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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一點點 第十章

作者︰喬安

翌日清晨。

點點被一連串細碎的聲響給吵醒,她睜開眼,即見到同房的趙芮和春蕊兩人在房里走動的身影。

「找不到?怎會不見了呢?」趙苑微顫的聲音略有泣意。

「小姐,你別急,東西不會掉,再找一下……」春蕊輕聲安慰,仍持續在房里翻箱倒筮。

「你們在找什麼?」點點坐起身,揉揉雙眼。

通常她天未亮就會起床,但昨晚她和雲晨風他們在甲板上聊天听笑話,直到夜深才回房睡下,所以,看來她今天是起晚了。

「沒……沒什麼,抱歉把你吵醒……」趙芮壓著嗓說道,但仍難掩哽咽。

「沒關系。」點點出了被窩,披上外衣,走上前問︰「需不需要我幫忙找?」

「不用了,只是在找一個盒子。」趙芮以縴縴玉手抹去頰上的淚水,視線仍來回在房里各個角落穿梭。

「盒子?什麼樣的盒子?」被趙芮焦急的情緒一感染,點點的眼楮也跟著緊張地搜尋著。

「一個裝有章印的盒子,里頭還有臨出門前小少爺送給小姐的東西。」春蕊接話道。「馬上就要到泉州了,不找到不行……」

「那一定是挺重要的東西。」點點可以體會那種感覺。

「看來是沒有在這里了,春蕊,你想會不會是放在另外的幾口箱子里?」

「有可能,我這就去找找——」春蕊贊同道,可才至門邊,又折了回來。

「怎麼了?」趙芮疑惑道。

「我突然想起來,我們另外的幾口箱子不是擺在另一側的艙房里嗎?而那個艙房是……」春蕊支吾道,面有難色,而趙芮則是一副「我明白了」的表情。

「是什麼?」點點不明白。

趙芮嘆口氣,沮喪道︰「那間艙房現在是雲哥哥休息的地方,以我們的身分……恐怕不太方便……」

「那我去幫你們找找。」點點熱心道。她其實不太了解何謂身分上的不方便,但她想只要和雲晨風說明一下,他會諒解的,說不定他也會幫忙一起找。

「你真願意幫我們找?」趙芮驚訝地握住點點的手,一臉感動。

「嗯,那盒子長得什麼樣子?」

「什麼樣子……」趙芮頓了下,回過頭看了眼春蕊。

「應該是……一個檜木盒子。」春蕊補充道,其實她根本也不確定。

「檜木盒子?」點點思索了下,她根本不知「檜木」是什麼樣的木材,但反正是個木頭盒子就對了。「我知道了,我這就去幫忙找……」她說著迅速地披上外衣,準備走出艙房。

「等等,請你手腳輕點,別吵醒了雲哥哥才好——」趙芮提醒道。「我不想因為這一點小事打擾到他……」

點點點了點頭,說道︰「我會盡量不吵醒他的,你們也繼續分頭找吧!」

「真是太謝謝你了。」趙芮滿臉的感激,在點點步出房門之後,立刻換上一抹壞心眼的笑容。

「利用她的好心腸!做這種借刀殺人的事,還真有點過意不去呢!」嘴上雖這麼說,但心里不免還是慶幸事情進行得比想象中順利。

惱了一晚,現在心情上總算有了點「報復」的快感。

「同情她,就是對自己殘忍,小姐也不希望她成為你的絆腳石吧!」春蕊冷言道,她心里真正在乎的是點點能不能順利地拿到那個盒子。

「反正我們就坐在這里等她回來再說嘍!」趙芮癱坐在床上,伸著懶腰。「好累,害我還起了個大早——」

而另一方面,點點在走出艙房之後,發現天仍未全亮,風平浪靜的海上,籠罩著一層厚厚的晨霧,而甲板上異常安靜的情況卻也讓點點感覺有點不太對勁——

應該有人在負責掌舵守夜才對,怎麼這樣安靜?

