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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漏 3

作者︰饒雪漫

第12節︰莫醒醒(9)

莫醒醒(9)

我沒有想到,爸爸會過來找我。

在我三周沒有回過家以後,他提著兩大包東西,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等我。

我讓他在樓下等了很久。坐在空蕩蕩的宿舍里,我徘徊了又徘徊,不知道該不該去見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許在他面前吹了什麼風,等待著我的會不會是一場風暴。

直到大部分人吃過午飯回到宿舍,我才慢吞吞地挪著步子下了樓。他很有耐心的樣子,靠在牆邊等我,還沖著我微笑。當我和他一起走進食堂的時候,食堂里幾乎沒有還在用餐的學生,大家都去午休了。

我的盤子里放著西紅柿炒蛋和西芹,以及很少的米飯。他坐在對面。

我把西紅柿和西芹統統拌進飯里,瘋狂地攪動,俯去大口大口地啃食。吃了幾口,我抬起頭來,仇恨地看著他。他伸出一個巴掌對著我過來,終究猶豫地放了下去。

空蕩蕩的食堂里,只有工作人員來回走動著收拾碗筷。碗盆相踫清脆的回聲不斷傳來。

他把兩包東西舉著放到我這邊的座位上,對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是我無能,生出你這種女兒。」然後轉身離開。

他沒有再回頭,因此也就沒有看到我把那僅剩的幾口飯無聲地嘔吐出來的樣子。

我敢肯定,是許說了什麼了,這個不說話就要死的女人,我不會如此輕易地放過她。我發誓,我不會!

那一天下著冷雨。我翹掉晚自習。關掉手機。一直呆在網吧里。幾乎四天沒有進食的胃巨痛無比。我在網上看到阿布,他的頭像一直亮著,他的簽名改成了「想念莫莫」。但我沒有理他。我一直隱身,我上網只是為了尋求一個安全的地方,我不需要和任何人說話。米砂在網吧里找到我。她的頭發被雨淋濕了,她用一種很冷靜但不可拒絕的語氣對我說︰「莫醒醒,你跟我回宿舍。」

我坐在那里沒動。

她當機立斷地替我把電腦關掉。然後拉起我就走。

我們出了網吧,雨越下越大,米砂變魔法一樣地拿出一把傘,她把傘傾向于我,自己渾身都淋濕了,10點半的時候我們回到了宿舍里。蔣藍剛剛洗過澡,頭頂盤著一個巨大的毛巾,站在門口冷冷瞅著我。米砂拉著我打算推門進去。

「有種就徹夜不歸,英雄的女兒。你不是聖女嗎?靠,聖女就這德行。」

我和米砂一起回到宿舍,她們都已經睡了,伍優從床上撐起身子來八卦︰「莫醒醒,你去哪里了,蔣藍把你沒上晚自習的事告訴班主任了,你要想好對付的招。」

「怕啥,胃子痛看病去了,不行嗎?」米砂還拿著一罐八寶粥問我︰「隔壁那個不識相的,我遲早要滅了她,在我面前囂張!對了,你有沒有吃晚飯?」

我回答︰「吃過了。」

因為我知道,只要吃一點點,就決不是那一點點可以解決問題。

熄燈半小時以後,我躺在自己的床上,仍然翻來覆去。米砂的床很安靜。她已經睡著了。

我用米砂送的玻璃沙漏死死抵住胃部,從我的鋪位上探下腦袋,听每個人的呼吸,是不是已經十分均勻。

他們都已經進入深深的睡眠。

我從床架上小心翼翼攀下來。打開櫃子,只有一盒方便面了。不能吃。我告誡自己。方便面的味道很容易讓她們都醒來。況且一盒根本就不夠。

病發作的時候,只有這種充實感——也就是強烈的墜痛感來臨時,我才會真切地感受到飽的滋味。

是的,我飽了。我又一次滿足了自己。我知道總有那麼一天,我的胃會破裂,我遍體鱗傷的胃,會讓我懂得什麼是代價。

我站起身來,發現米砂已經從床上坐起來,正看著我,原來她一直都沒有睡著!她的眸子閃亮,像暗夜里的星星,我嚇得身子往後一縮,她輕輕滑下床來,在我耳邊說︰「醒醒,你到底怎麼了?你不要嚇我,有什麼事,你告訴我好不好?好不好?」

