臨南大軍由你全權調度,誰能換下你的人?慢著,除非……」
他面色越來越難看。「沒錯,除非是我大哥趙漢出馬,否則我安排的人怎麼可能不听命?」
「可是趙漢人不是在臨南,還為朕奪他女人之事意志消沉,無心國事,這才將兵權交給你嗎?」
「他也是有可能振作的。」趙英意有所指的說。
南宮盛面色一沉。「你真認為是趙漢插的手?」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可能嗎?臨南大軍可不是隨便人調動得了的,即便是皇上您都……」不好再明說下去。皇上的勢力只在這小小筆城,其他地方可沒人甩他這個皇帝。
他哪里听不出這層意思,立刻漲紅了臉。「好,就算是趙漢好了,他真想造反嗎?」他怒不可遏。
趙英也尷尬。「這……」
「他敢?」
「您也知道,您搶走的那女人是我大哥先瞧上的,也動了真情,結果卻……」
「該死的東西!朕要他一個女人算什麼?他竟敢記恨,甚至出兵攻打朕,朕絕不饒他!」
「您想回擊?」
「廢話,讓他打進京來的話,朕這江山難道真送給他不成?而這都怪你,連件事都辦不好,等這事平息過後,朕會再找你算帳的!」南宮盛怒說。
趙英心頭惱怒,暗想︰還不是皇上自己惹的禍,這會來怪他,一點道理也沒有。「皇上,您不要忘記有一個人還在京城,兩軍開打勝了便罷,輸了,他可饒不了您!」
「住口!」提起此人,他身子一顫,惱怒起來。
「我只是提醒您,咱們當初將這事鬧大,也不過是想弄點錢花,若真的內訌打起來,咱們誰也討不了好。」趙英說。這個南宮盛才半年的時間,就將國庫揮霍殆盡,為補國庫的空缺,才想到若傳出有戰事,就有理由向百姓苛徵重稅,兩人狼狽為奸,說好一起撈錢斂財。
哪知,南宮策一聲不響地跑回京來,兩人擔心這如意算盤教他識破,這才狠下心殺幾個百姓讓他看,可如今臨南軍內有異變,兩軍竟然真的打起來,場面如此失控,南宮策就在京城里,是絕對不會袖手旁觀的,若讓他出面,這事還能善了嗎?
南宮盛氣得摔了酒杯。「可惡,這都怪朕那該死的三弟,好端端的長沙不待,跑來京城壞事,當初送了朱志慶給他玩,以為有人可整,那小子一時半刻不會理咱們的事,可怎麼曉得……恨吶!」他咬牙切齒。
趙英俊臉瞿黑。這擺明是鬧劇一場,他不敢想像讓南宮策得知後,自己這條小命會是怎樣的風雨飄搖了。「事到如今,咱們已是無回頭路可走了,不如……」
「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了!」南宮盛眯眼,臉龐出現陰狠之色。
「太上皇,您不是說有辦法解決這事,可怎麼听說臨南王派親信督戰,打得我軍潰不成軍,連咱們將領的頭都被割下了?」謝紅花初聞消息,滿臉驚色。
南宮策正雙眸熠熠地盯著手中的四方帕子。之前的那條帕子教安儀弄污了,他惱了許久,結果機靈的李三重不知對這女人說了什麼,她這幾日又給他繡了一條新的,這回繡的不再是飛龍上青天,而是一泓沁人心脾的碧茵湖水。
比之先前的帕子,這條更教他喜愛。
水呢,一泓綠水,一泓水兒……
「太上皇!」她情急得很,偏偏他散漫的不當一回事!
「那將領是無用之輩,頭割了就割了。」
「您說這是什麼話?將領頭被割了,不久臨南軍就會打進京城來了,這您也沒關系?」
「攻進來才是朕要的,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敝的。」他笑得狡猾無比。
「欸?您是不是搞錯了?要打進來的可是臨南軍啊!」他怎麼反而希望敵人打來?
