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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欲嫁曲 第九章

作者︰染香群

晨浪拍岸,孤獨的人影緩緩的在暗藕色的天空下踽踽獨行。

這個景色不知道為什麼會讓她想起「咆哮山莊」。或許書里描寫的荒野和這荒涼的海岸有些相似。暗晦的天空,鋼青色的海洋,咆哮的風……

巴她心里的淒愴很符合。

憊沒畢業她就已經投身于工作,連長假都沒放過。認真經營了幾年,一下子閑下來,卻沒有什麼不慣。

不慣的是心境。

獨居在小小的漁村已經有段時間了。村民熱情也好奇,她笑著跟村民說,她是作家。大家也就接受這個從台北來的年輕小姐為什麼駐足。

嚴格來說,她並沒有說錯。游戲企劃的背景讓她寫起奇幻小說游刃有余,也已經有出版社收她的稿了。每天寫個幾千字,剩下的時間,她理家、煮飯、發呆。更多的時間都在海岸消磨。

棄絕了台北的一切,房子、工作,愛情和婚姻的想望。她買了部小小的車代步,為的是進城看醫生方便些。

城里的醫生替她又做了一次徹底的檢查,讓她抱持的一點點希望徹底的打滅。

動手術?不動手術?都是個難題。尤其醫生有些擔心的告訴她,恐怕她的子宮肌瘤有轉成惡性的可能,希望她盡坑詔手術。

她謝絕了。

案母親都已經不在,哥哥姊姊也都已經是祖父祖母了。真的會為她傷痛欲絕的人既然不存在,她希望還能保留一點身為女人的自尊死去。

她並不是想尋死,只是還在思索活下去的意義。

晨光乍現,破除了黑夜的最後一點靄雲。鋼青色的天空無限蔓延,在地平線和同色的海洋親密的融合。

那只是幻覺。其實天與地的距離極其遙遠,就像她和健新的相隔。

她仍然靜靜的思索著。這一切——

她並不是教徒,所以修女來敲她的門時,有點納罕。

修女有張光潔的臉,看不出年齡,從二十五到四十五都有可能。她知道修女屬于漁村的教堂,只是不知道她為什麼這樣惶急。

「蘇姊妹,」修女勉強壓住心里的著急,仍然有禮著,「可不可以麻煩你把車借給我?我知道這樣很冒昧,但是有個小朋友的腿跌斷了,村人都去牽罟了,麻煩你……」

崩真趕緊拿起車鑰匙,「修女,我載你們去。你照顧小朋友吧。」

這個小小的漁村沒有醫生,也沒有幼稚園。只有漁會的保健室和教會可以托付。所幸離城里不遠,大家也習慣進城看醫生。只是捕魚的旺季,村子里只有半大不小的孩子。

一路上小朋友一直申吟叫痛,修女細心溫柔的安慰他。煥真冒著汗,還是盡量平穩快速的送到醫院。幸好只是月兌臼,處理以後打上石膏,受傷的小阿眼角還含著眼淚,已經會笑嘻嘻的吃糖果。

修女大大的松口氣,「感謝神。太謝謝你了,蘇姊妹。」

「呵,這不算什麼。」煥真終于笑得出來。

「有空來教會,希望神的榮光籠罩你。」修女清秀的臉浮著虔誠的溫柔。

崩真並不相信神的榮光會籠罩她;但是,修女臉上的堅定溫柔,讓她打從心里喜愛。有些人藉著宗教,掩飾心里的黑暗與罪惡,這位美麗的修女,卻徹徹底底的相信神,這種堅貞,跟愛情沒什麼兩樣。

因此,煥真每天的行程又多了個去處。她會散步到教會和修女一起照顧村民托付的小朋友,也會過去幫忙整理教會。台灣的教會比外國寬和,並不因為煥真沒有受洗、無意聆听教誨,就將她排除在教會外。