攏了攏衣領,沒再細想,點點移步來到後側甲板的艙房人口,正想敲門時,突然憶起趙芮交代的話,遂連忙停手輕推——

沒闔上?

輕輕推開門板,點點躡手躡腳地走入房內,卻意外發現里頭根本沒人。

雲晨風呢?怎沒在房里休息?還是已經起床了?

正在疑惑之餘,冷不防眼角瞄到房里角落塞置的幾口衣箱,點點立刻毫不猶豫地趨靠上前。

她隨手試了幾個箱子,全是鎖上的。

點點旋過身,打算試試另外一口箱子時,突然在一旁的臥榻旁,看到一個木盒。會是那個嗎?

為了確定,點點毫不猶豫地打開盒子,果然在里頭看見一個方型蓋印。應該就是了!

不疑有他,點點捧著盒子返身就要走回艙房,由于順利地找到盒子,她有些微興奮,所以完全沒注意到晨霧之中正有一抹人影朝她而來——

「點點?」雲晨風刻意壓低的嗓音似乎十分驚訝。「你為什麼會在這里?」他就近將她拉進房里,並迅速掩上門。

「我來替芮姊姊找個東西。」她沒料到雲晨風會突然出現,也嚇了一跳。

「趙芮?」雲晨風順勢將斗篷披在她身上。

「她在找一個放有章印的盒子,可能就是這個了。」點點舉高了手上的木盒,沒注意雲晨風迥異的臉色。

「她讓你來替她找?」雲晨風撫著下巴,問道。

「她和春蕊姊姊在房里找,我來這里幫忙找。」

「是嗎?」雲晨風點了點頭,了解她的說法後,繼續說道︰「但你也該加件衣服再出來。」他邊說邊將斗篷攏緊,真怕她著涼了。

「我該回去了,芮姊姊一定還在著急……」點點低下頭,感受到斗篷上的餘溫正暖暖在她的周圍擴散。

「你確定這真是她要找的盒子?」他神情認真地問。

「我也不確定,所以我想拿回去給她確認一下。」

雲晨風頷首道︰「既然如此,是該問問她的——」他倒很想知道趙芮的反應。「對了,別跟人說你遇到了我。」

「嘎?為什麼?」她不懂。

「只要告訴我——你會做到嗎?」

望著雲晨風的黑眸,點點不再詢問任何原因,只輕輕地點了點頭。

「沒問題,但是……」她卸上的斗篷.踞起腳尖將其重新技回雲晨風的身上,細心道︰「既然沒遇到你,自然身上就不會有你的披衣。還有,你起得這麼早,也千萬不能著涼了……」

聞言,雲晨風強勢地將她一把摟進懷里,以唇貼近她的耳畔,輕喃道︰「有你在身旁,我還能再求些什麼呢?」

點點一手捧著盒子,另一手回勾住他的脖子,也以同樣溫柔的語氣說道︰「我也是——」

雲晨風情不自禁地傾首攫住她柔軟的雙唇,將心里的感動熱烈地傳達給她知道。

她的心,因他而變得溫暖了。

她懂得笑、懂得關心人、懂得學習和人相處,而最令他心喜的是——她也懂得愛他了!