我的眼淚滑下來,滑到米砂的肩膀上。我不知道我該如何跟米砂從頭說起,那麼多的事情,那麼沉重的滋味,我不能確定米砂是不是能替我分解,我胃里的水讓我感覺腫脹,我低下頭,想要嘔吐,米砂一把把我拖出了宿舍,我們來到外面清冷的過道里,米砂輕輕地拍著我的背,輕輕地說︰「醒醒,你到底怎麼了呢?出了什麼事呢?」

我抬頭仰望星空,秋天的星空安靜而寂寥,米砂從後面輕輕抱住。

◇歡◇迎◇訪◇問

第13節︰莫醒醒(10)(1)

莫醒醒(10)

星期二下午的最後一課是美術。上完課後,我和米砂抱著大大的美術書走回教室。經過琴房的時候,听到里面傳出斷斷續續的琴聲,米砂把臉貼在玻璃上看了半天,轉過頭來對我說︰「是許老師在彈呢,走,我們進去听听?」

「你去吧。」我說,「我要趕回去收衣服呢。」

「走嘛。」米砂側耳說,「她彈得真好,我喜歡的曲子。」

我不懂音樂,但已經听出端倪,是那夜爸爸哼的那首歌。孤單而滄桑的旋律,我有些用勁地掙月兌米砂說︰「我真的要走了。」

「醒醒,」米砂跟上來︰「好吧好吧,那我們去小橘林看看?那邊有一排樹上結了好多青果子,特別好聞。我們去摘點?」

我猶豫著,不想繞遠。因為最近吃得不多,我已經持續好幾天感到虛弱。

「去吧。」米砂拽著我的手就跑。米砂的手軟軟的,有些干燥,遠不像我的這樣潮濕。我妥協了,跟著她的步子向前。

我們很快樂就到了米砂說的地方,那排樹的後面有座大大的假山。我想如果我沒有看錯,那後面藏著兩個人。

而且那兩個人我認識。是蔣藍和米礫。

米砂摘了一兜的果子,很開心。她拿起一個放到我鼻子下面讓我聞的時候,也發現了假山後面的情況。

「噓!」她對我說,然後小心翼翼地趴在一塊石頭上往後瞅。

我沒有看錯,的確是蔣藍和米礫。米礫試圖要把蔣藍往懷里攬,蔣藍嘻笑著用雙臂推開他,他們僵持著,米礫的臉上是那種如不得手絕不甘休的怕人表情。

那表情實在太滑稽,米砂忍不住輕笑起來。

米礫听到米砂的笑聲,像是被電打了,放開蔣藍,跳到一米之外。

「誰?滾出來!」蔣藍的聲音提高了八十度。

我們沒有躲,也沒打算躲。

「賤人,听我們談話?!」蔣藍那張嘴巴已經到了比食人花還毒的地步。

「听見又怎麼樣?」米砂勇敢地頂上去,又沖米礫說︰「你成功了!憊沒來得及恭喜你!偉大的委瑣男!」

米礫像麥當勞叔叔一樣別著個手,頹著的腦袋。才發現原來他一米八幾的身高都是虛的,站在蔣藍身後,好象還沒她高似的。

「你到底听到多少?」蔣藍語氣放平一些,「我想你應該沒有蠢到告訴班主任吧?」

「早戀不希奇。」米砂說。

BOOK.

第14節︰莫醒醒(10)(2)

「哼,你說了也是白說。這塊地方,」她指指腳下,「還是我姨夫捐錢建的。不要以為只有你身後的那位有光環籠罩。」她瞟了我一眼,「我可不受理!」

米砂拉著我,退後一步,說︰「沒關系,走著瞧好了。」然後我們飛快地奔走了。

身後還能听到蔣藍不依不饒的大嗓門︰「你也配和我走著瞧?!」

第二天一大早,早讀課是語文。我到的時候,只有很少的同學。有的在吃早餐,有的在讀課文,也有一兩個趕早抄作業的。天中的早讀課遵循自願原則。願意來則來,不願來也可。老師從來不會檢查,全憑學生自覺自主。比大學還自由。

語文課上,我看到米砂在筆記本上亂畫,那是一張男生的臉,米砂的畫畫得差強人意,但鬼都看得出來,她畫的是誰。老師的眼光開始注意到她,我輕輕地咳嗽了一聲,拿她的語文書替她把筆記本蓋起來,她轉頭看我,臉微紅了。