她也會跟著修女去探訪教友,安慰病人,大家都叫煥真「小修女」,她也含笑著不更正。

只是,看到天主教的修女虔誠的拿香默祝往生者,場面這樣悲戚,她還是忍不住心里的一點好笑。

「我記得上帝說,不可崇拜偶像。」煥真對她眨眨眼。「上面如果知道修女這麼做,一定會大發脾氣的。」

修女掩著口笑,「我只是遵從神的旨意,為他的僕人獻上一路平安的祈願。」

雖然還是不信教,但是煥真卻更喜歡修女了。

忙碌的生活讓她無暇去想時時啃噬她的痛苦,但是夜闌人靜時,她卻不只一次在夢里哭醒,然後睜著眼楮等待天明的到來——

又是這樣的驚醒的夜晚。

她夢見健新的頹喪和自暴自棄,這麼幾個月,她還是非常非常內疚。不敢跟任何人通消息,就是怕健新找了來。

如果他忘了我就好了……但是他忘了我,我該怎麼提起勇氣面對明天?她推被坐起,望著光潔一塵不染的家,頹然的推開門,又往海岸走去。

無光害的天空,銀河令人暈眩。即使一路上都有路燈,仍然無法奪去光輝燦爛到令人害怕的星光。這樣沉默雄偉的大自然令人畏懼,她還是懷念城市的溫暖車河。她只是個小小的癌細胞,仍然眷戀都市叢林的「腫瘤」。

只是她再也無法回去了。

「嗚嗚!你說她是不是很過分?我這麼努力-!嗚嗚!」岸邊隱約傳來哭聲,在這樣的暗夜,即使聲音這樣嬌媚,還是令人毛骨悚然。

原本想轉身就走,煥真又有點擔心的站住。萬一、萬一是尋短見的女孩子怎麼辦?朗朗乾坤,難道會見鬼不成?

她搖搖頭,甩去恐懼,小心的走近人影。

一張清麗的臉龐掛滿淚水,疑惑的看著她,海岸潑剌一聲,魚尾一閃,煥真愣了一下,真是好大的一條角……

她揉揉眼楮,不會吧?我一定是眼花了,以為碧波下有條人魚閃動……果然什麼也沒有。

「你……」清麗女子穿著雪紡紗忘記哭泣的看著她,「你看起來很面熟。」

這樣的海邊,穿著白衣的哭泣美女還是有點令人膽寒才是,煥真卻不可思議的望著她,「我……我也覺得你有點面善……」

兩個人瞠目對望了一會兒,一起叫出來︰

「勸人家分手的牛郎店老板娘!」

「樊石榴的第一個客人!」

確定身分以後,兩個人嘴巴張得老大,又異口同聲︰

「你怎麼會在這里?!」

「我辭職了。」

「我失業了。」

兩個人悶悶的對望,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是跟樊石榴有關的回憶卻不能或忘。

樊石榴、金芭樂、健新……美好的回憶在腦海里回旋,不管是笑是淚,回憶起來盡足甜蜜。

崩真在高翦梨的身邊坐下來,沉默的望著星空下的海洋。

「辭職?我看是失戀吧?」翦梨揉揉眼楮,「原來你躲到這邊來了。難怪那個笨蛋男人找得要死也找不到你。」崩真心念一轉,不可思議的望著她,「你和樊石榴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你們什麼都知道?你們……」

「天機不可泄漏。」翦梨想起被無情司踢出來,又眼淚汪汪,「說來說去,追根究底,都是你不好。」她沮喪的要死,「要嘛,你早早的跟顏健新分手,我也不用費那麼多手腳,還誤觸天機。要嘛,你們就堅貞下去,省得我被革職又被樊石榴追殺。」說著說著,她又哭了起來。

崩真若有所悟,「你們不是凡人吧?」

翦梨冷哼一聲,「我才不會自曝身分呢。」

這種回答跟自曝身分有什麼兩樣?

「我懂了。你屬于勸人分手的部門,樊石榴是勸人結婚的。所以你們合不來?」

「我們沒什麼合不來的!」翦梨氣得大叫,「我們本來是同事!都是那個爛芭樂以為番石榴可以跟愛情婚姻搭到什麼鳥邊,所以才被挖角過去!那個笨芭樂!」她哇的一聲。

所以,這些奇遇……煥真的眼角慢慢的蓄滿淚水,「幻影婚姻介紹所不是每個人都去得了的吧?」

「那當然!要非常有緣份才有可能!」翦梨淌眼抹淚,「你得跟對方修了好幾世的祈願,才能夠讓幻影婚姻介紹所出現!那是好幾世的錯過才有一世的相守。你以為緣份那麼容易?要不然,幾億筆的資料,為什麼你就看上了那一個?」

「我真的辜負了好多人……「她的眼淚宛如斷線珍珠,「我辜負了石榴的好意,我辜負了你的考驗,我也辜負了健新的深情,辜負了好幾世的祈禱……」她掩住臉,劇痛欣喜交錯得連呼吸都困難。

欣喜的是,我們幾世祈禱才有今世;劇痛的是,這樣的祈願,卻還是徒然錯身。

人類可以流下這麼美麗的眼淚嗎?煥真的眼淚晶瑩剔透的凝聚,落在海面上,居然保持著那樣的形狀,沒有讓海水融蝕。

「我是無情司的,無情司執行第一把交椅。」翦梨嚴肅的說。

崩真詫異,不是天機不可泄漏嗎?