「我該回去了……芮姊姊還在等我……」良久,當雲晨風終于依依不舍地放開她時,點點微喘著氣說道。

當她轉出艙房,步上甲板後沒多久,余默的身影便從容地自晨霧中出現,似笑非笑。

「東西取走了?」

「竟然假借點點的手來拿。」雲晨風沉聲道。

「但也總算知道她們登船的真正目的了。」余默壓著嗓說道。「還好我們兩個早有警覺,沒喝酒。」

「只可惜——」雲晨風輕笑一聲,從懷里拿出一個外表一模一樣的蓋印,道︰「現在,該是準備收網的時候,去通知‘海’,我們即將到達泉州。」

余默淺淺一笑,始終交迭在背的手往前一伸,只見他晃著手上的鳥籠子,語高氣昂地說道︰「這家伙已經關很久了——」

「你找的是不是這個盒子?」一走回艙房,點點立刻捧高手上的木盒問道。

趙芮和春蕊同時起身走向她,神情興奮地接過木盒,一看見里頭的章印,即連忙點頭道︰「是了,我們就是在找這個。」

「那太好了。」能幫上忙,點點覺得心里很高興。「只是,里面除了這個大印章之外,沒有看見其它東西了……」

「哦,你說那個……」趙芮輕呼一聲,從袖子里拿出一只小小的草蚱蜢,解釋道。「我剛剛才發現我兒子送我的東西在這里。」

「原來——」點點了解道。「能找到真是太好了。」

「是啊,我們原以為是被偷走了呢!」春蕊接過木盒道。「小姐,這還是交給我保管吧!」她使了使眼色。

「真是太謝謝你了,點點妹妹。」趙芮抓住點點的手,感動地抹了抹眼角的一滴淚水。「我剛剛真的快急死了!你也知道的,自從我家老爺去世後,我也只有這麼一個兒子最貼心了,這次出遠門不方便帶著他,心里已經很過意不去了,如果又把他送我的草蚱蜢弄丟了,那真是——」

「幸好全都找到了。」點點安慰道,她知道那種相依為命的感覺。

「還有,你知道我為什麼也急著找這個章印嗎?」

點點搖頭。

「那當然也是和我這次來泉州大有關系。你知道雲哥哥為什麼也來泉州嗎?」

點點又搖頭,趙芮則偷偷以眼神「征詢」春蕊的反應後,繼續說道︰「那是因為眾商打算發動重新改選總負責人……」

點點安靜地听她說話,卻沒有主動追問的意思,趙芮只好又自己問道︰「你知道為什麼大家要重選總負責人嗎?」

點點還是搖頭。

她還真不是普通的沉得住氣,趙芮思忖道。「那是因為——」她故意拉長語氣。「你。」

「我?」

「對!你!」趙芮強調道,滿意地看著點點終于比較有「反應」了。「因為你的關系,所以大家決定重新思考雲哥哥總舵身分的適用性。」

「是因為我跟著他的關系嗎?」點點蹙著眉,突然明白這個可能性。

趙芮嘆了口氣,眉頭也跟著擰得好緊。「你也知道,人心啊——總是害怕自己不熟悉的東西。不瞞你說,原本我也是有些怕你的,可現在知道了點點妹妹的好,便不再擔憂,但別人可不同啊,他們沒有和你相處過,對你不了解,再加上你的‘外在樣子’呃……比較特別一點……所以自然會……」

「我知道你的意思——」點點低下頭,悶聲說道。她早該想到跟在雲晨風身邊會為他帶來某方面的不便,甚至是……阻礙。「如果改選……對雲大哥會有什麼樣的影響?」她雖然不是很了解這些生意上的事,但她真的想知道。

「這……很難說……」趙芮支吾道,臉色「非常」為難。

「是不是……大家也對雲大哥‘另眼相看’?」甚至……會瞧不起他?

「這個嘛……」

「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會的。」見趙芮始終「狠話」不出口,春蕊連忙接手說道︰「到時,不只雲老板會失去商業霸主的地位,生意落敗,就連整船人的生計都會受到拖累。」