周五下午的活動課,我和米砂回到宿舍打掃衛生。擦完玻璃以後,她反坐在椅子上,眼楮看著一處發愣。卻冷不丁問我這樣一句︰「我要是也戀愛,你會瞧不起我麼?」

「怎麼會。」我說。

「你還記得那天主持話劇表演的那個男生嗎?」

我怎麼能不記得。

「就是他嗎?」我抑制住自己的緊張,假裝不經意地問。

「我想,」米砂把一個粉紅色的墊子放在椅背上,趴在上面說,半天不說話,等她把頭深深埋進墊子里又抬起來的時候,她說了四個字︰「我喜歡他。」

她繼續說下去︰「我給他寫了一封信……被……退回來了。」

「他是學生會主席,成績全年級第一。就好象《惡作劇之吻》里面的江直樹,特別優秀,但是對什麼都很冷漠。」她垂著眼瞼,向我默默傾吐著關于他的一切。

是嗎?如果是那樣的一個男生,應該不會把我的秘密說出去。可是如果他和米砂在一起呢?可是如果他通過米砂又認識了我呢?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說︰「那麼,你是說你在追他?」

「只是,寫了一封希望向他多多請教問題的信……就被退回來。哎,他肯定把我看成那種很俗氣的女生了!」米砂愁眉苦臉地說,「天知道,我只是想跟他做個朋友。」

「退就退唄。」我安慰米砂說,「總有一天他會後悔!」

米砂皺著眉頭說︰「可是,更糟的是,那封退回來的信被米礫看到了。他以此為條件,威脅我不許講出他和蔣藍的事情。」

「呵呵。」我笑。

「死醒醒,你笑話我!」米砂嘆氣說,「我跟米礫,注定都是丟人的角色,噢。」

那晚,米砂又非要和我一起睡。還好我們都還不太胖,狹小的床鋪得以容下我們倆。

伍優說︰「要是我和你們中的一個睡一起,你們肯定變肉餅!」

李妍不發言則已,一發言嚇死人︰「你們莫搞斷背。」

米砂從床上跳起來,大聲唱︰「我斷,我斷,我斷斷斷……」

我們一起大笑。

棒壁房間有人在不滿意地擂牆,不用猜,也知道是誰。

「哼,哼哼!」米砂不服氣地說,「有本事把牆擂通,過來過過招,誰怕誰?」

伍優輕聲說︰「最不要臉的就是她,我看到她今天在圖書館門口纏著那個路理,人家都不理她,她還說了又說,蜘蛛精一樣。」

米砂拖過我的被子蒙住頭,大聲地說︰「睡覺!」

熄燈之後,大概過了一個小時的時間,我和米砂其實都沒有睡著,翻身對牆的米砂慢慢把身子對向我,把我的手握在她的手里。她的手心全是汗。全身似乎都在冒著熱氣。「醒醒,」她的聲音也熱烘烘的︰「你相信愛情嗎?

「不。」我說。

「為什麼呢?」

「沒什麼,就是不信。」

「我覺得男生都不可靠。」米砂說,「男生是不是都喜歡別人的崇拜,他們被女生寵上高高的枝頭,就不曉得下來了。哼哼。」

知道就好啊,說明米砂還沒有因為愛情而變得糊涂。我沒有說話。只是含糊地「唔」了一聲,米砂捏了捏我的手,以為我睡著了。她的手放到我的肚子上來,我有些不自在,但我沒有推開她。隔著一層睡衣,我感受到她的溫熱,還有她的心跳,女生長大了,就是不一樣,煩惱逃也逃不掉吧。

「路理真的不一樣。」她喃喃地說,「其實我們第一次見面,是開學第一天。我提著一大包東西,看到他的背影,喊他幫忙提東西進教室。他答應了。可是一路上他都沒有說話,都是我一個人在說。問他宿舍離學校遠不遠,周末放不放假之類的,很弱的問題。他只說︰‘以後熟悉了你就會知道。’」