「人皆有情,「情」到極深,即可超凡入聖。然世俗之人皆濫用情字,以「情」之名,行無情之實。既然無法以情超凡入聖,不如絕情以清心寡欲,不妄動無情,庶幾可入聖賢神聖之門。」翦梨背著手,望著西斜的月,「這是無情司的宗旨。」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煥真的眼淚停了,「這些是天機……」

「無情司何以存在?因為眾相無常。」翦梨不理她,「分離是常態,卻不是永恆。重逢由許多分離所組成,因分離珍惜相逢一刻。如果能勘破無情,才能懂何謂有情。」

重逢由許多分離所組成,因分離珍惜相逢的時刻。煥真咀嚼著這幾句話,忽喜忽悲,心胸震蕩不知所已。

月落星稀,燦燦金光在地平線隱隱。

「你告訴我這些……可以嗎?」她的聲音低低的。

「不可以。」翦梨很干脆,「但是告訴你,我覺得愉坑つ了。」她惡作劇的一笑,

「想到無情天女咬指頓足,我就覺得很爽!」揮揮手。「回去吧。我的朋友還有話跟我講。」

一步一回頭。每個回頭,都是感激。

等煥真走遠了,鮫人浮出水面,「翦梨!翦梨!你看!」她興奮的捧著一手的晶瑩,「我以為「鮫人有淚,淚下珍珠」沒什麼稀奇,沒想到人類也有珠淚-!」

真是非常純美的淚凝珍珠。

「給我一顆吧,鮫汐。」她拿起一顆,「我想瓖成耳環。」

「我可以再給你一顆。」鮫汐絕美的容顏有些舍不得。

「你留著吧。」她捻著至情至性才能凝聚的珍珠,「我是無情司執行,拿一顆就已經罪過了。她有極佳的資質成仙呢!」白白放過這個客戶,她卻不後悔,「但是誰希罕成仙呢!」

沐浴著金光,翦梨看起來的確跟女神一樣,可能比無情天女還要金光燦爛——

看見高翦梨走進家里,狐影砸了手里的英國骨瓷茶杯。「翦梨,你回來送死嗎?石榴人在這里……」

「沒錯!我在這里!」樊石榴怒氣沖沖的沖過來,拔起拳頭,「你受死吧!」翦梨完全沒有抵抗,「好呀,只是你永遠不知道蘇煥真的下落喔。」

「她在哪里?」石榴愣愣的問,連狐影都豎起耳朵。

她懶洋洋的講了經過,樊石榴呆了一呆,還是在她頭上敲了一下。

「哎唷!」翦梨抱著腦袋喊痛,「你怎麼還打我?真是野蠻人!我這麼犧牲形象幫你的客戶-!」

「幫你個大頭啦!」石榴抓著她的胸口,「你這下子死定了!這件事情讓無情天女知道,你一定會被撤職查辦的!」

「撤職查辦就撤職查辦!」翦梨推開她,「那種上司不跟也罷。倒是你,還不趕緊去告訴顏健新那笨蛋?」

「這能說嗎?」石榴推了她一把,「我們只能從旁協助,不能插手人類的人生!」

「媽的,」翦梨也推了她一把,「你就是沒種就對了!」

「看!」石榴更猛的推她,「誰能比我番石榴的種多?誰像你這個爛梨子只有兩三顆種子?」

「質精勝量多!」翦梨氣呼呼的就要走,「你不敢說?我去說!那個男人快完蛋了,班也不上,飯也不吃,整天像神經病似的大街小巷亂轉亂找,早晚會瘋的!蘇煥真會想通,但是等她想通,恐怕只能去精神病院找人了!」