「真的?」

「當然!」蠢女人,真是好騙!春蕊在心里嘲諷道。

若雲晨風真這麼容易「解決」,趙家少爺也就不用如此大費周章,還得卑屈地聯合陳家和日寇的勢力。

「有沒有辦法可以避免呢?」點點擔憂道,急欲尋求趙芮的幫助。

「辦法是有……只是,恐怕需要你的配合……」趙芮說道。

「什麼樣的……配合?」點點心里已猜到了七八分。

「在泉州,有很多很有分量的商家代表,我想在這段期間……你最好還是先避開雲哥哥,別太跟著他進進出出……等事情過去之後再說……」

「你是說離開雲大哥?」

趙芮露出一副凝重的表情。「暫時而已,這是我所能想到最好的法子了。你有沒有什麼可以投靠的人?」

點點先是搖頭,接著才想起一件事。「我爹……」

「你爹?」

「當初雲大哥帶我上船,就是為了來找我爹……」點點落寞道,並沒有因為可能將見到盼了十八年的爹這件事而感到欣喜。

「那你爹在哪兒?」春蕊順勢問道。

「我不知道,我沒見過他。」她誠實道,雲晨風堅持不願事先透露。

春蕊翻了翻白眼,耐著性子又問︰「你有可以找出你爹的方法嗎?」

「嗯……」點點從衣領里拉出兩條鏈子,一條是十字形項鏈,另一條則是雲晨風送她的木雕項鏈。「這是娘留給我,爹爹的東西。」她挑出那個十字項鏈。

「有了這個就好壩つ了。」趙芮微笑道,可眼楮卻直勾勾地盯著另一條項鏈。

她認得那個小木雕,是雲晨風堅持不離身的寶貝,竟然會在她身上!

「我知道可以在哪里找到你爹。」望著那個十字項鏈,春蕊斬釘截鐵地說道。

「你知道?」

「我從小在泉州長大,對這里很熟,可以帶你去找你爹。」春蕊熱心提議,但點點卻顯得猶豫不決。

她想留在雲晨風身邊,可是卻又沒有把握可以承擔她執意留下的後果,如果真如春蕊所言,這關系的似乎就不只是雲晨風一個人的問題。

「今天下船之後,我剛好會替小姐去港西的胡同辦點事,那里有很多的洋人,你爹一定在那里!」

春蕊說完,趙芮接著繼續煽動道︰「其實,你是不必立刻下決定的,但是,我們女人有時應該主動為自己心愛的男人著想才是,一到泉州之後,各路人馬會為了大大小小鎊種事情全涌向雲哥哥,此時,若是他仍要分心看顧你,影響了工作,那麼其它人就會更認定雲哥哥沒有能力擔任商業總舵的身分……」

「這……」

見點點信心開始動搖,趙芮和春蕊互相交換了然的眼神之後,又再乘勝追擊地說道︰「我想你也知道這東西對雲哥哥很重要吧!」她突然伸手執起點點胸前的木雕項鏈。

「芮姊姊也知道這個?」點點訝異道。

「當然!這可是他的寶貝。」趙芮說道。小時候她曾經無意間在雲晨風身上看到這個木雕,便想盡辦法索討,甚至還跑去跟爹撒嗔,希望能以主子的身分逼他送她,豈知雲晨風的態度比誰都強硬。

如今,看到那個木雕掛在點點身上,更加深了她挑撥點點離開雲晨風的決、心。

「我想——你應該也知道雲哥哥從小就失去家人,而這又是他唯一和家人有所‘聯系’的東西,所以,他今天願意將它送你,就表示他真的挺喜愛你的,或許……你讓他想起他妹妹……」

「妹妹……」點點喃道。妹妹?會嗎?他真把她當妹妹嗎?

「听說雲哥哥祖上原是權貴之家,後來家道中落,他爹娘才決定要渡海尋找新生活,結果卻不幸發生船難,留下雲哥哥一個人……」趙芮重嘆口氣,開始以半揣測的方式說道。「所以雲哥哥才會誓言建立屬于他自己的權勢和財富——」