他抬眉瞅她。「朕能搞錯什麼,搞錯的是你,朕人在這里誰敢打進來?」他狂傲到簡直藐視一切。
她不以為然的瞅回去。「您神氣什麼?那臨南王就敢!」
他臉都變了,瞧今日是不得安寧了,他老大不爽的收起帕子,沒法再好好欣賞了。「你這笨女人懂什麼?他敢,就不會猶不知死活的龜縮在臨南醉生夢死,壓根不知他的兄弟給他惹上大麻煩了!」
「他的兄弟,您是說趙英?」
「哼,趙英有那本事嗎?」他不屑得很。
「可是,您不是說……」
「還想不明白嗎?這場鬧劇真正的操縱者是誰?」他清俊的臉龐上滿是導了場懊戲的得意之色。
謝紅花眼楮越睜越大,大到一個境地後,恍然大悟了。「是您,一切都是您在搞鬼。」
「總算開竅了。」他那表情是終于有一點點的欣慰,接著起身後,竟是撩袍往外走。
她見狀,忙追上去。「您話沒說清楚,出門做什麼!」
見兩位主子往外走,李三重與春風姑姑腳一提,也跟上了。
南宮策頭也沒回的對跟在後頭的女人說︰「你瞧這外頭有什麼不同?」他負手走得悠閑,漫步上了街頭。
不同?有什麼不同嗎?她嘟著唇隨他走動,走著走著,她發現這京城街頭似乎有了些許變化,不僅再度出現人潮,而且氣氛祥和多了。
「咦?街上不若之前的蕭條與不安了,真奇怪,臨南軍不是還在城外,大伙已經不驚了嗎?」她訝異的說。
「恐怕是听到風聲了。」他淡笑。
「什麼風聲?」
「朕在這里的風聲。」
原來如此,若讓人得知他正在此地,那威嚇作用可抵得上千軍萬馬,足以教敵人聞風喪膽的——「可這是秘密啊,風聲怎麼傳出去的?」
「這世上還有不透風的牆嗎?」他嗤了一聲,往她身上睨去。「何況,這道牆還自己鑿了個洞!」
她順著他的視線瞥向自己身上的紅裳,再瞧瞧周遭異樣的眼光。這個洞,指的八成就是她吧!「這還不都是您害的!」她立刻不滿的道。
他唇畔綻出冷笑來。「害什麼?這正是朕要的。」
「您是說我這道‘牆’上的洞,是您故意鑿?」她吃驚。
南宮策點頭,繼續往前走,她在他身後像只哈巴狗般跟著,就等他賞些話下來解惑。
「你讓朕來京城,逼得二哥假戲真做,朕樂得正好有機可趁呢!」
耙情自己無意間又促成這家伙什麼「好事」了?「您又打什麼鬼主意?」她馬上月兌口而出。
「鬼主意?」男人趾高氣揚的回過身,瞪人了。
自知說錯話,她捂著嘴,露出一雙可憐道歉的眼楮,拼命向他眨著。
他嘴一撇,旋過身,沒找她麻煩,再度往前走。「說的好,是鬼主意,朕想一舉消滅一個後患!」
「後患?」
「沒錯,這後患朕早想除去,等的就是一個時機。」他終于施恩的說出自己的計劃。
謝紅花听後,皺了皺眉。「所以說,在城外的臨南軍早就被您動過手腳,他們此刻不是圍城而是護城,根本不可能打進來的?」
他傲然地頷首,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
她終于笑了。「那真是太好了。」雖有「美中不足」之處,但至少這家伙維持承諾,保住了京城百姓的身家性命安全。
「這樣你就高興了?雖說城外的臨南大軍沒問題,可是,他們的後援隨時會到啊!」他提醒。
她依舊笑臉。「不怕的,咱們有您啊!」她有恃無恐。
他露出一抹幾乎看不出來的笑意。自己的小蟲子這樣信任他,可真教他感到欣慰,但她若能在感情上也對他堅信不移,那才教他真正開懷。
唉,這女人何時才能想起些什麼?
每當見著重生的她,他心上雖是滿足,但仍隱隱有股失落感不時翻涌浮現,總期待她能記起公孫謀這個人,記起自己曾經如何被他狂愛過,可惜,真可惜……
她仰起頭朝他要求道︰「雖然這事已經不再危急,但還是盡快解決的好。」
南宮策淡笑。「嗯,不用太久的。」這笑容的背後,可是奸險得很。
「不用太久,是多久?雖說大軍不可能殺進來,但擺在那總是擾民。」她攏著眉說。
「你會不會太得寸進尺了?朕答應不傷民已是開恩了,你還嫌不夠?」
見他面目又擰,謝紅花識相,趕緊上前托住他的手肘。「我的大老爺,瞧,咱們不知不覺都晃到京城著名的雲泥寺了,您在佛寺里可別隨便動氣,要祥和,要祥和點。」她笑眯眯的安撫道。
他眉心一動,嘴角輕挑。大老爺……從前,她總喊他一聲爺,要安撫他時,就會冒出大老爺來。他喜歡听她這麼喚他,笑容立即就掛回他臉龐上了。
見他不再臭臉,她不由得也笑開了,干脆挽著他的手走路。
走在後頭的李三重與春風姑姑何曾見過主子讓人這麼隨性過,兩人此刻望去與尋常夫妻無異,誰會相信眼前的男子便是威震天下的太上皇?