「不準去!」石榴怒吼。

包影忍不住,「大家冷靜點……」

「閉嘴!」

「沒你的事!」

兩個女人發怒起來宛如鬼臉,又互相拉拉扯扯,「你也不想想自己是天人,應該循天道而行……」

被吼的狐影耳朵都垂下來,只有小英同情的拍拍他的臉。

「小英,等你長大,可不要像這兩個可怕的神仙姊姊。」他含著淚偎偎小英的女敕女敕臉頰,「天道啊……」

萬事萬物,均循天道而行,以緣為絲線。所有的巧合不能用「偶然」來解釋。互為因果,才是天道。高翦梨巧遇蘇煥真,也並不是「偶然」。

「來吧,小英,我們去查查資料。」他抱起小英,把食指放在唇間,「我想天界電腦不介意讓我們侵入一下。」

小英看著他十指如飛,趴在他肩上,好奇的說了聲,「噠?」

「對呀,小英,果然他們還是有緣份的。不過天機不可輕泄,我們只能悄悄的制造一點「偶然」……」

自由飛騰的風呀,飛躍百里,為我效命吧!

只覺得狂風驟過,刮亂了小英額頭柔軟的瀏海。「可以了。」他笑笑,「我們去泡茶讓姊姊們喝。」

泡好了茶,兩個人氣喘吁吁,正在休息,準備下一回合。正渴著,看到金黃色的茶湯,一口灌下,差點噴了出來。

「狐影!這又是什麼?」兩個女人異口同聲的凶惡。

「冬蟲夏草呀。」他還是一逕的笑咪咪,「喝了可以心平氣和喔。」

石榴不相信的搶下茶壺,看著里面奇怪的茶渣。「你說看看,為什麼這種冬蟲夏草這麼奇怪?」她顫著手指。

「啊,那是蠍蠱變成的冬蟲夏草,太白仙人不輕易給人,我還花了不少心力才要到的。」

蠍蟲?!她們倆一起按著胸口,「惡!」——

懊大的風。修女起身關窗戶,吹倒了桌子上的盆裁,弄掉了整排的書。她起身收拾,沒關緊的窗戶,狂風又吹進來將書頁翻得——作響。

正要撿起來,才發現那本書是相簿。翻著家庭相簿,她突然涌起無比的懷念。雖然說,她終身奉獻給主,從年輕到現在部沒改變過。不過,這些年的經歷讓她了解到,服侍主不代表要否定自己的原生家庭和親人。

一切都為主所造,當然包含她的家人。她棄絕俗世的情感,並不包括必須排斥親情。

如許懷念。尤其是那個千山萬水都願來看她的弟弟。

他結婚了嗎?對于神的慈愛,有沒有頓悟?這份懷念,讓她寫了五年來第一封家書,當她畫好了地圖,心里滿是歡喜。

「這一切都是神的旨意。」將信投入郵筒,她合十微笑。是神的旨意翻開了相簿,也翻開了對家人的懸念。

棒了一個月,她雖然有耐性,卻也詫異何以弟弟會來得這樣遲。以往弟弟一接到她的信,不管人在哪里,都會飛奔而來。

等到她看到睽違已久的弟弟,從他胡須滿腮的落魄樣,就知道他經歷了一場人生艱苦的試煉。

「喔,健新。」她滿懷同情的將手放在他的肩上,「你要相信,神永遠與你同在。」

「如果-與我同在,請把我的妻子還給我。」他擁抱住溫柔的長姊,心里懷著無比的淒楚。

經過了這幾個月,他滿腔的怒火已經熄滅,開始惶恐沒有訊息的煥真是不是尋了短見。這個月他東奔西跑的看了好幾具無名尸,希望知道她的下落,卻不希望她是這樣淒慘的結果。

神哪……若真有神的話,只要她活得好好的就行,我什麼都不奢求。失去了她,我宛如失去半身,活著跟死了沒有什麼兩樣。

「發生什麼事了呢?」長姊溫柔的問,輕撫著他的頭發。

看看她這身隔絕世俗的修女服,他張了嘴,又無力的閉上。「姊,我處理得來,你不用擔心。你這些年好嗎?爸媽要我帶些東西給你。」

接到大姊的信,爸媽一直催他去看看。他不是不懂父母親的苦心,他們都不願意看他這樣頹喪焦慮,希望藉著與大姊相聚的機會,能夠給他一點撫慰。

但是他不需要任何撫慰,他只需要煥真出現就行了。

以往和大姊的相聚都能讓他感到安寧,但是現在只有焦慮而已。

「大姊,我還有事。」他無法忍受在這個時間像是停止的小漁村虛耗,「我先走了。」

修女沒有留住他。理解的點點頭,輕吻弟弟的額頭,「主會看著你的。」

他苦澀的扯扯嘴角,主會看著我?我倒希望-看著煥真。他走出教堂,正準備上車,眼角瞥見不遠處有個派出所。漁村……他應該去問問看,最近有沒有自殺的無名尸。

沉重的轉了方向,低著頭,走過一棟雪白的小平房,不知道為什麼停了腳步。

為什麼我要停下來呢?夕陽已經西斜了,我得趕緊把事情辦一辦,听說淡水河那兒有具無人認領的女尸,我得去確定不是煥真,不是嗎?