「這些……是雲大哥告訴你的?」她完全都不曉得。

「對。」趙芮面不改色地直點頭。事實上,這些都是她以前從爹那里听來的。

因為她爹在病重時,曾勸趙事川將來一定要重用雲晨風,但當時雲晨風即向她爹表示自己絕對不會一輩子留在趙家,因為他要靠自己的努力擁有自己的船隊。

「當時大家都認為雲哥哥在空口說白話,畢竟一個沒勢力沒背景的小船工不靠主子拉拔,哪有可能成功?可是他後來真的做到了,大家都對他很佩服,但現在……」

「因為我的關系……所以大家反對他?」點點的心在隱隱作痛,她只會沉浸在自己對雲晨風的情感之中,完全沒有顧及到現實的情況。

「沒有眾商的支持,雲哥哥很難維持現有的商業優勢,我也是不忍心見到雲哥哥辛苦建立的基業就此垮台……」趙芮努力使眼眶中閃爍幾滴淚光。「可是要點點妹妹受委屈……」

「沒關系!我能了解。」點點的心情緊擰糾結。「只要能找到我爹……」

「當然,春蕊一定會帶你找到你爹的,絕對沒問題。」趙萬以「大姊」的身分保證道。「而我,也會留下來盡力幫助雲哥哥的。」

以身為女人的直覺,點點知道自己並不希望趙芮和雲晨風走得太近,但如果真要讓其它商家繼續擁戴雲晨風做領導,芮姊姊確實是比她有能力的。

「那……我現在就去跟雲大哥說一聲,讓春蕊帶我去找我爹就行了……」

「不行!」趙芮和春蕊同時失聲喊道。點點則被她們激動的反應嚇了一跳。

「這事兒……絕不能事先讓雲哥哥知道……」趙芮阻止道。

「為什麼?」點點疑惑道。開始覺得大家今天似乎都有些奇怪,為什麼雲晨風和趙芮皆不約而同要她保密事情?

「既然雲哥哥都已經答應要帶你去找你爹了,你想他會答應你就此離開嗎?」

點點搖了搖頭。根據過往的經驗,雲晨風會為了她而不顧其它人的反對意見,更別提答應她離開的事了。

「你放心吧!等下了船,我會替你轉告雲哥哥的!萬一沒有找到你爹,你還是可以回來……」

思索了下,點點也覺得頗為可行。「也好。」

「那就這麼說定嘍!」趙芮揚聲道,和春蕊偷偷相視而笑。

「呼——總算把人給送走了。」望著趙芮優雅地坐進停在碼頭上的豪華馬車,許廷邦扯著眼皮,對身旁的鄭得兄說道︰「可是……為什麼沒有看見她的丫環?」

「哦!你說那個沒有表情的丫環啊!」鄭得兄打了個大呵欠。「她呀——剛才已經押著她家小姐的所有行李,先離開了。」

「原來——」許廷邦也跟著打了個大呵欠。奇怪,前晚明明就睡得很熟,為什麼已到了晌午,還是忍不住扒欠連連。

「走啦,干活去了,大伙兒今早都睡死了,該卸下的東西都還沒卸下,等會兒余大又要叨念人了。」鄭得兄揮揮手,率先離開船舷。

看了眼飛馳遠去的馬車,不知怎地,許廷邦並沒有真正「如釋重負」的感覺。

罷才他听到這位陳二夫人對大哥提起點點因為前晚太累了,所以還在房里睡覺,不必特地喊她起床道別,但——

揉了揉一直跳個不停的眼店,許廷邦就是無法安下心來。

倏地,他念頭一轉,決定還是先去確定點點的情況比較放心……沒想到他進了房間卻沒發現她的人影,他又神色慌張地直沖上甲板,並一頭撞上了剛送走趙芮、正回頭想去叫醒點點的雲晨風。

「大哥?大哥!」他鬼叫道。

「做什麼?橫沖直撞又大吼大叫的!」雲晨風皺起眉,瞅著臉色發白的許廷邦。

「那個、那個——點點妹妹不見了!」

「什麼?」

「我剛才在房里看到這個——」阿邦遞上手上的一封信,此時,甲板上的人也全聞聲聚集過來。

雲晨風攤開信,在眾人的爭相目睹之下,急切地瀏覽上頭的一字一句。

「點點離開了?」鄭得弟個子最高,以絕對的「視野」首先「瞄」到了信的內容。

「怎麼會?好端端的干啥不告而別?」眾人驚呼,開始議論紛紛。「信上還說些什麼?」

「她說要自己去找她爹!」鄭得弟再度「轉述」道。

「找她爹?」余默驚道,連忙轉向雲晨風,問︰「你告訴她真相了?」

雲晨風搖頭,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這件事發生得太突然,而且吊詭!