就見兩人走進雲泥寺內,這座佛寺平日香火鼎盛,人潮洶涌,相對的香油錢也多,有錢將寺里內外裝修得美輪美奐,堪稱京城美景中的一絕。
她佇立于金佛前,雙手合十,誠心的拜了拜,回頭見他卻是杵著未動,抿了抿唇。這男人目空一切,自命不凡,想必連這佛都不入他的眼,要他拜佛,不如他自己立金身,自己拜自己算了。
明白這點,她也不多說什麼,踱離他幾步,瞧見桌上擱著木魚,她好玩的拿起輕敲。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真好玩!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她正敲得開心,倏地,心頭起了一陣莫名劇痛。
他發現她的異狀,立刻趨前。「怎麼了?」
她擰起眉,一滴汗自眉心落下,滴到鼻尖,再垂落地上。「我……」
這時外頭響起一記醒世鐘聲,她耳邊仿佛听見了自己的聲音——
懊痛好痛,真的好痛,如果能就這麼痛死,就真的……太好了呢……
她額上的汗冒得更凶了,捧著疼痛的胸口,她扶著桌案拼命喘息。
「水兒?」南宮策見她如此,神情也變了。
她緊抓著木魚,轉頭想開口對他說什麼,但胸口悶痛,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耳邊似乎又听到有人對她怒斥——
你少給本小姐裝病了,還不出來幫我祈福誦經,我可是已經付了住持老尼十天的誦經費用,這十天里你要日夜不能間斷的為我祈福,今天才是第一天,你就想給我偷懶,想得美!起來,還不滾出來,當心我叫住持抽你鞭子!
「是……我馬上誦經。」她不由自主的應聲,接著又開始敲木魚,只是她每敲一下,胸口就劇痛一回,讓她整張小臉擰得扭曲變形。
「別敲了!」南宮策伸手阻止她繼續敲木魚。
「不敢、不敢,我不敢停的……」也不知從哪生出的力氣,她由男人手中奪回木魚,繼續敲著。
你這個臭尼姑,這可是本小姐的祈福經,被你念成送喪經了,你想詛咒我死嗎?可惡的賤人!
「我不是故意的……」她張口說著,腦中同時再度飄出自己的聲音——
差不多了嗎?她再不久就可以見到爺了嗎?嘻嘻……
「水兒,你到底在做什麼?」南宮策見她臉上驀然出現奇異的笑容,不免大驚了。
她的手規律的敲著木魚,臉上的詭笑竟是越擴越大。「我在念經啊,念著讓自己早日升天的經呢……」
「你胡說什麼!」他語氣駭人。
她表情瞬間又變了,那模樣非常害怕。「音律,別打我,我念、我念,這祈福經,我今天會念完的。」她又驚又惶的保證。
他神色一緊。音律?薛音律!她想起過去了?
他心跳加速。
那年他遇襲墜崖,她被逼落發為尼,曾在青庵待過,在那受盡司馬長女薛音律的侮辱,最後是他趕至,才沒讓那女人將她折磨致死,而她此刻是憶起這段過去了嗎?
他眸子不再沉穩寧靜,又驚又喜的同時,也不禁憂惱起來。她什麼不想起,怎麼偏偏勾起這段最糟糕的過去!
「水兒,沒事的,朕在這里,那姓薛的女人傷害不了你。」他盡量輕言慰撫,希望她別再受驚。
可她卻仍是滿身大汗,雙臂緊緊抱著木魚,害怕得直落淚。
他心頭發疼。若她回憶起的只能是這種事,那他情願她什麼也不要記起。
「水兒,都過去了,此生朕不會再讓你經歷那些事的。」
她不看他,神情迷惘。「是佛祖在責怪我服侍得不盡心嗎?在青燈下,放肆了嗎?可是我真的情願痛死也不想停止思念他呀……」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忽然又潸然淚下。
「水兒?」他心折。那時她以為他已死,萬念俱灰,一心求死。
「好痛啊……好痛啊……」她囈語著,可臉上卻泛著恐怖的笑容。
這情形讓李三重與春風姑姑見了心驚。
「主子,小姐這是中邪了嗎?」李三重驚道。
「不許胡說,她只是沉湎于過去!」南宮策立即怒斥。
李三重與春風姑姑這才立刻噤聲,但仍忍不住的想。沉湎于過去?這又是什麼時候的過去啊?兩人驚惶不定。
南宮策再次奪過謝紅花手中的木魚。「不許再敲了,你給朕醒醒,醒醒!」他用力搖蔽她。
她眉心緊攏。「我要死了,你別妨礙我……」
「鴛純水!」她身子被他粗魯揪起。
她渾身一顫。「好吵,你這樣吵,我又死不了了……」她抱怨。
「朕還在,你敢死?」他臉上狂風大作。
「你……你是誰?」她仿佛回神,又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誰。
「你說我是誰?」他眼中有著熊熊烈火。這女人竟然認不出他!
「你是……」她看了他許久,久到他額上的青筋一根根浮現,仍沒有下文。
他俊美的臉孔透出冰寒。「我是公孫謀,你難道認不出?」
「公孫謀……您是太上皇啊!」她像是突然清醒過來了。
「你記不起公孫謀這個人嗎?」他不死心。
「這個人……是什麼人?」她是真的醒了,瞧他非常生氣,不解自己為什麼非得記得他說的那人不可?
「這個人、這個人——」他心脈暴沖,憤恨得無法再說下去。
餅往的愛戀,逝去的糾纏,在這女人心中,居然是徹底的蕩然無存!
「您……」見他模樣激憤,就連春風姑姑與李公公的眼神都惶惶不安,她忍不住背疑自己方才到底做了什麼。
她只是開心的敲著木魚而已不是嗎?
可是,為什麼他會如此憤然,看她的目光又會這般的失望?
憊有,那個叫做公孫謀的人,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