他轉頭看著雪白的小平房,有盆盆裁迎風搖曳,大約有他的膝蓋高。

這樹的長相……他很熟悉的。小小的白花芳香青澀,有些凋謝的小報,金色的花房蓬起來,像是……像是……

像是他放在房里的黃金番石榴。

試著敲門按電鈴,沒有人回應。傾耳听了听,屋內沒有聲響。

健新轉身沖進教會,「大姊!大姊!」他上氣不接下氣,「那棟……呼……那棟白色屋子是誰住的?」

白色屋子?「門口有株盆栽那棟?那是蘇姊妹的家。」

蘇?「她叫什麼名字?」健新的聲音發顫。

修女回憶了好一會兒,「蘇……蘇什麼芳?不對!蘇……蘇煥真。對了,她叫蘇煥真。」轉頭一看,她老弟的臉龐像是白紙,「弟弟?」

「她不在家嗎?」瞬間臉色突轉紅潤,但是也太紅潤了點,連聲音都變了。

「她傍晚都在海岸那兒散步,現在應該也在那里吧。」還沒說完,健新已經一陣風似的奪門而出。

「咦?」修女模不著頭腦。

他拚命奔跑著,這輩子沒有這麼全力奔馳過,夕陽西下,在岸邊,熟悉的身影眺望著海洋。

他緩緩接近,唯恐驚醒自己,結果是一場夢的話,那該怎麼辦?

悄悄的繞到她的旁邊,望著失神的煥真。她似無所覺,望著海天一色,喃喃著,「健新……」

「我在這里。」

崩真猛然回頭,饒是健新眼明手快,一把攢住她,要不然,他真的得去派出所認淹死的女尸。

她張大了嘴,不敢相信的望著他,被他拉進懷里,猶然愣愣的。這是夢還是幻覺?

不對,應該是樊石榴做出來的虛擬實境。

「樊石榴?你來了嗎?」她搗住臉,「快把虛擬實境收起來,我不要這樣……這樣很痛苦……」

「你也知道這樣很痛苦?」健新抓著她猛搖,「你知不知道我快把全台灣的無名女尸認完了?你居然好端端的坐在這里發呆?笨女人!笨蛋女人!」

「健新?」她的表情又想哭又想笑,「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夢中?我沒有做夢吧!」

一把抱住他,才想到不對,「你怎麼會找來?你沒有跟嶺月結婚嗎?」

「結你媽的頭!」他吼得煥真耳朵嗡嗡叫,「老婆可以隨便換的嗎?這個跑了換下一個?你當是醫院掛號是吧?笨蛋!」

「你你你……」煥真哭了起來,「我是為你好-!我不能生了嘛!我、我離開你也很痛苦,你怎麼不會體諒一下我的苦心?!」

「體諒你?!」他咆哮起來,「我體諒你誰體諒我?我這三個月都睡不著吃不下,是誰害的?」他一把把煥真反抱過來按在膝蓋上,大掌拍在她上,「笨蛋!唉我嚇得要死!」

她八歲以後就沒被人打過了,雖然不是很痛,她尖叫起來,「顏健新,你在干什麼?!」

「我在干嘛?我在打你!什麼話都不講出來,只會悶著想想想,笨女人!」他又打了一掌。

「不要叫我笨女人!」煥真掙扎著。

「完全沒想過我會不會擔心,你不會報平安啊?!多少人為你食不下咽,你對得起我們這些為你傷心的人嗎?」他又一掌摑在上。

「顏健新,放我下來!」已經有人過來看好戲了。

「你要怎樣賠償我破碎的心?每天睜開眼楮就怕你尋了短見,」他不停手的打下去,「就算你執意要走,也要讓我知道你在哪里……」

一滴溫熱的液體落在她的背上,接苦又是一滴,「讓我知道你是安全的,沒有餓著也沒有冷著,你是好好的,」他這個大男人泣不成聲,「你是好好的就好了……沒有小阿有什麼要緊的?只要你好好的就行了……我要你呀!又不是只要一個老婆……我只要你呀!」