「真相?什麼真相?」眾人又吵成一團。

「我知道了!」阿邦突然恍然大悟地叫道。「點點常說大哥會帶她去找她爹,難不成——大哥是騙她的?所以點點生氣,留書出走!」

「不對,事情不該是這樣的。」雲晨風說道,就算他真隱瞞了她,但他不說,她是不可能會知道的。況且,今晨看到她時,她明明還好好的……

再度看了眼躍于眼前的娟秀字跡,雲晨風突然低咒一聲,毫不考慮地將信給徹底撕毀。

「大哥!」慘了,大哥氣瘋了!

「該死,點點根本不會寫字。」雲晨風忍聲點出事實。

「什麼?那這是誰寫的?」眾人驚叫。

「現在,每個人分頭去各船艙找,先確定點點真的不在船上再說。」雲晨風冷靜下令道,大伙兒立刻四散開來,逐一搜尋船上的每個角落。

沒多久,大伙兒紛紛失望回報。

「完了,點點真的不見了!」許廷邦焦急道,他的眼皮跳得真準。

「奇怪,除了陳二夫人和她的丫環之外,沒其它人離開這艘船啊!」鄭得兄也有些急了。

「不,還有陳二夫人的行李也下了船。」其中一個船員提醒道。

「難不成點點是跟那女人一起走的?」阿邦不可置信地喊道。「不可能,那她一定是被綁走的!」

「大家別急,先冷靜下來。」余默出聲制止大伙兒浮動的心情,並對雲晨風說道︰「只要點點在泉州,就不怕找不到人,我看,還是先連絡上‘海’,一切就比較好辦了!」

「不用連絡,人已經來了。」

驀地,一聲冷沉的嗓音夾雜在喧鬧聲中,只見一名全身黑色勁裝的黑衣人不知何時已登上船,正站在船尾處,像個黑神般散發懾人的氣勢。

「才多久沒見,怎麼雲老板帶人的秩序越來越亂了?」黑衣人低笑道。

「我們是亂中有序,看不出來嗎?」余默也露出一抹笑,比其它人明顯鎮定許多。既然「海」出現,就表示事情已解決了一半。「還有,他的女人不見了。」他指向雲晨風。

「你的女人?」黑衣人挑高眉,目光定在雲晨風身上。「難怪你的臉色這麼差!」

「找個人,你估計要多久時間?」雲晨風走上前,逕自問。

「今晨收到你的飛鴿,我的人便已經布好一切,找誰都行——」黑衣人的口氣很狂。「如果事情是和剛才離開你船上的那兩個女人有關,那就更沒問題了!」

擺衣人眯起眼,表情莫測高深。

「因為,打她們兩人先後分別下船,我的人便已經各自掌握了她們的行蹤——」

「你在這里等著,我去找紅姊出來,她幾乎認識這里的每一個洋人。」

「春蕊……」點點不安地喚道,但春蕊已丟下她,逕自走進一間裝飾花俏的樓房里。

點點獨自站在街角,好奇地打量街上來來往往的每個人。

老實說,她從未見過別人口中所謂的「洋人」,但在這里來來往往的許多人中,確實有許多人的長相「非常熟悉」——就像娘當初形容爹爹時的模樣。

只是,為什麼這些人同樣是以一種很奇特的眼光在看她呢?