「哦。」我用清醒過來的聲音評價,「他好象有點清高。」

「听說十八歲之前如果沒有初戀,人生就不完整。」米砂說。

「狗屁。」我答得簡單粗暴,把米砂也嚇住了︰「啊?為什麼是狗屁?」

「沒有為什麼。愛情不值一提。」我翻了個身,面向左,這是通常人們認為會壓迫心髒的睡法。壓吧壓吧,壓麻木了我就不疼了。

媽媽的愛情是卑微的。

爸爸的「愛情」是可恥的。

我的「愛情」,是可望不可及的。

沒有傳說中永遠的「愛情」——愛情不值一提,時間摧毀一切。我不知不覺流下淚水。胃部又開始痙攣。

米砂湊過來摟住我。

她把手心放在我的眼楮上。

「我不知道你以前受過多少委屈,也不管現在你正承受著什麼樣的痛苦,莫醒醒,以後我們永遠是一起的。相信我,好嗎?」

她的聲音在我的耳際響起。那麼微弱而又堅定的聲音,像種了一顆充滿希望的種子在我心上。

以後我們永遠是一起的,米砂。我願意相信。

但是誰可以告訴我,永遠它到底有多遠呢?

BOOK.

第15節︰莫醒醒(11)(1)

莫醒醒(11)

秋天來了。

校園里的樹葉紅了,不知名的樹,把教室外面的天空染得氣勢磅礡。那個秋天校園里最流行的新聞是︰蔣藍和路理成了一對。

「啊呸!」米砂說,「她自己炒作的。不要臉!听說她用她姐姐演唱會的門票去做的交易,收買好多人在路理面前夸她。」

「那又怎麼樣呢?」我說,「你別太在意那個路理,有什麼了不起。」

「可是,」米砂苦著臉說,「他確實是有些了不起呢。你見過話劇的海報吧,都是他親手設計的,網上還有他導演的DV劇,全國一等獎呢,拍得不要太好哦。听說他成績也很好,像這樣全能的男生,別說天中,我看在全中國打著手電筒都找不到第二個啦!」

實在有些夸張。

「我一定要讓他認識到一個與眾不同的我!」米砂舉著拳頭,像做廣告一樣地說。

不久後的一個午後,我在學校里見到那個叫路理的男生。

一個身穿ELAND短大衣,腳蹬刺眼的粉紅色短毛靴的女生,趾高氣昂地走在他身旁。所謂的帥哥路理,依然保持兩手插袋的瀟灑步伐,對身邊的妖女不聞不問不推不就。他倆用這種奇特的方式共同穿越校園,吸引了無數人的眼球。

而這對蔣藍來說,當然是遠遠不夠的。

「哈漏!聖女!」經過我身邊的時候,她忽然停了下來,用她獨一無二的大嗓門喊我。

那時是中午,米砂校外郵局寄信去了,我獨自坐在亭子里看一份英文報紙。我抬起頭,用最古怪的眼神盯她。她被我盯得渾身不自在,對我擺擺手,說︰「代我問候你的閨中密友哦!怎麼你們今天沒有連在一起呢?」

我理都懶得理她。

「路理,路理!」她大聲喊著他的名字,拉著他的胳膊說︰「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莫醒醒同學,你應該知道她吧,她很有名的哦。」

我真怕她再說出什麼我不想听的話來,于是我站起身來,合上報紙要亭子外面走。蔣藍卻一把攔住我說︰「聖女,難道說句話也不願意嗎?」

我冷冷地說︰「我看到你的樣子就想吐,怎麼說話?」

卑剛說完,我就真的想要嘔吐了,這是我沒有辦法改掉的病,每當心里發堵發慌或是發怒的時候,我都極容易嘔吐,我捂著嘴,趴在亭子邊上,竭力想要控制自己,面容一定難看之極。

「你沒事吧?」一個聲音在我身後問。他說話語調很平,聲音很輕。

我當然知道是誰。但是我沒有回答他,我的情況也不允許我說話,不然,我一定會吐得胃都整個翻掉,丟人丟到西班牙去。

WWW.

第16節︰莫醒醒(11)(2)

「路理,我看你應該去跟許琳說一聲,讓演技派的聖女做女一號,我跟她比,簡直不知道差多遠。」蔣藍咂著嘴說,「瞧瞧瞧。多招人憐!」

「你先走!」我听到路理對她說。

「好吧。」蔣藍識相地說,「那我先走了,別忘了我們的約會噢,88。」

我半彎著腰僵在那里,依然不能動彈。一只手忽然握住了我的胳膊︰「你沒事吧?要是不舒服一定要去醫務室看看!」我驚嚇地差點彈跳起來,轉頭看到一張臉,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地看一張男生的臉。我的天,他長得真的是很好看,那麼好看的眉毛,那麼好看的眼楮,那麼好看的嘴唇……