抱著他的膝蓋,煥真也跟著哭了起來。所有的疑慮和傷心都被這場淚雨洗滌——

「不用背我啦。」伏在他背上,煥真小小聲的說,「你打得不重……」

「我不該打你的。」健新懊悔的要吐血,「我真的沒有打老婆的習慣,我只是很焦急……」

「我知道。」煥真把臉貼在他的背上,這樣的寬闊安全。

必到煥真漁村的住所,扭亮了燈,發現是這樣簡單的小地方,只有單人床、童桌,以及一個小衣櫃。

「床很小,恐怕會有點擠。」煥真羞澀的說,「還是你要到教會……」

「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視線。」健新把她放下來,做出可怕的表情,「我要用鐵煉把你捆在我的腰上,讓你哪里也去不了。」

崩真笑了。選了重逢這條路對不對呢?其實,健新沒有找來,她也會回去的。不試試看,永遠不知道。如果試了還是不行……到那時再說吧。在失敗前,他們會是幸福的。

未來太多不定數,誰又知道呢?

「我不會走的。我在你身邊。」她主動吻健新,像是發誓一樣。

本來只是淺淺的─個吻,卻因為分離的焦慮與悲愴,失而復得的狂喜與唯恐失去,兩個人像是點起了一把火,交纏著唇與舌,像是恐懼沒有明天。

肢體也交纏。這次,煥真沒有拒絕。

他們從月亮初升交纏到火樣的黎明,像是這樣的深入,才能夠保證兩個人不再分離。

門口的郁青小樹嘩然,雪白的小報映著朝霞似酡紅,綻放著青澀馥郁的芳香——

一個月後,顏蘇兩府的喜事,熱鬧而歡騰。

這段轟轟烈烈的愛情在兩個公司都成了傳奇。來參加婚禮的賓客爆桌了,又追加了二十桌。

緊張的煥真剛化好妝,翹首像是在等誰。

「你在等誰呀?」嶺月好奇她的坐立不安。

「沒、沒有。」她紅了臉。怎麼會來呢?她攢著媒人紅包,找了好幾天,卻怎麼也找不到幻影婚姻介紹所。

「花束、花束,有人送花來。」長輩皺了皺眉,「嘖,怎麼送梨花和番石榴花?誰這麼沒有常識?」

崩真搶過那把花,眼楮凝著感激的淚,她放下新娘捧花,拿起那束純白。

攤開掌心,幻影婚姻介紹所的貴賓卡閃著柔和的光。

「嶺月。」她站起來,「我很幸福,也希望你會幸福。」她把貴賓卡塞在她的手里。

不知道是不是起身太猛,她覺得有點暈眩,一陣惡心,拉著垃圾桶干嘔了好一會兒。

「哎唷,你太緊張啦。」顏媽媽慌了,「深呼吸。我當新娘的時候也好怕的勒!不要擔心,健新欺負你就跟我講。」

她笑了笑,等著走向紅毯那邊,將與她攜手一生的人。

嶺月看了看貴賓卡,笑了起來,「幻影婚姻介紹所?這名字滿有趣的。」翻開看後面的地址,更是笑個不停,「忠孝東路和南京東路交會口?這兩條路怎麼會交會呢?」

她把貴賓卡放進皮包,過去看她可愛的兒子當花童。

「這兩條路當然會交會。」樊石榴把太陽眼鏡拉低點,「嗯,這個客戶不錯。」

「有小阿-!」高翦梨拉低帽子,「這種客戶不容易推銷啦。」

「樊石榴和高翦梨聯合出馬,天下還有嫁不出去的女人嗎?」樊石榴興高采烈的將下巴一抬,正要拖萱翦梨去找那位新客戶,卻看她動也不動,像是石化了一樣。

「毀了。」高翦梨臉色難看極了,「那笨蛋凡人在哪兒……」

「翦梨!」建革高興的大大揮手,翦梨一把抓住石榴,飛也似的逃命。

「喂!你干嘛?」樊石榴跟燕窩撞個正著,又跟蛋糕親吻,「我還沒把傳單給客戶啊!我們幻影婚婀介紹所的職業尊嚴啊!」

「笨蛋!」

崩真輕輕送了個飛吻給造成混亂的兩個女神,又對席下隱身參禮的狐影和小英眨眨眼。

「小英,」狐影微笑,「你快要有個弟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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