「哦,你就是點點啊!」一位抹著濃妝、穿著鮮艷的女子從樓房里走了出來,直盯著點點瞧。「嗯——不錯!挺有風味兒的,肯定兩面吃得開,進來吧!」她朝點點勾勾手指頭。

「春蕊呢?」

「她把你托給我,已經先離開了。」紅姊冷艷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有話進來再說。」

點點跟著紅姊走進大門,隨即看見更多的姑娘在廳內,而最令她訝異的是,有許多人的長相甚至跟她一樣,是介于漢人和洋人之間的長相。

「我什麼時候可以去找我爹?」跟著紅姊走進一間廂房,點點終于忍不住問道,她不明白為何春蕊會放下她先行離開,但這里的氣氛實在怪異,她覺得渾身不舒服。

「別急——咱們這里的姑娘,哪一個不是一天到晚都在‘認爹’呢!」紅姊紅袖一揮,掩嘴就是一陣嬌笑。那神情語氣,竟讓點點不自覺地打起冷顫。

怎麼回事?

「你瞧你,穿得這樣寒酸怎麼見人?你先在這里休息,我叫人拿幾件像樣的衣服過來給你。」說著,不等點點有所反應,紅姊即匆忙地走出房間。

點點一個人坐在房里,兀自發楞著。

房外,隱隱傳來幾陣嬌笑,但點點卻絲毫沒有任何快樂的感受。

想念,是怎樣的一種滋味?想念一個人,又會是什麼樣的情景?

她以為這輩子她不可能會有這種情緒,可現在,她發現自己已經開始想念雲晨風、想念起每一個人了……

是後悔嗎?她不知道!

但能夠如此思念人,也是一種幸福吧!她想,這也是為什麼娘可以痴心等候著爹,十幾年如一日……

因為,在娘的心里,有著她與爹爹曾經有過的美好,點點滴滴的回憶,皆足以支撐日後每一個孤單的晨昏。

但——她能嗎?她也能像娘一樣,靠著和雲晨風短暫的美好回憶,來度過往後每一個沒有他的日子?

一段深刻的過往,真抵得了強烈的相思嗎?

而她擅自離開的行為,是否也讓雲晨風陷入如她一般難熬的情緒當中?

她自以為對他最好的方式,或許未必如此!她只是對自己沒有信心罷了……

思及此,點點突然有股沖動——她想,無論如何,她都不該不告而別,她的任何決定,都應該親口告訴雲晨風才對。

主意既定,點點立刻起身準備離開。才拉開門扉,一位年約十一、二歲,五官漂亮精致的女孩捧著一迭衣服走了進來。

「你要上哪兒去?」女孩警覺問道。

「我想回去了。」點點誠實道。

「回去?你想回去?」突然,女孩輕笑出聲,略顯稚氣的眼中竟閃過一絲深沉的悲哀。「進來這里之後,是沒有人回得去的……」

「什麼……意思?」

「你認為我長得如何?」女孩突然將臉湊向點點,問。

「嘎?」

「我眼楮的顏色很淺吧!」女孩放下衣服,早熟地說道。「像我們這種身分出生和別人不同的人,還是認命點,能靠自己的身體賺錢算是幸運的了……」

「靠自己的身體……賺錢?」點點仍未搞懂她的意思!

「陪男人啊!」女孩以奇怪的眼神看她,不明白她是真懂,還是假懂。「像我是因為年紀小,所以紅姊留我在這里做些雜工,但我知道,等到我滿十三歲的那年,我就必須像其它姊姊一樣,開始學習侍候男人,尤其是那些洋人……」

女孩停頓了下,看著點點一臉驚愕的表情,才又說道︰「看來你是真的不曉得,帶你來的那個女人已經把你賣給紅姊了。」

「春蕊?你說春蕊把我賣了?」怎麼會這樣?點點被攪糊涂了,但直覺告訴她這里真的不是久待之地。

「認命點吧!賣了就是賣了,如果你真想離開……喂!」

女孩話未說完,點點已如一陣風般地奪門而出,她順著記憶的路線,企圖按原路出去,但才轉過一角落,三、四名又高又壯的男子突然從四方涌出,堵住所有的出口。這下,點點終于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