我的臉迅速發燒,連忙推開他。

我推得太急,以至于他有些站不穩,但他並沒有生氣,而是帶著微微的笑對我說︰「莫醒醒,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我沒回答,轉身飛快地離開。

米砂踏著上課鈴進了教室,看著我,伸出手模我的額頭︰「你怎麼,發燒?」

「沒。」我趕緊沒話找話講︰「你的信寄出了?」

米砂神秘地笑笑,不說話。伸出兩個手指給我做了一個「V」的手勢。

那天晚上,米砂顯得有些神神秘秘,臨睡前她又爬到我床上來,說有「重大事件」要向我宣布。已經是秋天的天氣,兩個人睡一起,即使半夜降溫也不容易感冒。

11點,宿舍準時熄燈。米砂用盡全力把被子「呼啦」拉過來,罩過我們的頭頂。然後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把她的手機變出來,「啪」的打開。

在亮亮的手機屏幕照射下,我看著她興奮得發亮的眼楮。她專注地看著手機, 里啪啦一通按,畫面跳到「收件箱」。

打開最上面的那條信息,一個陌生的號碼說︰

明天中午一點,在假山旁邊的亭子見。——路理

第二天。

5點鐘米砂醒來。她利索地爬下床。折騰了一個小時,甚至犧牲了她以前至為寶貴的早讀課。她終于穿上了「勉強合適」的那一件。淺綠色的淑女裙,白色的束領襯衣,淺綠網格外套,簡直清純到極點。

但是那天中午,路理失約了,米砂一個人在亭子那里坐了將近一小時,也沒見帥哥路的影子,快上課的時候,我硬把她拉回了教室,她趴在桌上,問我︰「他怎麼這樣,耍我干嘛呢?他為什麼會這樣?」

我想了想,還是狠下心告訴她︰「伍優說今天中午在食堂,看到路理和蔣藍在一起呢。」

她背對著我,挺直了背。

「算了。」我說,「這種人,不值得。」

沉默了一分鐘後,米砂轉過身子來,輕輕的,輕輕的對我說︰「如果他真的愛上了蔣藍,我會失望死的。」

我捏了捏她的手,我知道是單薄的安慰。

愛情總是讓人失望的,米砂親愛的,你早點明白,應該會少受許多傷吧。

WWW.

第17節︰莫醒醒(12)

莫醒醒(12)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米砂的挫敗,那天下午是自習課,上了多久的課蔣藍就哼了多久的歌。

米砂忍無可忍,放學時故意提高嗓門,扭頭對米礫說︰「我嫂子今天沒事吧?傻唱了一個下午!」

蔣藍停住腳步,說︰「我就是高興呢。高興你管得著嗎?你不愛听可以不听呀!」

「醒醒。」米砂抓著我說,「今晚我們逃課!」

「不會吧?」我說。

「我倒想去看看,他們到底玩的是什麼貓膩!」

瞧,愛情,這就是愛情。愛情讓米砂變成神經病。

「醒醒,一起去吧!」傍晚六點的食堂里。米砂食不知味,把一碗拉面絞得稀巴爛,一直不停地在游說我。

「不去。」我點的是稀飯,悶下頭喝我的米湯。

「醒醒,就一起去一下,行嗎?」米砂干脆把拉面推到一邊,拉著我的衣袖,央求道︰「今天晚上沒什麼作業,老師又要開會。不會有事情的,答應我,好不好,好不好?」

「不。」我說。

「哦。」米砂把面拉過來,低下頭,神智不清地把面條一個勁往嘴里劃。

吃完飯,米砂說她要去小賣部買筆,讓我先回去,那天晚自習,如我所料,米砂沒有出現。我發了兩個短信給她,她都沒有回。快下自習的時候,我打她的電話,她居然也沒接。我的心里升起一種強烈的不祥的預感,我擔心米砂會出事!天,她一定是出了事!我就這樣煎熬著,一直挨到下課。我對自己說︰不能走不能走。如果就這樣走掉,班主任突然出現,這里連一個為米砂說話的人都沒有。