點點回過身,毫不遲疑地往反方向跑去,但由于對環境不熟悉,很快地,她便被從另一方冒出的壯漢給抓個正著。

「放開我!」點點掙扎著,正想一口咬下那人的手臂時,突然,一聲哀叫,箝住她的手臂立即松開。

「走這里。」從房里拿著瓷壺出來救她的女孩,將手上破了一半的壺把子丟向壯漢,拉著點點往另一個方向跑去。

「謝……謝謝你。」點點喘氣道。

「現在可不是道謝的時候,想離開就趁現在,跑快點!」

女孩的態度比她還堅決,沒多久,她們便從後側灶房的小門跑向大街。

「好了,接下來就靠你自己了,走吧!他們馬上就會追上來了。」

「你幫了我,你會不會有事?」點點問道,同時已看到五、六名壯漢正朝她們奔來,情急之下,點點反射性拉了女孩就跑。

「喂喂,你為何拉著我一起跑?」女孩喊道。「我還得回去洗衣服。」

「我認識一船子的人,保證衣服多得洗不完。」點點邊跑邊說道,雖然有人在後追趕,但她心里的思緒卻越來越清晰——

必憶雖美好,但相思更蝕人,她想擁有更多與雲晨風共度的日子。

她想回到他身邊,靠自己的力量……

「船?那你跑錯方向了……」女孩「老馬識途」地指出。「去港口要往那里!」

點點在听從指示轉向時,女孩因為跟不上腳步,踉蹌地跌了一跤。

「啊——」點點停住,正想返身回去扶她時,追兵們已將她們團團圍住。

「還想跑?要命的就給老子乖乖回去!」其中一名壯漢叫道,並揪住女孩的手臂道。「咱們小巧是怎麼了?竟然吃里扒外了起來,還敢放走紅姊的人?」

「放開她!」點點沖上前,已顧不了心里的害怕,抓住壯漢的手臂便狠狠咬下。

「臭婊子!」壯漢揚臂一揮,力道之大,讓點點整個人彈了出去。

辦色的血,自點點嘴角緩緩流下。此刻,她體會到這群人和那些當街調戲良家婦女的地痞無賴是人不相同的,他們是妓院的打手保鏢,個個出手都是狠辣無情的——

盡避如此,她也絕不退讓。

小巧和她都有洋人血統,如果小巧被抓了回去,她的未來只會更慘!

心一橫,點點立刻從地上爬起來,想再撲上前去,霎時,從四面八方竄出更多的蒙面黑衣人,將她們連同五、六名壯漢團團圍住。

「好呀,竟然有接應的人!」其中一名保鏢吹了聲口哨,倏地,從妓院里又紛紛跑來更多的人馬。

點點被眼前的情景給嚇到,她不明白事情為何會演變至此,但有兩派人馬在她面前一觸即發卻是事實。

「把人交出,一切好說。」為首的黑衣人開口說道。

「作夢兼放屁!」保鏢啐道。

「‘屁’字收尾,看來你們選擇了‘屁滾尿流’這樣的結局。」黑衣首領正經說道。「兄弟們,還客氣什麼!」

一聲令下,雙方人馬立刻陷入一片混戰。

趁亂,點點看見小巧低著身,正企圖以爬行的姿態逃離現場——

「小心。」點點沖上前,在其中一人揮掌攻向小巧時,以自己護住她嬌小的身軀。

而就在她緊閉著眼,等待劇痛襲來的同時,她猛地听到一聲低吼,接著,點點便感到自己和小巧正被另一雙有力的臂膀緊緊護住。

「雲……」睜開眼,點點還是認出了那雙熟悉的黑眸。

「有話回去再說。」雲晨風拉下蒙面布巾,心疼地以指抹去點點唇邊的血跡。「我們先離開這里。」

他牽起點點,正想護住她離開時,突然,兩名壯漢同時沖向他們。

「小心——」小巧喊道.反射性擋在兩人之前。而雲晨風動作更快,只見他一個旋身,直接以身體為小巧和點點擋下這突來的偷襲——

「雲……」驚愕的喊叫隱沒在持續的打斗當中,所有思緒被瞬間抽離。

點點只清楚看見——

從雲晨風嘴里吐出的那一口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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