謝天謝地,那個晚上,一個老師都沒有在門口出現。

自習下課,我就飛一般地沖到校門口去。米礫在我身後大喊︰「等等!」我轉過頭大聲問他︰「米砂是不是去了酒吧?」

他模模頭︰「我猜是的。」又模模頭說,「要是她出事我老爸會滅了我。」

不祥感在我心里繼續升騰,我腦子轟一下就炸了,我沖到校門口,米礫氣喘吁吁地跟著我,一個穿著制服的保安突然閃出來︰「你們要干什麼!」

「叔叔,能開門嗎?」我肯求他。

「老師的批條呢?」他板著臉。

我語無倫次「不是這樣,有急事……」

米礫從後面趕到。他老成地走過去,一把將門衛拉到別處,變戲法一樣掏出一盒煙,很快搞定一切。

電動門緩緩拉開,我狂奔了出去。

我的心髒,此刻就像要碎掉一樣的疼。胃里天翻地覆著——可是我顧不上這麼多了,我奔到校園外的三岔路口忽然停住,等等,我該到哪里去找米砂?

「算了?」是不是這個名字?

正在猶豫,米礫跟上來,問我︰「跟我走,我知道那酒吧在哪里。」

我點點頭。看到米礫額頭上都是汗。我握緊了拳頭,要是米砂有什麼事,我絕對饒不了這小子!

「麼西麼西。」米礫帶著我熟練地左轉,一邊走一邊對我說,「你以後要勸勸米砂同學,她的性格有問題。」

「你才有問題。」我說。

「你們,不是真的斷背吧。」米礫說,「如此護著彼此,讓人好生羨慕啊。」

我沒再接他的話,我跟在米礫後面悶著疾走了十分鐘左右,就看到酒吧的招牌,果然是「算了」兩個字。米礫老練地推開門,我站在門口等,等著他把米砂從里面帶出來。三分鐘後,米礫獨自出來了,朝我搖搖頭。

深夜十點多的街道,風來風去,像一個充滿危險的黑洞。我怕米礫這小子騙我,于是一把推開他進了酒吧,酒吧里混跡著各式各樣的年輕人,居然看到里面有個初中的同學,他成績不好,沒考上高中,讀的是技校。這天晚上他穿了黑色的上衣,衣服上有古怪的圖案,嘴里含著一根煙,用驚奇的聲音問我︰「莫醒醒,你怎麼來這里了?」

「找人。」我說,「有沒有見天中的一個女生來過?」

他眯起眼楮想了半天說︰「沒有。」

我正要往外走的時候他又忽然說,「等等,好像有。」

「開始在那里坐著。」他手指著角落里的一個位子,「後來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走出酒吧,米礫穿得單薄,在秋風中縮著身子東張西望。我走到他面前,用命令的語氣對他說︰「你把米砂給我找到!」

「到哪里去找?」他說。

「就在這附近。」我說,「我們分頭找。」

說完,我拋下他往前走。這一帶我並不熟,可以說是幾乎沒有來過,但是要找到米砂的願望讓我暫時忘掉了所有的恐懼,轉過彎後就到了更僻靜的街區,直覺誘惑著我一直往前走,經過一條小巷的時候,我听到了動靜。

我停住,借著昏暗的燈光,看到巷尾有好幾個模糊的身影,我想都沒想就往前沖,果然是米砂,幾個男生圍著她,她的雙手被綁在後面,嘴已經被黑色的布條封起來,睜著的大眼楮里裝滿了恐懼。

「你們放開她。」我說。

我的聲音很冷靜,奇怪,我好象沒有一點兒害怕。

「又來一個!」一男生走上前來,一把抓住我,「來得好,我們哥們幾個正愁不夠玩!」我甩開他的臭爪子,飛快地退後一步,厲聲說︰「你們最好趕快滾!」

那個男生把一根手指豎起來,放在唇邊,下流地說︰「同學,我們一起滾,好不好呢?」就在這時,巷口響起尖銳的口哨聲,好像還有急促的腳步,幾個男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領頭的男生一個手勢,他們如鳥獸般散去。

我看到米砂沿著牆角慢慢地蹲下去。眼角滲出大滴大滴的無聲的淚。她的臉上有被打過的紅腫的痕跡,衣服也被扯破了些許,半邊肩膀在外面,我一把扯掉蒙著她嘴巴的那塊破布,手忙腳亂地替她松綁,她趴在我肩上,無聲地抽泣。

「沒事。米砂。」我一面對付那根該死的繩子一面安慰她,「沒事,馬上就好。」

她終于嚎啕大哭。

我還是沒能解開那條繩子,只好抱住米砂,拍著她的背說︰「別哭,別哭,我們馬上就回學校。」

她顯然是受了很大的驚嚇,身子抖得厲害。

旁邊忽然有人說話︰「用我的小刀試試?」

是米礫。他左手握著一把哨子,右手捏著一把小刀,怕兮兮地站在那里。

我接過刀,米礫俯來幫我,我們終于把繩子弄斷了。重獲自由的米砂有些艱難地站起身來,她抬起手臂,把衣服理理好,把眼淚擦干淨,我扶住她問︰「有沒有事?」

她沒做聲,而是上前一步,給了米礫清脆的一耳光。

「去死!」她咬牙切齒地說,「我饒不了你!」

米礫捂住臉,站在那里像根木樁。

那晚我們回到宿舍的時候,已經是夜里十一點半,燈早熄了,伍優和李研雙雙朝里睡著,一聲不吭。等我重新爬上床,我還是睡不著,我把窗台上的沙漏取下來玩,沙子緩緩無聲的滴下。恍然間我在想︰我們的心,是不是也像這些小小的沙礫一樣,只有不斷縮緊自己穿越狹窄的縫隙,才能得到皈依,不再孤獨?

沙漏顛倒反覆,人生的陣痛便經歷一次又一次。

99秒。

可是米砂啊米砂,人生有多少99秒,需要多少的勇氣,才能經得住這一次又一次的痛徹心扉呢?

BOOK.

第18節︰莫醒醒(13)(1)

莫醒醒(13)

莫醒醒,我們又見面了。」他繼續說。

「莫醒醒,我們又見面了」,好象他永遠都是這一句開場白。

我听到自己輕輕地恩了一聲。

「怎麼不打傘?」他回過頭來,把手上的那疊A4打印紙放在我的頭頂,說︰「把我的避雨工具借給你使使。」

我很尷尬,取下那疊紙不是,說︰「謝謝」更不好意思,只好繼續沉默地低頭,像在想非常非常深奧的問題。其實天知道,我只是想一步跨到劇場門口,離這個所謂的「萬人迷」遠點。

他可真是做作。

「在想什麼,快走啊。」他提醒我。

我想一定把我當成那種「花痴」女生了吧,他永遠都不會知道,其實低頭只是我的習慣動作。當我沒有話說,或者討厭一個人的時候,我都會這樣做。這是一種最隱晦的拒絕方式。但現在而今眼目下,我無法斷然拒絕這個人對我的關心,他就這樣用一疊紙擋在我的頭頂,和死死埋著頭的我一起用這種奇怪的姿勢半跑進了劇場的大門。

「我跟米砂一起走到前台,然後我獨自下台來,穿過第一排的過道準備往後走。蔣藍坐在第一排的某個位子上,路理站在她旁邊,他們好像正在討論本子。我懶得看他們,加快了我的步伐。可我怎麼也沒想到,經過蔣藍身邊的時候,她竟然伸出一只腳來,狠狠地拌了我一下。我的身體失去重心,眼看著就要一個「狗吃屎」撞向地面,卻被一只胳膊用力地拉了起來,整個人站不穩,倒入了他的懷中!

「你干什麼?」路理一面抱住我,一面轉頭怒斥蔣藍。

「醒醒,你沒事吧。」米砂也從舞台上直沖下來。

「沒事。」我趕緊掙月兌路理,臉已經紅到脖子根。

「哈哈哈哈哈。」蔣藍哈哈大笑,「莫醒醒,我這是在給你創造機會,你應該好好謝謝我才對,瞧,你的臉紅得……真好看,像紅隻果。」

「你給我閉嘴!」路理罵她。

蔣藍有些不相信地看著路理。一旁的米礫又抽風,笑得像個神經病。米砂正好拿他開刀,一拳頭揍到他胸口上。米礫要回手,米砂靈巧地閃開,米礫追過去,戰爭瞬間變成兄妹之間的。

「別鬧了,開排!」路理拿著手里的劇本,一個箭步跳上了舞台。我跟米砂匆忙做了一個再見的手勢,低頭往門邊,以最快的速度沖出了小劇場。

我真恨蔣藍。

在回家的搖搖蔽晃的公車上,我收到米砂發來的短信︰「醒醒,謝謝你的紅薯,你吃飯了嗎,不許餓肚子啊,听到沒有?」

我回了一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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